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蛇沉浮記002

丁魚說的二蛇盧萬原這年已五十來歲。盧萬原家住城北。盧萬原本是有段不凡的曆史的。早在解放前他讀過省師範學校,那時的青佛人能讀師範這樣的學校可謂鳳毛麟角,可見當年的盧家從家境到經濟條件來看都是相當不錯的。盧萬原師範畢業後本應去當教師才對,可他卻選擇去從軍。有人說他那時是參加三青團受其影響才會去從軍,也有人說,他畢業時正逢國民黨軍前線戰事吃緊,被當局抓了壯丁才去當兵。事實如何,誰也說不清楚。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他當過國民黨軍。他當兵的國民黨部隊後來被我人民解放軍擊潰,盧萬原當了俘虜,後被解放軍改編。解放後複員回來,分配在本縣一所山區小學任教。不久,盧萬原在任教地娶了當地一個叫蘇冰茹的農家女為妻,婚後生有三四個子女。按說,他這種生活並不會有太多大起大落和離奇的波折的。可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的困難時期,他任教的那個山村盡出木材,有許多人不堪忍受餓肚皮,過不了“瓜菜代”的關,便偷偷地做起砍木頭販賣的生意。盧萬原看了眼睛也發癢,他實在擋不住那木材和鈔票的**,更無法看著妻子兒女幾張肚皮在忍饑挨餓的煎熬,於是參與了“就地取材”,與一些木頭商人混在一起,把木頭源源不斷販賣到山外,賣好價,從中牟利賺錢。那時幹這種營生是國家政策所不允許的,叫“投機倒把”。誰都怕沾上這個名。在那個艱難的年月,他和一家人雖一時沒挨餓當“水腫鬼”,但後來終被人告發踩上了投機倒把這條可怕的線。

還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第一次看到盧萬原這三個字時,是在我們縣公安局舉辦的打擊投機倒把勝利成果展覽上,是把盧萬原作為反麵教材展示來教育人民群眾的。

我見到的是他的照片。他被排在頭一欄目,胸前掛著“破壞集體山林投機倒把犯盧萬原的牌子。從照片上看,他那時還很年輕,也就三十多歲,是個小眼睛,眼睛細眯著,看起來半閉半合,臉色蒼白,顯得有些蠟黃。估計那是被抓在監獄裏受煎熬留下的痕跡。我第一次看到黃金的實物也是在他這個展位上。作為當時僅讀小學的孩子,初略識得圖片的文字:“——這是從盧犯萬原家中搜出的黃金金條,重一公斤四兩,是盧犯投機倒把的髒物實證”。當時我看後是那樣的驚慌,心裏對這個從不認識、又是那些金條擁有者不由產生一種憎恨,而且有種恐懼。感到他確實是罪大惡極,十惡不赦。想象這樣的黃金倒把犯一定會被公安局槍斃的。當然這是我當時童稚未開的想法。後來盧萬原被判了六年的徒刑。1967年他刑滿釋放,正是“文革”武鬥瘋亂時期,淩火際做頭目的那個“火線隊”探聽到盧當過兵、衝鋒槍打得奇準的盧萬原已出牢在家,便派來幾個“戰士”硬是把他拉走,加入火線隊,封盧萬原為副隊長,發給他兩支衝鋒槍,讓他專守戰鬥總部首當其衝的、兩派必爭的樓群、十字路口、要塞的“前沿陣地”。這樣,盧萬原也就和淩火際、伍庭壽三個人同時上了對立派的高音喇叭,被對方稱為武鬥的“匪首”。這也是他們三個人第一次的聯手合作,而且名字同時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裏。

我在那不時有槍聲響起的恐怖夜晚,一次次從高音喇叭上聽到盧萬原的名字。那時我十二歲,我根本無法了解那亂瘋瘋的時局會是什麽樣子,而外麵的武鬥又是為了什麽。一年多後,武鬥終於結束。不久是兩派的大聯合,並且開始清算在武鬥期間衝鋒陷陣的“武鬥幹將”。盧萬原自然在劫難逃,與淩火際、伍庭壽三人像粽子綁成一串,作為社會渣滓載上車四處遊鬥後再次被判刑入獄。盧萬原的入獄,家庭自然被視為壞分子家屬,一家人再次跟著他受罪被驅逐出城,到大山區接受再教育和改造。好在盧萬原娶的老婆蘇冰茹是個很能吃苦耐勞的女人。此妻站著比盧萬原高出半截頭,腰圓膀粗,十分健壯,一身似乎都是力氣。農家女出身的單純、樸實,不怨天,隻怨命,為一家五口人生計,她在山村專為代銷店肩挑鹽巴等雜貨。她去的村子交通落後沒有公路,代銷店和農戶用品都要用人工肩挑。從公社挑到她所在的大隊二十五裏山路,每百斤是三角錢。她挑了四年,養活一家兒女。後來連盧萬原刑滿釋放回家,也是他老婆用這肩挑的苦力錢賣回瘦肉、羊腿等營養品來滋補他在押期間受損而虧空的身子的。

盧萬原四個兒女,打從出生那天起,就因為他先後兩次被判刑的身世而沒過上平靜和舒適的日子,也因此飽受人歧視。後來,煞住了極左路線,被趕去鄉下的城鎮居民又重新回到城裏。盧萬原和一家人也在1977年回城。回城一家人要生活,盧萬原借錢買了一輛舊的載重自行車,在車站、碼頭、公路上以載客、載貨,賺腳力錢維持生計。

我的老鄰居就是在他這個狼狽的時候和盧萬原結識的。據我所知,他們合夥做了幾次販運花生的生意。丁魚出本錢,盧萬原出腳力,賺錢對半開。

這是多年以前發生在他們倆人之間的事。

丁魚那時在小城年輕人交際圈裏,已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他的鬼頭鬼腦和滿腹壞水及歪點子的智謀相,使他在同齡的青年中享有盛譽,沒人敢小覷他,許多青年人都願意圍在丁魚身邊轉。他的“丁鬼腦”的諢名就是在那個時期樹立的。究竟是誰給丁魚起了這樣一個十分適合他品性的外號,連丁魚自己也說不清楚。開初有人這樣叫丁魚,他心裏還不高興了好長時間,甚至跟人急。但後來這外號傳得快,叫的人多了,聽起來反而順耳了,到最後以至今日,與人交談,他自己也經常拍胸脯論英雄:“這事是我丁鬼腦幹的”、“這點子是我丁鬼腦使的”、“怎麽樣,聽我丁鬼腦給你出的主意沒有錯吧”……我跟丁魚在一起,我不時看到他這種不無炫耀的自吹自擂。盧萬原那時的身世和名聲實質上比我的老鄰居丁鬼腦都不如。盧萬原畢竟身披勞改釋放犯,在那時仍屬於壞分子的行列,他的行動、外出、社會活動處處都還受到限製,人們也還用鄙視的目光看著他。加之,整天在車站,十字路口,公路旁載人載貨,其身價想高昂也高昂不起來。但他幾經摔打和複雜的人生經曆,又有文化,與淩火際那種被人稱為“土人打直拳”的不同,他也不甘長期過卑下的生活。盧萬原自有他的思考力和洞察力,他多愁善感,又能審時度勢,長期的牢獄生活練就他有忍受力,能伸能屈,能進能退,能勝也能敗,善變又能相機而動。在他落魄時他相中我的老鄰居為忘年之交,委實是頗有眼力的。為了取得丁魚的好感,他們合作做生意時,盧萬原不惜吃虧,甘為丁魚當腳力夫,讓丁魚吃到許多甜頭。他看重的是丁魚在青年人社交圈的影響,結識一個“丁鬼腦”就等於在小城結識了一圈青年人。而這圈青年人都是居住在小城各街各巷或各機關部門。年輕人好動,最有活動能力、有鼓動力和召喚力,又因年輕氣盛,做事憑血氣方剛,但又沒有多少社會經驗,最好差使和利用。丁魚雖是年輕人中的佼佼者,但遇上他這麽個在社會上摔過跤,打過滾的老江湖,就相形見絀了,或者可說是“小巫見大巫”了。丁魚的生活和在社交圈裏隻不過是出於好出風頭,並沒有其真正的目的性和價值取向,而盧萬原是有其目的性和價值取向的,隻是他把這些隱蔽起來,深藏不露。“強將手下無弱兵”,有本事的人使用的人,當然都是要那些聰明過人的胚子,不會去使用那些整天神神乎乎的蠢貨。

