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在樓房內部狹小的空間之中,近身肉搏成了主要的戰鬥式樣,手榴彈、刺刀、槍托成了主要武器,拳打腳踢,甚至連牙齒都派上了用場。

樓房裏的日本士兵人數上居於劣勢,被中國士兵們逐個圍攻殺死,但有一個手握軍刀的日軍軍官卻異常凶悍,孤身一人卻毫無畏懼,進退騰挪之間,攻守頗有法度,顯然是個劍道高手,刀光閃耀之處,連續砍殺數名中國士兵,其中一人竟被他的軍刀攔腰劈為兩截,四處飛揚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軍服。

齊元本抓起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槍,上前迎戰那個日軍軍官,他見那日本軍官如此猖獗,哪裏按捺得住?

那個日軍軍官一直看不起中國軍隊的拚刺技術,覺得這和日軍相比簡直是花拳繡腿,連劈數人後更是得意,不料這個中國士兵的刺殺技術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步槍橫挑軍刀,跟著急轉直刺,動作靈活,力道沉穩。他趕緊側身後退,“刷”一聲,一把冷冰冰的刺刀擦著他的肋骨滑過,把軍服劃開了一個大口子。

齊元本緊步跟進,上挑下紮,那日軍軍官也甚為了得,持刀將突刺一一化解。

槍法中的許多精妙之處不在於槍的長短而是在於槍身的**韌力,這與矛有很大不同,武林中說“棍怕點頭槍怕圓”,說的就是這個道理,花槍一旦借助槍身的彈力抖起來,有如靈蛇,槍頭亂攢,神仙都難防,而步槍槍身堅硬無任何**,使起槍法來很不順手,遠不比長槍的白蠟杆有活力,甚至不如一根竹竿,不過是死木頭一根,威力大打折扣。

日本的劍道和中國的劍法完全不同,其實是刀法。那日軍軍官見齊元本一個突刺過猛,收力不及,趁格擋之機,軍刀順勢橫劈。齊元本見機也快,往後一退,避開這一刀,但槍長刀短,來不及回槍反刺。那日軍軍官動作極其迅猛,乘此破綻,大吼一聲,雙手舉刀往齊元本頭頂猛劈過來。齊元本閃避不及,下意識地舉槍格擋,“喀嚓”一聲,鋒利的軍刀竟將槍托生生斬斷。齊元本就勢往後一仰,倒在地上,躲過了這凶狠的一刀。

那日軍軍官又是一聲大吼,乘勢撲上,刀光閃閃,直劈而下。齊元本隻感到涼颼颼的刀風撲麵而來,心一揪:“這回死定了!”說時遲那時快,高克平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槍猛力一刺,狠狠捅入那個軍官的後背,又猛力拔出,連刺數下,那個日軍軍官在大叫聲中倒地斃命。

士兵們正在清理戰場,救助受傷的弟兄。

樓房裏躺著十多具日軍屍體,其中有一具屍體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上身穿白襯衣,**穿土黃色軍褲,沒戴軍帽。華連誠從他身上搜出一枚長方形的小鐵牌,正麵是兩柄交叉的寶劍,上有一顆五角星,背麵銘刻著“帝國在鄉軍人會會員徽章”幾個漢字。從他身上還搜出一個煙盒,主體圖案為一艘巨大戰艦,上書“忠君義烈”四字,他知道這是日俄戰爭時聯合艦隊司令東鄉平八郎的題詞。顯然,這是上海日僑中的退伍軍人。

華連誠來到那個被高克平刺死的日軍軍官麵前,隻見他頭戴尖頂戰鬥帽,帽徽不是海軍的鐵錨標誌,而是黃色五角星,周圍幾具日軍屍體穿的也不是藍色水兵服,而是黃色軍裝,顯然這些是日本陸軍。在上海作戰的原本隻是日本海軍陸戰隊以及部分登陸水兵,現在出現了陸軍,隻有一個可能:日本從本土開來的援軍已經開始登陸上海了!

