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士兵們都是頭一次看見自己的戰車,無不振奮,許多士兵渾然不顧日軍的槍口就在眼前,站起來朝戰車使勁揮手,有人朝著日軍陣地大喊:“兔崽子們,你們就要見姥姥去啦!”

“有了這鐵玩意,還怕攻不下這個爛工廠?”郭懷**重重地拍了一下華連誠的肩膀,長長地吹了聲口哨。

工廠裏的日軍沒有開火,莫非他們看到中國軍隊的戰車後,也被驚呆了?

打頭的戰車開到近前,嘎然停止。一個戰車兵探出頭來,陽光下領章發出銀灰色的金屬光澤,是個上尉。他扶著頂蓋,望了望前方,低頭向華連誠和郭懷**問:“你們是指揮官嗎?我們是戰車團第一營一連的,我是副連長,上峰派我們連來支援你們。”(注1)郭懷**喜道:“太好了!你們早點來,我就不會損失那麽多弟兄啦。這下全看你們的啦!趕緊把前麵的鬼子連窩端掉!”

戰車上尉皺了皺眉頭:“我們這些車都是剛從修理廠拉出來的,別看外麵油漆閃亮,其實都是老爺車……這樣吧,我們衝鋒的時候,你們步兵弟兄跟在戰車旁邊掩護一下。”

郭懷**滿臉不高興:“我們一上去,就是挨槍子!你難道沒看到?”指了指前方那些屍體,聲調提高了幾度,“你們不是有裝甲嗎?要我們上去送死掩護你們,那戰車還有什麽用?上峰還派你們來幹什麽?”

那個戰車上尉見這個少校發了火,也有些為難,畢竟對方比他軍銜高,他解釋說:“我們都是剛從軍校出來,學會開戰車不久,沒有實戰經驗。國軍也就這點家底,這些戰車一打光就全完了……”還有句話他含在口裏沒吐出來:“一輛戰車要拿多少鎢礦、絲綢、茶葉、桐油去跟洋人換哪?”

華連誠截住他的話頭說:“兄弟,我也是剛從軍校出來的,但是該上的時候還得上,國家養著咱們為的是什麽?新手練一練就是老手了。戰場上不練,難道要等打完仗再練?”

“要麽等到晚上再進攻。”戰車上尉看了看天色,心裏確實很沒把握。

華連誠趕緊說:“現在敵我兩軍都在增援上海,兵貴神速,時間就是勝利,說不定今晚敵人的援兵就要到達匯山碼頭,必須盡快拔除這個據點,我軍才有可能搶先占領匯山碼頭!”

“這……”戰車上尉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周圍的步兵們見戰車磨磨蹭蹭不肯前進,都來火了:

“怎麽啦,怕死是不是?當兵就得不怕死,怕死就別當兵!”

“月餉是我們步兵的好幾倍,一上戰場就拉稀,白養著你們啦,操!”

那個戰車上尉見群情洶洶,咬了咬牙,轉頭對後麵的幾輛戰車喊道:“弟兄們跟上!”關上頂蓋,發動引擎,轟隆隆地開向日軍據守的廠房。其餘三輛戰車也銜尾而上。

“這下有鬼子受的啦。”郭懷**興奮地舉起望遠鏡。步兵們都趴在工事後麵,等待著好戲的上演。

眼看著戰車逐漸接近日軍的廠房,一百米、五十米……第一輛戰車停了一下,對準正前方的一個掩體開了一炮,來了個火力偵察。硝煙中碎片亂飛,沙袋築成的掩體被掀開半邊,卻無人影,廠房裏的日軍仍然沒有動靜,看來日軍一看到中國戰車出動,就逃之夭夭了。中國軍隊陣地上一片歡呼。

