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殺人者-2

師傅都沒答應。一日和尚很晚回來,見禪堂內亮著燈火,數十僧人都在。燈影裏,中間坐著師傅。和尚隱在門外,隻聽得眾僧在苦求師傅,說是要除掉這個惡和尚。隻要師傅一聲令下,他們少不得也要開殺戒的。和尚兩腿一軟,癱在門外起不來。隻聽得師傅宣了一聲佛號,說,我佛慈悲,便不再言語。又有僧人說提議將和尚打走。師傅說,他留在寺內,有一條生**,還有所收斂,受損的隻是耳朵寺。將他打走,那是把災難加在了別人的頭上。不是佛門弟子所為。眾僧再求,師傅說,你們不用再說了,我自有分寸。和尚就是在那天頓悟了。從此**向佛。倒得了師傅的衣缽。

和尚講完便不再言語。

殺人者說,說完了。

和尚說,完了。

殺人者說完了那就該我殺你了。殺人者拔出刀,一刀刺入了和尚的胸膛。然後將和尚拖入了水缸底下的洞中。又移好水缸。轉身沒入了黑夜中。

還頭記

望江樓矗立在江畔的磯頭,三層的木質小樓,朱紅的柱子因了年代的久遠而油漆斑駁,飛簷上掛著的銅鈴在風中依舊清脆。青黑的燕子瓦,層層疊疊如線裝書中的古畫。瓦縫裏本是長滿了堅韌的狗尾草的,此刻因了寒冬的風,已枯萎伏倒。望江樓的第一層經營著雜貨:九佛崗的竹器,來家鋪的清油,染了靛藍的家布,粒大而雪白的官鹽,醬油米醋燒酒……二樓是茶館,掌櫃的是劉士元,同時也經營著三樓的生意,一個黃胖的商人,眯了眼坐在櫃台後,眼鏡架在鼻尖上,麵前一架算盤,打算盤時眼睛的餘光還打量著客人。跑堂的茶博士有兩個,肩上的毛巾早已發黃,仍舊搭在肩上,哈著腰,兩隻腳拿出風來。說書的有兩個幫子,單日子是一個瞎子,彈著弦子,唱。每次開篇都是老一**: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有道君王安天下,無道昏君害黎民……逢雙日子,一個說書的楊胖子,道具隻是一塊驚堂木,一柄折扇。卻將滿坐的茶客勾得如癡如醉。時而凝神屏息,時而扼腕歎息,時而高聲叫好,時而低聲罵娘。依舊是到了緊要的關頭,折扇一收,呼啦一聲,來一句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茶館裏就響起了屁股離開椅子的聲音。望江樓,最是惹人的,自然是第三層。因了第三層視野的開闊,白天可以攬長江九曲,寬廣的江流在寒風中東去,漁人的舟子在波浪裏起伏。三層是旅館。住著往來的旅人,閑雜人等不得而入。

季二先生住在望江樓已有些時日了。他每天的生活極有規律。早上起床,洗漱畢,下樓,在江邊上走一圈。跑堂的見了他,依舊打一聲招呼。道一聲季先生好。季二先生也微微點一點頭,算是回應。季二先生在江邊走上兩圈,在一處石頭上坐下來,望著江水發呆。然後起身回望江樓,在二樓要一壺毛尖,毛尖必得是來自洞庭君山的。慢慢地飲了。茶館裏人就漸漸多了起來,季二先生不喜人多,這時就上了三樓,讓小二把吃的送進了房內。關上房門。吃了飯,望著江水繼續發呆。

沒有人知道他來自何方,也沒有人知道他來此處何幹。掌櫃的倒是記得,季二先生第一次出現在望江樓,還是在秋風初起的時候,江裏的回魚正肥美。季二先生一臉的疲憊,顯然經過了長途的跋涉,長衫上沾滿了風塵,眼卻炯炯而有神光。掌櫃的劉士元是個精明之人,平生閱人多矣,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了季二先生非尋常人物,當下熱情迎了出來,季二先生坐定,劉士元親自將沏好的茶端到了季二先生麵前,這讓兩個茶博士十分的納悶,晚上打烊後問掌櫃的,為何對一個其貌不揚的旅人如此厚待。劉士元將兩個茶博士給訓了一通,又搖搖頭說兩個茶博士最少還要再練二十年,才能練就他這樣的眼光。那天季二先生坐定,接過茶,隻品了一口,說,是上好的君山毛尖。劉士元說,先生好見識。於是請教了先生的大名。季二先生說,姓季行二,就叫季二吧。季二先生當時是點了一味回魚的。回魚以斤八兩為最,大了肉質略老,小了又多了些骨刺。劉士元說,先生曾來過調弦。季二先生的眼裏有了一些霧樣的東西,忘了回答劉士元的回答,半天才醒過神來,抱歉地笑了,說,二十年前來過。二十年了,二十年啦。季二先生當晚住在了望江樓。這一住,就是兩個月了,秋風緊過幾陣,上津湖的蟹也熟了,劉士元從漁民們送來的第一批蟹裏挑了兩隻大而肥的母蟹,讓廚子蒸了,端來到季二先生的房間,又拿出了一壺藏了十年的調弦古井。劉士元說,二先生,劉士元一直稱季二先生為二先生,不帶姓,這樣顯得尊重他。季二先生說,劉掌櫃太客氣了,直呼季二就是。劉士元笑笑,依舊說,二先生,士元見二先生這些日子來顯得頗為愁悶,先生的心事,士元自然是不敢打聽,今天願來同二先生小酌幾盅,交個朋友。季二先生那日並沒有喝多少酒,然而十年的調弦古井依舊讓季二先生腳下發軟。

