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瘟疫2
衛五婆子的兒子這時看見了前來看熱鬧的三十一區的人,於是衛五婆子的兒子啞著嗓子喊著:抓住她,你們幫我抓住她。
衛五婆子的兒媳被人撲倒在地上。她的嘴在地上啃了一嘴的灰。她被人摁在地上,可是她的手腳還是拚命地連抓帶踢。兩個摁著她的大男人終於被她掀翻在地,她爬起來又跑。可是跑了沒兩步,前麵有人伸出了一條腿。衛五婆子的兒媳再一次倒在了地上,這一次,她的臉上血汙模糊。跟著有三個人縱身撲在了她的身上,她被人壓在了身下。她的手還在空中亂抓。撲在她身上的人無一不被她抓得哇哇怪叫。不過他們並沒有想到,這是致命的一抓,他們覺得這是一種很好玩的遊戲,很久沒有玩過這麽好玩的遊戲了,壓抑了太久的三十一區人,於是在冬至的這一天,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坐在衛五婆子兒媳背上的人說,這像不像殺豬?
這一天是冬至,無豬可殺的他們過了一把殺豬的癮。
他們在衛五婆子兒媳的背上得意忘形。圍觀的人於是也發出陰暗的笑聲。
衛五婆子的兒媳還在努力掙紮著,可是她的手腳這時都被人死死地摁住了。她的嘴裏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像是貓叫,又像是狗吠。更像是被殺的豬在臨死前發出的最後慘叫。
拿繩子來。
跟在後麵拐著一雙鐮刀腳跑來的衛五婆子命令他的兒子。於是衛五婆子的兒媳被人用繩子捆了起來。她被人抬到了老中醫的家,可是這時三十一區的人才發現老中醫的家門上了鎖。人們想起來已經很久沒有看見老中醫及其家人了。事實上老中醫早在十天前就帶著一家人離開了三十一區。
衛五婆子說:抬回家去,把她綁起來。她是中了邪啦。
也許,可以用狗血淋頭來治。
一定要是黑狗血。
老院工給衛五婆子出了主意。
而算命先生卻一直遠遠地冷眼看著這一幕。
衛五婆子的兒媳被綁在了一棵樹上。她在經曆了長時間的掙紮和哀嚎之後,已是精疲力竭。她披散的頭發上沾滿了暗紅色的泥漿和血汙,嘴裏發低沉的嗚嗚聲,像一匹受傷的狼。她的目光凶狠而冤毒,雙眼裏仿佛要噴出火來。
一盆黑狗血淋在了衛五婆子兒媳的頭上。衛五婆子的兒媳慘叫了一聲,咬斷了舌頭。
就在三十一區的人在這個夜晚躲在家裏對衛五婆子的兒媳突然的瘋狂而竊竊私語時,沒有人想到,災難已經降臨到了三十一區。越來越濃的黃霧,已壓得三十一區的人喘不過氣來。他們都在強烈地渴望著能來一陣風,將這黃霧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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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五婆子的兒媳死後,三十一區獲得了三天短暫的平靜,而三十一區的每個人都看到了平靜後麵的暗流在洶湧。第四天晚上,三十一區的人終於聽見了風在樹梢間奔跑的聲音。風的尖叫給死一樣沉寂的夜晚增添了一點生氣。隨著風聲的響起,衛五婆子的兒子在這個夜晚感到了無邊的恐懼。在窗外奔跑的風像一個陰鬱的咒語,人們無一例外地感受到了徹骨的寒冷。
冷。我冷。
風聲讓衛五婆子的兒子感到恐懼,衛五婆子的兒子將身子縮在了被窩裏,牙齒開始上下直打架,嘴裏發出低沉的嗚嗚聲。兒子古怪的叫聲引來了並未睡著的衛五婆子。衛五婆子看見兒子的臉色蒼白中泛著菜綠,兒子的臉像一棵冰凍的老白菜,散發著森森的寒氣。
冷。我冷。
衛五婆子的兒子牙齒上下不停地碰撞,已有一顆牙齒不堪撞擊先行報廢了。血沫開始從他的嘴裏麵吹出一個一個的小氣泡,他的牙齒還在上下不停地磕碰,而且越磕越快越磕越響。衛五婆子於是找了一床被子加蓋在了兒子的身上,可是似乎並不管用,衛五婆子兒子的臉上的綠色越來越濃。
冷。我冷啊。
衛五婆子於是在這個夜晚在房子裏生起了火。火光把衛五婆子和她兒子的臉照得時明時暗,風不停地朝屋裏灌,衛五婆子的兒子像躲避毒蛇一樣地躲避著鑽進屋裏來的風,後來他幹脆將頭也蒙在了被子裏,於是衛五婆子就看到整個的被子都在顫抖,床因為他的顫抖而發出驚恐的呻吟。