丁魚被盧萬原看中後其使用價值很快就凸現出來。首先,丁魚上盧萬原家見他幾間破舊低矮的老房,丁魚直言不諱對盧萬原說,“你這些破房子要翻蓋成新樓——”盧萬原聽後看著丁魚,問,“為什麽?”丁魚挑明了,“這種舊屋破房不適宜與人交往,要是一些人到你家交際或談生意,看到你這破舊房子,還有不被嚇跑的。你的骨頭也會因此減輕三分。社交圈大都是講氣派,講排場講他祖宗十八輩如何如何風光有能耐,有驚天動地的輝煌曆史。沒有一個在交際場上混的人不誇大其詞,不吹牛,不講大而講小的——”盧萬原本就是個明白人,丁魚一點即醒。其實他並不是不明白這些道理。隻是這些年家庭經濟一直都不好,手頭上沒錢,三餐都顧不上,哪還有錢有心去翻建新房呢?丁魚看出盧萬原的難處,說,“你想在青佛城混,這房子務必要翻新。哪怕你現在一家都沒有吃的,你借錢都要借來翻。”三天後,盧萬元即叫妻子蘇冰茹去了她鄉下的娘家和親戚借了八千元回來。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這錢已是一筆巨款,已夠翻建三間房子之用了。盧萬原對自家那幾個當時還處於“飯桶”的兒女下了死命令:你們近期的任務就是在家做小工。拆房,挖地基,搬運建築材料等粗活一家人都包下了。這樣,一些水泥、石灰,磚頭都是我這位老鄰居從淩火際那裏弄來的便宜貨。有的甚至是免費讚助的。淩火際不忘他跟盧萬原有過那段在“火線隊”同蹲一個戰壕,後來同車遊鬥四方,以及站在同一個宣判台被判進監獄的患難曆史,惺惺相惜。所以一聽說盧萬原要翻建新屋,還給盧萬原派來三個免費的建築師傅,以示支持,也算是自己當年把盧萬原拉進派性武鬥的“火線隊”,讓盧萬原再次陷入水深火熱生活的一個補償。丁魚會與淩火際結為朋友,也是這次為盧萬原翻建房屋和淩火際接觸才開始的。

兩個月後,盧家大厝後院一座上下兩層共六間的新樓,遠看像一座獨立的炮樓矗立在人們的眼前。新樓後麵新開了一個後門,來訪客人不要再像以往要經過雜亂的盧家大厝才到達盧萬原後麵的舊屋。新開的後門左邊有一條小巷可通往外麵的大街。新開後門是丁魚出的主意。丁魚說,出入方便可以躲過大家的視線,很適合像盧萬原這樣的人的活動。盧萬原又向朋友們借了些錢,買了一些樣式新穎的桌、椅、沙發、茶具擺在新樓裏,潔白的粉牆上貼上幾張顏色鮮麗的字畫,實在堂皇氣派,很適宜客人友人生意人的來訪了。有了一個煥然一新的居家環境,丁魚開始為盧萬原穿梭搞社交公關,引來一些朋友上盧家來。盧萬原喜笑顏開歡迎各路賓客,凡家中有來客,盧萬原又是煙,又是茶,有時是酒,接待殷切,彬彬有禮。盧萬原本就不是個等閑之輩,他上過生死戰場,教過書,蹲過牢,豐富的閱曆使他談話幽默風趣,對年輕人特別有魔力和吸引力。很快,多年冷清的盧家門庭開始人來人往,人氣旺盛起來。盧萬原在小城人的心目中再次有了影響力。我們老家有句話說“人腳底下肥”。這麽多的人在盧家走動,自然會給他帶來許多的社會信息、經濟信息和人際信息,以及新的人脈關係。盧萬原所求的就是要這些信息,他早先就是一條販賣木頭的“蛇”,他深知這些新信息新情報對他的重要性。這眾多的人來人往,猶如在原來的一潭死水中注入了一泓清泉,人頓時整個鮮活了起來。幾個月後,他依靠這些信息和人脈資源做成了三筆不大但也算不小的生意。一筆是手表走私,一筆是電器五金,一筆是他原來的老本行的木頭販賣。

這三筆生意做成,盧萬原賺多少,隻有丁魚知道。我曾問過丁魚,“盧萬原究竟賺了多少?”丁魚向我豎起了三個指頭。我說,“二千?”丁魚笑笑,說,“多一個零。”我說,“二萬?”丁魚默認,說,“反正是盧萬原建新樓賺到的第一桶金。”我驚得目瞪口呆:“姓盧的分給你多少?”哪分?不過是請我吃幾頓飯,帶幾個官場上有點名頭的吃幾席。“丁魚捂著胸口說,“我現在能要姓盧的錢?他現在還落在災裏難裏。他這些年家裏欠人家許多債,三餐沒兩頓,一家人賊吃狗睡,幾個孩子臉黃饑瘦,穿的衣服肉都要掉出來!”

我以為老鄰居是在跟我開國際玩笑,是危言聳聽。丁魚帶我上盧萬原新建樓房的家,結果跟丁魚說的差不多。我去時盧萬原一家人對我這位首次登門拜訪的客人的熱情是沒說的。盡管我已知他做成了三筆生意賺了些錢了,但家裏的拮據、貧寒困境仍是難於掩飾住的。那晚請我和丁魚喝酒,喝的是一元三角錢一斤的散裝米酒。酒是裝在用完的洋河大曲的舊瓶子裏。我真擔心那個瓶子會不會因用了一輩子不衛生,會喝出食物中毒來。菜是在他自家炒的。一碟炒白菜,一碟花生米,一碗冬瓜熬豆腐的高湯。淡素得沒有一點魚肉味。像我這種第一次上他家的,在我們那兒是為“初客”禮俗上是不能太簡單的,我的老鄰居怕有失麵子,讓我瞧不起,他自掏腰包叫盧萬原的大兒子上街麵的“黑三角”菜館又炒了一樣的豬肚,一樣的帶魚片,一樣的紅燒雞,酒桌上這才洋溢了魚肉腥的味道。盧萬原陪著我們喝,我發現他的臉上不時顯出尷尬的神色。我想他一定是為這時自己的窘境感到難堪的。盧家當時窘迫的情景由此可見。而盧家的幾個孩子穿戴均不整。最大的女兒那時已有二十歲了吧,但仍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花衫,頭發黃黃的,明顯營養不良。不過品貌也還端正,看起來還對得起觀眾。回家路上我趁著酒意對丁魚開玩笑說,“丁魚,盧家對你那麽有吸引力,說不定你是想娶姓盧的大女兒做老婆吧?”

