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是我的錯嗎

誰管咬誰

學校已經上課了。

桑曉婭大媽拉著桑曉婭的手,來到初一(2)班教室門前,光是張望,不敢往裏走。

正在講課的路老師看到了,馬上走出門外,小聲問:"怎麽又遲到了?"桑曉婭倔強地低著頭,不吭聲。

她大媽大聲叨叨:"哎呀!這些天這孩子不知咋的了?總是不聽我的話,也不想上學,吃了飯,盡在家裏磨蹭。你看看,遲到了不?快進去上課吧。"大媽說著,將桑曉婭往教室裏推。

桑曉婭使勁一扭,身後的書包,先摔著了大媽,又摔著了老師。

桑曉婭大媽本來是個性格很和善的人,這下也覺得大沒麵子,生起氣來,在老師跟前,想借機使出一點權威給桑曉婭看看:"強!強!強你骨頭!你媽托我好好照應你上學,把好成績保持下來。你倒好,今天打魚明天曬網的,成績壞了,你媽不怪我呀?"語氣又軟下來說,"聽大媽話,啊,進去好好把課補起來。中午給你買塊豆腐。"說著,手又去拽桑曉婭。冷不防,桑曉婭掉轉頭,咬了她大媽手一口,"哎喲!這死丫頭片子瘋了?你咋咬人喃你!"抖抖手,在桑曉婭背後使勁拍了一下。

老師看不過,上去隔開桑曉婭大媽,對桑曉婭說:"知道嗎?你的成績在下滑,你大媽也是為你好,還這樣?好了好了,進來吧,以後不準這樣。"拉桑曉婭進教室,想緩解一下她與大媽的衝突。

沒想到,桑曉婭瞪著氣急的眼,警告老師:"放開我!誰管咬誰!"老師一嚇,立即縮回手,不知桑曉婭今天為什麽瘋了?見誰咬誰!沒法,對教室裏看看,朝桑曉婭的同桌黃毓晶一招手。

黃毓晶馬上跑出來,雙手架著桑曉婭的肩,說:"先進去吧,有話慢慢地說。"黃毓晶桑曉婭同桌多年,她有把握說服桑曉婭的倔脾氣。這人,平時跟同學們好說好笑,一強起來,九頭水牛拉不直。今天不知道為什麽事,又使出她咬人的狠招?

黃毓晶對桑曉婭看看,覺得桑曉婭好可憐,一個人寄住別人家,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

桑曉婭不喜歡別人靠著臉看她,推推黃毓晶的膀子,推不動。身子一扭,眼也不看她大媽和老師,極不情願地搶在黃毓晶前頭進了教室。

下課了,幾個不知趣的小男生,走過桑曉婭的位子,嘴裏多了新編的詞:咬呀咬呀咬呀咬,咬到一件破棉襖,汪汪汪,汪汪汪,快快跑呀快快跑!

黃毓晶沒聽出來唱的什麽,桑曉婭聽出來了,把她比作小狗唄!"刷!"地站起來,一口咬著那個邊唱邊逃的小男生的衣領,嚓!拉開一道口子!

那貧嘴小男生奮力掙脫,一溜煙地跑出教室。後邊還想接著唱的幾個小男生,一個個大氣不敢出,有的立即把犯嫌話改成了讚美詞:"呀!桑小姐今天氣得真好看!"圈起手指,套著眼,"來,笑一個--哢!""噗!"桑曉婭也被逗笑了。

黃毓晶趕快驅走那些沒事找事的淡舌頭:"去去去!家裏沒鹽巴?放學到店裏買去!"說完,小聲勸桑曉婭,"不要這樣,一生氣很不美的。"拿出兜裏小圓鏡兒,對著桑曉婭,"看看,都像灰太狼了!"桑曉婭對鏡子裏一瞥:"去!"推開鏡子,繼續伏在那兒。

