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犬

縣公安局刑警隊長鄭克敏家裏突然傳來噩耗:他在鄉下老家的妻子李秀瑤慘死於懸崖穀底!鄭隊長獲悉後一臉的悲哀和痛苦。鄭隊長即刻走進局長辦公室。汪局長聽完了鄭克敏的匯報後驚愣住了一下,即安慰了淚流滿麵的鄭克敏,說,“你妻子怎麽會這樣死的呢?死多少天了?怎麽會死於懸崖穀底呢?你快快回去,弄明妻子死因,好好料理後事!但要節哀。”汪局長是個四十多歲的人,辦事曆來以幹練果斷著稱,是個很好的局長。汪局長沉思了一下又補充說,“對!這幾天,局裏就調派你們刑警隊那輛三菱吉普讓你使用。如你還有什麽難處,打個電話回來,局裏一定盡力幫忙。”

鄭隊長的家住在離縣城七十公裏的烏潭鄉,那兒交通不便,派車給他私人使用,自然是組織對他最大的支持和幫助。鄭隊長當即對局長的善解人意表示感謝。

臨行前,一臉愁容的鄭隊長叫來副隊長劉日達,向劉日達簡要地交代了情況和工作後,說,“劉副,我這一回去奔喪,說不定要好幾天的時間才能回來,我養的那條警犬,你可要記住每天給它喂食,一天最少要給它吃半斤的瘦肉,別餓壞了它。”

劉副隊長回答說:“鄭隊長,我知道了。你盡管放心地回去,我一定不會餓了‘白鼻’。”“白鼻”是鄭隊長心愛的警犬的名字。整個公安局都知道鄭隊長愛這條警犬如珍愛自己的生命。像家裏發生喪妻這麽慘重的不幸,鄭隊長此刻都沒有忘記它。可見鄭隊長愛他這條警犬的程度。鄭隊長盡管吩咐過了,劉副隊長也答應了,但鄭隊長好像還是擔心劉日達隻是口頭上答應,心裏並不太會去注意關照這條警犬,鄭隊長於是又用哀哀的聲音特意“喏,喏,喏!‘白鼻’,‘白鼻’!……”地親喚起來。“白鼻”似乎聽到了,好像是從後院或什麽拐角的花圃底下鑽了出來,伏在鄭隊長麵前“吱吱吱”地叫,聲音是那麽的細小但又是那麽的親昵,似乎在回應著鄭隊長對它的召喚,它時而對鄭隊長搖頭,時而伸卷著長舌,注視著一臉哀鬱的鄭隊長。鄭隊長上去拍拍它的頭額,“白鼻”便弓曲前爪,偎倒在鄭科長的跟前。

這是一條充滿靈性的警犬!因其從頭額到鼻子有一道非常顯眼的白痕而取名“白鼻”。但“白鼻“並不十分漂亮。不像時下城裏的女士和小姐豢養的寵物狗那樣毛發金亮,惹人豔羨。“白鼻”甚而缺少一條長長的尾巴。那尾巴貼近後臀隻剩下粗糙的一小截,就像一條豬尾巴。剩下的這一小截還沒有毛。所以,它剛才向鄭隊長以示親熱時隻能搖頭,而未能擺尾。但那截不長毛的斷尾巴卻分明地振動了幾下,樣子滑稽而誇張。這隻有心明眼細的鄭隊長明白它在向他表示的親昵。不僅如此,在“白鼻”那豬尾巴似的後臀還掉去了一大片的毛發,像是患過麻風病或是被火燒焦殘留的一片臭皮,看了令人不禁要想起光禿禿的寸木不長的臭頭山的那種荒蕪,樣子實在是有點醜陋。不過,“白鼻”的體態是頎長和勻稱的,從它的腰部到前臂都呈蜂形的倒三角,都在十分得體地說明這條赤黃色的公狗以往年輕時曾有過的優美、俊秀和靈巧。而現在的“白鼻”確實是蒼老和醜陋不堪的。不過整個公安局的幹警一說到這條脫去毛發的警犬,都會翹起拇指用讚賞的口吻說:刑警隊養的這條“白鼻”比神靈還精靈!

說是刑警隊養的其實還不是很妥帖,應說是鄭隊長個人養的才更為準確。因為“白鼻”的來曆有些蹊蹺。

鄭隊長原是高中畢業生,他是從鄉下應征入伍的。在部隊表現積極,人又聰明能幹,很快在部隊入了黨。在一次師級射擊比賽中,以全師第一名的優異成績被師長看中,升選為師部警衛連的少尉排長,兼做師長的個人警衛。師長後來轉業到省公安廳任副廳長,專管刑事偵破工作。這條警犬原是省廳警犬馴養處的,在副廳長手中服了四年役。據說在省廳偵破了許多疑難大案要案。有一次在偵破過程中,它與一名歹徒捕鬥,尾巴被歹徒的尖刀砍去一段,後臀被連砍了三刀,血流如注。但它死死地咬住歹徒不放,罪犯最終被逮住了,但它由於流血過多,雖然沒死卻大病了一場。全身的毛發也因為這場大病而脫落,就像剛生的兔子沒有毛發紅嘟嘟的樣子。重刀傷治愈後,那後臀的傷疤處卻沒能長出毛發。馴養處的醫生繼續給它診治,症狀有所好轉,一年後別的地方毛發重新長出,唯獨後臀部的毛發再也無法生出,光禿了一片。副廳長嫌它難看,要將它退役另找警犬時,當時也已轉業到地方青佛縣公安局任刑警隊長的鄭克敏,剛好到省城辦事去拜訪自己的老上級。副廳長指著它對鄭克敏說:“這是一條狼狗與獒狗雜交的警犬,雖然不算是十分純種,但它比純種狗更具靈性,幫我破了許多重大案件。現在變成這副醜陋的模樣,隻好退役了。”

鄭克敏看著這條脫落了毛發的警犬有些不太順眼,但聽著老上級帶著讚許和惋惜的口吻,講述了它的經曆,又是老上級的心愛之物,看上去也就有些順眼了。鄭克敏就向老上級要求把這條警犬讓他帶回縣局去。因為他們局裏還沒有養警犬。以前破案如果需用警犬都是請市局的警犬隊去。副廳長思索了許久後說:“也好,你作為縣公安局刑警隊的,帶走它,把它養好,也許在今後破案時還能派上用場。這樣吧,我叫馴養處給你辦個手續,說是你帶去給它養病,病好仍送回省廳,這樣就比較名正言順,免得人家說這是省廳的警犬,憑什麽給它‘下放’到基層縣局裏去。”

