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算命先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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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盲女玻璃的感覺中，算命先生的家不像一個家，更像是一座墳墓。算命先生身上飄浮的腐朽氣味，使得算命先生在玻璃的感覺中像一具僵屍。其實關於墳墓和僵屍是什麽樣的，玻璃也無從知曉，在她的認識裏，一切冰冷的東西，都可能會是以這兩種形式出現在她的想像中。自從進入算命先生的墳墓之後，玻璃就失去了所有的歡樂和自由。她開始無限的懷念在紙貨鋪裏的歡樂時光，和銀珠在一起的時光，是她的天堂：她坐在那裏，糊著各種各樣的紙貨——白的紙馬，於是她的夢裏也有了大白馬，大白馬像一匹飄著梨花香味的月光；白的紙鶴，於是她做夢夢見她騎著紙鶴飛了起來，紙鶴像一陣自由的風；她開始無限懷念銀珠媽媽那溫暖的懷抱，銀珠媽媽抱著她，或者什麽也不說，或者滔滔不絕地對她講看得見的世界，媽媽給了她一雙眼睛，於是她開始了對於光明的渴望與夢想，她的夢中開始出現了光。她相信有一天，媽媽的愛會給她的雙眼帶來光明。

盲女玻璃在算命先生的墳墓裏開始了對紙貨鋪綿長的懷念。在盲女玻璃的回憶中，紙貨鋪裏飄浮的空氣開始變得無限純淨透明，紙貨鋪裏的時光開始變得無限美好。不知媽媽的病好些了沒有，不知媽媽現在過得怎麽樣？盲女玻璃為銀珠的病情感到憂心忡忡，就像深秋的夜晚飄在三十一區上空的雨，細密。綿長。然而，算命先生的鬼話像一個詛語，讓盲女玻璃對銀珠的懷念僅止於懷念。

玻璃像被扔進了一個與世隔絕的牢房裏。算命先生家裏的氣息是凝固的，沒有恐懼，也沒有生機，一切都像是靜止的。玻璃聽見了她的生命在流逝時發出的嘶嘶的聲音。那聲音在三十一區的空氣裏摩擦出閃爍的火花。

算命先生不許玻璃離開紙貨鋪。

算命先生告訴了玻璃關於銀珠的消息。

算命先生說：銀珠的病好啦……銀珠又結婚啦，嫁給了阿采，他們的日子過得很好。

每當告訴玻璃這些好的消息之後，算命先生就會補充一句：我說得沒有錯吧，我沒有騙你吧。

玻璃說，可是我想媽媽，我想回紙貨鋪去，我隻要摸一摸媽媽我就走，好嗎？玻璃說這話時拉著算命先生的手搖動著，她渴望能打動算命先生的心。算命先生將陰鬱地目光投向了屋頂，他的目光空洞而且深沉。

算命先生說，那怎麽行，你媽媽的病剛好起來，你這一去，她又犯病了怎麽辦？

玻璃說，那我不進紙貨鋪，我隻是在外麵站一會兒，隻是聞一聞媽媽的氣味兒就走。

可是玻璃很快就發現了她的這個願望是那麽的奢侈而且可笑。

玻璃並不知道，對於她來到了算命先生的家中這件事，是一個隻有算命先生，老院工和阿采知道的秘密。玻璃不知道，在她被關在算命先生家中的日子裏，三十一區的人都相信了另外的一個傳說：玻璃就像當初來到三十一區時一樣，在一個清晨，神秘的失蹤。

對於玻璃的身份，也有了很多的傳說，有的說她是一隻狐仙，還有的認為玻璃是三十一區的一個鬼魂，可是鬼魂怎麽會出現在大白天呢，這個假設也被人推翻了，於是玻璃的身份就成了一個謎。

玻璃就那樣突然地從三十一區人們的視線中消逝了。

對於玻璃的突然失蹤，阿采的解釋是，玻璃當初進入三十一區，並不是被遺棄的，而是不小心走失的。她的親人一直沒有停止過對她的尋找。玻璃在去請老中醫的途中，遇到了她的親生媽媽，於是她在第二天隨著她的親生母親離開了三十一區。

這麽大的孩子，再怎麽養也養不了家的。阿采隨後發表了這樣的感歎。阿采的表演豐富細致，可是銀珠卻一眼就看出了阿采的表演。

銀珠表麵上相信了阿采的解釋，可是她感覺到玻璃並沒有離開三十一區。銀珠能夠感覺到玻璃的存在，並且深切地感受到了玻璃對她的思戀。她甚至在夜深人靜時一次又一次地聽見了玻璃對她的呼喚。可是她的病並沒有像算命先生說的那樣好了起來。老中醫說的紫河車還沒有弄到，銀珠的病隻是暫時的有了一些起色。銀珠在夢中夢見了玻璃，她夢見了玻璃被關在了一間暗無天日的房子裏，玻璃蜷在角落裏，臉上的淚不停地流，不停地流……銀珠從夢中醒來時，她的耳畔還在回響著玻璃喊媽媽的聲音，那聲音是那麽的清晰。銀珠渴望再聽見一聲，可是她失望了。關於那個夢裏的情形，漸漸在銀珠的腦海裏清晰了起來。

一間暗無天日的房子。銀珠仔細回想著她的夢，她相信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可是，銀珠無法分清那是誰的房子。三十一區。銀珠相信，她的玻璃就在三十一區的某個地方，在像她一樣思念著對方。她感覺到了女兒玻璃的思念，她聽見了玻璃心裏的呼喊。她想抓住那些呼喊，可是那些呼喊總是那樣的飄忽不定，不可捉摸。

銀珠這一夜沒有睡著，身邊的阿采在打著均勻的呼嚕，銀珠看著身邊的阿采，恍惚間她的另外幾個男人的影子一個個走馬燈一樣在心頭轉過，銀珠呆呆地望著屋頂，那隻肥大的貓一動不動在伏在橫梁上，貓眼裏的痛楚像兩汪憂鬱的深潭。銀珠恍惚間又聽到了玻璃破碎的聲音，銀珠更加肯定了玻璃就在她的身邊，於是銀珠又一次開始了對玻璃的秘密尋找。

進入這一年的冬天時，玻璃已不再說話了。

她又回到了從前在楚州鄉下時的狀態。

她每天就那樣坐在陰暗的房間裏，有時想著一些什麽，有時什麽也不想。更多的時候，玻璃開始無休無止地做夢，一會兒一場夢，一會兒又是一場夢。她夢見了媽媽銀珠，每次都在她快要跑進銀珠的懷裏時，她的夢就醒了。玻璃的臉色又開始越變越蒼白了，白得像一張紙。算命先生把玻璃的這些變化看在了眼裏，算命先生心中的不安開始漸漸被喜悅所代替。

每天的一早一晚，是玻璃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光，在這漂浮著算命先生腐朽氣息的房間，玻璃感受到了她奶奶臨死前家裏飄**著的氣息。玻璃於是最先感知到了算命先生的生命已走到了盡頭。可是算命先生並沒有從卦相中發現這一點，算命先生發現自從玻璃來到之後，他的生命之脈就開始強健了起來。算命先生口中念念有詞的時候，房間裏飄**著一股檀香，這種香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掩蓋了算命先生身上那腐朽的氣息，玻璃在檀木的香味中，感覺自己像飛了起來，她的意識飛得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