黃毓晶還是慢聲細語:"老生氣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會產生不良影響的,臉上表情肌要是那樣固定了,會很可怕的。"對著桑曉婭耳朵:"太厲害了,沒男人敢要!"桑曉婭趕快用手揉耳朵:"幹嗎往人家耳朵裏吹氣!癢死了!"桑曉婭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在班上可算個優等生,雖然性格大大咧咧,有點假小子勁,可從來也沒咬過誰。她說有許多事一直想不通,可一直在想,越想心裏越堵,最後連學也不想上了。

黃毓晶看看桑曉婭總是沒精打采地伏在桌上,拿起一邊剛發下來的作業本:"快寫吧,老師布置這麽多題,什麽時候能寫完!"桑曉婭把作業本往旁邊推推:"讓我歇一會。"

"咬人咬累了?亂發瘋!哎!你以後會不會咬我?我突然覺得有一種危機感也。"桑曉婭好一會不說話。不知想起什麽,身子仍那樣伏著,手慢慢去口袋裏摸出一張紙,塞給黃毓晶。

"什麽?"黃毓晶不知什麽意思,接過紙看:

3月10日,星期五,晴。

今天,我接到弟弟從深圳寄來的信,說他已經加入少先隊了,還當了小隊長,學習成績班上第一。看來,他的學習成績還真行,信上雖然有幾個錯別字,讓人吃驚的是,他也學會了描寫:"啊!深圳的大街上成天跑著無數的汽車,街兩邊都是高樓大廈,有的高樓,看得人脖子都酸了,也看不到樓頂。街上女人穿的衣服,跟我們村裏不一樣,能看見皮和肉······"這些句子描寫得真不錯。哎!弟弟的信,又一次讓我想起那個一直想不通的事:爸爸媽媽去深圳打工,為什麽帶弟弟去不帶我去?而把我托付給大媽?一年多了,我想念爸爸,想念媽媽,更想念弟弟。爸爸老有病,現在他的病好點兒了嗎?有時睡著了,一做夢,我就到了遙遠的深圳。可深圳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到底有多遠?是不是在外國?我真想一個人去找深圳······黃毓晶看完,說:"你寫的日記?想去找你爸媽他們?"桑曉婭動了動身子:"嗯。"

"別胡思亂想了好不好?你也沒見過火車什麽樣,這麽遠,你一個人走著去呀?······"正說著,數學老師走進教室。

我想退休

星期五,語文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我想說的",要求星期一上午交。

班上60多名同學,各人想說的都不一樣,有的同學想對媽媽說:您太辛苦了!我愛你!有的同學想對老師說:謝謝老師!還有的同學想對朋友說:你的平安就是我的幸福······桑曉婭想說什麽?不知道,她的作文寫好了,連最要好的朋友黃毓晶也沒給看,就交到老師那兒去了。

星期一上午語文課,語文老師到班上說同學的作文稿:"大家靜一靜,我給同學們念一篇很特別的作文稿,這篇作文聽起來很滑稽,細想想,主題非常深刻!--《我想說的》,我想說什麽呢?說出來,也許別人聽了會非常震驚,我想退休!'退休'應該是老年人的專用名詞,不錯,是的。但我也想退休!難道學生就不能退休嗎?現在社會最苦最累的人是誰?不是工人,也不是農民,更不是那些隻拿錢不幹活的老板,而是我們!一天10堂課,堂堂有作業。搬運工人扛一天的活,晚上可以早早休息,我們幾十斤的書包一天背下來,晚上還要熬夜做題。

再說,我退休了,不上學了,也可以跟我爸爸媽媽一起去深圳打工,省得他們把我托付給我大媽,寄人籬下的日子多不好過呀!······"語文老師念完這篇作文的前半部分,抬頭看看它的作者,她已經鑽到桌肚下去了,語文老師不再念了,又說其他同學的作文。臨下課,語文老師走到桑曉婭桌前,小聲說:"下課,到我辦公室去一下。"語文老師一走,大家就知道這篇作文誰寫的。