我的老鄰居這時笑了笑,好像我隨口胡說的,他是真有這個意思。我的老鄰居在交際圈裏確實有他的一手。不過,丁魚身上也有軟肋。那就是他在與女性朋友打交道就沒有像交男友那樣如魚得水了。相反,他交女朋友的業績幾乎是等於零。也就是說他在與女人打交道時常常吃敗仗。事實上,他對女人卻是“嗜色鬼”。所謂嗜色鬼,就是見到漂亮的、有姿色的女人就像蒼蠅見到了血,眼睛會發直,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盡在女人身上溜轉。還沒與女人有過多少交集,甚至一句話都沒說上,眼睛裏先就流露出幾分自我輕薄的色相,身子骨也先酥軟了一半。我知道,丁魚找過不下一打的女人,但都屬於單打一的“孤戀”,很殘酷也很慘烈。據說,他失敗的根源都因心急氣躁“成事心切”卻舉止粗魯,還沒和女人說幾句話,對方先就嚇跑了。有一點我不得不承認,盡管我喜歡和丁魚到小城人家閑逛,但我是很懼怕和丁魚一起上街或出入人多的公共場所的。尤其是怕和丁魚上女孩子家中。因為丁魚那種見到女人眼神裏的貪婪,看了令人為他捏一把汗,也很丟人現眼。到最後常用他沒有節製和走神的眼光,弄得他和主人家的女孩都很難堪和狼狽,留下許多令人啼笑皆非的笑料。我猜測,盧萬原那雙犀利的眼睛,是能察覺出丁魚這個癖病,一定能對丁魚“對症下藥”用女色來吸引、籠絡住他,讓他成為手中一件馴服的工具來使用,為其忠心耿耿為他效力和辦事。我當時沒有點破,但我還是警告丁魚:“你跟盧萬原這個久經沙場,智力過人又是老奸巨猾的‘老囚徒’相處,你可得處處留心,別讓他把你耍了,最後被裝進狗桶扔進青佛江喂魚。”

丁魚抹著他一臉胡須,說,“老鄰居,這點你可放心,我丁魚也不是吃素的,他利用我,我還想利用他哩。現在我們的交往是相互利用。我事事也防他一步,心裏時刻都多點了一盞燈。不信,你以後看看。”

我說,“你能這樣就好,我是為你擔心給你提個醒。因為你那見了女人全身酥軟,口水直流到肚臍眼的毛病一旦發作,你什麽燈都會忘了點,什麽提防都會忘得一幹二淨,叫你把身底的雞巴割了給人你都願意。”

丁魚聽了哈哈大笑,聲音很是柔和,那滿臉黑胡須的李逵相大概隻有在這種話題時才討人喜歡。盧萬原和丁魚結識一年後,獲得平反,上麵不再給他戴“壞分子”的黑帽子。原因是在文革後期給他掛“投機倒把”和打、砸、搶分子而判刑是過重了,那純粹是派性發作,以派整派的錯誤作法,必須給予糾正。這時,全社會工作重心已轉向經濟建設,一家家個體經營的商店和私營工廠如雨後春筍。“投機倒把”一詞已淡出人們的詞匯。盧萬原頭上的帽子摘去後,身子自然輕鬆多了。原來那龜縮和夾著尾巴走路低眉下眼的委瑣樣子頓時從他身上一掃而光。他的交際圈在丁魚的穿針引線下迅速擴展。許多人都不再戴著有色眼鏡看他,而願意和他交往和接觸。這時,他有意識地與縣、鎮兩級政界的官員來往,這些帶官字號的人在盧家進進出出,給他帶來諸多的人氣和好處。

有了這些政界官員的“門客”的支持和幫助,不久,盧萬原獲得了創辦一家不太讓人起眼的“城東福利廠”的機會,盧萬原出任廠長,他終於可以甩開胳膊大幹一場了。

這家福利廠位於城東的青佛江畔,是原來縣林業局的木材蓄存庫的一塊地。縣民政局為了安置城區那些拐腳、斷肢、聾啞和半呆不癡的殘疾人而開辦的。當盧萬原和民政部門把這些原是在家吃閑飯,給社會和家庭帶來經濟負擔和累贅的殘疾人招進福利廠時,整座縣城頗為轟動。盧萬原首先獲得那些殘疾人親屬的讚譽,取得社會公眾的好評。人們都說,這次當官的慧眼識珠,能夠取用盧萬原這種生意場上的能人,讓盧萬原出山,他立馬為青佛人辦了一件益民的大好事。同時人們也擔心,像這些殘疾人聚在一起,盧萬原能叫他們幹些什麽,他們又能幹些什麽?然而,盧萬原就是盧萬原,他早就胸有成竹,當廠牌在鞭炮聲中掛上來後,要生產的產品也很明確地確定下來:給這些殘疾人釘木箱!生產流程是這樣的,五肢健全的工人刨好的木板,再讓那些殘疾人加工、組合,釘成木箱。這種工作程序簡單、模式固定、操作方便,又是輕便活,最適宜殘疾人來做。隻要有手腳的人都幹得動,也不要多少技藝培訓很快就能上崗生產;每個新招進的工人進廠不久就能開始工作,當月便可拿到工資。大家幹得其樂融融,殘疾人親屬和社會各界人士看了更是讚賞盧萬原確實有頭腦。“化廢為寶”,為社會和家庭辦了一件特別有意義和功德無量的事。

丁魚卻對我說:“大家也許都不明白,為殘疾人開辦福利廠確是盧萬原想出來的,而籌劃、協助我至少參與了一半。而最後名利雙收的卻是他盧萬原一人。”丁魚又說,“沒有誰比盧萬原更‘蛇’的了。他把心力花在這些殘疾人身上,實是‘事半功倍’的巧妙事。首先,他博得青佛人好評如潮的聲譽,他就可以放開手腳大幹了。他的目的是以此為突破口。大家別忘了他原是做木頭生意的,最熟悉這木頭行七彎八拐的門門道道。那時市場雖然逐漸放開,但對木材這種有限資源,國家為了防止亂砍濫伐,對木材砍伐還是要經過非常嚴格的砍伐審批手續。各林區都設有木材檢查站的關卡對運出的木材進行檢查。而這種審批數量是有限的,也很難獲得審批。盧萬原當然清楚這一點。他一掛上福利廠的招牌運輸木頭,就可避免這些高難度的審批手續。因為福利廠是為那些亂七八糟的‘廢人’謀口飯吃的福利事業。他為民辦福利廠的名聲已在全縣香了起來,全縣的人都知道他辦了一件對殘疾人積陰德的事,國家不僅支持還要保護這種福利事業。工商、稅務等部門都免收他們的稅費,有誰會去做這種有損殘疾人事業的缺德事?這樣,盧萬原從林區運出來的木頭就不必經過層層審批,運出來的木頭不僅沒人出來阻攔,而且一路綠燈暢通無阻。盧萬原想運多少就能運多少。我們都不是真正做木材的生意人,到死都不明白其中的奧秘。盧萬原卻懂,他有了福利廠這塊金字招牌,就可大卡車、小貨車進林區名正言順地采購木材。他先把大部分的木材與外地商人掛好鉤,載出山再高價出售,而隻留一小部分運到福利廠釘木箱,掩人耳目。這叫以小掩大。不到半年,盧萬原最少賺了幾十萬。他的腰包現在已肥得出油了。”

我聽後頗為惶然,我說,“半年賺幾十萬?不可能那麽多吧?”