戰車重新發動起來,小心地朝前駛去,戰車兵們通過潛望鏡和觀察孔密切地注視著前方的動靜。

步兵們全都把興奮的目光集中到那四輛戰車上。

“轟”地一聲響,從街道一側突然發出閃光,由那個戰車上尉駕駛的最前麵的一輛戰車後部騰起了一團橘紅色的烈焰,癱在了**上。一個渾身是火的身影慘叫著從車頂爬出來,跌到地上,打了幾個滾就不動了。

“糟啦!”華連誠頭上冒出冷汗,心中一陣抽搐。他看得很清楚,日軍的炮火不是從正前方的紗廠射出的,而是從這條縱向街道右側的樓房裏發出的!日軍瞄準的是中國戰車的側方和後方射擊,這正是戰車裝甲的薄弱之處。毫無疑問,日軍已經悄悄潛至這條街道的兩側,可是我們卻沒有絲毫覺察!

郭懷**大感意外,拿著望遠鏡一時呆住了。

“趕快派人掩護戰車撤回來!”華連誠衝著郭懷**大喊。

話音剛落,走在最後的一輛戰車也在巨響中熊熊燃燒起來。

“來不及了!”郭懷**長歎一聲。

躲藏在街邊樓房裏的日軍炮兵,將炮口對準咫尺之外的中國戰車開火,簡直就是拿著手槍頂住對方的太陽穴射擊,每發致命!

剩下的兩輛戰車趕緊轉向回撤,一邊朝兩側樓房胡亂射擊。

一隻炸藥包從樓上扔下,正落在第三輛戰車的頂部,但導火索沒有燃完,又蹦落到地上才爆炸,將戰車的履帶炸斷。這輛戰車和已被炸毀的最後一輛戰車一起並列在**上,堵塞了馬**。幾個戰車兵剛從車裏鑽出來,就被日軍的子彈打倒在地。

隻剩下的唯一一輛戰車,見退**已被堵住,停止了後退,索性不顧一切地向前猛衝,用火炮和機槍接連摧毀了日軍三個火力點,繞過第一輛戰車的殘骸,一直衝到丁字**口。日軍槍炮聲大作,正麵的工廠和兩側的街道刹那間出現無數道火舌,步兵炮、輕重機槍、迫擊炮、擲彈筒……四麵八方的火力將這輛勇敢的戰車籠罩在一片濃煙烈火中。

華連誠看得目眥欲裂,對郭懷**說:“掩護我們!”拔出自來得手槍,喊道:“弟兄們,上刺刀,跟我上!”跳出斷牆,冒著嗖嗖亂飛的子彈,借著**上燃燒的戰車的掩護,疾步衝向前方一家掛著“盛丸料理店”招牌的日本餐館,他看得很真切,剛才日軍炮口的火焰就是從那噴出的。危急之中,他已顧不得思索日軍是如何在中國軍隊的眼皮底下潛伏進兩邊店鋪的,但那輛勇猛的戰車吸引了大部分日軍火力,正是步兵發起衝擊的良機,這一點他卻是立即意識到了。

士兵們從沒見過文縐縐的連長如此威猛,也被戰車的勇猛突擊所感染,當下熱血上湧,紛紛呐喊著衝出工事。

**邊樓房的距離比馬**盡頭的工廠要短得多,華連誠很快就衝到那家日本餐館門口,但一推之下,才發現木格拉門後有堅固的支撐物,根本無法推動,情急之下朝拉門連開數槍,也毫無用處。

擊毀了所有的中國戰車後,日軍立即把火力轉向街道內衝鋒的中國步兵,許多士兵中彈倒地。

郭懷**也是心急如焚,拚命組織火力,集中壓製日軍街道兩側的火力點。

這家日本料理店隻有一層建築,並不高,華連誠猛然間靈機一動,喊道:“先上屋頂,再往下打!”他正要往上爬,卻被人用力一把拉了下來,一看是符長生:“你是連長,該我先上!搭人梯!”