後排的劉大龍馬上裝出一副老態龍鍾的神態,扶著課桌往前走,咳了咳嗓門:"咳!咳!老了!要退休了!你們應該叫我爺爺了!"摸摸正在寫作業的白夜腦袋,"孫子,給爺爺買小吃去!"白夜氣壞了,伸出腳,踢劉大龍屁股。

周毛毛馬上搭上來說:"哎!'劉大爺'有老伴沒有?我們這兒有個退休的老奶奶······"黃毓晶聽出話裏話,怕引起桑曉婭更大的暴發,咬他們個五指見血!立即站起來製止:"哎哎哎!嘴閑得發癢是不是?出去出去!"那幾個說嫌話的男生,一看桑曉婭的臉,一個個從後門溜出教室。

桑曉婭不想理他們,她在想,到語文老師辦公室會談什麽樣的話題?談得投機拉倒,若談得不投機,又如何應付······桑曉婭想好了這個問題,突然站起來要走。

周邊幾個男生以為桑曉婭要報複,紛紛地做出防預姿勢。

桑曉婭一看要笑:"怕什麽?我是老虎呀?"

周林森躲到桌後邊,扶扶小眼鏡,點點頭:"嗯,母的。"大家看看桑曉婭沒有要進攻的意思,又一個個恢複常態,小心翼翼地看著桑曉婭走出門,去語文老師辦公室。

語文老師見桑曉婭來了,很客氣,起身給她拉來一把椅子,叫她坐。

等桑曉婭坐下,語文老師說:"桑曉婭,你怎麽想起寫那樣的作文的?是你心裏話嗎?""嗯。"

"你真想退休?"

"嗯。"

"你真不想上學了?"

"嗯。"

"為什麽會產生這種奇怪的念頭呢?"

"不奇怪,多數同學都很累。而且,我跟他們情況不一樣,我很想爸爸媽媽!"桑曉婭說著,把臉轉朝牆。

語文老師聽出桑曉婭一句話回答出兩個問題,問:“那你到底是學習累,還是想念爸爸媽媽?”

桑曉婭看看語文老師:"都有。所以我想提前退休。"語文老師聽明白了,想笑,又沒。說:"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現在農村留守孩子太苦了!遠離親人,吃不好,住不好,哪能不想呢!有的同學兩三年見不到自己的爸爸媽媽,寄住在別人家的滋味不好受呀!"語文老師道出讓桑曉婭很動情的話,她的眼睛馬上覺得有股熱熱的東西往外流,又怕被語文老師看到,連忙轉過臉,看著牆上貼的居裏夫人語錄:"還是我們自己要有信心,我們必須相信,我們對每一件事情都有自己的判斷力。"語文老師看到桑曉婭傷心的樣子,心也軟了,說:"別難過孩子,聽校長說,今年秋天--大約國慶節前吧?鄉裏要組織父母在外打工的同學,去城裏跟家人過長假。不知這消息實不實?要是能實現的話,桑曉婭,我一定替你說,讓你去見一次你的父母好嗎?哎,快上課了,回教室吧。"我不想回家

聽了語文老師的話,桑曉婭一直暗暗地盼望著!盼望著!盼望著這一天真能實現!給弟弟準備的禮物,換了一樣又一樣,本來想給弟弟買吃的,一想,深圳肯定不缺這個。那給他買玩具吧?也不合適,南方的玩具一定更先進。那就給他準備個陀螺吧,這個雖然有點原始,但是,目前很興這個,農村孩子個個都會玩。給媽媽準備什麽禮物呢?前幾年,媽媽早就想買條花頭巾。過年,大媽給自己買的,沒紮過,就給媽媽帶去吧。嗯,給爸爸帶什麽呢?煙?不行,他有病,醫生肯定不會讓他抽煙的,那就把成績單帶給爸爸看看吧,也許一高興,他的病會好些哪。

