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向日葵的男人要回家-4
嫂子,以防萬一,你們還是該盡早想個法子呀。黑芝麻一副為人擔憂的樣子,永新你知道噻,就編排了一句笑話,就被向日葵記在了本本裏,聽說村長排在頭一名哩!
你瞎說。昌河家的說,但語調明顯已是中氣不足。
黑芝麻當然看出了昌河家的內心在發虛,她睃了一眼打她進門時就在悶頭喝酒的昌河村長,她發覺這幾日沒見,昌河村長怎麽一下子就像老了好幾歲,往日那種時時處處顯擺在臉的誌得意滿一掃而盡,剩下的卻是一臉淒苦之氣,他的鬢角甚至就在這幾天生出了許多白發。當然,也許昌河村長的頭發早就有白的了,不過不為人注意罷了,黑芝麻卻寧願相信村長的頭發是一夜之間熬白的。黑芝麻心頭對昌河村長僅有的一點畏懼就飛到了爪哇國,黑芝麻埋頭呼嚕呼嚕猛吃了幾口麵條,故意把嘴吧嗒得山響。黑芝麻擦了一把鼻尖兒上的汗,擤了一把清鼻涕,看也不看就抹在了昌河村長家的門框上。
我瞎說?!你去村子裏聽聽,黑芝麻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你們不早點商量個對策,等到那勞改犯回來殺到你家來,說什麽都晚了。黑芝麻喝完碗裏的最後一口湯,說我走了。昌河家的忙說,再吃一碗幹飯,說著就去搶黑芝麻手裏的碗。黑芝麻本能的一閃,說我飽了,要回家喂豬哩。昌河家的卻搶過了黑芝麻手裏的碗,盛了一碗米飯,又夾了好幾片肉在上麵。黑芝麻也沒推辭,說端回去給我們死鬼吃去,他最愛吃幹飯了。說完打著飽嗝往回走去。
黑芝麻走出昌河村長家的大門,甚至哼起了歌,她覺得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暢快,她好像聽到昌河在罵:什麽東西?黑芝麻知道昌河在罵自己,可她一點兒都不生氣,她覺得今天真他媽的解恨,她就是想在這件事裏攪稀泥,到時候,秦家莊可就有好戲看了。黑芝麻聽見昌河家的在數落他,都是你,你去誰那兒不好,會惹到殺人犯的老婆,這下麻煩可大了,不單黑芝麻,村裏多少人等著看你的笑話哩。
一個星期,向日葵小本本上的黑名單已經被人傳了個七七八八。村裏的男男女女在議論這件事時,一些家庭內部也出現了不大不小的紛爭。這些名單的出爐與向日葵無關,一切都應該歸功於黑芝麻。當然,秦家莊沒有人想到去考據消息來源的可靠性,每天一到兩場的家庭戰爭讓秦家莊由當初時的沉悶轉而進入到一個熱鬧的時段。女人們軟硬兼施,男人們卻死不認賬,看熱鬧的人遠遠地圍觀,沒有人上去勸架。孩子們過節一樣的興奮,在人群裏嬉笑打鬧,鑽進鑽出。所在的家庭紛爭,最終都以一個同樣的結局而告終,就是女人最後做出讓步,槍口一致的指向了向日葵——那個勾引男人的**人。至於自家的男人是否真的和向日葵有什麽瓜葛,都無關緊要了。這樣的戰爭帶來的最直接的結果是,村裏的女人們不再和自己的男人過不去,男人嗎,哪有不犯點兒錯誤的,隻要他改,畢竟還要和他們過一輩子哩!可要是一看見向日葵,她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她們不敢提名道姓的罵,她們不是給向日葵留什麽麵子,而是怕向日葵那就要回家的男人,可隻要不是個傻瓜,誰都知道她們罵的是向日葵。
向日葵的日子不好過了。什麽叫眾矢之的,眾叛親離,她算是真正領教了。這些天來,她都不敢出門,一出門,總能聽到打雞罵狗吐口水的聲音,再沒有女人跟她打招呼,男人們見了她像見了閻王躲**走。就是坐在家裏,也不時的有汙言穢語穿牆而過鑽入她的耳膜。隻有一盞燈和黑芝麻還敢跟她說話,黑芝麻的到來,當然有點探聽虛實的用意,而一盞燈這時卻真真實實貼心貼肺地站在了向日葵的一邊。
