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算命先生4
在算命先生無形的折磨下,玻璃病倒了。
這一次玻璃病得不輕,玻璃覺得她快要死了。
她甚至不止一次地感覺到了奶奶的氣息,奶奶的氣息時有時無。她還聽見了奶奶的歎息,奶奶的歎息時遠時近。馬有貴也來了,馬有貴對玻璃說,玻璃,爸爸對不起你,爸爸錯了。玻璃嚇得驚醒了過來,才知是做了一個夢。玻璃開始無休無止地做夢,做一個相同的夢。她在夢中夢見自己在做夢,做的夢裏還是說自己在做夢,她就這樣陷入子一個夢套夢循環中,她走入夢境中的夢境,就像陷入了無形的沼澤無能自拔,噩夢的泥漿在漸漸將她淹沒,她發出了驚恐的尖叫和痛苦的呻吟,她的臉越發的白,越發的透明。汗水開始整夜的流淌。這樣的時候,算命先生坐在黑暗中,發出蝙蝠一樣的笑聲。
玻璃已經有三天沒有吃一點東西了。玻璃開始發燒。她的臉上蒼白的顏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像桃花一樣的豔紅,後來,桃花一樣的豔紅變成了血一樣的猩紅。
算命先生來到玻璃的床前。他關心的不是玻璃什麽時候好起來,而是玻璃什麽時候死去,於是他好攫取玻璃的部分壽命。可是算命先生又害怕上蒼看到他的罪惡,他總是假惺惺地說:孩子,你這是怎麽啦。你要吃一點東西啊。
玻璃沒有回答算命先生,玻璃在夢中聽到了算命先生的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飄來,可是玻璃沒有回答的力氣。
算命先生把手摸向了玻璃的額頭,他的手像摸到了燒紅的鐵一樣,迅速縮了回去。
算命先生開始感到不安。從前他的親人死去時,他從未有過這樣的不安。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玻璃,算命先生隱隱感到了一些不對勁。這個神秘的孩子,讓算命先生有點想知難而退了,眼看著玻璃這樣一條鮮活的生命漸漸像一朵花一樣枯萎,算命先生多少感到有些害怕。他甚至差一點就要去請醫生了,可是算命先生走到了老中醫的門口又轉了回來,他看見了比他還要老的老中醫,看上去是那麽的蒼老,在這一瞬間,算命先生嚇了一跳,他在心裏罵了自己幾遍。他再一次看到了死亡離他是那麽的近。算命先生折回了家中,可是罪惡感卻像毒藥一樣在他的心裏彌漫開來。
算命先生一天三次地去看玻璃,祈禱玻璃早一點死去,他也發早一天從這折磨裏解脫出來。
讓這孩子早一點死去,這孩子也不會這樣的痛苦,我也少受一些折磨。算命先生在心裏暗暗地祈禱。於是算命先生也開始做噩夢,他夢見了一個老太婆站在了他的床前,向他伸來了一雙冰涼的爪子。算命先生從夢中驚醒過來,大汗淋漓。這一夜算命先生沒有睡著。
算命先生再次走進了玻璃的房間。
玻璃的臉色越來越豔,觸目驚心的豔紅讓算命先生又喜又憂。
玻璃已經有七天沒有吃一點東西了。可是玻璃還是和七天前一樣,睡在**,臉像燒紅的鐵一樣燙手。
算命先生差一點就崩潰了,他舉起了雙手,恨不得一下子掐死這個讓他費盡心機的孩子。可是算命先生的手舉起來之後卻凝固在那裏。因為按照算命術上的說法,手上欠有血債的人是要折壽的,死了之後還過不了奈何橋,會變成一隻貓在三十一區流浪。想到這裏時算命先生聽見了遠遠傳來的一聲貓笑。算命先生舉起的手像一條死蛇一樣軟了下來。這時他看見了玻璃的臉上浮起了一朵意味深長地笑,玻璃的笑像一朵迷幻的蓮花。算命先生在蓮花的照耀下感覺到了自己的罪孽深重,可是他並沒有及時回頭。於是,他不可避免的將要和三十一區一起走向毀滅。
老院工在這天下午造訪了算命先生的家。老院工雙手藏在袖中,衝算命先生打了個拱,說,老先生越活越精神啊。老院工的話裏明顯還有話。這隻老狐狸似乎看出了算命先生的用心。
算命先生對於這個老特務保持著相當的警惕。他並不敢得罪老院工,於是也賠了笑臉說,還是老院工活得滋潤。
老院工於是拉過算命先生的耳朵,將嘴湊到了算命先生的耳邊說:那個孩子怎麽樣了?
