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坐吧!”鍾祥雲盡管心中不悅,心事重重,但他那一套習以為常的招呼和招待是任何時候也不會丟的,用句通俗的話說習慣雷打不動。他在多種場合的不同身份的人麵前重複著這樣的一句話:你找我,我找你都是來溝通的,都是來征詢、探討、交流、解決問題的,都是了解掌握信息和真憑實據的,其實這是在為自己幫忙,我哪有不熱情不接待之理?!

鍾祥雲招呼他們坐下後,又從飲水器下麵的廚櫃裏拿出兩隻一次性紙杯,打開隨時都準備著的安都雲霧茶,將小小的一攝放入杯裏,然後加入熱水,逐個端在了他們麵前。

“不好意思,我們自己來!”張大康很不實在地接過了鍾祥雲遞過來的茶水。

話歸正傳,待他們都落坐靜下神後,鍾祥雲也把轉輪大班椅往身邊一拉,坐了下來,眼睛注視對方,尤其是注視張大康,開門見山地說:“青山螢礦企業的環保措施怎麽樣?”

張大康、王實心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怔住了,他們心裏壓根兒都不知道鍾祥雲賣的是什麽乖、裝的什麽藥?張大康欲言又止,他本來想如實向縣長匯報情況,大膽說青山螢礦存在著環保問題,幾次下達整改通知書都被葉綠鬆頂了回去。有一次去檢查他的環保情況,執法大隊長說要重罰他或者關閉企業,葉綠鬆暴跳如雷,氣急敗壞地指著執法大隊長的眉心說:“你敢!你頭上生了角,我可以鋸你的,身上長了刺我可以拔你的,再羅嗦小心我把你的骨頭架散了。”張大康心想不把這個姓葉的傲氣、霸氣、匪氣壓下去,環保工作就開展不了,更開展不好。如今,分管副縣長王實心在,他隨便放炮回答,不尊重分管縣長,再說,照輪也沒輪自己的份,要回答就讓王副縣長回答,除非他授權或鍾縣長直接點名。

王實心也看著張大康,似乎在示意他作全麵回答,王實心心裏也很明白,青山螢礦問題多,自己分管**保護,從前任局長王三寶到現任局長張大康,多次都找他請示過,要采取措施加強環保工作,但後來葉綠鬆找到了自己,給了幾萬元的好處,這事就不了了之,自己對這個企業的環保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過且過算了,現在鍾祥雲緊急召見,是不是出事了?

鍾祥雲眼睛靜觀二位神情,等待著他們的“金口玉語”。

“你說吧,小張!”王實心用右手碰了碰張大康的身子,張大康遵命回答。他將兩個手掌合抱的一杯茶水往嘴裏一送,半杯水下肚後,就小心地、謹慎地、恐慌地說:“到目前為止,青山螢礦還沒有過硬的,達標的環保措施。”

這話出在環保局長之口,是多麽的可悲,更是多麽的可敬可愛,因為作為環保局和環保局長沒有去很好地加強管理,落實措施,任其發展,這是不稱職不作為的,這就是可悲。一個環保局長,在不知企業被媒體曝光的情況下,能在縣長麵前實話實說,不講假話,這就是可敬可愛,這個張大康還是很忠誠的,也是可靠的。鍾祥雲是這樣想的。

聽了張在康的回答,王實心很不自在了,心髒在卟噠卟噠地響著,這是對他致命的一棍,要是窮追猛打、刨根究底,他這個“保護傘”就連自己也保護不了了。

“企業不是很優秀嗎?怎麽會沒有環保設施,你是不是對人家葉總經理有什麽成見才說這樣的話?”

鍾祥雲醉翁之意不在酒,有意把問題**出來。

王實心聽了鍾祥雲這句話,特別來神了、借機責怪埋怨、批評張大康。“是嘛,青山螢礦是很優秀,在縣長跟前可要實話實說,不帶成見,葉總對縣裏貢獻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你怎麽說人家的不行?”

王實心這麽一說,鍾祥雲反而對青山螢礦環保難治的原因略知了一二。

鍾祥雲的反問,王實心的幫腔附和,把張大康陷入雲裏霧裏,不知如何回答為好,說假話,顯然行不通,站不住腳跟,也是對工作的極端不負責任;說實話,他們愛聽嗎?尤其是鍾祥雲心裏會喜歡嗎?進退艱難,真是老鼠鑽風箱,兩頭受氣。

張大康權衡著、思考著,最後還是如實地娓娓道來。

“他的企業是很優秀不假,有豐富的資源,而且就地取材,成本幾乎為零,每年向縣財政的貢獻確實很大,到目前為止,縣內還沒有幾家企業可以與他抗衡。至於汙水處理、環保設施的問題,我們環保局采取了措施,但他們不聽,無濟於事。他們說,他的企業沒有多少汙水外排,危害很小。即使有少量汙水也流在山下的一口水塘裏,那口水塘就是他們花幾萬元錢圍築起來的……”