丁魚說,“這還是我的保守估計,遠不止這麽多。”

我說,“難道盧萬原隻顧自肥,沒分給你這位立下汗馬功勞的一些?”

丁魚說,“盧萬原這人是頭號的奸鬼。以往坐牢的教訓早已使他懂得如何掩蔽,他深諳財不露眼。他原是說過廠辦成之後,給我一些分成。可我為他跑腿辦成福利廠後,他又說,這是殘疾人廠,如果給我分成讓人知道,人們會罵我們是吃缺胳膊少腿的人的錢,是無天良的。所以就沒給我任何甜頭。盧萬原現在特不敢讓我知道他的經營之道。怕我以後毀了他的好事。”丁魚忿忿不平說:“我原也不知盧萬原把木頭運到外地賣高價,前幾天我去林區探朋友,無意中朋友才向我道出了真情。其實我並不會捅他,要是我起不良之心捅他,他肯定又會去坐牢。”

“作為生意人甩掉知其底細的人,從自保的角度來說是可以理解的。”我說,“人都有自我保護的本能。世上有許多事不是敗在對手的敵人,而是敗在自己人的手中。隻是盧萬原甩掉你這個患難之交,從道義上講是有些過了。”

丁魚看著我,覺得自己被甩是很冤。但他沒再說對盧萬原的抱怨。後來,據我從齊鐵齒那兒得到的消息,盧萬原已不在擔心丁魚會敗他的事。丁魚在盧萬原那兒,敗就敗在我事先對他說過的不要對女人太色的預言。

原來,盧萬原辦了福利廠後,家裏整天門庭若市,沸沸騰騰。小城中那些三教九流一時都到盧家走動。在這眾多的交往者中,有一個操北方口音的老婦人頗引起人們的注目。這個老婦人姓江,大家稱她老江嫂。老江嫂的丈夫在文革後期也因判刑和盧萬原在同一個勞改隊。老丈夫釋放回來後不久患肺氣腫去世,留下老江嫂和兩個女兒。老江嫂住在縣公路局,常帶她兩個女兒上盧家來玩。兩個女兒大的二十,小的十八。都長得楚楚動人。尤其是小女江琛比大女江誼還要美貌。江琛留兩條烏黑油亮的小辮子,身腰苗條標致,風姿綽約,煞是迷人。老江嫂因丈夫生前與盧萬原有那層交誼,現在看盧萬原開始發跡,比以前走得更勤了。她叫兩個女兒拜盧萬原的妻子蘇冰茹做幹娘,經常在盧家吃住,整天把蘇冰茹幹娘長幹娘短叫個不停,親如一家。有這兩朵花一樣的姑娘在盧家晃,丁魚往盧家也跑得更勤了。這時的丁魚已掉轉船頭,不再追盧萬原的女兒而轉向追老江嫂兩女。丁魚追求的目標並沒最終確定,他是抱著能追到誰就算誰的思想,丁魚經常是倆姊妹同時廝守,大有見著蘿卜就是菜的氣勢。那些日子丁魚整日魂不守舍,他幹脆不去機修廠上班,圍著倆姊妹左右轉。那種走火入魔的癡迷狀態連盧家人都看不下去,也引起上盧家來的訪客議論紛紛。而丁魚全然不顧這種議論,他已喝下了迷魂湯。齊鐵齒也聽見這種風傳,便向常到齊鐵齒這裏來的盧萬原探聽虛實。盧萬原對齊鐵齒毫無隱瞞,如實相告。齊鐵齒說,這下丁魚可要毀了。盧萬原說,年輕人見到漂亮女人走火入入魔,這也難怪。盧萬原那時已是齊鐵齒家的常客,我在齊家就遇上過盧萬原好幾回。所以,我對齊鐵齒反映我的老鄰居丁魚正墜入江家二女的情網深信不疑。

為此事,我還特地問過丁魚。丁魚也承認:“齊老頭說的沒錯,但老頭子隻知道我追姓江女的一半,還有另外一半老頭肯定一無所知。”

我好奇地問:“還有哪一半?說來讓我聽聽。”