就這樣,鄭科長拿著馴養處開出的手續,帶著這條本該退役卻又沒退役的警犬回到了縣公安局。

剛帶回時,大家看著這條臀部不長毛一身幹瘦和缺尾巴的老警犬,都不太引以為意。但後來這條被鄭隊長精心飼養又重新起名為“白鼻”的警犬,為刑警隊破了許多重大案件,使鄭隊長在縣局名聲大噪,大家才開始對這條脫毛犬刮目相看了。

前年,縣人武部值班人員丟失一把衝鋒槍和二十發子彈。人武部領導急報縣公安局協查破案。局裏先去了幾個人,破了幾日,沒有結果。正在大家急得團團轉時,鄭隊長突然想起了“白鼻”,便帶著“白鼻”到值班室發案現場。“白鼻”先是在現場聞、嗅了幾圈,突然一個俯衝直立起身子,把前爪往掛槍的位置撲了上去,然後拐出值班室,過走廊,上樓道,沿著人武部幹部家屬區住樓一直爬到三樓,又徑直往人武部部長的套房裏竄。在套房內間一張小鋪底下一口咬住一雙拖鞋,對著鄭科長發出“吱吱”的嘶叫,鄭科長一行人當即對人武部長這雙穿鞋人進行一番尋根問底。一時不知所措的人武部長在難堪和疑惑中豁然開朗:一個星期前,他的一個親侄兒來探親時穿過這雙鞋。但他已經在五天前離開,回到了鄉下老家。莫非是他作的案?事不宜遲!當即往老家的公安局發出了緊急協查令。結果,正是人武部長的親侄兒盜走了槍和子彈,在他家搜出了失竊的那支衝鋒槍和二十發子彈,遂以“盜竊槍支罪”對其逮捕歸案,使這起大案終於得予告破。“白鼻”立了第一功。為此,鄭隊長開始把“白鼻”視為活寶,先把原來的銅鏈除去,換上了一條價格昂貴的金黃色的真皮鏈帶,那樣輕便,又不傷著它的皮肉,走路也沒了聲響,並找來許多養犬的書籍專門研究加予調養。“白鼻”被調養得肥壯起來,從原來的不到二十公斤養成三十多公斤,毛發也變得油光發亮起來。

前兩年,縣立小學一個叫文洇清的教師突然失蹤。小學師生全體出動,尋找了一個星期毫無下落,便向公安局報案。鄭隊長又帶著“白鼻”來到失蹤教師的房間。“白鼻”在房間聞嗅了兩圈朝鄭科長瞅了一眼示意它要走。“白鼻”離開房間後,一路走到那個失蹤教師任教的三年一班教室又轉了幾圈,然後從教室一直嗅到一個叫陳肅華的年輕女教師房間,在她的床前、沙發、靠背椅、衛生間也嗅聞了一陣。接著離開女教師的房間,過操場,出校門,鄭隊長一行跟著“白鼻”闖過一條馬路和一條小巷。“白鼻”最終在小巷深處的一口千年古井前停下。

“白鼻”朝幾丈深的井底吠叫了幾聲,示意著失蹤的文洇清老師就在古井裏。大家深感莫名其妙,帶著半信半疑的態度通知了小學。小學校長趕來,教職員工們都一陣驚慌,那井可是小學和附近幾百戶居民飲用的水井,古井裏死了人那還了得!?他們起初也不太相信,但看見警犬蹲在井盤朝井裏吠個不停,這才請來人工下井。抽水打撈,忙活了一個多時辰,井底終於浮出一具穿著白襯衣的屍體。撈上來後,正是這個失蹤的文洇清老師。死者下身穿黑色褲,腳穿皮涼鞋,麵部浮腫,頭部有明顯的撞破痕跡,撈在井盤石上還淌出汙濁的血水,在場的人都毛骨悚然。經法醫屍檢鑒定,死者是投井自殺的,有頭部跳井時撞破頭顱的傷痕可以作證。還有警犬沒有尋到他殺的任何蛛絲馬跡可進一步為證。死者生前想自殺的心理是矛盾的。死者去過教室和女教師的房間,然後離開小學,走進深巷,跳進古井。最後公安幹警找到女教師進一步調查了解。陳肅華承認自殺的教師生前和她談過戀愛,但陳肅華家裏父母不同意,原因是文洇清比陳肅華還小兩歲,怕文以後會嫌她老而後悔。那年陳肅華已二十六歲,早到了婚嫁年齡。再者,自殺的這個老師家境也不好,陳家父母怕女兒嫁給他日後受窮而拒絕。但陳肅華生得嬌小玲瓏,有種纖細細、白嫩嫩的漂亮。她又是教音樂的,活潑、天真和歡快的性格加上迷人姣美的容顏,那個比她小兩歲的老師早已墜入情網,根本無法承受這種被拒絕的失戀痛苦。那天晚上,他再次去找陳肅華。陳肅華絕意已定,就不願在房裏和他多呆,因而帶著他一起到她任教的三年一班教室。在寧靜的教室裏,陳肅華毫無保留地向他做最後的攤牌:兩人的事到此為止!以後不願再和他來往。遭到這最後通牒的文洇清眼裏噙著痛苦的淚水,但仍心事重重地纏住陳肅華,想希望還有挽回的餘地,因而不願離去。隨後又跟著陳肅華回到她的住房。他坐在沙發上繼續訴說著自己失去她的痛苦。快到十一點,陳肅華堅決催他回房。男教師又磨磨蹭蹭了十幾分鍾,見二人的戀情已回天無力而悻悻離去。誰想他並沒回宿舍,而是走上了投井自殺的不歸路。

陳肅華敘述的過程與“白鼻”所跟蹤的情形是那麽驚人的一致。失蹤的教師是自殺而非他殺的結論對所有辦案人員也是那麽有說服力。此案成功告破,再一次說明了“白鼻”破案的靈性異乎尋常,令整個公安局的幹警佩服和傾倒,整座縣城也由此知道縣公安局有一條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的警犬。

