(三)

也許是什麽信任姚廣孝,也許怕殺害“讀書種子”的罵名,剛開始的時候朱棣是不想殺方孝孺的。方孝孺是賭輸了,不管他內疚也好,還是台州人的硬氣也好,對待篡位的朱棣,他是決定以死應對的,這點我覺得,比一些牆頭草、隨風飄的小文人高尚多了,但是讀書人畢竟是讀書人,老是以一種賭氣式的策略來逞一時之快。

朱棣要做皇帝,讓方孝孺寫草詔。召至,方孝孺悲慟聲徹殿陛,這個我們都可以理解,甚至連朱棣都理解,他親自下榻,假惺惺地勸慰:“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輔成王耳。”

對於這樣的把戲,偏執的方孝孺在殿堂上直擊朱棣的虛偽,他反問道:“成王安在?”

成祖曰:“彼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成祖曰:“國賴長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

句句在理,字字刺心,自然徹底地把朱棣給搞怒了,氣急敗壞地說:“此朕家事。”顧左右授筆劄,曰:“詔天下,非先生草不可。”孝孺投筆於地,且哭且罵曰:“死即死耳,詔不可草。”

朱棣這時候露出流氓本質,一再提醒,“難道你不怕誅殺九族麽?!”好家夥,方孝孺怎麽回答的,“你縱然誅我十族,我也不在乎!”

這回朱棣是徹底發飆了,明確表示就誅他十族。那天正好是除夕夜,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過年。作為當時的大戶人家,方家也非常熱鬧,一家子鬥在準備年夜飯,這時候大群官兵湧進了方家,之後,慘絕人寰的一幕發生了……

方孝孺的妻子鄭氏和兩個兒子方中憲、方中愈上吊死了,兩個女兒投秦淮河而死。家人都逃脫了法律的製裁,他的親戚朋友可都遭了殃。每抓到一個,都帶到方孝孺的麵前,讓他看看,再行千刀萬剮,一共殺了七天,八百七十三人。方孝孺縱是鐵人,恐怕也要為自己的一時口快深深自責吧。他做了一首絕命詩——“天降亂離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猶。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嗚呼哀哉兮,孰不我尤!”

當弟弟方孝友被捆到他的麵前時,方孝孺終於抗不住留下了眼淚。方孝友也做了一首七絕告別哥哥:“阿兄何必淚潸潸,取義成仁在此間。華表柱頭千載後,旅魂依舊回家山。”

這兩個兄弟看來都是驢脾氣。八百多人殺完了,輪到方孝孺了,他被淩遲處死後拆散骨骸棄之。除去殺的人,此案還入獄、充軍、流放一千多人。

方孝孺以這樣的形式“流芳百世“,其實實在是文人的可悲,他誤了建文帝。靠一幫紙上談兵的文人搞政治,事實證明,遇到陰謀篡權的朱棣,終是牆頭草隨風飄。

他的死也算是給了建文帝一個交待。在新的朝廷大殿,他和明成祖的針鋒相對的咄咄對話,讓後人感慨於他的貞烈。然而,朱棣的一句“此朕家事”,讓他的愚忠最終灰飛煙滅。

他死了,讀書種子從此就斷了,文人從此變得更加油滑和隱匿。隻是陪他一起死的“十族之”八百四十七人,還有不可數計的充軍發配者,會不會對他永不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