算命先生一臉的憂鬱,搖了搖頭長歎一聲說:唉,我隻說老了老了積點德,收下這個可憐的孩子,沒想到啊,這孩子病了,有七天七夜沒有醒了呢。怕是……算命先生說著虛假地擦了擦眼角。
老院工冷冷地笑了一聲,對於算命先生的把戲,老院工深表不滿。老院工冷笑了一聲後表示想看看玻璃。於是玻璃在夢中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腐朽的氣息,她聽到了老院工和算命先生壓低了聲音在嘀咕。
在我的麵前你就不用演戲啦!老院工的聲音還是那麽尖刻,像是鍋鏟鏟鍋。
你這是什麽意思?算命先生說。
老院工說,什麽意思你我心知肚明。你要真想讓這孩子好起來,為何不請老中醫來看看。
算命先生語塞了。過了好一會,算命先生憂心忡忡地說:你來這裏不會就是來說這些的吧。
老院工說:當然不是為了這個,我是來提醒你的,銀珠好像覺出了什麽,她這幾天都跑到電影院,好像是在找這孩子呢。她還以為這一次又是我把這孩子藏起來了。她像一隻狗一樣,來到我的電影院就到處嗅,好像是想嗅出這孩子身上的氣味。你沒有發現嗎,她現在開始朝你的這裏嗅了過來。
算命先生說,你沒有對她說什麽吧。
老院工說,沒說什麽,銀珠這女人精明得很,她遲早會找到你這裏來的。這孩子都病成這樣了,你幹脆……後麵的話老院工沒有說。老院工做了一個掐脖子的手勢。玻璃仿佛感覺到了一雙碩大的爪子朝她撲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心髒,像揪一個瓜一樣把她的心髒揪了下來。玻璃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尖叫,捂著胸在**縮成一團,像一隻可憐的小蝦。
老院工和算命先生嚇了一跳。兩人繼而相視一笑,沒有說什麽。
這時另一個聲音飄入了玻璃的耳朵。
老院工也在這裏呀!
進來的是阿采。阿采的臉上長滿了憂鬱的青苔,憂心忡忡地說:玻璃怎麽樣了?
算命先生說,差不多了。
阿采說:銀珠好像已發現了什麽。她今天吃飯時突然問我玻璃在哪裏?我說我怎麽知道呢,不是說過了,是她的親生母親把他帶走了吧。銀珠冷笑了一聲說,親生母親,你就繼續編吧。我遲會找到她的。我說,真是她的親生母親把她帶走了。銀珠說,我見到她的親生母親了。
玻璃的親生母親?算命先生和老院工同時反問。
阿采說,可能是吧,玻璃是楚州鄉下的,她的母親把她丟在了三十一區,她知道銀珠收留了玻璃,可能是想孩子了,於是裝成是討水喝的,來紙貨鋪東問西問的,可能是想看看孩子。銀珠說,她一眼就看出了那個女人是玻璃的親生母親。
媽媽。
在夢中像一片水澡一樣載沉載浮的玻璃恍惚中聽到了他們飄忽不定的對話,玻璃喊了一聲媽媽,可是她並沒有喊出聲音來。她知道自己是病了,她也從算命先生的對話中得知,他們是在騙自己,他們是想讓她死在這裏,玻璃不清楚自己死了他們能得到什麽好處。奶奶的氣息又開始在她的身邊漂浮。在罪惡的河流中,玻璃是一葉無助的浮萍,河流的方向就是她命運的方向,她感覺自己像一隻漂流在河流裏的螞蟻,僅靠一片隨時可能沉沒的枯葉的依托在苟延性命,她渴望這苦難的河流早點到盡頭,她並沒有意識到河流的盡頭是比河流更凶險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