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九 連 環-2

這天臨下班時,流水線上有事,吳一冰要留下處理,便給小伍發短信,讓小伍在溜冰場門口等他,說半小時就到。小伍吃過飯便先去了,在工業區門口遇見媽媽何四妹。何四妹在工業區走鬼賣水果,從不遠處的水果市場批發,用車馱了到工業區賣,生意還行,隻是工業區管理處的人愛發神經,隔三差五來次突襲,水果被打翻或是沒收一次,好多天都白幹,不然的話,賣水果比打工還要強。何四妹看見女兒,說,你又去哪裏?小伍說,去溜冰。何四妹並不反對女兒溜冰,可是前不久,她聽老鄉說,看見小伍和個中年男人一起,擔心女兒上當受騙,不免有些憂心。便說,溜冰場亂七八糟,你還是少去的好。小伍說,媽,你放心好啦,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何四妹搖搖頭,女大不由娘,想管也管不了啦。

小伍到溜冰場,先買票進去了。其他女孩子,都有男孩陪溜。小伍溜了幾圈,有些無趣,便溜到了場邊,靠著欄杆等吳一冰。卻聽見有人打口哨,一開始,小伍並沒注意,後來發覺,這口哨似乎是衝她而打,回眸一看,離她不遠,站了個男仔,個子不高,黃發蓬亂堆在頭上,衣服仿佛偷穿了哪個大漢的,大兩號,鬆鬆垮垮。見小伍看他,男仔就衝小伍招手。小伍嫣然一笑,女孩子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小伍的笑,對那男仔,無益是極大的鼓舞,正要過來和小伍搭訕,吳一冰卻來了,一頭汗,顯然是跑來的。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讓你久等了,你怎麽不先溜?小伍嘟著嘴說,溜了兩圈,一個人溜沒勁。吳一冰去租了冰鞋穿了,牽著小伍的手,兩人行雲流水地溜起來。小伍的手在吳一冰的手中,眼卻在尋找剛才衝她打口哨的男仔。但見那男仔和她擦肩而過。吳一冰的溜冰技術談不上技術,原來也不會溜,隻是陪著小伍才學會了,自由滑倒是沒有問題,但不敢玩花樣。而這會兒,那個口哨男,小伍心裏這樣叫他,口哨男很快就成了眾人的焦點,先是衝浪,一會兒站起,一會兒蹲著,一會兒又跳起來,在空中翻個跟頭,惹得眾人高聲喝彩。口哨男做了一連串動作後,一個加速滑,從吳一冰和小伍身邊衝過,回頭衝小伍又打一聲口哨。小伍知道,口哨男這一連串表演性質的花俏賣弄,是獻給她的。對吳一冰說,你帶著我去衝浪。吳一冰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這是你們小孩子玩的,我哪裏敢去?小伍說,你看那男仔,滑得多好!吳一冰說,那是個爛仔,一天到晚不務正業,可不就滑得好了。小伍說,你這是偏見,人家打扮得新潮點,你就說人家是爛仔。吳一冰說,他真是爛仔,在工業區收保護費的,叫六指。小伍不禁又回頭看了那口哨男一眼。

第二天,小伍又要溜冰。吳一冰說,天天溜,有什麽意思呢?小伍說,你不去?那我一個人去。吳一冰說,好啦好啦,我陪你去,溜冰場裏亂七八糟的,你一個人去,我哪裏放心?陪著小伍去溜,不想,這天才溜了兩圈,吳一冰就覺出了不對勁,有兩個男仔,總是夾著他和小伍滑,一次一次把他們逼到邊上。吳一冰看出來者不善,明顯帶著挑釁,就對小伍說,小伍,咱不溜了。小伍說這才溜了多久啊?小伍在尋找著口哨男。小伍覺得很奇怪,昨天和口哨男也沒有說話,可她的心裏,卻有些惦記著他了,這一池子溜冰的男女,沒有一個能像口哨男樣溜出花樣。然而口哨男卻沒有出現,倒是那兩個男仔,一看就沒安好心,不停地左右夾擊衝撞她和吳一冰,吳一冰一讓再讓。兩個男仔,繞著小伍打圍,嘴裏不幹不淨的。吳一冰是斯文人,遇到這樣的事,是不屑與他們鬥狠逞凶的。拉過小伍,斷定地說,咱們走。小伍也覺著不對勁,害怕,跟著吳一冰準備離開。不想那兩個男仔不依不饒,擋住他們的去**說,別走啊靚妹,陪哥哥玩玩,你跟這位大叔溜冰有什麽勁。吳一冰感覺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羞辱,捏緊拳頭,漲紅臉,憤怒地盯著兩個男仔。男仔之一說,喲嗬,丟你老母,想打架!另一個伸手就摸小伍的臉,衝吳一冰說,有種把拳頭打過來呀。吳一冰見情勢不對,走又不成,打又不敢打,羞得無地自容。小伍這時卻看見口哨男從她麵前滑過,就喊了一聲,喂。口哨男一回頭。小伍像看見了救星,雖說還牽著吳一冰的手,心卻怦怦直跳,希望口哨男此時能英雄救美。果然,口哨男滑了過來,繞著四人滑了一圈。兩個男仔對口哨男說,看什麽看,找死呀。口哨男盯著兩人看了一會,轉身滑開。小伍失落了,失望了。口哨男也和吳一冰樣,是個懦夫。她的眼裏便有了淚水。兩個男仔笑道,靚妹,陪哥們滑兩圈就讓你走。小伍氣得發抖,正要罵,就見口哨男快速地滑了過來,朝著兩個男仔去衝,一切隻在電光石火間,剛才還氣焰囂張的男仔,被撞出了幾米遠,在地上打著轉。口哨男穩住腳,衝小伍再打一聲口哨,轉身又溜進人群中。驚魂未定的吳一冰說,小伍,咱們走。兩人匆匆還了鞋出了溜冰場。吳一冰牽小伍的手,小伍把他的手甩開。吳一冰說,小伍,你想吃什麽,我帶你去必勝客吃批薩。小伍說,不想吃。吳一冰說,咱們去看電影。小伍說,沒勁。吳一冰說,那,我們去網吧。小伍說,算了,我回家了。