此後,在短短兩年裏,“白鼻”屢建奇功。懷南鄉砒霜投毒要案,東平鎮歸僑百萬巨款被盜人命案等多起無頭公案,都被“白鼻”一個個“嗅”破,一個個“聞”破。

最使鄭隊長深受感動的是二個月前的一個夜晚,鄭隊長帶著“白鼻”執行警務,追捕一個走私在逃犯。在在逃犯住的二樓拐角處,那個在逃犯躲於暗處從鄭隊長背後閃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要朝鄭隊長背部剌進時,正守在樓梯口的“白鼻”,一個撲騰的飛躍向在逃犯猛撲了上去,一口咬住在逃犯握著匕首的手掌,在逃犯“唉喲”疼叫一聲,把匕首轉刺向“白鼻”的額頭,“白鼻”一時鮮血淋漓。這時鄭隊長轉身抱住在逃犯,將他摁倒生擒。“白鼻”舍身救主的壯舉,讓鄭隊長脫離一次不亡既傷的險景,把鄭科長感動得熱淚盈眶。有一富商得知公安局刑警隊有這樣一條能舍身保主的警犬,願用一萬六千元的吉利數購買這條警犬。鄭隊長指著頭傷還未痊愈的“白鼻”說:“就是你給我們六十萬,我們也不會賣它!”可見鄭隊長愛他這條名犬有多深?即便在此時家裏突遭亡妻這麽重大的事故,鄭隊長也不忘囑咐劉副隊長要照管好他這條心愛的警犬,就是一個明證。劉日達見鄭隊長還有些不放心,就說:“鄭隊長,你放心地走吧!回家該逗留幾天就逗留幾天,你走後,我決不讓‘白鼻’損失一根毫毛。”

“每天半斤瘦肉,一定不能少了它。”鄭隊長重複著說,伸出手掌給“白鼻”舔了舔。“白鼻”雙耳時而豎直,時而垂落,一行淚漬從它的眼裏流淌出來。那沒毛的後臀一翹一翹,似乎在回應著鄭隊長。它仿佛了解了鄭隊長此刻悲傷的心情。這真是一條深通人性的名犬呀!鄭隊長又拍了拍它的頭,說:“你呀,我的乖乖,這幾天要聽劉副的話,不要離開他一步,等著我回來吧!”“白鼻”似乎聽懂了鄭隊長的囑咐,再次對著鄭隊長搖頭擺耳,伏在地下哀叫久久不願離鄭隊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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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隊長駕著三菱越野車,離開了縣局。一路上風馳電掣往老家趕。一個多時辰就趕到烏潭鄉了。從烏潭鄉政府到老家屏格村還有六裏地,都是機耕路。屏格村是烏潭鄉最偏僻的一個山村。越野車在坑坑窪窪的機耕路上顛簸行駛著,身後飛揚起一陣陣灰蒙蒙的塵土。

到家後,鄭克敏的弟弟鄭克楚等在家裏。弟弟含著悲傷的淚水告訴他妻子的屍體還在出事的黑蝙崖深穀裏。現在一家人都守在那兒,就等著他回來處理後事。鄭克敏沒多作打問,抽身就和弟弟一起上黑蝙崖。

通往黑蝙崖的路是砍柴的小山道,機動車上不去,他們隻好棄車步行爬上黑蝙崖。

黑蝙崖山勢險峻,岩峭壁立,林木陰森。村裏人燒火砍柴都往這兒來。鄭克敏沒去當兵的小時候經常上山砍過柴,隻是離家十多年了,記憶中的黑蝙崖已有些模糊。但他隱隱約約記得黑蝙崖是恐怖之地。它的得名是每到傍晚或刮風下雨的陰天,常有一群群的黑蝙蝠從懸崖峭壁的石洞飛出,淒涼涼黑壓壓的,在晦色的天空上嗷嗷嗷地盤旋哀叫。這種時辰,一個人是不敢在黑蝙崖多作停留的,那恐怖的情景夠嚇人的。

他們爬到黑蝙崖頂,又沿著一條打柴小道下到穀底。這時一家老小和本族親屬數十人圍在穀底哽咽哭泣著。穀底很深,一棵歪脖子的老鬆樹從崖壁長出,在半崖伸展開來,有一樹枝的杈椏幾乎挨近穀底兀立而起的岩石之上。鄭隊長的亡妻李秀瑤就卡在這棵歪脖子樹上。她頭部呈半趴狀臉朝著岩石,一隻腳懸掛在鬆樹椏上,另一隻腳卻懸在半空中晃**。頭部已撞破,幹涸的斑斑血漬糊住了烏青變色的臉龐,左眼因撞破而凸出,右邊那隻眼半睜著,瞪著深穀和來人,樣子悲慘而難看。李秀瑤的生父——鄭隊長的老丈人李合濤哭喪著守在女兒屍首的岩石旁。岩石旁停放著一具準備收斂的褚黑色的棺木。老丈人見到女婿抹了一下淚說:“克敏,我沒讓他們急著收屍,我要讓你親眼看看秀瑤慘死的現場。你是做公安的,專門搞破案的,這現場留下也許對你有用,也讓你看看你的妻子是怎樣死的!……”

鄭隊長見到李秀瑤的屍體,先是驚愣了一下,眼淚才流了出來。他沒有回答老丈人的話語,上前把妻子那隻吊在鬆椏上的腿腳放了下來,抬頭看了看峭壁。從崖底到崖頂少說也有七八丈深。家人含淚向他訴說:李秀瑤是兩天前發現失蹤的。家人起初以為她是回了娘家,後來天黑了仍沒見李秀瑤回來,隻有她那九歲的女兒一人在家哭著。家人才打電話到娘家尋問。親家李合濤說根本沒見女兒回來過。李合濤當夜趁黑趕到屏格村,和大家四處尋找了一夜仍不見秀瑤的蹤影,大家感到事情不妙,才往縣公安局打電話找他,但電話沒人接,又打了他的手機,手機也沒能打通。鄭克敏說,“這兩天剛好在外麵辦案,沒在公安局裏,你們打我辦公室的電話當然找不到人,而手機這兩天剛巧又出了毛病,拿去修理店給人修理。”

接著,家人繼續告訴鄭克敏,村裏的人又四處找了一個早上,終於才在這裏找到了李秀瑤的屍體。鄭克敏摸著亡妻僵硬了的屍體悲愴地哭訴說,“秀瑤,你死得好慘啊,是我——你的丈夫克敏看你來了!”鄭克敏那個九歲的小女孩見父親痛哭,再次跟著痛哭起來。鄭克敏上前摟住女兒說:“別哭,別哭,好女兒,你媽不幸,還有爸爸,爸爸會帶你進城,爸爸會加倍疼你照顧好你,讓你到城裏讀書!”女兒倒在鄭克敏懷裏哀哀地啜泣著,那悲愴的情景使在場的人倍感哀憐。

鄭克敏繼而向李合濤說:“崖頂上去看過了嗎?”

