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算命先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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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先生在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死去之後,就帶著唯一的孫女兒過日子。後來孫女兒也死了,算命先生於是開始感到惶恐不安。按照他的推算,他命中注定隻有四十八歲的陽壽,可是他卻活過了七十二。算命先生為此曾經大惑不解。一開始他也曾對自己的算命術產生過懷疑,在後來的某一天,算命先生突然醒悟過來,他之所以活到七十有二,是因為他的命剛好與他的那些子女們的命相克,每被他克死一個親人,他的壽命就會相應地增加幾年。在他的最後一個親人死去之後,算命先生又活了四年。算命先生算到自己還有一年的陽壽,每當想到自己的壽命隻有區區一年短暫的光陰時,算命先生就憂心忡忡,夜不能寐。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他馬上就要進入七十三歲的門檻。可是算命先生不想就這樣坐以待斃。而這時,盲女玻璃走進了他的視線。
當初馬有貴拿了玻璃的八字來請他算時,他就留了一手。算命先生認為盲女玻璃是一個命運很脆弱的孩子,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玻璃是羊命,算命先生是虎,羊入虎口,如果將玻璃收到家中給自己當孫女兒,那麽算命先生認為他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克死玻璃,按照他的算法,克死一個未滿十二歲的兒童,他的陽壽將因此而增加十年。
他一直在尋找著這樣的機會,機會終於就來了。在那個清晨,算命先生把玻璃領進了他的門洞裏。他再次用了相生相克的鬼話來嚇唬玻璃,他告訴玻璃,她是一個命硬的人,她命中注定要克死自己的父母。
你看,馬有貴在你來之前活得好好的,可是現在他被你克死了。算命先生這樣對玻璃說。
玻璃說,可是爺爺……
算命先生說:你不要懷疑我,我是算命先生,三十一區的人哪個沒有找我算過命?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有什麽事能瞞得過我呢?你如果不離開你的銀珠媽媽,那麽她很快就要被你克死了。她的病就是因你而起的,你在她的身邊,別說老中醫,就是楚州最好的醫生也救不了她。大羅金仙也救不了她。算命先生停了一下之後又加了一句。
隻要你離開了她,她不用吃藥就會好起來的。你是想你的媽媽死呢還是想他活,你自己選擇吧!當然,如果你選擇去老中醫那裏拿藥,我也不阻攔你。
算命先生的話像一股輕煙,籠罩在玻璃的頭頂,玻璃在算命先生奇怪的理論中迷失了方向。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手指咬在手中,不知是該相信算命先生,還是不該相信。盲女玻璃長這麽大第一次聽說了這樣的事情,對於是她克死了馬有貴,而且媽媽的病也是因她而起的說法,讓盲女玻璃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她無法就這樣重大的事情做出正確的判斷。後來阿采就來了,正是因為阿采的推波助瀾最終促使玻璃下定決心離開銀珠:算命先生說得沒錯!是你克死了馬有貴,而且你還將克死你的媽媽銀珠。阿采的聲音出現在算命先生的家裏,阿采的聲音像一條冰涼的蛇。
玻璃不相信算命先生,可是阿采的話讓她動搖了。阿采不是陌生人,而且玻璃知道,這個叫阿采的男人很可能會成為她將來的父親。她不可能猜透阿采複雜的心事,於是她對阿采的話有了幾分相信。
玻璃臉上現出了猶豫的表情。算命先生通過玻璃臉上神色瞬間的微妙變化,算準了玻璃的內心所想,於是他的臉上現出了陰謀得逞的喜悅。
玻璃感覺到算命先生的臉上那些陰鬱的木耳又開始瘋狂生長了。
一朵兩朵三朵,四朵五朵六朵……
那些陰鬱的木耳在算命先生的臉上堆積成了一片黑森林。在黑森林裏,玻璃又聽到了來自阿采的笑聲。阿采的笑聲濕漉漉的,像森林中的青苔,玻璃感覺自是森林中一隻迷途的羔羊,她注定了要在大人們營造的迷宮中不知所措。
這樣的事情,我想還是要問媽媽才知道。盲女玻璃感覺算命先生和阿采的話像一個無邊的陰謀,她無法完全信任他們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她渴望銀珠能帶她走出迷宮。
你怎麽可以這樣呢?你怎麽可以這樣不懂事呢,你太自私了玻璃,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懂事的孩子,你怎麽可以不顧你媽媽的死活呢?你知道嗎,你這樣去問你媽媽,你的媽媽一定不會讓你離開她。再說了,我們又不是像你的親爹媽一樣把你丟棄,是讓你做算命先生的孫女兒。算命先生失去了心愛的孫女,他會像對親孫女一樣對你的。
阿采幾乎憤怒了,憤怒的阿采像機關槍一樣打出了一串責問的子彈,玻璃在阿采的責問下無處可逃。阿采的話讓玻璃無話可說,玻璃於是在阿采的話中明白了她是一個罪孽深重的壞孩子,她不僅克死了馬有貴,還將克死銀珠媽媽,她的到來,帶給了銀珠一家人無邊的痛苦。玻璃在這時想起了自己那遠在鄉下的父母,那些在她的記憶裏已漸漸模糊的聲音和氣息,那種氣息裏漂浮著的苦難讓玻璃加深了自己的負罪感。
玻璃答應了阿采和算命先生。其實她別無選擇,如果他不選擇聽從阿采和算命先生的話,她就會落在老院工的手中,老院工那間濕漉漉的房子讓玻璃不寒而栗。更重要的是,玻璃留了一個心眼,她要回到紙貨鋪,要向媽媽證實克死人的說法是否真實。在她九歲的人生經曆中,她覺得隻有媽媽銀珠是可以信賴的,是從不對她說謊話的人。可是玻璃從銀珠那裏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答案,那就是人的命是可以相克的。於是第二天的清晨,玻璃懷著一種贖罪的心情,走進了算命先生陰暗的門洞。
盲女玻璃走進算命先生的門洞,她感到惴惴不安,她不知道,將會有一種什麽樣的生活在等待著她。好在算命先生的身上散發著的隻是一種腐朽的氣息,算命先生那像鴨子一樣嘎嘎的笑聲,比起老院工那鍋鏟鏟鍋一樣的尖銳的聲音要好聽一些。盲女玻璃並不知道,她跨進這個門洞容易,要再次跨出來,將會是多麽的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