傍黑時候,向日葵在井邊打水,挑了水往回走的時候,正碰上昌河家的也來挑水。昌河家的經過向日葵身邊時,突然就罵起了身邊的一條狗,昌河家的罵:騷母狗,滿村子的找公狗……昌河家的罵得很難聽。遠遠圍了一圈子的人看熱鬧。昌河家的罵得越發起勁了。向日葵垂了頭,像個罪人一樣挑了水往家走,走得慌了,腳下一滑,摔了一跤,水潑了一身,一隻桶順著土坡滾出老遠。昌河家的捂著嘴偷笑了一回,遠遠地看著向日葵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一身泥水的拎了兩隻空桶回了家。不一刻,向日葵的屋裏就傳來了哭聲。
一盞燈吃罷夜飯,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到了向日葵家。剛到門口,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農藥味兒。一盞燈叫聲不好,就撞開了向日葵的屋門,果然就見到了正在滿地打滾的向日葵,一盞燈頓時頭皮發麻,一聲尖叫就出了口:我的媽呀,來人哪!快來救救向日葵呀。一盞燈尖利的叫聲如一柄長劍劃破秦家莊的薄暮。
當時,昌河家的還在為傍晚時的那一頓好罵而自鳴得意,那**人,老娘罵得她連一句嘴都不敢還,不是心虛是什麽,老天爺都幫我,害得那娘們摔了一跤,一擔水全潑在了身上,咯咯咯…………昌河村長咳嗽了一聲,皺起了眉頭。畢竟他曾經與向日葵好過一回,他也恨過向日葵,不該那麽無情無義把自己列入黑名單。可看著自己的女人這樣羞辱向日葵,他心裏也不十分好受,他瞪了一眼女人,說,你嘴上積點德吧,你就不怕她男人回來找你的麻煩?昌河家的小聲說,我又沒點她向日葵的名字,我罵咱們家的那隻狗哩。
昌河家的今晚心情很不錯,給昌河溫了小酒,還炒了兩樣小菜,兩人正吃著,就聽見了一盞燈的尖叫聲,昌河端在手上的酒杯當時就掉在了地上,當地一聲摔碎了。一盞燈的叫聲又響了起來:快來人哪,向日葵喝農藥了!
昌河村長和昌河家的都聽得真真切切。昌河村長霍地站起身就往門外走,昌河家的一伸手,薅住了昌河的衣袖:咋的?!
我——
你還想去救她?昌河家的小聲命令著昌河村長:你給我坐下,吃你的飯。
昌河村長聽話地坐下了,昌河家的卻輕手輕腳地走到院門口查看動靜。已籠罩在夜色中的秦家莊一片寧靜,除了一盞燈的尖叫和幾聲狗吠之外,秦家莊仿佛一下子進入了夢鄉,家家關門熄燈,一片沉寂。昌河家的忙回屋,也熄滅了家裏的燈,黑暗中,她感覺有些腿腳發軟。
對於秦家莊的男男女女在聽到向日葵喝農藥後的反而,我不想一一寫來,他們各懷心事,屏住呼吸,躲在黑暗的屋裏聽著外麵的動靜。一盞燈不是一個缺心眼兒的女人,她在呼叫了幾聲之後,發現並沒有人過來幫忙,她立刻就明白了怎麽回事,她連滾帶爬地跑回了家,這時候,她唯一能指揮的,也是永遠都聽她指揮的,她那個半傻的男人。男人那時正在看電視,電視裏放的是武打片,是他最喜歡看的。一盞燈氣喘籲籲地跑門,嘶啞著嗓子罵:你個差心眼兒的東西,沒聽到我叫麽?
聽說向日葵喝農藥了,憨男人也緊張了,隨一盞燈一**跑到了向日葵家。一個女人,一個憨男人,要背走一個喝了農藥滿地打的女人談何容量,好不容易弄上肩,沒跑兩步又掉了下來。一盞燈連哭帶喊和她男人將向日葵弄到三裏開外的鄉衛生院時,已經晚了。
向日葵死了。
秦家莊的人們破天荒的慷慨了一回,大家湊錢安葬了向日葵。向日葵下葬那天,秦家莊的鑼鼓嗩呐響聲震天,鞭炮聲不絕於耳,有一種節日的喜慶氣氛。葬畢向日葵,該燒她生前用過的衣物用品了,昌河村長親自動手,一件一件仔細的抖了向日葵的衣服投入火堆,那樣子,像一個虔誠的孝子。站在旁邊的一盞燈說:村長,你找啥呢?
昌河村長的臉上好一陣難堪,男男女女們頓時沒了聲響。
一盞燈聲冷笑道:別找了,向日葵死前把那個本本交給了我,讓我一定給她男人。
04年1月於31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