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等我醒過來時,我已經安穩地躺在了潔白的病**。身上沒有任何因為跌打碰撞造成的創傷,隻是頭還有點昏,而且口幹舌燥,左手背插著輸液針。不大的病房裏潔白一片,裏麵隻有我一個人,安靜得連輸液的滴答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我首先戴上了眼鏡,然後費力地掀開被子,看到自己穿著一身嶄新的條紋狀病號服,連褶皺都沒有。右腹的疼痛已經消失了,我又重新蓋好被子。窗外繼續著今天下午美好的天氣,太陽光經過幾十片樹葉的過濾後傾斜進來,一塊巴掌大的金色陽光照到了我的臉上,看來我沒有昏迷多久——看這狀況,大概頂多一個小時。我被救護車送到醫院,再躺在移動病**接受各種檢查,最後躺在這兒,是的,整個過程最多不過一個小時。我嚐試著動了動先前僵硬的身體,沒有受到任何阻撓,疼痛還是沒有出現,隻是手臂上有幾個針眼。我仿佛獲得了重生。然而,我卻感到有些煩躁,這是之前我不曾有過的感覺。現在發生了這樣一件不好的事,我躺在醫院裏,心裏像是落下了什麽東西似的,缺了一塊零件。

頭於是痛了起來,不去管這些煩心事了吧。正當我**地枕著**的枕頭準備好好睡一覺時,一陣聲響,一名衣著嚴謹且優雅的護士推門進來了,她二十來歲,粉色護士服和盤起來的金發相得益彰,看起來很漂亮。她推著一車藥品,似乎是來查看我的情況。看到我醒了,睡眼惺忪,她朝我微笑了一下。

“先生,你醒了。”她說。

“這是在哪兒?”一時間我不知道回什麽話,我當然知道這是在醫院,不過我不知道這具體是哪家醫院,所有醫院的上等病房都一個樣。

“道格拉斯紀念醫院(Doug**s **morial Hospital),”她一邊回答我一邊在一個針管裏注射藥水,“你感覺還好吧,先生?”

我知道這家醫院,一家十分有名的私立醫院,以眾多醫術高超的醫學家和先進設備而聞名於世,就隔我家兩條街不到。前陣子我趕早去學校,為了避免塞車,我常常繞兩條街從這兒走,每天都會從道格拉斯紀念醫院**過,我對醫院門口兩旁梧桐樹的枝條上嘰嘰喳喳的金色鳥兒印象尤其深刻。這裏的費用可想而知也非常昂貴,這我恐怕得感謝學校領導層和吉爾伯特那個老好人了,他們並沒有食言,我想。據說學校為了統一管理,免得大家當中有一人遲遲不交保險金而使保險延期辦理,所以已經先為大家墊付了那筆保險金,接下來我們再慢慢把錢交給學校。保險這件事辦妥帖了,也許我這次的醫藥費就無憂了。

“不錯,隻是頭還有點昏,好的是沒有了疼痛感。”

“那就好,先生,”護士已經把瓶子裏的藥水注射完畢,她左手拿著針管,右手推著車向我走來,推車上放著一些擦拭用的藥水,“來,把手伸過來,袖子卷上去。”

我照做了,像個小孩子一樣。她開始注射了,也許是護士的聲音足夠溫柔,我感到疼痛很輕微。“這是什麽?”我仍然像個小孩子一樣問道。

“止痛藥,”她簡短地答道。她在收拾注射後的殘局,正在往我手臂上按一塊棉球。

“按住它,就按一會兒,幾分鍾就好,別太用力。”

“給我注射止痛藥幹什麽?我的狀態很好,已經不痛了,為什麽還給我注射止痛藥?”我幾乎是在向她質問,但還是照著她說的辦。

她沒有用“這是醫生說的”之類的回答來搪塞我,她說:“先生,你現在不痛嗎?那是當然的,你進來時我們就給你注射了一針止痛藥,不讓你受過多痛苦。現在我們怕藥效過了,於是再給你注射一針。”

我已經注射了一針止痛藥?那我現在的狀態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偽裝的?我把握不準。護士小姐的一席話說得我無言以對,我隻得對她嘟囔道:“對不起。”

她沒有理睬我因為對她無禮而道的謙,似乎對這種情況已經司空見慣。“先生,你所在的學校囑咐我們要好好治療你,所以我們才這樣做的。學校對你很關心,他們讓我們等你**過來就通知他們,好來探望你。我這就去通知他們。”

“現在就去嗎?”我急忙問。

“當然不是,”她晃了晃手中的藥瓶,對我眨了眨眼,“我手頭還有幾個任務呢,不過應該不會太久,先生。”

她重新推起車,推到房門那裏的時候停了下來,整理了一下頭發,扶正了護士帽。我承認,這些細微的動作看起來富有魅力。她還回頭朝我看了一眼,出於護士對病人的關心。

“等等,我這病沒什麽大礙吧?是積勞成疾,還是有其他的原因?”看著她即將離開,我突然慌張起來,突發奇想地問。

“那是當然的,先生,”她回過頭對我微笑,說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這樣一個側麵突顯了她的身材,然後她婀娜地推著車走了出去,“生活是美好的。”

