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玩意有大快樂

現在孩子們的玩具大多是買的,越貴大人越舍得買,一個玩具成百上千是稀鬆平常的事。

過去街上的孩子們沒有這種福氣,現成的玩具很少,偶爾哪個有把玩具槍、有副積木、有輛小汽車、有隻會閉眼的布娃娃,都會招來許多羨慕。

街上的黑皮,有回他叔叔從外地來,給他買了一隻卡賓槍,槍有搖把,搖起來嘎嘎嘎地響,還有象火一樣的紅光在閃。黑皮本來是個“臭蟲”(沒有多少人理睬的人,武漢俗稱“臭蟲”),卡賓槍卻讓“臭蟲”一下子變成“香蟲”, 人氣蹭蹭直上,伢們圍著他團團轉,讓他玩足了味。

金錢可以把人分為三六九等,但無法主宰一切,尤其不能隨心所欲地分配快樂,無錢不一定與快樂無緣,窮窩子裏飛出的愉悅或許更有價值。

小時候,最好玩的、最讓人迷戀的,還是那些不要錢的、或者是花不了幾個錢的、自己動手製作出來的小玩意。

隻要你有心,遍地都可以翻出玩而不厭。

一砣泥巴,做貓捏狗搭房子,玩而不厭;做炮彈,就是把泥巴做成鍋狀,往地上用力一甩,“啪”地一下,響聲如炮。一片樹葉,卷起可當叫具吹,兩根葉莖“對挖”,可比誰的韌性強。一杯肥皂水,大大小小的泡泡飛滿天。一張香煙錫紙,黃的如金,白的似銀,用來貼牙齒、包扣子,纏指甲,亮閃閃的。

半截蘿卜纓子,一盞清水,把它放在屋裏不見陽光,看著看著,居然也能長出鮮嫩的新芽,淡黃淡黃的,儼然是牙雕玉鑿,我最原始的,最自然的藝術賞析也隨之萌生。

普通的繩線,一個人玩,套在手上,繞來纏去,做降落傘、玩抓特務,一玩就是大半天。兩個人玩“翻叉”,你翻來我翻去,可以翻出“五角星、筷子、搖窩”等許多花樣。日本小孩好象也喜歡玩這個,漫畫書中叫“翻繩”,機器貓“多拉A夢”的小主人康夫,別的方麵不行,唯有這事還開了一點竅。

三皇街的老人們還有一種奇怪的說法,說小孩翻叉,天就會下雨,我試過好幾次,偶爾靈,多數時候不靈。

還有鵝卵石(武漢人叫“馬蛋骨”)、瓦片、衣服扣子、汽水瓶蓋子、糖紙、冰棒簽子、香煙殼子、火柴盒子、小竹篙子、蚌殼螺螄殼、蒜苗蒂把等,隨處可見,信手可得,在大人眼裏都是些毫無價值的廢棄之物,轉手便是孩子們的心肝寶貝。

玩法不斷翻新,花樣層出不窮,同一物件,隔段時間,總會有些尖板眼煽起新的熱情。

作為萬物之靈長的人,有兩個東西值得驕傲,一是大腦,二是手,自己做玩具,動手又動腦,是名副其實的開發智力。

三皇街的伢們讀書差一點,論動手能力,卻是一個比一個強。姑娘伢們做布娃娃、沙包、踺子,柔美婉約;兒子伢們做飛鏢、鐵環、風箏,陽剛豪放。

男孩生來愛槍,做得最多的當然是“槍”,幾乎人手一支,一手數支。

最常見的有木頭槍,紙疊的槍,睜隻眼閉隻眼,手做動作,口迸聲音,叭叭地,就像玩真的。

水槍,取一節竹筒,在竹節處鑽幾個小眼,另一頭則打通,用筷子綁上棉布,汲水後即可將水射出,幾隻水槍,就是一個戰場。桔子槍,開始用鵝毛管莖,後來用廢圓珠筆芯,一頭在桔子皮上一摁,再拿根冰棒簽子擠空氣,小圓桔皮便“叭”的一聲噴了出來。