李合濤回答說:“就是我在崖頂上找到了一根柴挑和一把砍柴刀,才發現了掛在崖穀樹上的秀瑤。不然就是屍首被狼、山豬叼走也未必能發現慘死的秀瑤呀!” 已是六十一歲的李合濤是個心細的老人,他用手比劃著剛見到時的情形。鄭克敏喊叫其弟:“克楚,你上到崖頂,把那柴挑和砍刀取回來。”老丈人這時卻阻止說:“不急得取下來,放在原處,也許對了解秀瑤的死因有用。我已在上邊仔細看過了,那柴挑上的繩索還沒解開,還套在柴挑上麵。就是說秀瑤臨死之前還沒開始砍柴夥,便遭此不幸。我還看了,那砍刀也沒有磨過,她好像原來並不打算上山砍柴的。”

李合濤是隔壁屏洋村的村長,是個已當了二十多年的老村長了。屏洋村是山區裏的平原村,自然條件比起屏格村要好得多。李合濤當年會把女兒嫁到條件這麽差的屏格村是看中鄭克敏去部隊當兵又提拔當了幹部,才把女兒嫁到這裏的。然而他萬萬也沒想到,女兒嫁給鄭克敏後並沒像他原先想像的那麽好。因為鄭克敏七年前從部隊轉業到縣公安局當刑警隊長,工作忙,難於顧家。早先十天半月回趟家,後來有時一二個月都難得回來一趟。一家裏裏外外實際上都是女兒一個人在忙活。“農家女不嫁教師幹部穿鞋郎”,說得正是像李秀瑤這樣的女人。在別人眼裏大都以為秀瑤是幸福的,畢竟嫁了個鄉下人認為是很有出息的在公安局當幹部的丈夫。而在李秀瑤眼裏她還不如嫁個農家人。秀瑤曾對當村長的父親埋怨說:“當初都是你主張嫁給克敏,讓我常年守空房,床頭這邊翻過來是冷,床尾那邊翻過去還是冷。家裏什麽事都要我一個女人頂著,其苦的滋味沒人能知曉。”村長父親隻好安慰女兒說;“人是有命的,你不信不行。你嫁給克敏這就是你的命,有多少人嫁給當幹部的,不都是這樣子過來的。相信以後隨著孩子逐漸長大,日子就會慢慢好起來的。”誰想,含有滿腹幽怨的女兒卻沒能活到孩子長大的以後,卻過早地慘死於這黑穀深崖了。李合濤想起女兒生前多次向他流露的幽怨,就更傷心地哭泣了起來:“我這苦命的女兒啊!是我害了你呀!……”哭聲在黑蝙崖穀四周和上空回響,淒愴而愁慘。鄭克敏抱著亡妻的屍首痛哭一陣後說:“秀瑤會不會不慎掉落穀底呢?”李合濤說:“這不可能!崖頂上的柴挑和繩索離懸崖還有十多米遠。如果是不慎掉落下來,柴挑和繩索應該是同時掉進崖裏,怎會留在崖頂上呢?”鄭克敏遲疑了一下說:“那會不會自殺呢?“李合濤抹了一下眼淚,指著女兒黑紫的屍體說,“這還有一絲的可能。她生前一直認為自己命苦,一個人孤單,也許想不開,錯死是會的。”——錯死在這兒指的就是自殺。但李合濤沉吟了一下又否認說,“如果她想錯死,也應該有所交代。對別人如果不會有什麽輕生的言語流露,但起碼也會對九歲的女兒有一句半句的交代。可是當她失蹤,我趕到你家裏時,看到鍋裏還煮著一大鍋的豬食,足夠兩頭豬吃一天。菜櫥裏也還有一大海碗的豆角,這都說明她還想著母女倆下一餐還準備吃的。你女兒還告訴我,那豆角是她媽前一天晚飯煮給她吃而沒吃完的,說是明早熱了再給她吃。母女倆那晚躺下睡覺,秀瑤在**還對她說,‘好女兒,你好好睡,媽明早買塊豬肉煮著給你吃。’但第二天早上,她起床卻不見她媽了,——秀瑤如想錯死,一般是不會煮那麽多的豬食和人吃的豆角的。最少也會吃一頓好的,才上山錯死做個飽鬼——總不會這樣當餓鬼吧!——”李合濤又說,“你看她那一身的衣服都是舊的,沒有一件是新的。想要錯死的人,最起碼也會換上一件新衣服。我問過你女兒,她說,她媽前兩天就是穿了這身衣服的,我的女兒我多少了解一點,她雖是鄉裏人,但是個愛幹淨的人。要想錯死,內衣**絕對會換上幹淨的,她絕對不會穿一身髒衣服來跳崖的!根據這些情況,我看秀瑤錯死的可能性極小。”

鄭克敏聽後顯得有些迷惑了:“這麽說,不是錯死,就會是他殺了。誰會想殺害她呢?”

