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這是錄音的最後時刻我們聽到的,當然最後還有一陣短暫的雜音,這可能是剪輯造成的。在我看來,錄音到“好的,校長先生”時聲音就應該戛然而止,而沒有後麵的“你……”這個尾音拖得很長的音。菲利普說得對,這的確是剪輯人員的失誤,技術不到位或者馬虎大意了,他原本想的和我一樣,隻留“好的,校長先生”,但因為“剪得太急”,所以留了多餘的一截。菲利普考慮到,多出來的這一部分很容易引起我的遐想,比如,在電話裏菲利普接下來說了什麽,為什麽聲音要在這裏戛然而止,等等。如果不對這個做出解釋的話,本來作為證據的卡帶就會滋長我心中的懷疑。所以菲利普靈機一動,對我說了“最後我說的是‘你不要客氣,小姐,有什麽事就說吧’,因為剪輯得太急,這句話被剪掉了”這句話。而當時的我是不會想這麽多的,所以也就相信了他這個所謂的證據。事實上,他在電話裏根本不是這麽說的,至於他到底說了什麽,我也不知道,但這之後不久他肯定前往公寓和弗吉尼亞見麵了。因此,當我問他弗吉尼亞後來聯係他們沒有,他矢口否認了。也許大家都有這樣的疑問,他為什麽不提供完整的電話錄音,而隻是一段剪輯?因為他們的談話內容裏有我不能聽的信息,比如也許菲利普後來說事態緊急,會去和她見一麵,總之,是能揭露出他的陰謀的信息,雖然可能不會有弗吉尼亞去了哪裏的信息。用剪輯的借口,可以避免讓我想到這一層。完整地錄下來,也許電信公司不允許,成本太高,隻要我問起了,有無數理由可以供菲利普選擇。但那時我一心隻想著弗吉尼亞,如菲利普所料,我什麽也沒意識到,他就把我這麽糊弄過去了。

根據這些線索可以判斷,菲利普的確來過我家,現在的疑問就是他什麽時候來的,因為和他見了麵之後,弗吉尼亞可能就離開了。菲利普的速度很快,顯然是計算好了的,因為我最多在醫院呆了一個下午,等我回來的時候,迎接我的就隻是一間空****的屋子了。想這些之前,我還有一絲猶豫,我並不能保證我的推理是完全正確的,現在的推斷隻是建立在目前獲得的信息基礎之上,如果某一時刻我獲得了新的重要線索的話,所有推理都有可能推翻重來。然而,我時間有限,所以我不打算到那個時候重新再來,我對自己充滿信心,現在的一切推斷都有理有據,我隻能孤注一擲地繼續走,順著這個方向尋找,我相信一定能看到弗吉尼亞的蹤影。時間是一個重要的線索,但我不清楚這是為什麽,我利用了我的閱讀經驗,在涉及到謀殺案的偵探小說中,偵探看到死者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通過觀察或者驗屍結果推理出死者的死亡時間,進一步調查之後可以知道嫌疑人那天的日程表,據此可以看出哪些人有不在場證明。這不是一件謀殺案,從現在的線索來看,也不是綁架案,不涉及嫌疑人的不在場證明問題,弗吉尼亞完全有可能是自願離開的,盡管如此,我的心情太迫切了,於是我還是固執地在記憶裏搜尋時間的問題。

我站起身來,把酒杯放進了酒櫃,然後便在客廳裏來回踱步。富有節奏的踏步聲回**在屋子裏,我走得很輕,步子輕盈到好像公寓裏沒人似的,但踏步聲還是不斷地從屋子裏每個角落裏發出,從地板和牆壁反射到我的耳朵裏。昔日的溫暖之家一夜之間仿佛變成了一棟被遺棄的陰森詭異的房屋。在客廳裏徘徊了幾圈,我覺得累了,於是坐到了沙發上,身體前傾,擺弄起放在茶幾上的那張弗吉尼亞的照片,我記得我拍了這張照片,但我不知道它是否被衝洗出來了。我又開始仔細觀察那張照片,這和尋找線索無關,我隻是單純地看弗吉尼亞。手中弗吉尼亞沒有煩惱的笑容,激**起了我的思緒。