丁魚“嘿嘿”詭笑了一下,轉動著眼珠向我道出了盧家一段鮮為人知的隱情。

有一次老江嫂北方老家有事,她獨自回去,把兩女留在盧萬原家。丁魚認為天賜良機給他,加緊了對她們的攻勢。那是初冬的一個夜晚,丁魚像往常那樣上盧家。但原來兩女廝守閑聊的那間房子裏卻不見小女江琛,隻有大女江誼一個人坐在屋裏織一件羊毛衣。丁魚問大女:“你小妹呢?”江誼答:“剛才還跟我在一起,多半是跑出去遛彎兒了。”想了想又說,“也可能是跟我幹娘回房睡覺去了。”丁魚覺得有點蹊蹺,因為以往她們都要十一點才會睡覺。而且以前她們是兩姊妹同睡一床。可老江嫂回去後沒幾天小女江琛就和冰茹睡到一床去了。丁魚雖然心裏犯著疑惑,但他那見著女人雙膝就會發軟的本性,使他像上了膠似的就往江誼坐的沙發上沾,跟江誼套近乎。不過丁魚對付女孩子確實是沒有技巧,尤其是還少有遇上這樣孤男寡女在一個房間的,丁魚心裏有些緊張和情緒不自在,這時反而語塞,但直接又告訴他,這是難得的機會,再不抓住,也許過了這個村就沒有下個店了。丁魚二話沒說,便對江誼動起手腳。江誼卻沒吱聲,隻是用手輕輕撥開丁魚在她身上一陣**的手。見她沒推脫,丁魚的心一時就大了起來。江誼哧哧地笑,一個勁笑他魯莽,並提醒丁魚,“這是在人家的家裏,我是個客人,你別這樣。”丁魚對江誼說,“我一點也不怕,這兒就像是我的家,你不要驚慌。”說罷,動起粗手就去脫江誼的外衣,江誼隻顧掙紮,想掙脫出丁魚。但最後還是被丁魚脫去了長衣長褲,丁魚猴急地把已半**身子的江誼擁抱上床,江誼見事已至此便由他顛狂……事畢,令丁魚不解的是,他不見二十歲的江誼有那種言傳中的“落紅”,他懷疑江誼不是處女。這是他顛狂後才感覺到的。就在這時,盧萬原夫婦卻來敲門了,丁魚雖然不慌,可江誼卻在被窩裏驚縮成一團。外麵的叫門聲在加重,丁魚隻好去開門。盧萬原夫婦進來見到屋內一片狼藉,冰茹對丁魚喝道:“喲,丁魚,你哪能在我家裏做出這樣的事來?老江嫂回來,我怎麽向她交代?人家可是外省人,她把女兒交代我,你卻向人家非禮?!”蘇冰茹從被窩裏拉出江誼,江誼羞愧滿臉,然後在蘇冰茹懷裏嗚嗚慟哭,一副無比痛苦和委屈的樣子。“幹娘啊,我還不知是怎麽回事,他已壓在我身上了,強行破了我的身子了!……”蘇冰茹對江誼撫愛了一番,變起臉指責丁魚:“你這人太不成體統了。平時看你還像個人,你原來豬狗不如。人家母親不在,你欺負、糟蹋了她。你這不是明顯讓我們對不住人,讓我們家難堪嗎?”丁魚臉一陣紅一陣白,說,“這有什麽?一個未娶,一個未嫁,兩廂情願玩一下,能壞到哪裏去,大不了我娶個沒帶紅的妻子,算了。”見丁魚一副無所謂的樣式,又說出這樣的話,江誼哭得更凶了:“丁魚,這話可是你說的。這是在晚間,是你硬闖進來強我,不是我自願跟你的,你得了便宜還賣乖,胡扯這些。那我就上派出所報案——”江誼已穿好衣服,起身走出門去。丁魚見盧萬原夫婦沒有阻擋江誼,這時才驚嚇著朝盧萬原雙膝跪了下去:“求你們快去把她拉回來,千萬別讓她去派出所,她一旦報案,我一切就都完了……”蘇冰茹還是沒有想出去追趕江誼。這時倒是盧萬原對蘇冰茹出聲了,“你快去把她拉回來,真要讓她去了派出所才好看是不是?不管怎麽說丁魚也是我們家的患難之交。真要讓江誼告他是‘強奸犯’,那時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蘇冰茹這才大步追了出去,把江誼截回盧家。丁魚頭額像搗蒜,身子像篩糠地跪在地上。盧萬原夫婦上前拖起丁魚,指著江誼對丁魚說,“看在我們都是老朋友的麵子上,我們可以為此事保守秘密,江誼,你就原諒丁魚一回吧。”江誼抹幹淚水,點點頭表示同意。一場風波就這樣平息。令丁魚高興的是,那晚他就由江誼陪著,睡在盧家那獨間的**,盡情地歡娛了一夜。此後又連續和江誼睡了幾晚,直至老江嫂從北方回來。不過,丁魚在享受美女江誼的同時,還發現另一個秘密:小女江琛和冰茹睡在一床,到了半夜,冰茹就會悄悄退出,然後讓丈夫盧萬原進去,把少女江琛給盧萬原享用。丁魚說,難怪江琛那一段時間一直臉黃肌瘦,人整個變形,見他就躲,不敢讓他靠近,像一隻驚弓之鳥。第二年,老江嫂不在盧家住了,江琛的臉色才逐漸紅潤起來。後來,有人傳說,蘇冰茹是由於自己年近半百,她本來又不美貌,在夫妻生活這方麵根本難於滿足盧萬原的欲望,她才出此計策。盧萬原老牛吃嫩草也有他的一套說詞,他說:前半生太苦,人未老先衰,現在“取陰補陽”調養調養身體,以補前半生的虧缺。人就會變得年輕。據說,那幾年蘇冰茹用這種結拜“幹娘”的形式,至少有十幾位像江誼和江琛姊妹這樣的少女到盧家供丈夫盧萬原“取陰補陽”。

我這位老鄰居就是在這樣的情景下發現了盧萬原“取陰補陽”的秘密。但因為他已先被盧萬原夫婦抓住了把柄,封住了口,上了他們的圈套。就是說,丁魚自己屁股先夾了屎,他已經失去了話語權,隻能聽任盧萬原的擺布和玩捏了。

當丁魚發現了江家姊妹的秘密後,他肯定不會娶江誼。不過丁魚骨子裏畢竟是個有吃就好,無吃糟糕的好色鬼,他還是和江誼玩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到老江嫂離開青佛城,回了北方老家,丁魚和江誼的事才宣告結束。但丁魚在心裏一直覺得自己比竇娥還要冤,因為他明知江誼已被盧萬原先“取陰補陽”過,而且這個人還曾是他在落魄時鼎力幫助過的盧萬原,他得到的不僅是盧萬原吃剩的二手貨,還被盧萬原套上了一個緊箍咒,自己因為有案在身,心有餘懼,和盧萬原共事遇事總有許多顧慮,直到盧萬原對他的熱情減退,丁魚才知道自己上了盧萬原的大當。這時盧萬原創辦福利廠事業如日中天,賺了大錢,卻沒讓其分享,甚至連“銀鏽”都沒沾上一絲一毫。隻是偶爾請他喝喝酒,還有就是把江誼這塊他啃過的骨頭扔給了他,算是對丁魚當初在盧萬原最落魄的時候為其奔波、跑腿,立下的汗馬功勞的一種補償了。丁魚被耍和被甩,看是有點冤了,可誰叫他貪圖女色,丁魚當然隻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半年後,盧萬原的福利廠已是一個擁有四百多萬資產的工廠。釘出來的木箱產品沒有積壓,沒有庫存,供不應求,十分的暢銷。這些殘疾工人有活幹有飯吃,工資有時比那些健全人的工廠還高。盧萬原為了擴大生產,又連續招了三批工人。這時新招工的已不再局限於殘疾人了,而是擴招到城鎮居民的健全人,隻要願意來福利廠的人盧萬原都向他們敞開大門。到那年年底,福利廠的員工已有一百多人。中國人曆來以“成者為王敗者寇”來論英雄,如此業績,盧萬原在青佛城人的眼裏自然是個有魄力的能人,是個成功者,再次名聲大噪。這時,善變的盧萬原從福利廠挑出幾個得力的、忠誠於他的骨幹,開始籌建另一個福利木製廠,新廠址就選在了“溝外坪”這塊地皮。盧萬原也不管廠房的地皮能否獲批,他先通過鎮書記和鎮長開出用地證明,先行在這裏搭起臨時帳篷,再運來木板搭起廠房,搬來一些製材機械並不生產,放在這裏。意在先占有地盤,讓他在此建廠的事情變為既定事實,然後再遞上用地申請。這樣他就不怕鎮“地管辦”的齊鐵齒批不批給他地皮,也不怕齊鐵齒咬硬了。後來他先占用的三千平米地皮最終還是在第一批批了下來。

此時,盧萬原卻突然又啟用了“丁鬼腦”。丁魚這時已找了個城郊姑娘結了婚。丁魚在追江家兩女失敗後很是懊惱了一段時辰。江家兩姊妹與丁魚折騰無果後,盧萬原家倒是被城東派出所在深更半夜查了幾次戶口。據說是丁魚暗地使人叫派出所去查的。雖然派出所沒查出江家兩女和盧萬原睡在一起,但仍使盧萬原很是驚惶失措。盧萬原很快為大女江琛介紹了一個在縣計委工作的科員。而小女江誼則跟隨母親老江嫂回到北方老家。這段奇異橫生的、誰也說不清的孽緣總算這樣畫上了句號。