李合濤接著說:“你剛才看到她的頭是朝著懸崖底的。很像是被人從崖頂上扔下來的……”李合濤流著眼淚,指著女兒的屍體又提出這樣或那樣的疑問,對女婿說,“你是搞公安刑警的,別人的案子都要破了,總不能讓自己的妻子這樣不明不白慘死於荒郊野穀吧。”

鄭克敏點點頭說:“這點,我懂。但以我之見,秀瑤自殺的可能性最大。以前我回來,她總是抱怨我回家少,她不了解我們搞公安的人工作忙,經常跟我吵。我發現她有種怨生的情緒。但我萬沒想到她會忍心拋下我和女兒,真的走出這一步。依我在刑警隊這麽多年的經驗,一個想要自殺死亡的人,是不需要太多的理由,有時甚至不要一絲理由,他們常常會做出一些違背常規的事的。”鄭克敏解釋著說,李合濤認真地聽著,沒有作出什麽的反應。

這時,崖穀裏已沒了陽光。峭壁上的太陽在下午五點多鍾就過早地斜落到西山後背了。林木參天的崖穀一時出現了那種森森茫茫的陰暗了,林鳥的噪聲這時也開始響了起來,偶爾可見崖壁有黑蝙蝠從洞裏開始出沒,在崖頂的上空鳴叫盤旋。鄭克敏抬頭看看天色,對鄭氏親屬說:“不管秀瑤是錯死,還是有人謀害,在天大黑之前一定要把秀瑤收棺,抬回家去。不能讓大家今晚在這深山穀裏守夜。”

然而,當了二十多年村長的李合濤卻固執己見不讓鄭家人收屍入棺,他說:“我一直懷疑,會不會你們村有什麽仇家害死了我女兒。我不能讓我的女兒死得不明不白。”李合濤的意思是要保留好女兒死去的現場。鄭家人一時就因為李合濤的反對收屍而陷入到收屍與不收屍的進退兩難之中。這時的李合濤是有些不近人情的。但又是十分符合人情的。作為死者的父親,他有這個責任弄清女兒是怎樣死的。因而大家都能理解他,也拿他沒辦法。鄉間收斂婦人的習俗是以娘家外祖為大的。娘家外祖不同意收斂誰也不敢貿然收屍入棺。

李合濤這時避開眾人,躲到岩崖一邊,從腰裏抽出那支已顯過時的5010諾基亞手機,在上麵撥了撥,自言自語地說,“還巧,這裏還有信號!”便開始打起手機。他往哪裏打電話和具體說了些什麽誰都不清楚,崖壁裏流出的潺潺水聲淹沒了他打手機的聲音。李合濤大約打了十多分鍾,才回到穀底。這時鄭克敏懇求他說:“天色確實不早,還是先把秀瑤的屍體收棺抬回去。不然,今晚這些人守在這黑蝙崖也不是個辦法。別的不說,就連口茶水都沒得喝。”

李合濤對女婿的懇求覺得是有幾分道理,於是做出了讓步,沒再堅持己見,但仍不情願地說:“收屍入棺可以,但暫不要釘棺蓋。必須等派出所的人來了,讓他們看看,查清我女兒的死因後再做處理。”

鄭隊長見他做出了讓步,也就同意先不釘棺材蓋的意見。

屍體收棺時,穀底再次響起哭哭啼啼的哀聲。那淒慘而悲傷的哀哭聲再次在穀底和山崖上空回**,在黑蝙崖四處彌漫。

收斂完畢,抬棺木的一幫人,沿著那條砍柴的小道緩慢地、艱難攀援而上,把棺木抬上崖頂。一路上不時散發著紙錢,把棺木抬回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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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鄉俗,死在屋外和在露天收斂的屍體是不能抬進家裏的。李秀瑤的棺木就隻能停放在鄭家屋外的大埕上。鄭家屋是農家院的老式建築。鄭克敏的住房在護厝廂房。護厝廂房是兩層閣樓的土木建築,樓層不高。這時夜幕已經降臨,給料理李秀瑤後事的鄭家屋平添了幾分陰鬱的氣氛。大埕上辦理喪事的人臨時搭起了一個塑料帳篷,此時烏潭鄉派出所的於所長開著一輛警車停在了塑料篷前。於所長一行人下車後見到正在守靈的鄭隊長,都感到一陣驚愕。於所長忙上前握住鄭科長的手說:“對不起,我們來遲了。我們是接到你嶽父的報告才趕來的。怎麽會發生這樣不幸的事?!我們公安局刑警隊長的家屬遭此不幸是案發在我們分管的警區。作為我們分轄的派出所也有這個責任到現場來看一看,相信我們吧,我們一定會盡力而為的。”

鄭隊長處於哀傷之中,隻和於所長及幾個幹警禮節性地握了握手,點點頭說:“我也是中午才得到消息,才從局裏趕回來的。謝謝你們的到來和關照!”

李合濤見派出所來了人,便擠了過來迎住於所長。李合濤詳細地向於所長介紹了女兒死亡的前前後後和死亡現場的情況,於所長認真地聽著,隨行的幹警在一邊認真地作了筆錄。當李合濤提出女兒死因不明,懷疑是遭人謀害時,於所長一行人便在李合濤的帶領下,跟著李合濤一齊上了黑蝙崖發案現場……當他們重回村子進鄭家臨時搭好的靈堂時,已是夜間八點多鍾了。於所長對鄭隊長說:“從我們目前了解和掌握的情況看,你妻子李秀瑤的死,自殺的可能性不大,而被人謀殺的可能性卻很大。像這種疑點頗多的案子,我們隻能按規定上報縣局,由縣局派人來協助我們立案偵查。”

鄭隊長搖著頭說:“會是他殺嗎?據家人反映,我妻子死前,不!是她一生性格溫和、內向,平時寡言少語,進我們鄭家門從沒與公婆、叔伯、妯娌、鄰裏、鄉親紅過臉;家裏也沒什麽太值錢的財物;也從沒發現過她平時生活作風不正、不守婦道譬如相好過情人……這麽規矩的女人怎麽會被人謀殺呢?作為她的丈夫,我比誰都清楚李秀瑤。我和你們的意見不同,我基本排除他殺的可能。”

“按照鄭隊長的看法,你認為你妻子自殺的可能性會更大?”於所長晃動著手裏的五節手電筒,說:“我們從崖頂的勘查結果看,崖頂上還發現有另一個人的鞋跡——走山路的黃泥巴留在了現場的岩石上——這兩天沒下過雨,很清楚地留下了那雙鞋的印跡。”於所長又說,“鄭隊長,我們都是搞公安的,是同行。我們是不是可以做個假設,我們公安人員在經辦的許多案子裏難免會得罪一些人。會不會這些不甘心的犯罪分子在暗地裏進行打擊報複,對你的妻子下黑手?”