我是在十月二號的上午昏倒的,地點是在學校的會議室,那天是星期四,如果沒有這件事情發生,那天便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如你們所見,昏迷之後我什麽都不知道了,應該是學校叫了救護車,醫護人員把我抬上車,最後抵達了醫院,之後我便一直躺在病**,陷入了深度昏迷。直到這天傍晚的時候,我才醒了過來,吉爾伯特和菲利普都確認了這件事,那就是我隻昏迷了一個下午。菲利普可能藏著一個陰謀,他有可能騙我,但吉爾伯特絕不會欺騙我。但稍微一想,這個說法和現實就有矛盾的地方,因為後來我獨自一人在家時做了調查,發現弗吉尼亞去過一個職業介紹所。介紹所提供的信息和我昏迷的時候不吻合,接線員告訴我,弗吉尼亞在十月一號的時候去參加了麵試,麵試開始前十分鍾,她接到一個電話,然後便決定放棄那份優厚的工作。我記得當時因為思維混亂,就沒有做過多思考,沒想到一放就放到了現在。是什麽事情急到讓弗吉尼亞放棄那份工作?如果她堅持麵試,她就有很大機會得到這份工作。我立刻就想到了她接到的電話可能講的是關於我的事,因為我得了絕症,所以她必須馬上回家想辦法。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菲利普在那時候約她見麵,事情緊急,她必須馬上趕回家。我們聽到的電話錄音是真實存在的,它就是那天菲利普和弗吉尼亞的通話,時間是十月一號。至於通話的**,菲利普也沒說謊,他說周圍很安靜,可能是在家裏。等待麵試的休息室當然是很安靜的,恐怕菲利普知道弗吉尼亞不在家,這是弗吉尼亞自己說的,這也是電話錄音不能完整錄下來的原因之一。

這件事情裏最大的謊言,就是菲利普在談話時麵不改色地告訴我,電話是在十月二號,我還在昏迷時打的,當時檢查結果出來了。一麵是說辭,另一麵是事實,我當然該相信事實。為什麽會造成這樣的偏差?隻有一種情況,那就是我昏迷了一天半,從十月一號在會議室昏倒,到十月二號下午醒來,昏迷時間多了一天。我沒有查看日期的習慣,因為每天的工作都差不多,周末的時候,我的空閑時間也大多被各種研討會占據,所以和那些期待某一天到來的人們不一樣,我沒有知道日期的必要,因此我不知道參加會議的那天就是十月一號。我隻是在出院的時候看了看大廳裏的大屏幕,上麵顯示著十月二號,我在這個時候才知道準確的日期。我的確是在十月二號醒過來的,但打電話的時間有問題,我猜他們對我的習慣很清楚,所以利用了我這個疏漏。那麽,我昏迷的十月一號發生了什麽事?當然最重要的事件就是弗吉尼亞的離開,好像一切悲慘的事情就堆在這一天發生了:我上完課後參加會議,會議過程中我在毫無預料的情況下昏倒,陷入昏迷,送進醫院後的晚些時候(我猜測是下午),我被確診為肝癌晚期,隨後菲利普打了那個電話,最後,就是弗吉尼亞的離開了。

吉爾伯特為什麽會騙我?我艱難地尋找各種理由,心裏不無悲傷。但我始終相信吉爾伯特什麽都不知道,畢竟他太老了,已經對學校起不到什麽作用了。我告訴自己,他老了,腦子不好使,也許一時沒想過來。

那一天發生的每件事的首尾都被因和果連接著,但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我病情的確診和菲利普打的那個電話。照理說,這兩件事的因果聯係很明顯,因為要及時通知家屬,但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弗吉尼亞並沒有趕到醫院來看我,而是悄無聲息地走了,連一張紙條都沒留下。從弗吉尼亞接到那個電話時的表現——也就是慌張得立刻放棄了那份難得的工作——來看,她不會扔下我不管。現在發生的這一切,並非出於她的意願,抑或是被現實逼迫的。菲利普心中是否藏著一個陰謀?他是一個人,還是有很多個?我感覺,菲利普早已有了一個陰謀的雛形,在聽到我罹患肝癌晚期的消息後,他明白時機到了,於是抓住了這個機會,把我像投進監獄一般關進醫院。至於這是個什麽樣的陰謀,目前我隻想到一個,菲利普想趁機從我身邊奪走弗吉尼亞,不然,還會是什麽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