想到這裏,華連誠心中一緊,一眼之間,也看清了那個日軍軍官的容貌:膚色微黑,長臉扁鼻,胡子刮得幹幹淨淨,死後麵部肌肉鬆弛,不複剛才那副凶神惡煞模樣,乍一看倒有幾分斯文。就這麽一瞥,華連誠竟感覺這個日本軍官有些麵熟,但仔細一想又想不起在哪見過這個人,自己也覺得這種感覺未免荒謬。

在讀軍校時,將日本視為未來最大敵人的華連誠就很注意了解日軍,見這個軍官紅色鑲邊的肩章上為一條黃色縱杠和兩顆小五角星,知道他是個中尉,當下伸手到他的衣服口袋裏摸索,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價值的情報,但隻找到幾枚鎳幣、一隻手表,再無它物。他微感失望,正要走開,發現這個日軍軍官左脅下還壓著一隻挎著的皮盒,打開一看,裏麵放著幾本書冊和一架望遠鏡,不及細看,便將皮盒摘下掛到自己身上。

齊元本氣喘籲籲地坐在地上,渾身大汗,能死裏逃生真是甚幸之至,可想到救自己的是高克平,又覺得有些懊惱,對高克平說:“這次算我欠你一條命。”

高克平“哼”了一聲,說:“不是要比賽嗎?現在我領先一個,你下次拿條日本人的命還我,記著,還得是個軍官。” 齊元本“呸”了一聲:“老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不過是殺了個中尉,我下次殺個中佐給你看看!”

高克平剛舉步,腳上便踩上了一柄軍刀,正是那個已死的日軍軍官的佩刀。他心中一動,剛才見識過這柄利刃在白刃戰時的鋒芒,知道是件寶刀,便俯身拾起軍刀,還刀入鞘,掛在腰間。

齊元本喘了幾口氣,站起身來,拿了一把日製三○式刺刀,逐個翻檢屍體,從日軍口袋裏掏摸香煙,再補上一刀,凡是沒找到香煙的則捅上兩刀。日軍的香煙盒子上畫著一隻金色蝙蝠,他瞅了瞅,樂了:“這不是飛老鼠嘛。”拿出一支煙叼在嘴裏,“鬼子的煙不知道是啥味……”轉身找火,對季初五說:“去那邊搜搜看,鬼子兜裏的香煙都給老子拿來!先找當官的搜。”

季初五應了一聲,抖抖索索把手伸向一個日軍曹長,豈料那個曹長並沒有死,隻是受了重傷,一動不動躺著,等中國士兵靠近後,忽然撥出壓在身體下的南部十四式手槍。

季初五一時愣住了,大叫:“詐屍啦!”

“呆鳥!”齊元本來不及多想,一把推開嚇傻了的季初五,順手一揚,手中的刺刀飛出,同時“砰、砰”兩聲槍響,刺刀紮進了那個日軍的胸口,兩顆子彈也鑽進了他的胸膛,那支沒點燃的香煙落到了地上。

符長生大驚,端起機槍,一排子彈將那個日軍曹長打得血肉橫飛。

“齊大個子,你別死……”季初五撲到齊元本身上,一時泣不成聲。

齊元本吐著血沫罵道:“孬種!”眼光轉向符長生,吃力地指了指口袋:“煙……”又說:“殺的隻是個軍曹,還是輸給了姓高的……”兩眼一翻,斷了氣。

符長生從他口袋裏掏出幾盒沾著鮮血的香煙,悲聲喊道:“老齊,沒有我的命令你不能死!你欠我的錢還沒還啊!你他媽的不講信用啊!”

這時又有槍聲響起,隻聽高克平叫道:“南邊又有暗門!他奶奶的,咱們進了鬼子的老鼠洞!”

這是連續發現的第三個朝南的暗門了!

