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談話結束的時候,我看了看客廳裏的掛鍾。但菲利普似乎拿出了所有的誠心,他比我搶先一步,在我倆互相沉默的時候瞟了一眼手表,他說:“快十一點了,我想我們今天就結束了吧。我們聊得很愉快,但聊的東西卻不怎麽令人開心。這是事情本身決定的,不能怨任何人。你早點去休息,失眠了就想想生活中的希望,因為我也會因為很多事情失眠,工作上的,感情上的。希望我們下次見麵時你能比現在看上去更好。”然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客氣地和我道了別。我原來對菲利普抱有一種厭惡感,或許到現在也還是這樣,就像他對我說的一樣,這是他的性格決定的。但從目前的狀況來看,他伸出了援助之手,而我接受了。這不能怪我毫無原則,也不能怨我不擇手段,這隻能怪事情本身——它把我打入一個深淵,讓我也許永遠也爬不出去。我需要吸收一點陽光,所以要有一個人為我拋下繩索,固定好繩子,讓我往上爬一段距離。我在深淵底下是看不到上麵的人的,所以我當然也就不知道拋繩索的人是菲利普,我也不會料到是他。

我們約定好第二天下午三點在醫院某個偏僻的辦公室碰麵,兌現我們今天交談後達成的共識。這些都是經過我慎重考慮了的,我確定它們都對我有所幫助,才答應了菲利普。而據他所說,這也是“學校的意思”,所以我應該說成是我答應了他們。

我沒到門口去送他,聽到菲利普有力的關門聲後,我開始著手接下來的事了。時間是明天下午三點,這就給了我空閑時間,從現在到明天下午三點之前,還是有足夠的時間供我支配。我該做些什麽事呢?我不顧肉體上的疼痛開始思考,這對一個文學教授來說是件難事,但沒辦法,生活中充滿了逼迫,就連我去做個文學教授,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生活在逼迫我。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試圖去聯係上弗吉尼亞。首先我排除了幾項不可能聯係上她的方法,比如寫信。家裏麵的信箱總是填滿了各種招聘廣告、打折券和促銷宣傳單,總之全是一堆堆的廢物,到最後我們都沒有那份多餘的精力去打開它了,而且弗吉尼亞也沒有寫信的習慣,現在我也不知道她會在哪裏住下。給她發電子郵件也是不可行的。盡管她有電子郵箱,並且經常使用,但是她沒有帶上電腦,我拿不準她離開後是否會在咖啡館裏上會兒網,讓自己喘口氣。我能感覺到她內心的無奈和身體上的疲憊,在這種進退維艱的境況下,慵懶而溫暖的咖啡館是個好的歸宿。抱著這樣一種假設,我還是打開電腦給弗吉尼亞發了一封簡單的郵件,希望她能在無意中發現它。我知道這樣的幾率很小,沒人會在極度悲傷和恐慌的狀態下靜下心來上網,但有一種期待奇跡的心情促使我去做這件多餘的事。我顫抖著打開電腦,在窗口裏輸入以下的字句,然後發送了出去。不管弗吉尼亞多晚才打開她的郵箱看見它,它現在就存在於弗吉尼亞的郵箱中了。我用極其簡單的措辭寫了這封郵件,極力掩飾住自己內心的焦急:

親愛的

你現在在哪裏?我很擔心你,快回家吧。如果你有另外的想法,那麽看到後就立即回複這封郵件,讓我至少知道你的狀況。

我不奢望她會看到然後回複,但這個動作似乎有鎮靜劑的作用,這是我之後才感覺到的。有了這一封電子郵件的發送,仿佛在這次調查行動上加了一層保險:過了很久之後,萬一我一無所獲——這無疑是最壞的結果,發生的幾率也很小,我總是有辦法的——我還可以打開我的郵箱,看弗吉尼亞是否在某個出乎意料的時刻回複了我。