小伍對吳一冰失望了。吳一冰也知道小伍對他的失望。次日,吳一冰問小伍要不要去溜冰。小伍冷笑一聲,神情頗為不屑。小伍卻獨自去了溜冰的地方,她希望遇見口哨男。果然,就遇上了,一切水到渠成,口哨男見了小伍,和小伍打招呼。小伍走過去,說,謝謝你昨天幫我。口哨男說,這有什麽。小伍便自我介紹,說我叫小伍,在峻闔廠打工,你在哪裏打工?口哨男說,我?不打工。小伍說,你做生意麽。口哨男說,跑業務的。小伍說,還沒問你叫什麽呢。口哨男說,朋友們都叫我六指。小伍一驚,說,你真的叫六指?六指說,怎麽?小伍說,沒什麽。六指伸出左手,說,生下來時,這隻手有六個指頭,我奶奶拿剪刀把多餘的那個剪掉了,沒剪好,還留了這麽一點點。小伍說,你溜冰溜得真好。六指說,想學嗎,我帶你。小伍說,我不敢。六指說,下來溜嘛。小伍說,今天不想溜。六指溜進人群中,小伍就在場外,伏在欄杆上,看六指溜,看六指做出一連串眼花繚亂的動作。六指溜了一會兒,出來,問小伍想不想去喝點什麽。小伍說,隨便。六指就帶著小伍,去糖水店喝糖水。糖水店大抵是南方工業區的一道獨特景觀,提供諸如馬蹄爽綠豆沙番署粥之類的甜品。也是打工一族男女戀愛時喜歡去的地方,就像那些白領小資們的愛情多在咖啡廳裏滋長一樣,糖水店也滋長著普通打工仔打工妹的愛情。六指問小伍,昨天那男的是你男朋友?小伍說,不是,我們主管。六指說,我想也不是,他那麽老,我還以為是你爸呢。小伍的臉就刷地紅了。

愛情有時就這樣奇怪,小伍墜入愛河了才發覺,之前她對吳一冰的感情,算不上愛情。隻是在異鄉,她需要溫暖,需要關懷,而吳一冰給了她這一切,時間長久了,覺得那就是愛情。現在遇見了六指,她有了那種心動的感覺,覺得六指和吳一冰太不一樣了。六指比她大兩歲,偏激,有活力,甚至有些幼稚,也愛衝動,說話不時冒出“丟你老母”之類的髒話,可是小伍感覺,和六指在一起,她很輕鬆,很自在,她知道,她是戀愛了,真的戀愛了。小伍和吳一冰分了手。這在吳一冰的豔史中還是頭一次,從來都是他厭倦了某個女孩,從沒有哪個女孩跟他處了後,主動提出分手的。吳一冰並不難受,峻闔無處不芳草。他隻是有些失落,他知道,一切都是因為上次在溜冰場,小伍被人欺侮,他沒能像個男人一樣,為了小伍去戰鬥。吳一冰和小伍好說好散,吳一冰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他要去找林小玉,要為離開峻闔廠鋪一條後**。

小伍以為吳一冰會痛苦,會和她吵,和她鬧,會糾纏著她不放。沒想到,吳一冰很平靜,還送了她一件禮物。小伍後來去精品店問過,值四百多塊錢。這讓小伍覺得,自己欠了吳一冰的。不過現在,小伍有了愛情,六指把她帶到他的租屋,租屋離小伍家租住的房子隻隔一棟樓,是同一個房東。小伍睡在六指的懷裏,感覺很幸福。她對六指說,六指,我親愛的六指,我得找個時間,把你介紹給我的爸爸、媽媽。小伍的感覺是準確的,六指真心愛她,而吳一冰,卻隻是愛慕著她的青春與肉體,因此她從吳一冰那裏,找不到愛的衝動,而六指,給了她這一切。小伍不知道,吳一冰給她編織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的溫柔之網,而六指,為她挖下的,卻是個痛苦之坑,當然,這是後話。現在,六指說,你爸爸媽媽是幹嗎的。小伍撫摸著六指手上那塊沒有剪盡的凸起,說,我爸是大鵬打工子弟學校的校車司機,媽媽在工業區賣水果。六指若有所思。小伍沉醉在愛情中,說,我爸爸、媽媽肯定會喜歡你。六指說,哦,是嘛。小伍說,這個星期天,你去我家,怎麽樣?六指在發呆。小伍說,喂,你發什麽呆呢,我跟你說話呢。六指說,哦。小伍說,星期天去我家吃飯,我媽做的菜很好吃的。六指說,……星期天,我,要去東莞見客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