桑曉婭給家人的禮物買定了,離國慶節也隻有兩天了。昨天,聽語文老師說,鄉裏正在統一辦理留守兒童與家人團聚的事。

在孩子們的期盼中,國慶節終於到了。

頭天晚上,學校抽調專門老師負責把孩子們帶到鄉政府住下,第二天一早,統一上車。

臨走,大媽一再叮囑桑曉婭,路上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到了深圳,跟爸媽和弟弟玩玩就跟老師一起回來,要聽話,別讓爸媽不高興。

桑曉婭一邊答應,一邊往車上爬。

這一次,鄉裏組織了三個不同方向的車去城裏,一輛車帶著留守孩子去廣州看望家人,一輛車帶著留守孩子去深圳看望親人,還有一輛車是去上海的。

桑曉婭坐的這輛車上,一共有十二名同學,十一個女生,隻有一個男生,也就是說,留守孩子中大部分是女孩。

汽車到了縣上,孩子們統一上了火車。

桑曉婭從來沒見過火車,哇!火車就是這樣子的嗎?這麽長呀!好像是由好多輛大汽車連接起來的?1、2、3、4、5······數也數不過來!怕有20節吧?

現代化的動車,一條美麗的大白鰻似的,穿行在村莊、樹林中的高架橋上,閃動的流行線,快得讓人不敢眨眼,一眨眼,火車就到了另一個地方!

哇!我們的祖國真偉大!

孩子們從縣城上了動車,沒"哇!哇!"幾下,就到了廣州。一眨眼,就到了深圳。

"深圳站到了,請下車!拿好自己的行李,保管好自己的貴重物品,謹防扒竊!"廣播員小姐反複地叮囑著人們。

深圳到了?桑曉婭擦擦迷糊的眼,跟著領隊老師下了車。

天!深圳街上哪這麽多人哪?哪這麽多車呀?這麽多人晚上睡哪?這麽多車晚上停哪?為什麽要把人和車都集中在城裏呢?鄉下那麽大地方不能開車嗎?

十幾個鄉下孩子,一個也沒到過大城市,嚇得一個個拽著領隊老師的衣角,一步不離三寸。

領隊老師租了輛小車,按地址,把她們一個一個送到家長手裏,並約定好回校時間。

桑曉婭爸媽住的地方最遠,她也是最後一個送到目的地的。領隊老師的車,在一排破爛矮小的出租屋前停下,然後大聲喊:"桑東海家有人嗎?"一座小房子的門打開,走出一位中年男人。

"爸爸--!"桑曉婭一眼認出那人就是爸爸。

爸爸連忙抱起桑曉婭,沒說話,先流淚:"我女兒來了!大媽給我打手機,說你要來。學習還好嗎?""嗯。"桑曉婭點點頭。

"大媽他們家呢?"

"也好。媽媽、弟弟呢?"

"媽媽一會下班,弟弟放學才能回來。"桑曉婭爸爸說話間,才想起領隊老師。馬上要給老師倒水喝。

領隊老師說不喝,又交代了幾句,就辦自己的事去了。

晚上,這個晚上,是桑曉婭最幸福的一個晚上,和媽媽抱了又抱,又跟弟弟抱了又抱,拿出各人的禮物,然後就是說不盡的邂逅!說不盡的親情!說不盡的新聞!說不盡的快樂!

睡覺的時候,桑曉婭和媽媽弟弟一起睡,她勾著媽媽的脖子,說了許多的話,說家裏的事情,說大媽家的事情,說村上的事情,說學校裏的事,說坐火車的事情。最後,桑曉婭說出一句話,不知為什麽?媽媽聽了,一下就不說話了。

"媽媽,我想留在深圳上學。"

"······"媽媽不說話。

弟弟一邊說:"我要姐姐留下。"

"睡。"媽媽隻說了一個字,就睡過去了。

天一亮,桑曉婭又想起那句話:"媽媽,我想留在深圳上學。"這會,連爸爸也沒表可否,匆匆吃了早飯和媽媽一起上班去了。

一整天,桑曉婭腦子裏留下的問號越來越大,爸爸媽媽為什麽都不說話?是不是城裏上學學費很貴?那我不上學,留下來打工行不行?這話,同樣得不到爸爸媽媽的回答。難道爸爸媽媽不愛我了嗎?他們認為我是女孩,就不重視我嗎?那他們疼我,都是假的?都是虛偽的嗎?

