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媽 星期五我想回家
五年級，屈小丫要到鎮上上學，路遠，要住校。屈小丫沒離開過家，一天一天地數著，今天是住校的第五天了，下午終於可以回家了。寢室裏的八個同學，都忙著收拾東西，準備第二節課一下，開路開路的。
初冬季節日頭短，下了第二節課，太陽已經快下山了。鎮小學離村子20多裏地。20多裏地，還是挺遠的，啥時候能走到家呀！哎！算了，身上還剩兩塊錢，坐大巴回去得了。屈小丫來到鎮汽車站，買了一張回家的車票。
上了車，沒多大一會兒，就看到家了。蒼茫的暮色下，老遠就能看到散落在半山腰裏的村子。高高低低的房子，炊煙嫋嫋。大媽一定在做晚飯吧？大媽見我從鎮上回來了，心裏一定很高興的。屈小丫把帶給大媽的一塊水果糖，一直抓在手心裏。準備到了家，先蒙住大媽的眼睛，非讓大媽吃了不可。其實，媽媽去了遙遠的深圳，大媽就好比自己的媽媽一樣。
到了門前，屈小丫四處看不到大媽，就喊。喊了好一會，大媽才從地裏回來。大媽去山坡裏翻地去了。自從大伯車禍死後，地裏的活，都是大媽一個人幹。屈小丫跑上去，接下大媽肩上的大鋤，想把糖放到她嘴裏，看大媽累得光捶腰，就沒了興致。說：“大媽，後山坡上那塊地，你一個人別翻了，我明天幫你翻嘛，你幹嗎要累成這樣！”說著，轉身去給大媽打了水。
大媽問：“今天星期幾？”
“今天星期五呀？”
“你上學五天了？我咋覺得你是今天早上剛走的？”大媽對屈小丫看看，“你咋回來的？走路回來的？”
“不。身上還剩兩塊錢，坐車回來的。”
大媽放下毛巾：“兩塊錢坐車回來的？”
“不，車票一塊八，還剩兩毛錢哩。”
大媽對屈小丫看看，老一會才說：“每個星期都要花一塊八毛錢坐車呀？”
屈小丫看看大媽臉，知道大媽心疼錢，就不吭聲。
大媽歎了口氣，然後說：“你去鎮上學，學費更貴，每個月還得交夥食費，你爸媽又沒錢寄回來，大媽哪來的錢？”
屈小丫知道大媽家裏沒錢，為姐姐上大學，家裏能賣錢的東西，就是幾隻雞和幾隻雞下的蛋。山坡上那幾塊坡地，種的糧食，還不夠一年吃的。覺得自己不該花那一塊八毛錢。就說：“大媽，下星期五，我不坐車回來。”
大媽馬上又看屈小丫：“每個星期都要回來呀？”
屈小丫小聲說：“那，那我下星期就不回來了。”
可到了星期五，寢室裏的同學都走了，整個學校空空的，很寂寞。屈小丫也想回家，覺得大媽太可憐了，家裏那麽困難，還拚死拚活地供奶奶上大學，還讓我到鎮子上來讀書，大媽也太不容易了！哎！家裏沒錢，就不坐車回家了，走路回家吧。人家說，走路還能鍛煉身體哩。
整個村子裏，沒幾個孩子到鎮上上學的，就是有，人家都是騎車或乘車，沒有走路上的。屈小丫一個人走路，心裏有些害怕！走到五棵樹，天就漸漸黑下來了。過了五棵樹，前麵就是公墓嶺。白天看到嶺子裏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墳塋，心裏覺得好淒涼。天黑走到這兒，就覺得有好多鬼在盯著，讓人真正感覺到“毛骨悚然”這個詞什麽意思。平時，屈小丫膽子大，並不怕鬼，世界上沒有鬼，鬼都是從人心裏產生出來的，這是老師上課講的。不過，話是這麽說，當你一個人看到這個陰森森的墳地，心裏還是有點打鼓。聽同學說，鬼是害怕歌聲的。唱歌吧！屈小丫一邊走，一邊唱：“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升……讓我們**起雙槳……紅星閃閃放光彩……”凡是老師教過的歌，這唱一句，那唱一句，七唱八唱，很快就走出了公墓嶺。
要到家了！屈小丫遠遠地看到半山腰裏那座熟悉的兩間瓦房。窗子裏已經亮起了燈。大媽在幹什麽呢？星期五，不花錢坐車回家，走路回家，大媽一定會很高興的。
“大媽！”