輕輕的關門的聲響。

護士走後,整個世界又重新歸於平靜。病房裏擺放的植物的枝條都在靜靜的搖曳,白牆壁上時而反射著淺綠的光,院方顯然在極力照顧病人的**需求。這是一個適合睡眠的**,我知道剛剛那針止痛藥裏混有少劑量的鎮靜劑,而我又剛從疲憊和驚恐中醒來,這讓我昏昏欲睡。我必須得承認,護士小姐曼妙的身姿和她的表情深深印刻在我的腦海裏。它的作用就像是一杯威士忌,借著這股酒勁,我試圖入睡。我醉了,腦子裏麵開始浮想聯翩,我的生活裏是否缺一名護士?這時候,我心裏的那塊掉落的零件不合時宜地接上了——我條件反射似的全身震了一下。是的,這是件大事,我想起了我的妻子——我們還沒有結婚——也許叫未婚妻更合適。但在我的潛意識裏,她早就成了我的妻子,隻是還缺乏一個像樣的儀式,一場能讓她星光閃爍的婚禮。在這個方麵,我確信我比很多男人都懂女人的內心,麵臨結婚的女人不做女孩兒已經多少年了?七年,八年,甚至十年,她們放棄某個夢想已經很久了。女孩們都想做公主,都讓所有人以她為中心。雖然人人都不能做公主,那麽至少就讓我來幫幫她吧。

她叫弗吉尼亞(Virginia),整個人就像她的名字在文字上所呈現的一樣,美麗而又純真。她現在已不再年輕,但就我觀察,弗吉尼亞並沒有老化,隻是變得成熟了,純真和成熟在她身上不矛盾。她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美國,但理念卻和傳統的我驚人的相似。她遇事的冷靜能在危機時刻給予我幫助,她的**又能在我們走投無**時及時點燃我奮鬥的欲望。她就像一塊新大陸那樣寶貴,裏麵有無窮無盡的礦藏。

這個我們都渴望已久的儀式遲到了近十年,我們相愛十年,她也等了我十年。她現在三十二歲,而我剛好四十,我判給她的等待讓她失去了自己的青春年華。外界的壓力幾乎毀了我們這段良緣,不過我們還是堅持了下來。這其中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我的生活拮據,剛開始,從學生晉升到講師,我的所有收入(兼職、主職)基本都花在維持生存上。如果隻有我一個人就好,但這時候弗吉尼亞是和我住一起的,她隻是某所大學裏一個年輕有為的研究生,沒有收入,情況很糟。二是她的家人——尤其是父親——反對我們這門婚事。弗吉尼亞的母親是個和藹的家庭主婦,文化雖然不高,但非常懂得為人處事。弗吉尼亞的父親是個企業家,開設有幾個建築公司。他的掌控欲非常強烈,觸角甚至伸入了教育機構。弗吉尼亞因為受不了她父親的強勢,於是搬到了我家裏,她的父親為此氣得夠嗆。

現如今,兩個巨大的困難都已被我擊破。兩天前,一個愜意的周日,我恭敬地到弗吉尼亞那富麗堂皇的家裏見她的父母,商討婚事。他們終於點頭了。但婚期還沒有訂,因為我最近太忙了,這是布萊克先生(即弗吉尼亞的父親,我覺得這樣能突顯我對他的尊敬)考慮到的。弗吉尼亞對她的家還很陌生,甩開我的手臂在家裏亂晃,好奇地擺弄滿屋子的收藏品和高科技產品。我跟布萊克先生坦白了我的經濟狀況,我目前的積蓄主要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為學校方麵的保險金,另一部分是籌辦婚禮的錢,二者加起來的數目很可觀,一共有一萬多美金。當然了,我還有一些用於維持生活的錢。他滿意地點頭,像上司對下屬那樣說道:“好吧。”他揮了揮手。

我知道,如果我陷入困境,布萊克先生不僅不會對我出手相助,而且還會落井下石,但不是致命的打擊。他不想讓弗吉尼亞傷心,但也想教訓教訓弗吉尼亞,就好像要對她說:“瞧,這是個沒用的男人,你看走了眼。”相反的是,現在我做得很成功,讓他沒有話說。我現在已經是一名教授,至少衣食無憂了,精神上也有追求,還有了一筆籌備婚禮的錢,這能讓弗吉尼亞實現小公主的夢想,我完全能自給自足。但我又完全清楚,一旦我失去這樣的條件,這門婚事很可能迅速告吹,這是布萊克選擇合作夥伴的重要手段。他在做生意上很有一套,說他把觸角伸入教育機構,並不是說他是托拉斯,能任意操控行政部門,而是他在公司辦有一個教育機構,對公司人員進行知識甚至學術性的培訓。弗吉尼亞曾向我抱怨道,她父親把生活和生意聯係得太緊了,這讓他看起來很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