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子建還鄉 -2
這一晚,子建睡在**,聽著風在樹梢上跑過的聲音,偶爾的一聲兩聲的狗子叫。子建的眼前,就浮現出了那山背後的小廟,小廟裏的姑子,姑子那似曾相識的眼神。子建想,要是下一場雪就好了,雪停了,一地的雪,鄉村的夜,清白幹淨,他趁著雪光,踏雪尋梅。多年前,子建在讀初中時,愛看《聊齋》,那時,他就夢想著有一隻狐仙出現。
然而狐仙終是沒有出現。
然而,子建隻是神遊了一會。
他的思想,又回到了現實之中。明天,他是要去二鳳的家裏了。可是,如何去說呢?子建素來是訥於言而敏於行的。讓他幹什麽事,於他來說不是難事,可是要讓他去耍嘴皮子,那真真是為難他了。算了,不去想嶽父嶽母的事。子建就想二鳳,想二鳳,此刻怕是還在加班。又想黑子,黑子居然掙了幾百萬。想福建城,深圳到處都是福建城。想阿蓮,那個福建城的小妹。小妹說她叫阿蓮。子建知道,那不是她的真名。想,那個姑子。想狐仙。想,該下一場雪才好。
子建此番回家,是有正經事要辦的。嶽父承包磚廠,發了點小財,燒包得不行,於是趕了一回時髦,包起了二奶,聽說和子建一般年歲,長得蠻好看,在鎮上開煙酒檔,聽說那煙酒檔是嶽父出錢開的。子建初聽說這事時,差點沒把腸子笑出來。你說一個老農民,奔六十的人了,居然還包起了二奶,這事怎麽想都覺得滑稽。
二鳳衝捂著肚子笑的子建就是一腳,是真踢了一腳。你還笑得出來?!
二鳳生氣了。子建想忍住笑,可終於是忍不住。二鳳說,你就笑罷,你就看笑話罷。二鳳說著就哭了。二鳳一哭,子建就再笑不起來。嶽父包二奶,於子建來說,本不是問題,風吹皺一池春水,幹卿底事?他沒太當回事,沒覺出事情的嚴重性。二鳳一哭,問題就嚴重了,子建才覺察出,嶽父包二奶的問題,不是別人的問題,是他和二鳳的問題。
問題出來了,就要想辦**決。二鳳先是給父親打電話,打了電話,又不知怎麽啟齒,隻是問一些磚廠裏的事,問父親的身體,又說她在外麵的情況。這次,二鳳倒不像平時那樣報喜不報憂,說在外麵一切都好,而是改變了策略,對父親訴一大堆的苦,說她的難處,說,她和子建結婚這麽久了,都不敢要孩子,不是不想要,是不敢要,說,她們現在還在租屋住,說,她們廠裏加班加點如何如何之厲害。說,大鳳日子過得也不強,大姐夫去了,大鳳一個人,又要打工又要照顧孩子,有多難。
二鳳的意思,是想告訴父親,別以為,你現在有點小錢了,日子過好了,兒女們又用不著你操心了,就可以去胡來了,就可以去包二奶,去把錢胡擲了,其實,你肩上的責任還重著,女兒們的日子,過得並不好。
應該說,二鳳的策略是正確的。總不能,在電話裏直接和父親談二奶的事。再說了,人都有逆反心理。二鳳用的是悲情政策,希望以此來感化父親,讓父親做事三思而行,及時懸崖勒馬。二鳳,還在電話裏提醒父親,現在做得動的時候,要多為兒女們想,將來老了,做不動了,才能指望著兒女們的回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二鳳說,不僅我是這意思,子建也是這意思。二鳳說這話,是有前提的,她就姐妹倆,沒有兄弟。父親百年之後的問題,還要指望著她們。
二鳳這話說得頗為含蓄,恰到好處,符合女兒和父親談話的尺度。哪知嶽父大人並沒有要懸崖勒馬的意思,嶽父大人說,你們的日子不好過就對我說嘛,沒有錢用?我明天就給你寄。二鳳說,不是錢的問題。嶽父大人說,不是錢的問題是什麽問題?這年頭,一切問題都是錢的問題。沒有錢什麽問題都來了,有了錢,什麽問題都不成為問題。子建當時聽嶽父大人這樣說,就覺得,咱別小看了這老農民,對現實的洞察與把握,比他這大學生要深刻得多。
二鳳見,給父親打電話解決不了問題,就給母親打電話。
母女間,倒是無話不談,隻是母親拿起電話就哭,母親一哭,二鳳也跟著哭,哭完了,母女二人共同在電話裏聲討那個“狐狸精”,聲討那個“沒良心的”。這樣的聲討,除了能讓母親在心理上平衡一點之外,沒有一點作用。不僅沒作用,還起了副作用。二鳳在電話裏說,媽,您放心,我站在您這邊,子建也是站在您這邊的,大鳳也站在您這邊。
本來呢,嶽母是不太敢和嶽父去鬧的。那個女人,她是見過的,見過了,她就自卑得要緊,害怕得要死,就不敢去與男人作鬥爭了。