丁魚因有如此的交集,心存內疚,自覺沒趣,結婚後有相當一段時間沒上盧家去。這時丁魚那個笨蛋的機械廠因嚴重虧損最終倒閉,廠裏的工人隻能自謀出路。為生存計,丁魚隻好硬著頭皮去找事業正如日中天的盧萬原。盧萬原這次倒是顯出格外的寬宏大量和厚道,也不計有過節和前嫌。當然他也初嚐到這個“丁鬼腦”的厲害,知道“丁鬼腦”是個得罪不起的貨。盧萬原答應他說,“你來吧,隻要不嫌我是小廠,你來會大材小用,我讓你專門管新辦廠的廠務。我這邊正需要一個像你這樣能用腦的人,我給你一個業務科長當,每月開給你二百八十元的工資,你不會嫌太少吧……”丁魚大咧著口,這個工資已經比他在機械廠的工資高很多,丁魚什麽話也說不出,心裏隻有感激的份。丁魚就這樣在盧萬原的新廠當業務科長。當然這個科長是不列等的,純屬是盧萬原願給誰當就給誰當隨意敕封的。

盧萬原會給丁魚這等好處,他是想那五千平米的地皮能再批給他新建的福利木材廠。丁魚進他的廠,他交給丁魚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攻下管鎮土管辦批地皮的齊鐵齒這道難關。三條蛇及全青佛城的人都知道齊鐵齒是根難啃的骨頭,誰都不願親自出馬去看齊鐵齒的臉色。但誰想得到五千平米的地皮,都隻有先得到齊鐵齒的青睞。否則一切免談。盧萬原一邊叫財會發給丁魚當月的工資,一邊鄭重其事地向他交代:“你要不擇手段,開動你‘丁鬼腦’慣有的智謀,給我緊緊咬住齊老頭子不放。該花錢你就給我花,我一律給你全報全銷,為這塊地皮,我授你全權,一句話,是讓齊老頭子把地皮批給我們!……”

被重新啟用並授予重任的丁魚。那天打電話要我和他在“溝外坪”見麵。見麵後丁魚擁住我的雙肩,指著那已被木板圈隔起來一爿臨時廠房說,“我這次等於是盧萬原出錢雇來的公關專家。我以後的任務就是整天密切關注這五千平米地皮的動態。另外,就是要在齊鐵齒左右走動,跟他處好關係,你可要經常陪我上齊家,在老頭子麵前多說好話。”我說,“這不成問題。齊鐵齒對我的印象還是蠻不錯的,為了你丁魚,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盧萬原這次會器重我,還不是當今地皮寸土寸金。而三蛇又都糾結在這裏寸土必爭。”丁魚滿腹感慨地對我說,“其實我對三蛇的人緣,是傾向淩火際的。淩火際雖然是個‘土人打直拳’但他這人不會耍陰謀詭計,他的建築公司真的是靠實力幹起來的。淩火際原先也暗中叫我為他跑這塊地皮的,可現在我吃了盧萬原的‘俸祿’,隻能維護盧萬原的利益,反而要跟淩火際成為死對頭,我心裏老覺得對不起淩火際。”

我說,“丁魚,別人不理解你,我還不理解你——你是個‘有利就好,無利糟糕’的鬼東西。你對我說實話,你有沒有拿淩火際什麽跑腿費?”

“拿跑腿費沒有,但喝過他請的幾頓酒,他送我兩條毛毯,我都收了。”丁魚如實說,“他說我結婚那時他不知道,是補送我的結婚禮物。”

“單純是這樣,那沒關係。隻要你沒承諾要為他辦事,才收他的禮物。你心裏就沒欠他的債。”我說,“至於他是以補送你婚禮,是屬禮尚往來,這很正常,以後他兒子結婚你再把禮送還人家。不過,不是我批評你,你這個人變得很快,說變就變,半夜姓雞,半夜姓鴨。”

丁魚嗬嗬一笑,說,“沒辦法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根本沒想到我原先那個破廠,說倒閉就倒閉。我得另找出路。再說,我來找盧萬原也隻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沒想盧萬原卻這麽爽快就答應我上他這裏來,還委我於重任,我當然隻能順水推舟接受了。”

我說:“你有把握幫盧萬原再弄到這塊地皮嗎?”

“試著看吧。”丁魚說,“這塊地皮剛劃給城東鎮不久。可在當天宣布就馬上有四十多個機關要求申請購建宿舍樓房。最後鎮政府決定給鎮辦企業用來擴建廠房,發展生產,仍然有十多家工廠來此角逐,爭奪相當激烈。但在前幾天角逐到最後,就隻剩下資金和實力旗鼓相當的淩火際、伍庭壽和盧萬原這三條蛇了。”

“淩火際和伍庭壽他們都申請做啥用?”

“淩火際是要擴建建築公司廠房;伍庭壽要建餐飲公司的停車場兼旅館和飯店。他們在鎮裏都有很硬的後台,又都有錢買得起,又都是在縣城叫得響當當的、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想擠掉對方。現在真正能獨占花魁的,就看誰能得到齊鐵齒的青睞和疼愛,誰就能穩操勝券,得到這塊地皮。我從今天開始,就專門往齊老頭子那兒跑,摸他的底。……”

一天午後,我去盧萬原的木材廠找丁魚。我和丁魚邊走邊談進了木板房。我真沒想到盧萬原午睡剛起床。因為這時已是午後三點多鍾了。盧萬原見到是我,揉著惺忪睡眼稱呼我:“喲,伍先生,很久沒見麵了,你最近可好?”我說,“一般般,你也可好。什麽時候來這兒發財了?”他點點頭說,“托大家的福,給我盧某這個機會。”說著,伸出一隻被香煙熏黃的手,示意我坐在一張竹製的沙發椅上。

盧萬原的臉色已不是我多年前看到的那種蠟黃了,他臉上不僅有了油亮的光澤,而且顯得非常紅潤。他也留一頭長發,但不像我族親的伍庭壽留著大包頭。盧萬原留一個小包頭,他用手梳著長發坐在辦公桌前,用指頭敲著桌麵。桌上放有三五、箭牌、萬寶路和希爾頓等幾種外煙。他請我抽萬寶路,自己卻抽三元錢一包的紅雙喜。他隻吸了兩口,以示作陪。然後撚滅香煙,叫丁魚泡茶給我喝,他說要去洗個臉。

我從木板房的縫隙往外望,外麵也是間臨時搭就的木板房,好像是一間洗漱室。在那裏早有一個年輕的女子為他舀好一盆水放在他麵前。盧萬原沒有任何一句客氣話,就接過那女子遞上來的一支擠好牙膏的牙刷,看來他已對這種熱情服務習以為常了。我看那女子不過二十來歲,一臉細膩的嫩肉白裏透紅,頗似桃花初放,更似一隻初熟蘋果亮放著紅光。不過,她的左眼角與耳際之間有一塊很顯眼的紅斑,削弱了她本應該有的美。

丁魚向我介紹說,“此女叫紫豆,原是城裏的待業青年,因常在盧家出入,後來盧萬原開辦福利廠,她就跟著到福利廠了。她不下車間,是廠長辦公室的接待員。這裏擴建新廠她也隨著盧萬原來了。”

他們在逗趣時,丁魚突然起身闖了進去。但他們仍在一灑一閃一躲地戲耍,並沒有因為丁魚的闖入而停止這種找樂的調情。不過,這樣反而給人增加一種自然的、似乎早已習慣這種戲耍。