從這往南的樓房的牆壁肯定都已連續打通了,最後一間房屋的暗門很可能直通那條橫行街道!日軍顯然早有準備,這樣的話,一有必要,廠房裏的日軍便可循這些暗門逐一潛入樓房,並以樓房為掩護,突然地從兩側向街道內呈縱隊前進的中國軍隊開火,而一旦形勢不利,又可從這些通道從容撤離。這些擁擠的民居和店鋪,成了絕好的藏兵之所。頓時醒悟的華連誠自責不已:“為什麽早沒想到?太大意了!”

從暗門中射來的子彈非常密集,一個士兵剛想往裏扔手榴彈,手臂就被子彈打穿,手榴彈反而炸傷了自己。

短暫慌亂後,日軍已經重新組織了防禦,決心不讓中國軍隊再從此通過。

槍聲中,一個黑乎乎的鐵疙瘩從暗門中扔了進來,一陣閃光過後,一股白色的煙霧充滿了樓房。

錢才官驚叫:“鬼子放毒氣了!”趕緊從帆布袋中拿出防毒麵具套在頭上。

有人喊:“又扔來了一個毒氣彈!”

季初五帶著哭腔喊:“俺沒有防毒麵具!”

華連誠大喊:“用毛巾打濕了捂住嘴和鼻子!”

許多人開始感到眼睛灼痛,呼吸困難,不少人開始流淚打噴嚏。

“**媽的八輩祖宗!”符長生叫著要往暗門裏衝,華連誠死死拉住他,命令:“往回撤!”

屋子裏毒氣越來越重,眾人七手八腳地帶著傷員的一直退回到那家日本料理店,但是毒氣跟著彌漫進來,大家一時惶惶無措。

華連誠命令:“快上屋頂,要多帶手榴彈!”

幾個士兵搭起人梯,從原先炸開的那個屋頂洞口爬了出去,此時外麵天色已昏黑,盡管空氣中還有硝煙味和零星槍聲,但與令人窒息的樓房裏麵相比,簡直判若兩個世界。

突然,槍聲驟然大作,屋頂傳來高克平的喊聲:“鬼子也從屋頂上過來了!”

華連誠衝著屋裏的人大喊:“趕快上,動作快!”

符長生指著那幾個無法動彈的重傷員:“他們怎麽辦?”

華連誠遲疑了一下:“時間緊迫,把防毒麵具都給重傷員,等幹掉了鬼子再回來帶他們走!”說罷持槍上了屋頂。

這間日本料理店**較矮,南麵十幾間房屋高高低低的屋頂之間,不斷噴吐出火舌,日軍已經搶先占據了製高點。十幾個日軍正在火力掩護下向這邊爬來。中國士兵們趴在屋簷上還擊。

華連誠衝著街道喊:“郭營長,打屋頂上的鬼子!”

沒有聽見郭懷**的回答,但街道上中國軍隊機槍轉向了斜上方,潑風似的子彈撲向屋頂的日軍,幾個黑影在慘叫聲中摔下地來,屋頂日軍的火力也弱了下來。

華連誠心想:“看來鬼子也是匆忙間才上的屋頂,人不多。”大喊:“手榴彈!”

手榴彈接二連三地甩了過去,一片猛烈的爆炸聲中,華連誠一躍而起,一揮手:“衝啊,把鬼子頂下去!”

士兵們齊聲呐喊,猶如下山之虎,邊扔手榴彈邊猛撲而去,遇到高起的屋頂就搭人梯,有人一腳踏穿了瓦楞,有人衝得過猛不慎落進了手榴彈炸開的洞口,但無人畏懼退縮,紛紛衝入日軍之中展開混戰。屋頂上的日軍頂不住了,他們也是立足不久,人數也不多,有的被打死,有的在慌亂中跌落下去。中國士兵們在喊殺聲中一**衝到最南邊的屋頂,隔街相望的就是那座久攻不下的紗廠!前後也不過十幾分鍾,進展如此迅速,連華連誠都感到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