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咳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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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中醫帶上藥回到了紙貨鋪,幫銀珠煎好,銀珠喝了藥,感覺肺裏熱乎乎的,咳嗽減輕了一些。老中醫說,你這病要想徹底的好起來,隻有一味藥可以治你的病。銀珠說,可是玻璃還沒有回來,這孩子,阿采去尋了,這麽久也沒有回來。
這味中藥很特殊。老中醫說,可是你要安心養病。你如果有個三長兩短,那你的玻璃還不是要受罪。
可是玻璃,可是,老中醫您說什麽,一味什麽藥?銀珠的臉色在喝下一碗熱湯藥之後,看上去紅潤了許多,偶爾的咳嗽也變得輕而低沉了。銀珠說,我感覺好多了,真得謝謝您。給您添麻煩了。
一味中藥,這味中藥的名字叫紫河車。老中醫說,可是現在這藥十分難配到。
紫河車?銀珠說,沒有聽說過。銀珠說,阿采現在也不知去哪兒了。銀珠憂心忡忡,她現在沒有心情聽老中醫說話。銀珠感覺她又有了力氣,她說,不行,我要去找找看。
可是紫河車,到哪裏去弄這味藥呢?也許你到楚州的大藥房裏能弄到這味藥,也不一定,除非你在醫院裏有熟人。
玻璃。我的玻璃。銀珠看著老中醫的嘴一張一合,她突然覺得很奇怪,她隻是看見了老中醫的嘴在一張一合,卻沒有聽見老中醫說的話,她感覺像做夢一樣,老中醫在她的眼裏像一團虛浮的陰影。玻璃,我的玻璃。銀珠在這時聽見了玻璃的呼喊,玻璃的呼喊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可是一忽兒又像是就在身邊。
媽媽。媽媽。
真的是玻璃的呼喊。玻璃像一隻小鳥一樣撲向銀珠,身後的阿采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半天的分離,對於銀珠來說,就像是一個世紀一樣長久。見到玻璃,銀珠的病就好了三分。銀珠沒有想到,命運在給人以大喜之後,總是會帶出大悲。大喜大悲對於一個病人來說,都是一種危險而又致命的傷害。銀珠現在隻看到玻璃像一隻小鳥一樣飛進了她的懷裏時,並沒有想到這隻小鳥很快又會飛走。母女倆抱在一起,銀珠的淚就下來了,銀珠的淚水打濕了玻璃的臉,玻璃的臉因此顯得楚楚可憐。
玻璃我的孩子,想死媽媽了。銀珠說,我再也不讓你離開我了。
老中醫和阿采都覺得鼻子發酸。老中醫於是悄悄地離開了紙貨鋪。阿采蹲在門口,他在想著如何對銀珠開口。他知道,這時如果告訴銀珠,她將失去玻璃,對於銀珠的病情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銀珠說:玻璃,我的孩子,你這一天跑到哪裏去了,你嚇死媽媽了。
媽媽,對不起。都是玻璃不好。
玻璃這樣說時,耳朵邊就回**著算命先生的話,算命先生的話像一個惡毒的魔咒,讓玻璃不寒而栗:孩子,你是想讓你的媽媽死,還是想讓你的媽媽活。
這是算命先生把玻璃帶進他的門洞之後問的第一句話,也是一句不用玻璃選擇也無法選擇的話。接著算命先生沒有等玻璃回答,又說了一句話:你想讓你的媽媽死,那麽好,我現在就去帶你找老中醫,讓老中醫給你的媽媽看病。算命先生說到這裏,不再說話,他在等著玻璃的回答。果然,玻璃的回答和設想中的一模一樣,玻璃說,我當然要我媽媽活,我不要媽媽死。我不能沒有媽媽。
那好。算命先生嘿嘿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讓玻璃感到了無邊的陰鬱,在玻璃的感覺裏,算命先生的笑就像雨後枯樹樁上的木耳,一朵一朵往外長,於是空氣中漂浮著朽木和木耳的氣息。玻璃在那一瞬間回憶起很久以前她生活的地方,一個到處都長滿了樹木的地方,下過雨之後,她跟著媽媽去摘長在朽木上的木耳,木耳濕膩膩的,摸起來心裏發麻,像是摸著那些被她砸死的老鼠。
盲女玻璃的意識就恍惚了起來。
那好,算命先生說。如果你不想要你的媽媽死,你就留在我這裏,給我當孫女兒。算命先生依然沒有給玻璃選擇的餘地。
給你當孫女兒?