國慶長假快要結束,後天就要返校了。

晚上,桑曉婭一定想得到爸爸媽媽的回答。

"爸爸媽媽,你們讓我留下好嗎?家裏沒錢交學費,我不上學,我可以幫你們掙錢讓弟弟上學,我就想和你們在一起,不想再住在別人家裏!""不行,婭婭!"爸爸終於作了肯定的回答。

為什麽不行?我不上學也不行嗎?我幫你們掙錢也不行嗎?難道我不是你們親生的嗎?難道我是你們撿來的嗎?為什麽把弟弟帶在身邊,把我放在大媽家?知道我有多想你們嗎?爸爸!媽媽!

這些話,桑曉婭沒有說出來,都留在了臉上,她很傷心!不過,她傷心起來不咬人,隻會把想說的話憋在心裏:你們不讓我留下,我也不回去!

姓夏的不是東西

第二天,爸爸媽媽下班回家,一看,桑曉婭不見了!

"婭婭!"

"婭婭!"

爸爸媽媽慌了,孩子不見了!深圳是個什麽地方?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天都不知道!假如遇上人販子不就糟了?趁孩子沒走遠,趕快報警!

警察、家人、街坊一齊找,才在一座橋墩下找到了桑曉婭。

爸爸媽媽本來老實本分,這會嚇得連舌頭都重了,媽媽哭著說:"你,你,跑這兒來幹什麽?知道這裏多危險嗎?白天在大街上,還有孩子被壞人拐走了哩!"爸爸上前拉拉桑曉婭:"走,跟爸爸回去。"

桑曉婭一扭:"你們不讓我留下,我不回去!"

媽媽說:"不是我們不讓你留下,我們是沒辦法讓你留下!你爸一個月的藥費就是上千塊!你弟弟的學費,學期快結束了,還沒交,老師上門要過幾次,我都拿不出錢來。要是再留下你,我們有什麽辦法讓你上學呀?""我不上學。"

"不上學不行!不識字,將來怎麽混?跟媽一樣?大字不識一個?領工資,隻知數張數。在大媽家雖然吃些苦,大媽還能照應你讀書。婭婭,聽媽的話,還是跟老師一起回去。媽一有空就回去看你,啊。"爸爸又上前拉桑曉婭:"起來,起來跟爸爸回去。""不讓留下,我不回去!"桑曉婭還是那句話。

媽媽沒法,哭聲更大:"婭婭,你就聽媽媽的話吧!跟媽媽回去!弟弟一個人在家,見不到你,他會到處找的。快走吧!"說著話,看見一個做生意的鄰居,把桑曉婭弟弟領來了。

弟弟已經聽到姐姐說的話,他也同意姐姐留在城裏,就竭力反對爸爸媽媽的意見:"我要姐姐留下!"一個強骨頭還不夠,又多一個添亂的?媽媽氣得迎頭給弟弟一巴掌:"都留在城裏,能養得活嗎?"桑曉婭連忙上去抱住弟弟,大聲吼:"我不上學!我能掙錢!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鄉下!否則,我會死的!你們知道嗎?我已經想死好幾次了!"爸爸嚇住了。