大媽聽到屈小丫在門前路上喊，馬上開門迎出來，吃驚地問：“小丫，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回來的？”
“嗯。我一個人回來的。”屈小丫說著，跑上前，抓住大媽的手。
大媽馬上問：“你是怎麽回來的？坐汽車回來的？”
“沒有。我沒有坐車，我走路回來的。”
“走路回來的？”大媽一邊說，一邊將屈小丫拉至燈下，讓屈小丫把新鞋脫下來給她看。
大媽看看她親手做的那黑布鞋，二十來裏砂石路走下來，一層又一層舊布納成的鞋底，後跟已經磨去了一半，心疼得眼淚都出來了。鞋往地上一扔，大聲說：“你怎麽一到星期五就往家跑呀？！上次把錢花了，這次又把鞋給磨成這樣！”大媽又撿起鞋，撣撣鞋上的土，說，“這鞋，好容易趕做起來讓你開學穿，才幾天就穿成這樣！我哪有時間給你做呀？女孩子光腳丫能上學嗎？”
屈小丫看看鞋底磨壞了，心裏也很難過。小聲哭著，說出心裏話：“大媽！到星期五下午，寢室裏的同學都回家了，我也想回家！嗚嗚……”
大媽氣還沒消：“我說了，就是忙死累死，地裏的活，大媽來幹！你一心一意念你的書！你大姐前天還來信問你學習成績來著，你媽也打電話回來問。你過幾天就往家跑一次，過幾天就往家跑一次，這書還念不念了？”停了停，“你媽媽隻上了初中就沒錢上了，她做夢都想上高中，也不知哭過多少次！現在，她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知道嗎？你一定要爭氣，好好學習！將來考中學！考大學！實現你媽的夢想。”
大媽這樣說，屈小丫心裏更難過。就大聲哭，大聲說：“我就想回家嘛！我就想你嘛！我就想回來幫你幹點活嘛！你一個要是人累壞了，我怎麽辦嘛！爸媽又不在跟前。”
大媽聲音小了點：“大媽好好的，累不死！你好好上學。”
一個星期過得真快！就像同學們編的《禮拜歌》那樣：星期一，硬如鐵。星期二，一支花。星期三，如爬山。星期四，沒生氣。星期五，歸山虎。到了星期五，住宿生們個個歸心似箭。許多同學嫌學校夥食不好，要回去補充給養，享兩天口福，星期一到校，再大包小包地往宿舍裏帶。
這個星期五，屈小丫本不打算回家的，可等同學們都走完了，整個宿舍裏說話的人也沒有，覺得一個人實在太難受了！屈小丫覺得，大媽反對她星期五回家，那是心疼錢，心疼她親手做的鞋子。屈小丫知道，實際上，大媽還是很想她的。她一個人在家累死累活多可憐哪！屈小丫每次都是趕緊把作業做完，星期六星期天，到底能幫大媽幹點活的。幫大媽幹一點，大媽就能少累一會。還是回家吧，大媽心疼錢，我就不坐車回去。大媽心疼鞋子，我就不穿鞋不就得了？
屈小丫考慮再三，決定還是回家。她一個人走出學校，等沒有同學看到的時候，連忙脫下鞋，用紙裹好，放到書包裏，光著腳走路。
走不到三裏路，光滑的柏油路就走完了。拐到公墓嶺山坡路上走，都是些大大小小的石頭籽。天黑了，也看不清腳會踩到什麽，踩到有棱角的石子，就覺得腳心好疼。踩在尖尖的梭草剌上，就覺得腳心剌得好疼。腳越疼，路好像越遠！
黑暗中，終於看到村子了！終於看到家了！看到窗口散發出來的溫暖的燈光！那就是家的溫暖！那是大媽的溫暖！哎！人為什麽總要回家呢？為什麽總要千裏迢迢，甚至萬裏迢迢都忘不了家呢？也許盼望的就是窗口的燈光吧？
快走到家的時候，窗戶的燈光滅了。
大媽累了！大媽睡了！
“大媽！”
屈小丫一喊，窗口的燈忽地又亮起來。
大媽連忙迎出門，喊：“小丫，你又回來了？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回來的？哎呀！”
“沒事的大媽，我不害怕。”
“你咋回來的？”
“我走路回來的。我沒穿鞋大媽。”燈光下，屈小丫把書包裏的鞋拿出來給大媽看。
大媽沒看鞋，連忙蹲下去看屈小丫的腳。腳一挪，地上一個血印！大媽一把摟過來：“小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