“我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李合濤在一旁插話說,“現在社會這麽複雜,什麽意外的事,都有可能發生。”

鄭隊長聽著,沉默無語,但臉上的神情是嚴肅和憂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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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九點多鍾,又一輛警車駛進屏格村。是縣公安局的。下車的是汪局長、陳副局長和刑警隊的劉日達等五個幹警。他們進了鄭家,對鄭隊長表示深深的慰問後,汪局長以縣局的名義送了兩千元的喪禮。汪局長接著對鄭克敏說:“局裏接到了烏潭鄉派出所的報案,認為你妻子慘死這個案件存疑很多,又是發生在我們公安刑警人員身上,事關重大,局裏開了個緊急的碰頭會後就連夜趕來了。”又說:“鄭克敏同誌,你遭受到如此的不幸,你這時更要保持清醒和鎮定的頭腦,首先要節哀。人死了不可複生,局裏領導都表示如果你的妻子是因為你的工作而招來殺身之禍,我們一定要追查到底,查他個水落石出!決不放過殺人凶手,對罪犯一定要嚴懲不貸!”

“我感謝局領導和組織對我的關心。”鄭隊長抬起頭來,對局長一行人表示了他的謝意。

這時,劉日達上前扳住鄭隊長的手說:“我把‘白鼻’也帶來了,是局長交代的,說破案時或許能用上。” 正說著,“白鼻”向鄭隊長迎了過來,口裏發出“哼哼”的細叫,那親熱的樣子仿佛在向鄭隊長敘說著和他分別不到一天的痛苦,它先咬了咬鄭隊長的褲管以示親熱,隨後伏在棺木和鄭科長一邊,任鄭科長撫摸著它頭上的毛發。約摸過了五分鍾,局長一行在外麵招呼劉日達了,劉日達這時才拉過“白鼻”,向靈堂外麵走出來。

這時李合濤和局長一行人已經等在了那兒了。劉日達帶著“白鼻”跟著他們,很快就消失在通往黑蝙崖的夜幕之中了。

深夜十一點左右,汪局長一行人又從黑蝙崖回來了。劉日達跟在“白鼻”身後。全身的毛發已被夜裏的露水打濕了的“白鼻”進村後,像一根出弦的弓箭在鄭家的房前屋後穿梭,在所有的人的腳下嗅來嗅去。“白鼻”追尋了幾圈,終於離開鄭家,再一次向黑蝙崖跑去,劉日達跟在後頭累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白鼻”跑到崖頂後,突然向崖頂另一條的下山小道跑去,在大約一裏之地的一個樹洞裏咬出一雙黑色的布鞋。劉副隊長拿過這雙布鞋用手電筒一照,認出那是一雙新布鞋。隻是上麵沾滿了黃泥巴,這黃泥巴和剛才在黑蝙崖上采集到的鞋印的黃泥巴是相一致的。憑職業的敏感,這黃泥巴正是破案的關鍵所在,劉日達驚喜得幾乎叫出聲來。也就是說,“白鼻”咬出的這雙布鞋,已可以初步判斷鄭隊長的老嶽父和派出所的於所長所分析的李秀瑤是他殺的推論是不可置疑的。接著,“白鼻” 重回崖頂,一路左聞右嗅向村裏追尋回到了村頭,然後拐向他們剛才進村來的一條機耕土路快步跑去。“白鼻”在雙岔路口一個破敗的小庵前停下,在庵門口的一道車轍來回地嘶叫,那是在向劉副隊長示意要注意這道車轍。那是一條什麽車走過的車轍呢?劉日達仔細辨認一陣後,讓出這是摩托車輾走過的車轍。

“白鼻”離開了小庵,重回機耕路返回村裏。此時的“白鼻”敏捷得像一條長蛇在村路上向村裏滑行,迅速地向鄭家的靈堂逼近。

這時,所有守靈的人看著警犬都感到有些驚異,辦喪事和守靈的人群出現了少許的**。隻見鄭隊長這條心愛的警犬,走到鄭隊長麵前一米來遠,把頭伏了下來,先是“汪汪汪”地吠叫了三聲,而後,雙腳叉開,向扶在李秀瑤棺材旁的鄭隊長匍匐而去,一口咬住鄭隊長的腳板。“白鼻”這一咬,使鄭隊長驚愕了起來,他發聲喊道:“劉副隊長,你今晚沒喂飽‘白鼻’吧,它在向我臥伏討食哩!……”跟在身後的劉日達回答說,“怎麽會呢?今晚我喂了它一斤的精瘦肉呢!”

鄭隊長雙手去掰“白鼻”咬住的口,然而“白鼻”不為所動,依然緊緊咬住鄭隊長的腳板。鄭隊長這時急了,有些慍怒地喊道:“‘白鼻’你一定是餓了,我這就給你拿食物給你吃,你快放開我,我是你的主人啊!”

“白鼻”鬆開了鄭克敏的腳板,向後滑退了幾步,雙眼溢滿了潮潤的淚水,以一種讓人無法理解的眼神注視著鄭克敏。鄭克敏這時離開棺柩,去屋裏拿食。“白鼻”再次在鄭克敏剛才守靈的棺柩位置上聞嗅了幾下,又去嗅了嗅劉日達手中的那雙布鞋。鄭克敏這時已捧著一塊熟精肉進來,正要扔下時,“白鼻”再次審視著鄭克敏——它的主人!然後一個俯衝滑到鄭克敏的麵前,伸出了它那黑紅的舌頭,嘶叫一聲撲向鄭克敏,死死咬住鄭克敏的腳板。

在場的公安局的汪局長、陳副局長一時驚呆了!

劉日達一時驚呆了!

於所長一時也驚呆了!

李合濤望著女婿一時也驚呆了!