季二先生說,多謝劉掌櫃的厚誼,季二無以為報。劉士元說,二先生,一杯淡酒,何談回報。先生來這裏也有些日子了,看先生的樣子,似在等人麽。

季二先生說,掌櫃高誼,季二也不敢隱瞞,的確是在等人。

等的人還沒有來?

快來了。

冒昧地問一下,先生等的是?

季二先生拿指頭蘸了一點酒水,在桌子上鐵畫銀鉤寫來了莫大兩個字。

劉掌櫃的倒吸了一口冷氣,頭皮一陣發緊。好半天才平息了呼吸,指著桌上的莫大二字小聲問道,先生和……有仇?

季二說,欠下了一個天大的人情,我是來還人情的。

季二先生推開了窗,調弦之夜,正是長江水闊朔風冷,望江樓高夜月孤。季二先生緊了緊衣襟,望著江邊上兩點漁火。思緒飛得很遠。

季二先生說的欠莫大一個天大的人情,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二十年前,季二先生是洞庭的一個窮書生。季二有一個妹子,倒生得如花似玉,卻被洞庭湖上的悍匪水上漂看中,給擄了去。季二先生手無縛雞之力,如何救得了妹子,去告了官,官匪一家,季二沒有救回妹子,反倒被打了個半死。季二絕望了,是要跳水去死的,卻被一個漁人救起了。漁人給季二出主意,可以去求荊州的莫大先生。也許莫大會出手相助。莫大的名聲事跡,季二先生也是聽說過的,隻說是一個手眼通天的人物,在湖湘兩省,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可是季二先生也聽說過,這莫大性情古怪,幫人從來是要索取回報的,而且索取的回報總是稀奇古怪,強人所難。但這些,都隻是傳說。季二先生並沒有見過莫大,那個救了季二的漁人也沒有見過莫大。季二先生還是去了,可是莫大府上的人說,莫大先生去了調弦會友,季二先生又追到了調弦,就在現在季二住下的望江樓,就在這間客房,季二先生見著了莫大,一個平和的老頭子,麵色紅潤,半點皆無傳說中的那種怪異。季二先生對莫大說了他的請求,希望莫大幫忙救得了他的妹子。莫大捋了捋胡子,沉吟了片刻,說,你來求到了我莫大,應該是聽說過我的一些規矩的了。季二先生說,聽說過了。莫大先生說,隻要我答應你的請求,並幫了你這個忙,我提出任何要求,你是都會答應的了?季二先生說,一定答應。莫大先生說,你剛才說你姓什麽?我老頭子老啦,記性不好了。季二先生說,小子姓季,行二。季二。莫大先生的眼裏亮光一閃,說,老夫幫了你這個忙。季二趴在地上連磕了三個響頭,手卻被莫大拉了起來。莫大的手掌寬厚而且溫暖,**而且有力,這讓季二先生相信了,隻要莫大答應了的事情,是一定會說到做到的。莫大先生說,知道我為什麽答應你嗎?不待季二回答,莫大說,因為老夫生平最為景仰的那個人也姓季。莫大先生說,你是讀書人,定會知道千金一諾的故事了。季二先生說,可是先生,季二一文不鳴。莫大先生拉著季二的手,將季二的手握在手中,說,其實莫大的名聲,是外界訛傳,不過你既求到了我,我自當盡力。

季二先生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妹子是有救了。季二先生很鎮定的說,先生,您說出您的要求吧。

莫大先生眯著眼盯著季二,點了點頭,說,我不要別的,單要你的一條命,你覺得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