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姑娘,睡竹床
老武漢人應付暑熱,除了扇子外,還有竹床這一寶。竹床是普通人家夏天常用的乘涼露宿用具,全竹製品,家家必備,家大口闊者,多至四、五張。竹床用久了,經年的汗漬浸透和反複擦拭,漸漸會由綠由黃變成深紅色,據說顏色紅得越深,越亮,竹床就越冰涼。
所謂“暑天無君子”, 老武漢人形容熱:“熱得人恨不得剮皮”,連皮都舍得剮,還有什麽麵子和講究丟不下的呢?乘涼大軍幾乎囊括了街巷中的所有居住者,男女老少,高低尊卑無一例外地一起高唱著這“竹床壯歌”,演繹著這“乘涼奇觀”,包括新婚的新娘子。武漢有首童謠:
新姑娘,睡竹床;竹床高,摁了腰;竹床低,岔了氣。
武漢俗呼新娘子或剛結婚不久的女子為“新姑娘”,摁:ěn,借字,本字未考,意思是“硌”,身體接觸小塊硬物而引起的某種感覺,朱建頌認為可以寫作“隱”。
武漢的竹床陣不知擺了多少年,人們說,舊時武漢最為精彩的風景不在白天,而在日落之後……關於竹床,清道光年間葉調元的《漢口竹枝詞》 中有這樣詩句:“後街小巷暑難當,有女開門臥竹床。花夢模糊蝴蝶亂,阮郎誤認作劉郎”,不過這錯把“阮郎”當“劉郎”的尷尬事兒,純屬文人的遊戲之筆,實際上,武漢坊間乘涼是很講究規矩和自我防範的,正常女子,正常情況,這“誤認劉郎”之事,不敢說絕對沒有,至少是十年難遇。
民國時期,漢口曾下令禁止露宿,據1917年6月25日《漢口中西報》載:“漢口現時當夏令,天氣亢陽,炎熱異常,每有男婦當街露宿。但男女混雜不惟有礙風化,抑且有礙衛生,警察局長周君見及於此,刻已傳知各警署一體切實嚴禁”。
對於小門小戶來說,習慣成自然,乘涼露宿隻是一種生存方式,一種大眾認可的民間習俗。事實上,人們的道德節操觀念是非常強烈的,根深蒂固的,除了圖個涼快以外,並無其他什麽想法。這個底線就是竹床陣最起碼的保障,也是它存在的社會基礎,否則,竹床陣是絕對擺不成的,擺不長的。露宿者嘲弄這些官老爺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吃飽了,脹糊塗了,而那些警察們總不能把人硬往屋裏塞,所以靠權勢來“禁”肯定是禁不住的。 竹床大陣最盛時期是新中國成立以後到八十年代中期,那時社會人口增長太快,一家少則三四個,多則七八個孩子。一到黃昏,大街小巷滿是呼啦呼啦的人和數不勝數的竹床。路有多長,街有多長,竹床陣就擺多長。有一字長蛇陣,有天女散花陣,有橫七豎八陣,有東倒西歪陣。大竹床靠小竹床,低竹床挨高竹床,滿打滿當的,有時晚上出去辦點事,就隻能用身體排出障礙,闖五關過六寨,擠進擠出了。最惱火的是騎自行車的人,白天騎車出去,人騎車;煞黑回來,到處是竹床,自行車推都推不進來,隻有扛著自行車,彎彎扭扭地回家,車騎人。 多數人家的晚飯是在外麵吃的,竹床就是餐桌,一家人一圍,其樂融融。有段時間“興”喝“鮮啤酒”,一毛錢一大杯,有人就早早地提著“炊子壺”商店去買了回來,用水“鎮”著,等到晚餐享用,這種“水鎮啤酒”倒也清涼解暑。而那些老“酒麻木”們則隻喝白酒,即使沒有什麽下酒菜,天氣再熱,哪怕是劣質的“苕幹酒”,每天也要抿它幾口。小街小巷裏生活不用遮掩,哪家的小日子過得怎麽樣,一目了然。
整街的人整夜睡在外麵,照說相互之間的幹擾是蠻大的,外地的人可能不相信,很少人因乘涼而產生磨擦、糾紛。竹床一擺,天黑了,路燈亮了,講故事的、談家常的、傳新聞的、說時事的、“鬥閃法”(開玩笑)的、發牢騷的、聽收音機的、哄小伢的、拉胡琴的、吹牛的、哼戲的、打牌的、下棋的,一一展現,各得其所,也各得其樂。
街頭巷尾擺竹床,男女老少夜乘涼。坦胸露腹無邪念,一把蒲扇入夢鄉。
左鄰右舍,相安無事,坦胸露腹,邪念並無,究其原因,一是當時社會風氣和政策導向不同,生活“作風”是大問題,稍有不慎就會身敗名裂,人們不敢輕易闖紅燈;二是街裏街坊的,也藏不住什麽秘密,釘大點事,“小腳偵緝隊”們都會把它查個一清二楚。如此這般,即使個別人有想法,也隻敢想,不敢幹了。
改革開放初期,政策活泛起來,允許私營經濟,武漢人將竹床文化推向了極致,除了乘涼露宿以外,還有一些新的創造。如竹床餐廳,在迎風的街頭,搭起爐灶,擺幾張竹床、供應菜蔬、魚肉、蝌螞(青蛙)等,還有啤酒、果酒、靠杯酒,親朋好友乘涼帶聚會,生意蠻火熱的。又如竹床棋攤,三五張竹床,擺七八副棋局,供愛好者鏖戰,乘涼下棋兩不誤,不過,要掏點小錢,一毛錢一盤,由對陣的輸家出。至於贏家,主要是過個癮,不圖贏錢,棋攤老板弄得好,一天可搞張(十元)吧錢。武漢人把擺地攤叫“挖地腦殼”,還有人擺張竹床,弄點小商品,憑著竹床櫃台,做起小生意來。 隨著電扇和空調進入尋常人家,至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竹床陣在武漢基本消失了,偶見零星,也潰不成陣了。
竹床小酒老婆伢,除了神仙就是他!
一字長蛇陣,擺到大街上。
掃地的和睡覺的,上班的和做夢的,是對矛盾 打竹床——已成絕唱的老手藝
生意火紅的竹床餐廳
竹床棋攤
竹床牌局,玩法不少,有“爭上遊、打百分、升級、拱豬、捉黑桃k”等,隻娛樂,不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