彈 弓

麻雀槍,也叫彈弓,它製作簡單,鐵絲鋼絲彎幾彎,套根橡皮筋即成。用小樹杈、小竹片也行,有時將橡皮筋往大拇指和食指上一套,也能當彈弓使。子彈,紙疊的、小石子、小珠子均可,如果橡皮筋彈力好,射出去是很猛,很有力的。還有一種鋼絲槍,複雜一點,有真槍的模樣,把鋼絲一彎當板機扣,不過,隻能射紙疊的子彈,好看,威力小一些。

那幾年,麻雀家族行黴運,被人錯劃為“右派”,位居“四害”之列,是階級敵人一樣的專政對象,最後竟到了人見人滅的可憐境地。

把彈弓叫做麻雀槍,仿佛是提醒孩子們,彈弓是用來打麻雀的,不可用來射人。我們六渡橋小學有個規定,不準學生帶麻雀槍到學校,發現就沒收。有次,老師從班上“大王”的書包裏搜出了四把不同樣式的麻雀槍,外加幾大捧“紙彈”,老師譏笑道:搗毀了一個“私人兵工廠、個體武器庫”。

望著自己的成果,開心之餘,還常讓人有幾絲成就感。

花樣最多的則是紙折的玩具。紙飛機是大路貨,孩子們都喜歡,飛呀飛呀,雖簡單,也有技術含量,折不好會失去平衡,飛不起來。紙鶴、紙船、紙塔、紙桌、紙椅,還有“紙撇撇”,細數起來有好幾十種。我們將白紙接疊成武裝帶係在身上,再別(biē)把紙槍,裝解放軍,打敵人。一整張大報紙,疊成帽子戴在頭上,式樣不少,趣味無窮。“烏紗帽”兩邊有翅,“鴨舌帽”戴起來裝特務,“元寶帽”往頭上一放,頓現一個濟公活佛。

六渡橋過去有家文具店,就在現在橋西商廈的正門,店名天香閣,以賣文具為主,兼營樂器、體育器材。店裏紙品很多,彩紙、皺紋紙、馬糞紙,還有色彩各異的電光紙,光亮亮的,仿佛抹了一層蠟,我們叫作“蠟光紙”,用它做風車,又好看又經玩;用它做紙船,放在水裏劃,短時間不會浸水,它還是雕花剪紙所用的好材料。

還有皮紙(一種宣紙),又輕韌性又強,是做風箏的好材料。我們小伢們工藝簡單,幾根細篾一綁,皮紙一糊,尾巴一穿,成了,“王字”風箏,“瓦片”風箏,淨麵無彩,接上一小筒廣線,放飛起來,一樣爽心。

每年三四月間,帶著自己做的風箏,在學校的操場上放,在河堤江堤上放,在龍王廟、在集稼嘴、在四官殿,童心伴風箏共舞,春風隨笑語齊飛,草潤清明,水泛漣漪,暢快充填了所有的空間,藍天白雲都是我們的。

還有活體玩具,雖不似“長江七號”那般神奇,亦不乏精彩和情趣。

捉隻小蚱蜢、小蜻蜓,用線係住腿,一拋一飛,小家夥拚命掙紮,卻始終逃不出巴掌心。抓幾隻亮火蟲放在玻璃瓶子裏,小小亮光,一閃一閃的。弄兩隻蛐蛐在泥缽裏鬥一鬥,笑看這些蠢蟲們打得死去活來。用塊紗布做個小撈子,到中山公園後麵的小河邊,到罐子湖、機器氹子裏麵撈蝌蚪,武漢人把蝌蚪叫做“蝌螞蛉”,撈幾隻回來養在盆子裏,好吃好喝伺候著。無奈自來水雖清,卻滋養不了這些黑色的小精靈,幾天以後,便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都完完。

養蠶也很有意思,我年年都要喂幾條。醫院用的廢針劑紙盒,便是蠶寶寶的溫柔之家。桑葉無處采,小攤攤上有賣的,一分錢一小把,偶爾帶有幾粒紫紅桑葚,往口裏一扔,味道酸酸的。我喜歡看蠶兒休眠,昂著頭,一動不動,象一個沉思的哲人。從吃桑葉、休眠、吐絲、結繭,最後變成蛾子產卵,蠶的生命過程捆綁著我的期待、激動、驚喜、付出,將我童年的萎靡和惆悵一次次地刪除。

玩具是兒童的天使,沒有玩具的童年肯定是不幸的,隻有現成玩具的童年,是幸,抑或是一種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