符長生拉燃手榴彈,等導火索燒了兩三秒,再往屋頂扔去,以防手榴彈滾落下來傷到自己人。“轟隆”一聲巨響,瓦片紛飛,屋頂被掀開一個大洞。煙塵之中,符長生端起一挺輕機槍,踩著齊元本的膝蓋和肩膀,飛快爬上屋頂,齊元本等幾個士兵緊跟而上,一口氣往屋頂的大洞裏投下四五枚手榴彈,裏麵傳來一陣嘰裏哇啦的怪叫,符長生接著用機槍對著硝煙彌漫的洞口一通掃射,聽了聽再也沒什麽動靜了,便抱槍跳下。

“好樣的!”華連誠帶著一批士兵跟著縱身跳進屋裏,裏麵躺著五六具血肉模糊的日軍屍體,雖然光線昏暗,但透過硝煙,還是能看清屋子的門窗都被封死加固,隻留一個內八字形射擊孔,旁邊堆著麻袋,一門日製九二式步兵炮就架在麻袋上,炮輪已經卸下,炮口還散發著熱氣。這個屋子裏麵實際上是一個水泥暗堡,外麵的門麵都是偽裝。

屋外乒乒乓乓交火,屋內倒是一片寂靜。屋外的光線透進射擊孔,旁邊的牆壁上用粉筆寫著漢字“軍人三忘”——“出家忘妻、出境忘家、出戰忘身”。華連誠看了一眼,心想:在某些方麵,中日兩國軍人的思想倒是挺接近的。

突然,高克平大叫一聲:“臥倒!”華連誠被一股大力推倒,一顆卵圓形手雷從南麵的牆角蹦了出來,“轟”地一聲巨響,他隻感到耳朵“嗡嗡”作響,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人影綽綽,漸漸才看清,幾個人正扭打在一起,粗重的呼吸聲和喊殺聲在屋子裏回**。

華連誠爬起身來,定了定神,舉起手槍,將一個正在肉搏的日本兵擊斃,他槍法精準,盡管是毫厘之間,卻並沒傷到糾纏在一起的弟兄。

牆角裏又響起一陣槍聲,兩個弟兄倒了下來。

高克平大叫道:“這裏有暗門!”衝著季初五喊:“手榴彈!”

季初五跌跌撞撞跑來,急忙中被地上屍體絆了一交,抱著的一大捆手榴彈滾落在地。

齊元本大罵:“孬種!”拾起手榴彈,塞給高克平一把,自己往南麵的暗門裏扔了一枚。這枚冒著青煙的手榴彈被扔了回來,高克平眼明手快,一腳將手榴彈又踢回去,跟著一口氣連著扔了好幾枚,以防止鬼子扔回來。

爆炸聲中隻聽符長生大喊:“一排長,我給你報仇去!”端起沾滿鮮血的機槍,一頭鑽進暗門裏去,幾個士兵抱著手榴彈和刺刀緊跟進去。隔壁隨即響起一片槍聲、爆炸聲和叫喊聲。

華連誠低頭一看,韓和貴七竅流血,喉管被炸開,全身是血,眼看是活不成了,也是悲痛難抑,這時也顧不得悲傷,抹了一把滿臉的汗水,從那個暗門衝入隔壁樓房。

一番短兵相接,肅清了隔壁這所樓房裏的幾個敵人後,他們又發現,和剛才那家日本料理店一樣,這座房屋南麵的牆壁也有一扇暗門!

來不及多想,殺紅了眼的中國士兵們照樣以手榴彈和機槍開**,從暗門殺入下一棟二層的樓房內,與暗藏其中的日軍展開逐房、逐層的激烈爭奪。

一排的副排長章清寶手持花機關第一個衝上二樓,剛踏上樓梯口,隻聽兩聲低沉的喉頭吼音,兩把明晃晃的刺刀一左一右直刺而來,他不閃不退,扣動扳機,大喊一聲:“老子夠本了!”兩把刺刀紮碎了他的胸膛,一排子彈也同時釘進了兩個日本兵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