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國家訂單-6

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高漲。家家戶戶都在門口懸掛著國旗,表示他們對國家的熱愛和對政府的信心,這時他們才發現,在美國國內,居然找不到生產國旗的工廠,突然湧現的對國旗的大量需求,這才有了他小老板的企業死而複生的機會。現在,小老板看著這電視畫麵時,心情就比往日複雜了許多。他走到窗口,盯著窗外,窗外是九月的南國,天空似乎有些異樣,幹涸了一個夏季的小鎮,在驕陽的炙烤下,仿佛一揉就會散成粉末。小老板開始渴望一場雨的降臨。

傍晚的時候,果真就下了一場久違的雨。這中國南方的小鎮,在雨水的滋潤下,頓時溫和了起來。雨水洗盡了布滿塵灰的小鎮的天空,小鎮一下子新了起來,連**邊的樹也鮮活了,香蕉葉綠得肥碩溫潤,高大的大王椰的葉子在風中搖擺,發出沙沙的響。小老板讓工人們早早吃過飯睡了。現在,他的工廠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賴查理給的消息是,最遲今晚,東風就到。當然,這東風並不是從東邊吹來的風,而是在另外的一家印染廠裏,正在加班加點印出來的製作星條旗的布料。布料一到,小老板一聲令下,他手下的這百十號工人,加上他小老板,加上他的妻子,所有能上的都要上,他小老板的翻身戰,全在這五天了。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布料還沒有到。天剛黑,工人們就奉命睡覺。睡不著也要睡,要抓緊時間睡。布料一到,再想睡也沒得睡了。工廠裏很安靜,靜得隻有小老板不安的腳步聲。布料遲到一分鍾,就意味著他的工人要多加一分鍾的班,意味著他多擔一分鍾的風險。小老板從未如此焦躁不安過,他是一個有著極好心理素質的人,從前,他自以為泰山崩於前也會麵不改色,沒想到,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原來並沒有想像中的好,二十萬麵星條旗,五天的時間,幾乎就是他心理承受的極限了。誰說一口吃不成一個胖子,他咬著牙,恨不得一口把這世界咬住不放。

其實現在的小老板,完全也可以睡一會兒,閉目養神,或者好好欣賞一下這南方小鎮的夜色。多美的南方小鎮啊,多年前,他初到南方時,就驚異於這裏的美麗,那麽多新奇的植物,那麽多漂亮的霓虹。現在的小鎮依然是美的,這小鎮的雨水,街燈,雨水中靜立的廠房,荔枝樹,香蕉林,吹過小鎮的風。這一切,因了夜色和雨水而顯得意象朦朧,像極了印象派的油畫。就在一天前,他在決定了放棄這間廠,決定向命運投降的時候,他是有這樣的心境去欣賞小鎮的美麗的。真怪,那一刻,他是那麽從容,安寧,居然有了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有馬拉鬆終於跑到了頭的感覺。突然之間,命運來了一個急轉彎,他反倒躁動不安了起來。夜終於是沉下去了。他站在雨水中,看著他打拚來的事業,過了眼前這一關,他將有能力把自己的事業做出聲色來,他將不會滿足於隻是做一點來料加工,跟在別人屁股後麵吃點兒殘湯剩飯。遲早有一天,他會擁有自己的品牌,有自己的設計師,自己的專賣店,把他的品牌時裝賣到北京,賣到上海,賣到美國,賣到巴黎。那時,當他回望自己的來處,回望那個清晨,回望那個背著蛇皮袋離開故鄉的窮酸少年時,將會有著怎樣的感慨?這樣想時,小老板有了一些醉酒的感覺。

送布料的車,是在淩晨一點鍾來到的。那時,許多的工人,剛剛進入夢中。在送貨的人卸車的時候,工人們都被從夢中叫醒。頓時,廠裏就鬧哄哄地熱鬧了起來。幾個月來,做貨都是斷斷續續,工人們也有好久沒有這樣加過班了,大家都顯得有些興奮。裁剪,車工,尾段,整燙,包裝。所有的工人都行動了起來。裁剪房裏剛把一批布裁好,就被運到了製衣車間。工人們差不多是一哄而上,一車布料,轉眼就被瓜分掉了。張懷恩還在叫不要搶不要搶,可是工人們才不管這些,早一點搶到手,就意味著多車一些貨,意味著多掙一些錢。這個時候,誰會把張懷恩的話當回事?張懷恩說,你們一下子車不了這麽多,搶這麽多幹嗎,分點別人做,分點別人做。笑話!搶到的貨,就像到嘴的肉,哪裏還會吐出來。這一點張懷恩比誰都清楚,他平時就是有名的搶貨大王。現在他大聲地叫著,其實也無非是在顯示他的存在,好讓老板聽見,他張懷恩不是沒有起作用的,他是在安排生產的。

第二批貨裁出來的時候,製衣車間裏,基本上就變得有序了起來,差不多的工人都領到了貨,有限的幾位沒有搶到貨的,在張懷恩的幹涉下,也從別人那裏勻來了一些。一麵麵的星條旗,隨著電車的轟鳴,堆到了車位下麵,每一個車位麵前的塑料筐子裏,很快就堆起了一個個紅藍相間的布堆,像一堆堆閃爍的星星。