玻璃聽到算命先生這樣說時,感到了一股更為濃烈、腐朽的氣息壓抑了過來:當孫女兒?好你個老死鬼,你在騙誰呢?怕不是當孫女兒那麽簡單吧。
是老院工的聲音。老院工的聲音讓玻璃本能地朝算命先生靠了過去。
算命先生冷笑了一聲,他的笑聲像一條扭動著腰肢的蛇: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缺德?拿人家孩子換酒喝。
像我一樣缺德?老院工也笑了起來,老院工的笑像鴨子在叫,嘎嘎嘎嘎。玻璃像一個在兩隻貓爪下瑟瑟發抖的小老鼠,她無處可逃……她隻能選擇成為哪隻貓的食物。
玻璃在紙貨鋪裏,在銀珠的懷裏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時,依然戰栗不已,像寒風中瑟瑟發抖的一株狗尾草。玻璃將她瘦弱的身子緊緊地貼在銀珠的懷裏,銀珠感覺到了玻璃內心的恐懼與靈魂無助的悲涼。銀珠於是將玻璃摟得更緊。玻璃,我的孩子,你怎麽啦?你冷嗎?
玻璃的嘴唇泛著烏青的光澤:媽媽,我怕。我不想離開你。
你說什麽呢?誰說你要離開我?你是怕媽媽會死是嗎?媽媽死不了的。媽媽隻是受了風寒,老中醫給媽媽看過了,說隻要好好調養,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銀珠誤解了玻璃的話。
玻璃將身子更緊地貼在銀珠的懷裏。玻璃沒有再說什麽。她的沉默讓銀珠感到了生離死別。玻璃心事重重的樣子,讓銀珠感到空氣中充滿了水分,水分積鬱得越來越厚,仿佛頭上吊了一個大水袋,隻要輕輕一碰,水袋就會破裂。
阿采輕輕地咳嗽了一聲,他這是對玻璃的提醒。他帶玻璃回到紙貨鋪以前就已說好了,玻璃的一切行動要聽他的指揮。阿采說:玻璃。阿采的話裏有一些警告的意思。可是銀珠沒有聽出來。
玻璃的身子又抖了一抖,她從銀珠的懷裏鑽了出來。
阿采說,銀珠,你答應過我的事,現在要兌現了吧。
銀珠說:什麽事?
阿采說:你說過了,我把玻璃找回來,我們就一起過日子。
銀珠苦笑了一下,她說:你真的這樣想嗎?我也許活不了多少日子了。
阿采說:我問過老中醫了,老中醫說,你的病不是絕症,能治好的。隻要弄到紫河車,很快就能治好。
可是我克夫。你看,馬有貴不是又被我克死了嗎?銀珠雖說不喜歡阿采這種帶有威逼意味的求婚,可是她的內心還是被阿采感動了。
阿采說:我才不相信這些。再說了,馬有貴也不是你克死的。我們不相克,如果我們結婚,還會有一段富貴,這是算命先生說的。
銀珠沒有回答阿采的話。銀珠發現玻璃的神色不對勁。
阿采說:玻璃,你不是有話要對媽媽說嗎?
玻璃猶豫了一會,沒有說話,又撲在銀珠的懷裏。玻璃叫了一聲媽媽。玻璃說,媽媽,人真的會克死人嗎?
銀珠愣了一下:你怎麽會問這樣的問題?
玻璃沒有回答銀珠的問話,而是又問了一聲:媽媽,人真的會克死人嗎?
銀珠默默地點了點頭。她不知道,她這一點頭,就打碎了盲女玻璃心中最後的一線希望。
玻璃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銀珠的回答像是一條陰鬱的蛇,盤踞在了玻璃感恩的心頭。
你怎麽啦孩子。銀珠看出了玻璃的不對勁,可是她不知道玻璃到底怎麽了,不知道這多半天玻璃在外麵遇到了什麽,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半天改變了玻璃,玻璃不再對她敞開心扉,她緊緊地關上了心門,銀珠無法進入,任何人都無法進入,玻璃在問完這個問題之後就再也沒有說過話了。玻璃的沉默讓銀珠心中的憂鬱像雨後瘋長的爬山虎。這一晚,銀珠重複做著一個相同的噩夢,她夢見玻璃的親媽尋到了三十一區,把玻璃帶走了。她從夢中哭醒了過來,發現玻璃還在她的懷裏,於是才安然睡去,可是才一睡著,這個噩夢又重複了,她再一次從夢中哭醒過來,發現玻璃還在她的懷裏。銀珠這一晚就這樣夢夢醒醒,到天亮時才睡安穩了。她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太陽已將光斑灑落在床前。銀珠一摸身邊,不見了玻璃。銀珠當時的第一感覺就是她的玻璃這一次真的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玻璃出去玩去了。阿采這樣安慰銀珠,你就放心吧。
阿采在那個晚上就走進了銀珠的生活。
而玻璃卻走進了算命先生的生活。
阿采和算命先生都在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玻璃隻是他們算盤上一顆任他們隨意撥動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