媽媽嚇住了。

鄰居也不敢吭聲。

好一會,媽媽哽咽著說:"好吧,我們沒法再養你了!找你的親生媽媽去吧!"那個橋墩下,頓時安靜下來。

說話的人,氣頭上說漏了嘴,感到後悔。

聽話的人,平靜中,好一會才悔過來:"媽媽,你說什麽?我不是你們親生的?!"桑曉婭放下弟弟,站起來問。

爸爸不敢正麵回答。

媽媽不敢正麵回答。

由桑曉婭繼續問:"媽媽,你不是怕我留下才這樣說的吧?"媽媽仍不敢正麵回答。十四年了,沒有親情也有感情,怎麽能說不是親生就不是親生呢?哎!既然說出口了,就把真情告訴孩子吧,她有權知道自己的親生媽媽。

"十四年前的一個晚上,你大媽抱來一個剛出生的女嬰,說是一個朋友家姑娘生的,姑娘要出嫁,懇求替她把孩子送人。那時,你弟弟還沒出生,我們就收下了你壓壓子,給你起了諧音名字'婭婭'這個名字。""就是說,弟弟大了,你們準備不要我了,對嗎媽媽?"桑曉婭冷靜地責問。

"不是。那時家裏困難,沒錢給你辦出生證、領養證什麽的。所以,沒有這些手續,你在城裏根本上不了學的!""那我的親生媽媽在哪?你們告訴我。"

"你的親生媽媽是誰,你大媽始終沒說,我們也沒去打聽過,隻有你大媽知道。如果你想找你的親生媽媽,隻有問你大媽才知道。""給我大媽打電話。"這時,桑曉婭反倒平靜起來。

大媽一接到電話,聽是這事,第二天就到了深圳。看看事情弄到這地步,怪誰不怪誰呢!再一想,孩子是無辜的,肯定不能再傷害她。養了桑曉婭十一年的媽媽,尿一把,屎一把,也不容易!大媽看看弟媳一家在深圳的狀況,心一硬,二話沒說,打票回家,領著桑曉婭去找當年犯下錯的那個女人。

當年那個急著要嫁人的姑娘姓夏,就住在不遠的鄰村。據說,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大媽想,死活隻有找到她,才能證明孩子的身世,才能給孩子辦好手續,將來升學、工作才沒有麻煩。大媽二話沒說,帶著桑曉婭,打票回家。

第二天,大媽領著桑曉婭找到那個姓夏的女人家。

姓夏的女人已經發福,姑娘的風韻已經不再,上下的衣褲,包不住一身的肉。兩根小辮統一紮到腦後,如同一把亂麻。當她聽明白大媽說的話,馬上兩眼發圓,滿臉漲血,看看一邊的丈夫,跳著,要上前扇大媽:"你瞎說什麽呀?我什麽時候有過這個女兒?是不是你這個瘋婆娘自己弄錯了?"什麽都可以弄錯,人還能弄錯?把人弄錯的人那還叫人嗎?大媽一邊護著桑曉婭,一邊據理力爭,把那女人生孩子的時間、地點和一些細節,一一擺出來。連她男人都信了,那女人還是不承認。她男人很聰明,叫去醫院抽DNA。

什麽叫DNA?那女人很清楚,那玩意一抽,想賴也賴不掉了,到時候,白紙黑字,往法院一交,孩子是她親生無疑!那麽,她的這個家庭?她的這個丈夫?她的這些孩子?······不能認!死也不能認!賴!好貨怕賴貨!幹脆,一推幹淨!那女人隨即往地上一倒,哭得呼天搶地:"天那!我不話了!大白天的遭人汙蔑呀!這是哪來的野種!跑到我家來胡說八道呀!······""別哭了!我根本沒有你這樣的媽媽!"桑曉婭氣得大叫一聲。

大媽上前拉起桑曉婭:"咱們走!"氣衝衝地走到門外,一邊往前走 一邊回頭罵,"姓夏的不是東西!自己身上丟下的肉總不認,還是人嗎?啊?"望望桑曉婭,心裏一下難過起來,哭著說,"乖乖!我的乖乖!你的命苦啊!別人不認你,大媽認你呀我的乖乖!"桑曉婭也傷心地嚎哭起來!用手揉揉眼睛,突然往大媽跟前一跪,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