丁魚站在一旁,說,“老盧,我看這地皮是非我們莫屬。”

“何以見得?你今天去齊鐵齒那裏又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你快快向我傳達——”據說這是盧氏說話慣用的幽默方式。紫豆見丁魚和盧萬原談正事,停止了嬉笑,走出屋去。

丁魚接下說,“我上午去了齊鐵齒家,齊鐵齒又把淩火際祖宗十八輩臭罵了一頓。他發誓,隻要他在土管辦一天絕不會把這塊地批給淩火際。他說,最讓他氣憤的是,淩火際發覺在他手上批不到地,卻去找了鎮書記和鎮長,想通過這些領導來高壓他。淩火際用這個辦法徹底把事給砸了。這齊鐵齒是什麽人?他是出了名的銅牙鐵齒,隻要他看不上眼,他誰也敢說,敢罵,整個兒油鹽不進的人。他還怕你什麽鎮政府官員?縣委書記和縣長看到他齊鐵齒都懼他三分。齊老頭說,除非把他這個臨時的主任撤了,要不他手上這個印把子絕對不會往淩火際的申請書上蓋。老盧,你說我探到的這個消息,你高興不高興?”

“我知道你丁鬼腦搞情報這方麵行。”盧萬原細眯著眼對丁魚誇道,“不過,淩火際這個人仍不可小覷,這幾年他建築業比我們發達,現在的資金比我們雄厚,他手上有的是錢。當今這個社會是有錢能使鬼推磨,誰有錢誰就是爹。再說,他幾百號建築工人遍布全城各街各巷,人際關係有的是。他淩火際劣馬有一步踢——他有一個很能蠱惑老人心的手段——就是能三天兩頭給街頭巷尾那些七老八大,上了年紀的老人,買上一包冰糖,一袋水果什麽的,小恩小惠,扔點小錢收買人心。”

“他原來可是個鐵公雞一毛不拔的人呀,什麽時候也學這一套?”丁魚瞪著眼問。

“不就是被齊老頭罵他不仁不義之後,他才開始學這一招的。”盧萬原說,“這個淩火際背後肯定有高人指點。”過後我才知道,盧萬原所指的高人出招,實其就是丁魚給淩火際出的。丁魚因江家兩女跟盧萬原鬧僵關係後,有段時間就投到淩火際麾下。那時正逢齊鐵齒因大孫齊義津到建築公司上班,被叫去翻泥漿還被姓淩的罵是一代蚯蚓而惹怒了齊鐵齒,斥責淩火際是不仁不義之徒,於是丁魚就給淩火際出了這個籠絡老人的點子,以挽回不仁不義的影響。眾人口肥。被淩火際籠絡過的街坊鄰裏的老人眾口一詞說淩火際發達了懂得感恩了。你齊鐵齒一人在罵淩火際不仁不義,不就等於白罵。我這個老鄰居的丁魚天生一副狗肉相,誰起勢就扶誰。他為頭蛇淩火際出謀劃策當然不會告訴別人的。他是個典型的機會主義者,見好插足,見壞抽身。這是他的德性,也是他求生存四麵得水,八方吃香的看家本領和招數。

“不會這麽嚴重。”丁魚說,“他淩火際沒有這麽大的能賴。”

“他有的是錢。”盧萬原說,“丁鬼腦呀,你想想看,縣汽車站整個新站都是他一家承建;整片中山路舊城改造都包給他改造,要新建的樓房八十多幢!縣城要再造兩座跨江大橋都由他的公司承建,我前天做了個統計,縣城在建項目有百分七十是他公司承建的。那錢呀,就像江水日夜流進他的腰包,我想起淩火際就怕。所以,我們對淩火際時刻都要提防著。”

“問題是他要齊鐵齒那一關很難過去。”丁魚說,“不是像你擔心的那樣。”

“反正這幾天你務必給我盯住齊老頭子。我也會盡力使人去給齊老頭子說好話。”盧萬原蹙了一下眉頭,說,“大不了,幹脆與‘剃頭庭壽’這個難纏的老烏龜平分這五千平米,一人一半。批下了,淩火際就沒轍了,我就沒有這麽多煩惱了。”

丁魚點點頭,說,“剃頭庭壽不會想獨吞吧?”

“這個人沒有那麽大的胃口。”盧萬原拿了一支紅雙喜抽起來。

“可是,伍庭壽最近天天守在齊鐵齒那兒。”

“那是我和他通氣後叫他去的。”盧萬原說,“這人啊,真是有雞緣狗份,一物降一物。齊鐵齒對我不太感冒,可伍庭壽的話他最聽。隻要有剃頭仔在他耳邊灌淩火際的水,淩火際就沒多少招。”盧萬原說到這裏眼裏才發起了亮,剛才的擔憂在刹那間才消弭掉。

“這麽說,我們就不必防備剃頭仔了?”丁魚問。

“他好對付。伍庭壽畢竟是個莽夫,除了一身的偽警察流氓習氣,他的智力怎能敢跟我鬥。”盧萬原吸了一口煙,比劃著手說,我和丁魚走出木棚。丁魚對盧萬原的自信表示不能接受。尤其是他對伍庭壽的小看,丁魚更是表示難於苟同。丁魚以他慣有的在背後說壞話的口氣“哼!……”了一聲說,“你們這個本家庭壽並不像盧萬原想的那麽好對付——他忘了,伍庭壽是個比頭蛇淩火際更難纏的家夥,因為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地頭蛇。”

丁魚的話沒錯,我的本家伍庭壽確實是個難纏的地頭蛇。

伍庭壽六歲時母親就守寡了。他有兄弟三人,大的叫春壽,由於交親早亡,春壽很小就以賣油條為業,外號“油條春壽”。他賣的油條還不是自個炸的,而是當二道販。因為家裏沒有本錢。當時家境的貧困可想而知。不久,春壽跟一個從南洋回來的姑媽出洋打工,此去幾十年杳無音訊。

伍庭壽對娶來的這個“紅毛女”當然是不滿意的。但那時人過三十,我們那兒有句土話說,三十無妻看乞丐婆都像是新娘。伍庭壽自身淋淋漓漓,自然沒敢嫌人家,好歹是命,總算有個妻,有個家了。頭發紅是不好看,但並不影響過夫妻生活,也不影響生兒育女,短短幾年紅毛妻為伍庭壽生了三個小孩。那段時間,伍庭壽的生活還算比較平靜。一直到“文革”派性發作開始武鬥,形勢混亂,這時伍庭壽賴不住了,手腳發癢,完全忘記自己“臭腳黑底”的出生,跟著人家參加了“戰鬥隊”。此後倒黴的事和頭蛇淩火際、二蛇盧萬原都差不多,遊街、判刑“二進宮”……伍庭壽二進宮釋放回家那一年,他家發生了一件比較令他興奮的事。他早年出洋的大哥“油條春壽”從南洋探親回來了。伍庭壽因剛出牢門,不好出麵,接待他大哥的是他的弟弟伍友壽。這個友壽可是個良民的典範。友壽從小學到初中畢業都是三好學生,他從小喜歡畫畫,初中畢業那一年因老母過世沒能再繼續升學,他選擇了學油漆手藝。我們那兒做家具都喜歡油個漆,都興畫些水光山色,花鳥蟲魚然後漆下大油漆。所以喜歡畫畫的友壽學油漆活可謂十分對路。他的油漆手藝自然要比那些不懂畫畫又勉強行藝的油漆工匠要好。做手藝賺錢,生活也風平浪靜,友壽的日子自然好過。人都有一種本性,似乎都憐惜弱小和不幸者。這個春壽回來後看到庭壽半生都處在落魄中,一家人過得窩囊,有上頓沒下頓,連間房都沒有,一家人是靠租房過日子的。畢竟是親手之足,春壽動了憐憫之心,把帶回來原是準備贈送親朋好友的錢和物品,拿出三份之二送給了二弟庭壽。伍庭壽得了一筆巨款和財物。據說光現金就有七八萬,在那個年代有七八萬的錢,聽起來讓人咋舌。伍庭壽用這筆錢買地建了一座十分堂皇的樓房,頗在我們伍氏宗親和青佛小城人前風光了一回。