接著,張大康把他上任以來對青山螢礦的接觸和印象詳詳細細向縣長作了匯報和介紹。

這個葉綠鬆真有兩下子,勢力很大,在當地很有號召力,一呼百應。蹲一腳地球抖三抖來形容他的權勢一點也不為過。他很善於偽裝自己,有時還慷慨支持當地的公益事業,還扶貧幫困,救助了二個孤兒上學,讚助了10萬元錢改造小學危房,這幾年,葉綠鬆熒屏上有影、廣播裏有聲、報紙上有名。光彩事業的背後卻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前任環保局長王三寶幾次到實地了解,現場辦公,責成葉綠鬆投資建設汙水處理中心,他說他已經建了,其實就是那口隻投資幾萬元建的山塘,如要真正建設一個達標汙水處理廠,至少投資200萬元。他雖有錢,但舍不得用在這個項目上,葉綠鬆找到分管**保護的王副縣長王實心用大信封裝了5萬元錢送給他,要王副縣長高抬貴手,少幹預他的企業。就這樣,一年拖一年,年年照樣幹,終於暴發出問題。據說,葉綠鬆對汙水的處理也比較勞神掛心,每次池塘裏的汙水裝滿後,為了不讓它任意外泄或橫流,他注意安排了6個工人日夜三班到值守,一旦外溢或排放,他都要通知自來水廠停止抽水,預防中毒或損壞農作物。但這根本不是長效之策,解決不了問題,群眾意見還是很大的嘛,要不怎麽會有聯名信向上級反映,向媒體反映呢?這次《人民日報》記者下來采訪,正好看到了汙水橫流的現場和濱江河汙染的現狀,見報了吧!

鍾祥雲洗耳恭聽著,從未這樣一絲不苟。他凝重的表情似乎有點緩和了,他榮幸地感謝張大康,他畢竟實話實說了,給了他真實的青山螢礦,真實的葉綠鬆。他又特意將他們倆人的杯子添加熱水,接著將登了青山螢礦新聞的《人民日報》遞給王實心:“這裏有篇可以震動全華東、全中國的文章,你們看看,咱們安都要出大名了。”

王實心、張大康共同瀏覽著這篇醒目顯眼的新聞,心情也沉重起來了。

“怎麽整改?看看你們有什麽錦囊妙計?限你們下午4點整拿出方案給我,上午就到此為止,你們回去吧!”

十四

青山螢礦在《人民日報》曝光的新聞很快在安都傳開了,像燃子彈爆炸似的,震驚四方。葉綠鬆這個三頭六臂、神通廣大、腰纏千萬的富商這時也有些緊張了,在總經理辦公室,他那幅不能離開一分半秒的高度近視眼鏡,對著不知從哪裏弄來的“曝光報紙”反複地、不安地、鬱悶地翻著、看著、嚷著,“這分明是打我的要害命脈嘛,啊,這個記者吃飽了撐的,與我過不去,我得罪他哪了,啊。”

這嚷聲是自言自語,是一時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地發泄。他這時很想殺進人民日報社,揪出那個可惡可憎可恨的記者,剝他的皮挑他的筋,然後千刀萬剮剁他的肉漿,似乎隻有這樣才能雪恥解恨,他斜靠在老板椅上,摘下這副很具身份象征、專門從德國買回來的金邊眼鏡,然後輕輕地用擦巾紙將那雙深得像城府一樣的眼睛擦擦,好像是有一點淚水,可見他這個總經理大老板的傷心程度。擦完眼淚,目光沒有往日的閃爍和神采,病人般仰望著天花板,而右手的拳頭還握著那張報紙,他在想什麽。

葉綠鬆是一個52歲的快要進入暮年的人了,在平時,就近看去,他有一副慈善家的和藹外表,他的稍微有點禿的頭,他的圓圓前額,微笑的嘴露出一排雪白的假牙,一切似乎都說明此人有一種樂善好施的品格,雷厲風行、敢作敢為的企業家風度,隻有眼睛與這種推測不相符合,那對眼睛小而深陷,掛上一副眼鏡,顯得陰險狡詐,這也許就是無奸不商的緣故吧。

葉綠鬆撥通了王實心的手機,這時的王實心如喪家之犬,憂心忡忡。他正在環保局張大康局長的辦公室裏商討對策,因為下午4點就要把解決青山螢礦的環保問題的方案呈予,豈敢怠慢,可是思來想去,議來議去就是沒有一個中意的方案。張大康的態度很堅決,就是停產整改,達標後再生產。而王實心卻不很支持地說:“說是容易做就難,我看還是邊生產邊整改吧!”王實心的這句話征詢中帶有一錘定音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