小老板也沒有閑著,充當起了搬運工,把車工車出來的星條旗記了數,送到尾段。尾段車間,說是車間,其實就是一間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屋,七八個女工。她們平時主要的工作,就是剪剪線頭,釘釘紐扣這一類最沒有技術含量的工序,實在沒事可做就去做衛生,幫一幫廚房。做工的,都是一些年近四十的阿姨,正規的工廠不好進,就隻好進這種小廠混日子。平時她們的工作是最閑的,手上剪著線頭嘴巴也不閑著,無非是家長裏短兒女情長。說說笑笑就把時間打發過去了。當然,她們的工資也是最低的。不過這一次,情況完全不同了,老板娘坐進了尾段車間,和這些婦人們一起剪起了線頭,於是空氣就顯得有些沉悶。老板娘是一個話少的人,這些平時愛說愛笑的婦人們,也一下子都啞了聲。

其實生產上的事,根本用不著小老板去操心,有李想安排著,就連他火線提拔的主管張懷恩,現在也顯得有些多餘,在車間裏轉了兩圈,見老板、老板娘都在帶頭幹了,哪裏還閑得住,趕緊坐回自己的車位前當起了車工。手上的動作,比起平時來,更加的輕快利索了。

在平時,車衣工們都是做完手上所有的貨,才轉到下一道工序。現在不一樣了,每隔一段時間,小老板就從車間清點出一些貨,送到下一道工序。尾段剛剪出來一點貨,他又忙著送到了整燙車間。整燙房裏,熱氣騰騰,兩個小夥子,光著膀子,揮舞著蒸氣熨鬥,幹得熱火朝天。

這一晚,相對閑一點的是李想,他沒有像小老板那樣去當搬運工,也沒有像張懷恩一樣去當車工。製衣廠裏的活,從畫版、裁剪、車衣直到包裝,沒有他幹不來的。可是他不會去動手做這些。他的職責是負責全廠的生產,而不是一個車工或者包裝工。在安排好了所有的工作之後,他發現了問題,車工、尾段、整燙和包裝工的比例,是按生產服裝搭配的。現在變成生產星條旗了,車工就顯得多了,而整燙和尾段的工人,就顯得人手不足了。這是一個不好辦的問題,車衣工是技術工種,工資是這廠裏最高的,現在要是把車衣工調過去剪線頭,整燙,除非給他們加工價。可是給他們加了工價,原來做整燙做尾段的工人,當然有權要求同工同酬。涉及到加工價,李想就沒有權力了,去請示小老板,小老板很快的算了一下,隨便加一點工價,這麽多貨算下來,也不是個小數目。說,這事你來想辦法擺平。李想看著小老板,沒有走。小老板說,還站在這裏幹嗎,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呀!李想不說話。小老板有些惱火,說,不會隻給調崗的車工加工價?李想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小老板說,不是你的錢,你不會心疼的。李想見小老板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便不再說什麽,去叫了一些技術比較差的車工,說好了給他們每天多少錢的補貼,這才把他們調到了尾段、整燙和包裝車間。又交代了,不要對其他工人說給他們補貼的事。安排好了這一切,現在生產次序基本上就順了,李想就坐回了辦公室,閉著眼睛養神。平時他是這樣的,現在趕貨了,他還是這樣。這多少讓小老板有一點點不高興,他覺得李想這樣做,還是因為他李想辭了工的緣故。是沒有把工廠的事當成他李想的事一樣看的緣故。小老板心裏這樣想,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他盤算著的是,在這一批貨做完之後,到哪裏請一個合適的人幫他管生產。張懷恩顯然是不行的,張懷恩根本就不是一個當主管的料,就算他有這個能力,小老板也不會重用他的。那一封信,那一把刀,可是字字見血,刀刀入肉的,是小老板心頭的痛。

第一個夜班時間過得格外地快,小老板一點也沒有覺得困,吃早餐的時候,他走到了張懷恩的身邊,拍了拍張懷恩的肩,說,你呀你,你晚上也在做車位呀。張懷恩咳了一下,又咳了一下,說,反正生產有李經理安排,貨又要得這麽急,我還是做車位的好。

小老板說,好好幹,你做得好,我心裏是有數的。你怎麽啦,怎麽咳嗽了?

張懷恩說,沒事,可能昨晚分貨的時候出了汗,回了汗,有點感冒。

小老板說,不要緊吧,吃藥了沒有?

張懷恩說,沒事的,沒事的。

早餐時間被控製在了十五分鍾以內。突然加了一個通宵,工人們的幹勁,較之剛坐在車位上的興奮來,已大打折扣。吃早餐的時候,工人們的臉上已經顯出了疲憊。老板娘做到四點鍾的時候,實在撐不住,回到辦公室去睡覺了,這讓小老板多少有一些不滿。他認為妻子無論如何也該把這第一個夜熬到天亮的。熬不到天亮也就罷了,偏偏在站起來的時候,還打了個長長地哈欠,拿手擂著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