接下來我做的更有條理,也許是頭腦更**了。發完郵件後,我立刻意識到現代社會人們除了網絡之外還有一件重要的東西,那就是電話,或者是手機,這兩種媒介提供了人們尋找另一個人的捷徑。和所有人一樣,手機和弗吉尼亞也是形影不離。我應該早點意識到這點,我沒在屋子裏發現弗吉尼亞手機的蹤跡,這說明她把手機帶走了,她身上的唯一一個現代化科技品。而且可供調查的有兩部手機,一部是弗吉尼亞的,另一部就是我的——它現在應該被遺忘在會議室某個角落裏了。我決定用家庭電話撥打弗吉尼亞的電話,於是我坐在沙發上忐忑地按了那串熟悉的號碼,等了一會兒,聽筒裏響起了溫柔的女聲,提示我對方已經關機。但還沒到死心的時候,電話尋找蹤跡這個方法還沒宣告失敗,因為我還沒拿到我的手機。如果弗吉尼亞心裏麵有什麽想法,但還不至於爆發的時候,她通常會向我傾訴,或者跟我訴說,然後聆聽我的意見,這是她頭腦冷靜的表現。根據她這一特點,也許在她決定離開前,她內心彷徨不安,於是打了個電話給我,想讓我給出意見。但我卻在那個時候前昏倒了,同事們在搶救我,我的手機便從口袋中掉了出去,沒有接到那個電話。也可能沒有電話,隻有一條短信息,內容可能是跟我道別,但比起現在的毫無消息,那條信息已經彌足珍貴了。

因為身體和時間的關係,我不可能親自前往學校,所以我得采取其他方法獲取我手機的信息。第二天一大早,我滿懷希望地撥打了學校接待員的電話,告訴了他們我是昏倒了的李教授,在會議室裏掉了一部手機。接待員的語氣充滿同情,幾句客套話和問候之後,他告訴我他馬上到會議室裏去找那部手機,於是我掛掉了電話。十分鍾之後,電話鈴聲響起,不出一秒鍾,我就拿起了聽筒。

“找到了沒有?”

“找到了,先生。它掉到了桌子底下,如果不細心一點,還很難發現呢。”

“那就好。”

“但是先生,我多久把它給你呢?”他話接的很快。

“暫時不用給我,雖然我急著要用它做一件事,但是你就可以幫我做,所以我就不用來拿它了。”

“什麽事?”

“很簡單,你打開手機看看,看有沒有未接電話。還有,你再幫我看看手機的收件箱,看有沒有新發的短信息。”

那頭響起一陣噪聲,是他在擺弄手機了。我在電話這頭滿懷期待。不一會兒,他重新說話了。

“先生,我看了,沒有未接電話,也沒有新的信息。”

我再一次感覺跌進了深淵,我說:“你確信那是我的手機?”

“這幾天就那一次用了會議室,而那一次你就昏倒了,推搡中手機掉了出來,這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仍舊不甘心,所以又詢問了那部手機的品牌和型號,那位工作人員好像對科技產品很**且狂熱,他輕易就認出了那部手機的型號。我們兩個一前一後說出了型號,手機型號完全吻合。我道了謝,語氣裏沒有太多失望,然後掛掉了電話,估計連那位接待員都覺得莫名其妙,從此這個尋找手機的行動就停止了,後來我一直沒有去取那部手機,直到整個事件的結束,我也沒有再想起那部手機。我掛掉了電話,那些縈繞在我腦中關於手機的事也隨之消失了。

前一天晚上給弗吉尼亞已經關機的手機打了電話後,我又想出了幾個辦法,因為當時學校裏麵已經沒人了,而值班人員那時候也已經在打盹了,我是不能馬上就獲取我的手機信息的。因此我得放一放,按偵探小說裏的說法,我要換個角度思考,首先我還是需要按一般套**走,比如給警察局打個電話。采用這樣一種方法不代表就把事情都交付給了警察,或許他們能有力地打擊犯罪行為,但他們對找人不在行,有時候,他們也會求助於私家偵探,所以私家偵探和警察我隻需要二選一。我什麽都不知道,弗吉尼亞的內心軌跡也是一個秘密,目前所有的東西都隻是猜測,現在最重要的是獲取盡可能多的信息,因為這樣,所以我必須挖掘好許多輸送信息的通道。警察局擁有豐富的人力,還有詳盡的資料,但他們太小看這些找人的小事,一個剛失蹤五分鍾的小孩,如果人們再花上幾個小時甚至一天去立案,那麽小孩可能就永遠也找不回來了。他們這是在拖延時間,但是弗吉尼亞的失蹤對我而言,可能還算是比較好的情況,有了和菲利普的談話,我清楚了一些情況,我至少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對弗吉尼亞的是否能回來充滿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