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師恩如海

教師節翩然而至時,人們會不由想起某些教師的一句話,一件事。那一句話或許改變了你的一生,因為它曾激勵你勇往直前;那一件事或許決定了你的命運,因為它曾改變你處世的態度。

我忽然無端地憶起了離開我們十六年的一位班主任。他的名字,我早已遺忘,隻記得姓楊,長得又矮又瘦,而且皮膚很黑,講一口“孝感普通話”,從華中師範大學畢業,教化學。

那一年,我十五歲,剛到師範讀書。第一節課,楊老師讓每個人都上台自我介紹,而且必須用普通話。這對我真是個難題,那時的我,哪裏知道什麽是普通話?我硬著頭皮站在講台上,手腳僵硬卻也無力,不知放在哪裏是好,看著台下幾十雙陌生的眼睛,臉漲得越發紅了,最後終於用蹩腳的普通話介紹:“我叫馬漢琴,家住襄陽縣……”忽然,旁邊也傳來了蹩腳的一句“我叫馬漢琴,家住……”我循聲望去,原來是楊老師正在“鸚鵡學舌”,他滿臉笑容,又故意皺起眉頭,開玩笑似的補充了一句:“以前沒講過普通話嗎?”同學們都笑了起來,盡管是竊笑,卻讓我無地自容。我紅著臉逃回座位,趴在桌子上,對他頓生反感之情。

這就是楊老師留給我的第一印象——不顧別人的情麵。盡管後來很多同學對他評價很高,都認為他講課風趣幽默,對工作認真負責,也能和學生們打成一片,可我卻一直對他耿耿於懷。

這次“自我介紹”之後,楊老師發現很多同學都來自鄉鎮,以前幾乎都不會講普通話,於是給我們講了學習普通話的重要性,並買來了錄音機和磁帶。當年就讀的師範對學生的普通話、“三筆”字(即毛筆字、鋼筆字、粉筆字)等基本功十分重視,要求各班利用部分早自習時間來練習普通話。楊老師對此尤為重視,幾乎每天早晨,都風雨無阻來督促大家學習。一年後,當他指任我和班上幾位同學來領讀詞匯時,曾走到我的桌邊說:“你還記不記得第一次上台時的情景?我可是記得很清楚喲,沒想到你進步這麽快。以後也一定要記住:要想不被人笑,就要不斷地努力!”那聲音雖然低沉,卻很有分量。可我總覺得他曾使我難堪,對他一直有種叛逆心理。

開學沒幾天,班上成立了女子排球隊。大概是因為身高還可以吧,我被選入隊,參加每天下午課外活動時的練習。剛開始練習時,礙於情麵,我站在那裏充個數,可是對於怎麽接球和發球,一概不知。楊老師讓我們圍成個圈,他在裏麵不停地講解,還不斷地給每個人傳球。任憑他怎麽講解,我總是不聽,也不接球,看著他口幹舌燥,一臉怒氣,我竟然有些幸災樂禍。可楊老師好像並不知道,還趁我不備,狠狠地把球朝我砸來,逼著我接球。為了不被砸,我隻得被動接球,楊老師又順便教我們怎麽接低球……在同學們的眼裏,楊老師好象永遠不知疲倦,每天和大家練球,有時還風趣地講幾句笑話活躍氣氛,惹得別班同學十分羨慕。有付出就有收獲,以後的幾年裏,每逢排球比賽,我班總是穩穩拿到年級第一名,這的確和楊老師的陪練有關。

楊老師雖然愛開玩笑,但對我們各方麵的要求也十分嚴格。

一次運動會期間,我參加完比賽項目,便悄悄溜回了家。周日返校後,楊老師在教室裏大發雷霆,批評我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行為,然後罰我一人掃一周的地。此後一周的每個晚自習,他除了照例視察同學們的自習情況外,還在角落裏檢查衛生情況。這次事件之後,我對他更是敬而遠之,退避三舍。可他卻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依然獎罰分明。

一次,楊老師讓我們以小組為單位,辦一期手抄報。那時,我雖不懂什麽畫種和畫法,但看著一些圖案書籍,在報上也臨摹了幾副小插圖,應付差事。沒想到幾天後,楊老師在班上表揚了我們組的手抄報,尤其是插圖,說什麽比例很到位。得知出自我的手後,異常驚喜,就把黑板報的設計與插圖任務都交給了我。後來的幾年裏,由於在黑板報上得到了鍛煉,我的繪畫興趣漸濃,成了同學們眼中的“女畫家”,曾有一美術班的班主任想把我調到他們班。楊老師也曾多次鼓勵我以後在美術上發展,可工作後,我卻漸漸把這愛好丟棄了。為此,麵對昔日同學的質問,我一直羞愧難當。

我曾經對楊老師的成見很深,但有一件事卻轉變了我對他的看法。

那是個周末,我的水瓶內膽破了,因底蓋早已上鏽,同寢室的姐妹都擰不開。我找到楊老師,想讓他從實驗室裏弄些鹽酸之類的化學物品,給這些鏽去掉。楊老師很爽快地答應了,說他想辦法弄開,不需用鹽酸。可幾天後仍然沒有弄開,我有些著急,就催促他用鹽酸腐蝕了算了。楊老師說:“鹽酸腐蝕性很強,說不定會把你的瓶弄壞,我再想辦法,盡量不用鹽酸。”“壞了算了,我不找你賠!”當時我覺得他很好笑,有些小家子氣,便拿話刺他,順便也泄泄“私憤”。不料,楊老師突然嚴肅起來:“是嗎?不找我賠,你再去買一個瓶?你們現在花的都是父母的錢,知道嗎?父母掙錢供你們讀書,你難道不能替他們節約嗎?就算是自己以後拿了工資也不能亂花錢呀!”聽了這話,我忽然有些羞愧。在師範,由於各項活動的增多,也因實現了“農轉非”的夢,許多同學開始學著花錢,穿著也逐漸時髦新潮,有誰會意識到自己正揮霍著父母的血汗錢?又有誰會想到他們那含辛茹苦的背影?楊老師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著實出乎我的意料。也是這番話,使我看到了他為人處事的原則,對他敬重起來。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一個冬日的早晨,突然傳來了楊老師住院的消息。待病因查出後,全班同學都如雷轟頂,他患的是肝癌,而且已到晚期。那段時間,不斷有壞消息傳來,什麽肝腹水、肝硬化等。同學們相約到醫院去看他,因為是傳染病,醫生不讓離太近。隔著玻璃,我看到了他的病容:臉色蠟黃,一臉亂胡須,讓人害怕。他不住地咳嗽,卻依然斷斷續續地說:“你們……都回去上課……不要耽誤學習!以後誰也不準來……誰來……批評誰!”他在此時依然放不下我們的學習,我們的心情更加沉重起來。離開時,聽到他一陣劇咳,大家都不知怎麽去勸慰他,隻盼著他快些好起來。可最終卻盼來了他去世的噩耗,火葬那天,全班同學都趕去為他送行。他穿著整潔的新衣服,化著妝靜靜地躺著,似乎不願讓我們看到他的任何痛苦,不願留下任何的遺憾。我們乘著校車緩緩離開的時候,煙囪冒出了黑煙,如同揮手做最後的告別,楊老師就這樣永遠離開了我們。

事隔多年,我們都漸漸淡忘了楊老師的名字,卻依然清晰地憶起他的音容笑貌。他留給我們的不僅僅是上課時的風趣幽默,還有對待學習和工作的嚴謹執著,對待生活和社會的強烈責任感。

師恩如海,浩淼無邊,受之不竭,取之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