所有守靈的人和忙著辦喪事的人都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

鄭克敏刷白著臉,身子抖顫了一下對警犬怒斥道:“‘白鼻’你一定是餓慌了,認不得我是你的主人啊!……”然而,“白鼻”無動於衷,仍是緊緊地咬住鄭克敏的腳板。它擺著頭,雙耳聳立著,頎長的身段像水波一樣上下起伏著,那斷去的隻剩下一小截的尾巴,此時更是十分誇張地顫動著,那褪去毛發的後臀的枯燥的肌肉也一起一伏蠕動著!……鄭克敏再也無法保持鎮定,顫抖的身子在“白鼻”執著的下,終於癱軟在亡妻的棺木旁。

這樣的結果令人無法接受,令人難以置信,也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汪局長當即就下令刑警銬下了癱軟在地的鄭克敏。

在場的鄭氏家族、李氏親族在驚駭之後卻都不願意相信眼前的事實,他們無法接受李秀瑤是鄭克敏害死的。善良的村裏人對“白鼻”咬出的結果都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懷疑:警犬畢竟是一條牲物,它也有弄錯的時候,它今天會不會弄錯了?它這種嗅咬會不會是對鄭克敏作出一種親昵的動作?……汪局長、陳副局長和同行的幹警也有些難於置信。尤其是劉日達副隊長自己也疑惑不解。他對這條警犬了解不多,嚴格意義上來說,他是第一次獨個駕馭它破案,他自己也懷疑自己是否把握不準。何況,這兩天鄭克敏明明都在公安局裏和他一起到外麵辦案,他哪有回來謀害妻子的作案時間?不!不可能會是鄭克敏犯下的殺妻案?一定是“白鼻”真的搞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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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懷疑如何,當晚汪局長還是對鄭克敏進行了突擊審訊。

此時的鄭克敏已蘇醒了過來,恢複了常態。

汪局長問:“鄭克敏,你老實交代,你是怎樣害死你的妻子李秀瑤的?”

鄭克敏答:“我是前兩天夜間十二點回家害死她的。”

汪局長問:“你回家,鄰裏和家人為什麽都沒人發現你的動靜?”

鄭克敏答:“我是搞刑警的,知道怎樣來反偵察,怎樣才不會被人發現。所以我選擇了在深更半夜潛回家。因為這時鄉下的村子已經死寂。我從屋外爬上了我家的閣樓,都沒發現有人發現我”

汪局長插話說:“難怪剛才劉日達向我匯報,警犬‘白鼻’在你家護厝閣樓來回轉了好幾圈。”

鄭克敏驚異地問道:“真的嗎?‘白鼻’真的在我家閣樓轉了好幾圈?”

汪局長繼續往下問:“現在你說說,你妻子是怎樣和你上的黑蝙崖的?”

鄭克敏答:“我回家後,我媳婦並沒發現我是爬閣樓進屋,她隻問我為什麽這麽晚才回來,我向她撒謊說,我們公安局新蓋了大樓,要在新樓頂端搭個消夏涼台,急需用些古色古香的老山藤條來做裝飾,而這種老山藤又隻有我們屏格村的山上有,叫我連夜趕回來,而且在第二天早上八點鍾以前我必須趕回公安局把老山藤送給搞裝修的師傅做。我媳婦隻有初小文化,她曆來沒什麽心計,她很快就相信了我。我要求她在天還沒亮的五點之前趕到黑蝙崖把老山藤砍交給我,讓我帶回公安局。我媳婦曆來對我言聽計從,她沒提出什麽異議就一口同意了。她還怕誤了我的事,還提前一個小時,就是在四點鍾就帶著我離家。臨行,她要打電話交代我的家人,我阻止了她。我說這麽早不要驚動他們。她想搖醒我女兒,也被我製止了。我說,你砍百來斤山藤就回來了,不必驚動一家大小。就這樣,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景下,我帶著我媳婦悄悄地離家,上了黑蝙崖。”

汪局長又問:“你上黑蝙崖後是怎樣弄死你媳婦的?”

鄭克敏答:“她在前帶路,我跟在後麵。我見到我們已走到崖頂,這裏我小時常上山砍過柴,地形我非常熟悉。我挨上前去從背後攔腰抱住了她,她人瘦,很輕。被我抱住向我回過頭來對我說了一句:‘剛才在家要讓你親熱,你說回來很累不要,現在上到山上,反而這樣抱住我!’,我半眯著眼,狠下了心,就把她往崖穀裏一扔。我知道,七八丈的懸崖峭壁扔下去必死無疑。扔下後,我在崖頂站了幾分鍾,沒聽到穀底有任何聲音,我才放心地從崖頂另一頭的一條通往別的村子的山道下山。那時我看了一下表,剛好是早上五點二十分,天邊剛朦朧地露出一點亮色。我從村道走到大公路,都沒碰上一個人。當我走出大約兩個村子時,這時天已大亮。我知道,即使在這時碰上人也沒人能知道我是何方來的和尚。於是我就等在那兒的公路旁,在六點鍾左右,我終於截住了一輛趕早的載客摩托車用高價雇他載到縣城。為了不生出意外,我在城外下了車。然後步行進城。到局裏辦公室,剛好是早上八點鍾,正好趕上了上班的時間。為了更好地蒙蔽人們的眼目,我特地在這二天裏招呼著劉日達和我一起到外麵辦案,做出我這幾天和劉日達形影不離的假象。

汪局長聽後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裏暗算著鄭克敏作案後,從烏潭鄉到縣城七十公裏路程用摩托車走兩個小時,這點是可信的。

汪局長又問:“你當晚潛回屏格村作案用的是什麽交通工具?”

鄭克敏答:“也是摩托車。是局裏此前查無牌證車時,被我有意私自扣下的。我事先留下一輛suzuki125c摩托車,寄放在城郊一家摩托車修理店裏。”

汪局長問:“作案當晚你幾點離開縣城?”

鄭克敏答:“十點鍾。我從摩托修理店拿出摩托車,修理師傅問我這麽晚要哪裏去。我戴著頭盔說要執行緊急警務。從縣城到我村我走了近兩個小時,我掌握在十二點鍾到達。因為這時候人靜。為了不讓被任何人發覺,我把那輛摩托車放在村外一所舊庵前,用事先準備的雨衣遮蓋住摩托車,使其不在夜色裏發出亮光,免得讓走夜的行人發現。”

汪局長問:“你進村時就不怕有人認出你?”

鄭克敏答:“我進村已過了十二點。鄉裏的人都睡得早,村裏一片死寂。即使會碰上人,我戴著頭盔,也認不出我是誰。”

這時,站在一旁的劉日達插話說:“剛才是‘白鼻’在舊庵外嗅辨出一條摩托車轍,這和他說的正好吻合。”

汪局長問:“劉日達,現在那輛suzuki125c型摩托車呢?”