衛五婆子兒子終於停止了牙齒相互撞擊的工作。床也漸漸恢複了平靜。衛五婆子終於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衛五婆子想去請醫生,走到門口時衛五婆子想起了老中醫一家都不知所終,老中醫是逃跑了,衛五婆子突然明白,這一次的災難是滅頂之災。無助的悲涼像潮水一樣朝衛五婆子淹來。衛五婆子絕望地望著在被窩裏漸漸平靜下來的兒子,她眼裏的陰鬱像毒蛇一樣快訊地扭動著腰肢。她聽見了死神發出了猙獰的笑聲。老子見神殺神見鬼殺鬼。衛五婆子厲聲尖叫著。可是她叫了一會就覺得累了。
衛五婆子坐在火邊,她安靜了下來,心裏也許什麽都沒有想。到了下半夜的時候,衛五婆子開始感到瞌睡。她給火堆裏再添了一點柴,正要回到自己的房間睡覺。她的兒子突然又叫起了熱。
熱。熱死我啦。
衛五婆子慌忙揭起了兒子的一床被子。
熱。熱。我好熱啊。
衛五婆子的兒子從**坐了起來。他一把掀開了身上的被子。可是他還是感到渾身熱得難受。他感覺到這種熱是從心裏從肝裏從五髒六腑裏升騰出的熱,他這時清醒了過來,看見了屋裏還生著一堆火,於是他一下子就暴跳了起來:你這個老東西,你是想害死我,你想熱死我。
衛五婆子的兒子朝衛五婆子撲了過去。衛五婆子拐著小腳閃身躲過。衛五婆子的兒子就嚎叫著:熱啊熱死我啦我好難受啊。
衛五婆子的兒子跳了起來,撞開了門,風像開閘的洪水一樣湧了進來。衛五婆子的兒子尖叫著衝出了家門。衛五婆子的兒子在這個夜晚奔跑在三十一區,就像他的女人那樣,邊跑邊用力撕扯著身上的衣服,身上很快就一絲不掛了。他還是在喊熱。他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肉裏,他的身上片刻間已是血肉模糊。
衛五婆子順著門框癱在了地上,她蒼老的眼裏老淚縱橫。衛五婆子在這一刻想起了被自己送到老院工那裏的孫兒孫女。她仿佛聽到了孫兒孫女們憤怒的尖叫。衛五婆子於是像一匹老狼一樣嚎叫起來:報應啊報應啊!
衛五婆子的嚎叫和他兒子的慘叫一樣,在這個夜晚傳得很遠。
這個夜晚,三十一區並非隻有衛五婆子的兒子突然發病發狂,而是一共有五個人在這個夜晚,在北風吹來的同時開始發病,而且他們的症狀一模一樣。這五個人後來在三十一區的街上跑了起來,他們很快就聚集在了一起,他們就像當時那些自殺的貓一樣,一起上下狂跳,相互撕咬,他們撕破了自己和對方的肚皮,白花花的腸子流了一地,他們似乎在這種撕咬中找尋到了某種快樂。他們在這個夜晚,在極度的慘烈中走完了他們的生命旅程。
三十一區每一個人的心都在這個夜晚急速下沉,像一塊墜入深井的石頭。他們甚至都聽到了心肮墜落的聲音,那是來自地獄的死亡之音。刮了一整夜的北風在天亮時終於停止,被短暫吹散的黃霧隨之又聚在了三十一區的上空。
三十一區還是像一條浸泡在黃水裏的死帶魚。
災難並沒有結束。五個死去的人在這一天都變成了輕煙。而這個夜晚,三十一區的女人開始相互送冷飯團子避邪。
這是三十一區流傳的一種巫術,據說隻要在夜晚送出了冷飯團子,就能把災難送走。而收到了冷飯團子的人家,也就收到了別人送來的災難,這是一種在三十一區流行的嫁禍於人之法。收到冷飯團子的人家,如果要想送走災難,就必需送出三個冷飯團子。於是這一夜,三十一區的人都在昏昏沉沉的路燈下影影綽綽。而每一家人家的窗台上都堆滿了冷飯團子。她們送走了冷飯團子回到家裏,窗台上又堆上了更多的冷飯團子,於是她們再次將冷飯團子送走。
冷飯團子並未驅散彌漫在三十一區上空的黃霧,於是每到夜間,那些送冷飯團子的大軍又開始穿梭在三十一區。她們似乎對於這樣的行為能避邪深信不疑。
銀珠作為三十一區的女人,她也深信送冷飯團子可以嫁禍於人,於是銀珠在玻璃睡著之後,反鎖上了門,也加入了送冷飯團子的隊伍。手中的冷飯團子送走之後,回到家裏,發現窗台上又堆滿了別人送來的冷飯團子,於是又拿了這些冷飯團子,再送到其他人的窗台上。整個的夜晚,三十一區的女人們就在做著這種不停重複的遊戲。她們一直忙到天亮,回到家裏時看著窗台上別人送來的冷飯團子,她們臉上的憂鬱像冷飯團子一樣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