有了女兒女婿的表態,嶽母就有了膽氣,於是就開始同嶽父鬧,一哭二鬧三上吊,開始的時候,嶽母鬧一鬧,嶽父覺得自己理虧,也就隱忍了,後來嶽母見她似乎占了上風,就有了些乘勝追擊的意思,不再給嶽父做飯洗衣,不再給他好臉色看。母親這樣一鬧,沒想到倒把嶽父大人給逼急了,說是狗急跳牆也好,說是逼上梁山也好,說是就坡下驢也好,總之這一鬧,嶽父大人就不回家了,搬到了那女人那裏住了下來,還正式提出了離婚。這樣一來,嶽母就沒轍了,就慌了,就不知所措了,就給二鳳打電話,搬救兵。二鳳呢,實在是請不到假,隻好讓子建回家,先勸解一下。
子建回家,是肩負了重責的。隻是這重責,讓子建有些不知該如何來擔起,他在家裏挨了一天,實在是,有點想逃避這重擔。也不全是在逃避,他也在想辦法。該怎麽來解決這個頭痛的問題。這可比在公司裏做設計要難得多。子建把這事分析了好多遍了,也沒能理出個頭緒來。
一夜北風緊。清晨起來,地上白花花的,不是雪,也不是霜。風把大地吹得幹幹淨淨,把土壤中的水分刮幹了,泥築的公**泛著白光,繩子一樣遠去。子建取門前竹篙上的毛巾去塘邊洗臉,毛巾直直地,像根棍子,被凍在竹篙上。水邊也結了一層冰。冰上是橫一道豎一道的花紋,頗有審美價值。子建看了一會兒冰上的花紋,覺得,下次做設計時,可以把冰的效果用一用。子建敲一塊冰,拿在嘴裏嚼,嚼得透心涼。管家跟在子建的後麵,搖頭擺尾,一副討好的樣子。狗知道,這個陌生男子,是他的主人。狗不知道這主人隻是回家住幾天的,想,要和主人搞好關係呢,就跟屁蟲似的跟著子建。子建又敲了一塊冰,給管家吃。管家拿鼻子嗅了嗅,哼哼嘰嘰地,吃罷,它知道這玩意兒是不好吃的,不吃罷,又怕得罪了這新主人,兩隻前爪搭在水邊,抬眼望著子建,眼裏水汪汪的,有狐相。母親站在門口喊,子建你這憨包喲,大冬天的還在塘邊洗臉,回來用熱水洗。見子建拿著一塊冰在咕吱咕吱地嚼,母親捋了一下從額頭滑下的灰白發絲,眼裏有春風在**漾。
不多睡一會呢。母親說。
不睡了。子建答,醒得早,醒了就再睡不著。
母親說,不去你嶽父家麽。
子建坐在灶門口,給母親燒火。說,媽,您知道二鳳的爸媽,是怎麽回事麽。
母親說,你都知道了?
子建說,正是為這事回來的。
母親正在炒菜的手就停下了。自言自語地說,我說呢,這不過年不過節的,你怎麽說回就回了。又說,還用得著為這事專門回一趟?子建說,我也是想家了,想您和爸了,就借這機會回來一次呢。母親又開始炒菜,炒菜的動作裏,就有了好聽的節奏。歡快的節奏。母親說,那個女的,在鎮上開了一家煙酒檔,就在一進街口的橋邊,叫個什麽……對,芙蓉煙酒檔。
吃完飯,父親照樣去打牌。母親打電話給子建的堂弟子良,讓子良用摩托車送子建去嶽父家。母親交代子建,給十五塊的車費就行。嶽父家在南麵,一**上倒是順風。子良問子建什麽時候回來的,也不去他那兒玩。子建就說是太忙了。問子良,日子過得怎樣。子良一臉得意,說去年蓋了新樓,又買了新摩托,沒事跑跑出租。子建問,弟妹呢。子良說,跟著黑子幹,在深圳。蓋樓的錢都是她掙的呢。子建哦了一聲,他又想起了福建城的那個自稱叫阿蓮的小妹,就不說話了。子良騎車也就不說話。公**坑坑窪窪,子良把摩托車騎得飛快,子建像坐在彈簧上,一蹦一蹦地,心都快從嘴裏蹦出來了。車到鎮上,經過了芙蓉煙酒檔,子建突然有了新的想法,叫子良停了車,依舊給了子良十五塊,讓子良先回了。子良客氣了一會,收下了,說,有空去我家玩。
子建來到了芙蓉煙酒檔,見到了那個女的。那女的,皮膚蠻白的,個子也高,穿一件水紅色的毛線衣,除了略顯**之外,確實算得上是個美人。子建想,難怪老嶽父要發瘋,連家都不要了。子建覺得嗓子眼發幹,吞了一口口水潤嗓子。女人見子建不看煙,隻看她,笑著說,老板,要什麽煙。子建慌忙去看煙,問了幾種煙的價錢。問,這芙蓉王是真是假。女人瞪了一雙杏眼,說,假,你去這鎮上打聽打聽,我郭芙蓉啥時候賣過假煙?!子建心裏一跳,像揣著一隻青蛙。郭芙蓉,這名字好耳熟。又去看那女子,似乎在哪裏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了。子建就有些呆了,呆呆地望著郭芙蓉,郭芙蓉呢,見子建盯著她看,倒是大大方方地,輕輕調整了她的站姿,又輕輕地吸氣把腹收起,把胸挺起。子建拿眼盯著煙,心卻不在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