到了1980年,三個人幾乎是同時被摘去壞分子的帽子。就在淩火際和盧萬原見勢才開始準備在社會上張羅幹事業時,伍庭壽捷足先登,看上了青佛城的餐飲業,在小城招了七八十個回城待業的居民,辦起了一個縣城餐飲服務公司,自任經理。後來改現名“旅遊餐飲公司”。

伍庭壽開辦的這家私營的旅遊餐飲公司是以餐飲業為主,還兼顧酒店、旅館、理發、照相旅遊等服務行業。店鋪門麵遍布全城車站、碼頭、影劇院等繁鬧區和公共場所。現在在男女員工二百多人。員工大都是以家庭婦女為主。公司總部設在全城最熱鬧的中山路口一處叫“黑三角”的酒樓上。這名為“黑三角”的酒樓最早是城東一家獸醫站,後來獸醫站建新址搬走了,此樓曾閑置多年。頗有意思的是,樓下走廊正是當年伍庭壽落魄未發跡時搭剃頭鋪子的處所。誰能想到二十多年後當年的“剃頭庭壽”居然會成為青佛城餐飲業最大的私人老板,統領著二百多名被稱為“街道邊蛇”的雌雄男女,成為他們的“總蛇王”在這裏坐鎮指點江山呢?“黑三角”樓被掛上餐飲公司後,縣城那些吃閑飯的人即把它取了這個名。具體是誰取這名字沒有人說得清。但此名是從當年放映的同名電影《黑三角》中尋得此名是毫無疑問的。人民群眾一些即興創造,往往是極富現實性和藝術表現力的。這座樓是一幢獨立成座的三層小古樓,遠遠看去像一座小炮樓。樓房店麵破舊不堪而且歪歪斜斜。那半倒不倒的外形從各個角度看均呈三角形。起初都沒人注意過它和給它取名。大約從伍庭壽選它作為總部,樓下開酒館,所聘用的人有相當一部分是勞改勞教過的“兩勞人員”,有點黑字出頭,所以才給取了“黑三角”這個名字。又有一說,是此店經營後為了盈利專賣死雞死鴨死豬肉,價格又特別貴,有點黑店的意味,故得此名。雖然如此,但因此樓地處全城最中心的地段,生意卻很興隆。“黑三角”酒樓還有一個特殊的地方,就是距樓五十米左右是城東派出所。盡管此時已經當了經理的伍庭壽身價不同了,但他畢竟是二進宮坐過牢,是屬臭腳黑底的人,他骨子裏還是有見到戴大簷帽的公安就畏懼的心理。更兼他所從事的行業裏的旅館、旅遊項目,也都由派出所管理,他不能得罪他們還得對其多恭敬幾分。他暗中向員工囑咐,凡是派出所、工商、稅務這些人上我們“黑三角”和我們所屬的各個飯店、酒樓來,一律給予優惠甚至免費,還要“貨真價實”和服務周到,最好是選些年輕漂亮的女服務員為他們服務。如果他們中有貪圖小便宜的,經常要來吃“免任務”的霸王餐,你們不能有意見,還要笑臉相迎支持他經常來吃,以此來博得這些戴大簷帽的人的好感和支持。各人都有求生的招數,各人都有狡黠的一麵。所以我的老鄰居丁魚說伍庭壽這人不可小覷是有幾分道理的。伍庭壽這招果然靈。當今的物價飛漲,各飲食店和酒店“死蛇更貴黑鱸鰻”。這些頭頂戴帽的工商、稅務,特別是派出所的警員,有免任務吃的霸王餐還有不來吃的?人都是爹娘養的,都食人間煙火,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來了一次得了便宜,還有哪位不想再來第二次、第三次的……於是,工商少收錢,稅務少納稅,派出所遇上有酒後鬧事的,二話沒說先扣起來送進派出所讓他站著喂一夜蚊子再說。這樣,“黑三角”哪有不門庭若市,伍庭壽的生意哪有不興隆、不做大的?做大的伍庭壽常說,“這叫放長線釣大魚,他們是紅吃黑,而我是黑吃紅。他給我半斤,我還他八兩……”伍庭壽就這樣發達了起來,三蛇的地位就是這樣樹立起來的。

頭蛇淩火際最早是因他在工地奸汙女工出事了才被抓判刑的。後來搞建築當包工頭長期在外,在縣城當“街道邊蛇”時間並不長;而二蛇盧萬原年輕時在鄉下當教師、搞投機倒把也長期在外,當“街道邊蛇”的時間也很短,唯有三蛇伍庭壽從小至今一直都在小城街道上混和謀生、吃人或被人吃。他才是貨真價實的“街道邊蛇”,才是真正的地頭蛇!然而,小城人不認這些理,反正你伍庭壽那包頭怎麽看怎麽讓人不順眼,雖然發跡了有錢了呼風喚雨了,但那大字不識一個,一身偽警察的流氓習氣總給人一種小人得誌的感覺。因此,小城在給三蛇排名次時,再怎麽說也不能把他排在淩火際和盧萬原前麵。伍庭壽這條真正意義上的地頭蛇,隻能屈居“三蛇”的末位了。

有一段時間,丁魚的妻子鬆珠因為戶籍在鄉下,嫁進城後找不到工作,丁魚又不願她在家裏吃閑飯,就去找伍庭壽給他妻子一個活幹。丁魚的妻子模樣兒也還端正,經伍庭壽親眼目測後,他同意鬆珠在“黑三角”當個服務員。丁魚和伍庭壽來往和有親密接觸大概就是從鬆珠成了伍庭壽的員工這時開始的。

鬆珠告訴過我,派出所有一個叫柯蓬槐的所長和一個叫劉涓村的指導員,三天兩頭就在“黑三角”樓上的貴賓室與伍庭壽喝酒、美餐一頓。那吃喝當然永遠都是伍老板請他們的。每次吃完,鬆珠去收拾殘局,伍庭壽都會說:“看到了吧,今天關係又加深了一步了,我把賬記在他們身上,以後有用得著的地方,這賬他們就會還上。我最怕的是這些人不來白吃。他們要來白吃我們不僅要開大門迎接,還要敲鑼打鼓舉雙手歡呼,我還會親自陪他們喝到醉死像兩頭死豬,像豬八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