劉日達答:“已不見了。”

鄭克敏晃動了一下手銬說:“我放在庵門外,我故意不上鎖。深夜不會被人發覺。但依我的經驗,估計天亮後過路的行人就能看見。那沒上鎖的摩托車一被人發現,必定會被人拿走。拿走該車的人誰也不會說出自己在路庵前撿到摩托車。而這輛車也不是我的。屬於無證和難於查找的無頭公案車。”

“這樣你就以為一切都做得天衣無縫了。”汪局長接著問:“鄭克敏,你謀害妻子李秀瑤,現在你已供認不諱。但有個關鍵的問題是,你害死妻子的目的和動機是什麽?”

鄭克每再次抖動了手中的銬子,陰鬱著臉說:“李秀瑤是十幾年前我在部隊當兵時,我家裏父親生前主婚的。當時我爸重病在床,限我探親回來在三天內完婚。老人要在他去世之前,看到我這個家中長子結婚成家,免得他過世時,連個披麻戴孝的兒媳婦都沒有。我為了不忤逆父親,便和隻見過一回麵的李秀瑤糊裏糊塗地成了親。婚後不久,我爸去世。不久我也從部隊轉業到縣公安局。李秀瑤是農家女,隻上過小學三年級,雖然以後為我生個女兒,但我和她一直沒有共同語言,也沒有什麽感情。因而我很少回家,偶爾回家頂多住上一夜。我這次就有三個月沒有回家。前年,我養了警犬‘白鼻’,在偵破縣立小學那個文洇清教師失蹤案中,我無意中遇到了那個小學女教師陳肅華。由於案情需要,我和陳肅華多次接觸。陳肅華人長得漂亮,天真活潑,又有文化,也善解人意,和我很談得來。我當時是三十四歲,她是二十六歲,比我也年輕,我十分喜歡陳肅華,不久我就和她好在一起了,並表示要娶她。但因家裏還有發妻李秀瑤,這成為我娶陳肅華的一大障礙。而且這麽些幾年,我在城裏看到那些有權有錢的人,整天泡在酒吧、歌廳,吃香喝辣,玩女人,包二奶,過著花天酒地,逍遙得像神仙的日子,我心裏很為自己過去的生活抱不平。我也曾想到把陳肅華養起來,但陳肅華一聽說要她當二奶,便堅決反對。並表示如果我無法娶她為妻,就要離我而去。萬般無奈之下,我想到陳肅華的前男友是投井自殺身亡的,我便聯想到我何不製造李秀瑤投崖自盡的假案呢!於是我便產生了謀害妻子李秀瑤的念頭,因而醞釀了以上這一係列的作案計劃。”

汪局長初審完鄭克敏,叫隨行幹警給鄭克敏多戴上一副手銬,把鄭克敏帶上警車,連夜趕回縣城。

在縣立小學,公安幹警敲開了女教師陳肅華的房門。一臉驚慌失措的陳肅華承認發案那晚九點鍾之前,鄭克敏確實還在她這兒,二人還做了男女關係。事畢,鄭克敏說要回去,她沒留住他。她確實沒有與鄭克敏合謀殺害鄭妻。但此前她知道鄭克敏是有婦之夫,由於鄭是公安局的刑警隊長,人也長得清俊和風趣,又在偵破前男友文洇清投井自殺一案有恩於她,在鄭克敏多次示愛下,她便和鄭克敏如膠似漆地相愛起來。

由於案情重大,依照有關法律程序,公安局還是先拘留了她。後來案子定案後證實陳肅華在該案中確實不知情和沒有參與合謀殺害鄭妻,整個案子是鄭克敏一人所為。公安局也就把陳肅華給放了,此是後話。

接著,又連夜對摩托車修理店的主人進行調查取證。結果,修理工說得與鄭克敏交代得一樣,證實了鄭克敏沒有撒謊。又接著,汪局長帶著“白鼻”對鄭克敏的住房進行了搜查取證。“白鼻”嗅咬出鄭克敏作案時穿的那雙新襪子。襪子藏在衣櫃底下,他沒來得及洗淨,卻與幹淨的衣服放在一起。鄭克敏原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可以瞞天過海,因而疏忽了這雙新襪子。

誰想“白鼻”會“六親不認”,這麽快就把案子給破了。經技術鑒定,襪子上的泥跡與那雙藏在樹洞裏的布鞋上的泥跡一致。這雙新襪子和那雙新布鞋是他作案時特意換上的,但作案後都沒得及銷毀。鄭克敏一臉懊喪說,他平時不喝酒,不抽煙,身上沒帶打火機,所以沒能用火把鞋襪燒毀掉,因而隻能把鞋藏在樹洞裏,留下了本不該留下的重要物證,使這場精心策劃的謀殺案功虧一簣而落入法網。

鄭克敏懊悔莫及。他說自己根本沒想到會栽倒在自己心愛的“白鼻”身上,所以忽視了對“白鼻”的提防,而沒有采取相應的防範措施。這是他在本案最大的失算和失策。直到他被依法判處死刑,鄭克敏還沒真正弄懂“白鼻”為什麽會精到六親不認,不徇私情的這種神靈似的份上。鄭克敏原隻認為“白鼻”是一條十分難得的好警犬,但做夢也不曾想到“白鼻”會優秀到像黑臉包公那樣將他推上“鍘美案”的斷頭台。因而,在準備押赴刑場,執行槍決之前,他唯一的要求是讓他在臨死前能再見一眼“白鼻”。

然而,鄭克敏這一要求至死也不能如願。因為“白鼻”在偵破完案件之後,回到公安局便趴伏在鄭克敏的辦公室前,雙眼垂淚,三天三夜,任誰去養它,它就是不吃也不喝,像生了一場大病,整個公安局的幹警看了都為它急出一身汗。在這種情況下,汪局長便打電話給省廳的那位副廳長,副廳長很快就從省城趕來了。

這條通人性的“白鼻”好像聽懂了副廳長的這席話,這才從地上站起,對著副廳長這個他真正的主人搖頭擺尾起來。副廳長終於把它帶走了。據說“白鼻” 回到省城後,副廳長把它送交馴養處,對馴養處的幹警交代說:“這是條名副其實的‘名警犬’,你們就用它再培訓出一批像它這樣神奇的新警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