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維揚

張成,就是張成。

“張成”,不時出現在張成的作品中。

張成作品中,有的人物就叫“張成”,那是張成的影子,抑或,就是張成自己。

2006年冬天,我到十堰市去養病,鬱悶中,瀏覽當地的《秦楚網》,不經意在“論壇”裏看到一篇散文,題為《獨白四章》,讀過之後,感到如同盧梭的《漫步遐想錄》那樣純淨、抒情。《漫步遐想錄》的中文譯者在序中說:“這部作品是他跟自己的心靈親切交談的產物,是對自己的心靈的分析和解剖”。我以為,用這話來說張成的《獨白四章》也是可以的。文末所署地址竟是竹山縣寶豐鎮上壩村九組,我年輕時曾在竹山工作生活過近二十年,到寶豐去過多次,因而感到親切。這是個農民,還是退休回鄉居住的作家呢,能寫出此種文字,我有些驚奇,便按文末提供的電話號碼打過去,那邊傳來是一個孩子的聲音。我問你是張成嗎?他說是。我問你多大了,他說八七年十二月出生的,十九歲了。我問高中畢業了嗎?他說初中未讀完就輟學了。我問為什麽不繼續上學呢?他說,得了病,是早期尿毒症。我知道這種病是腎病,前景不妙,難以治愈,若發展至晚期,要根治就得換腎。器官移植,腎源難找;醫藥費要幾十萬元,錢從何來?我的心情沉重了。我又問,你讀過盧梭的《漫步遐想錄》嗎?他說沒讀過。我問你讀了些什麽書呢?他說是讀網上的電子書。我問你什麽時候開始寫作?他說從十三歲開始寫作。我問你發表了些什麽作品?他說在報刊上發表了一百多篇。我問你是怎麽投稿的?他說是從網上向報刊的電子信箱投稿。

我感到,這是一位自學成才的寫作者,值得關注,便告訴了我的電子信箱,願意同他在網上交流。

從此,我就不時惦念起張成來。

我惦念中的張成,是個羸弱有病的又瘦又矮的孩子。

他在家鄉的田野裏勞作時,我擔心他舉不起鋤頭,挑不動擔子;他在深圳打工時,我擔心他一次次地推著比他還高的大輪胎倒下來壓扁了他;他在武漢做保安時,我擔心尋釁肇事者打傷了他;他在竹山住院時(我從《今日竹山》網的報道中上看到了張成),我擔心他可能不久於人世,會夭折;他陷於失戀的痛苦時,我擔心他會一時想不開,自殺;我給他發電郵說,失戀不是你一個人的痛苦,是整個人類的痛苦,古今中外不知有多少人經曆過,現在要你體驗一次了。張成,你要活著,為中國文學活著,中國文學不能少了你!

2009年2月14日,惦念中的張成來到了我麵前,是個小夥子了。我說不矮呀,他說我十三歲時就這麽高了,現在還是這麽高。我問那是為什麽,張成說,吃的藥裏有激素,造成嚴重的骨質疏鬆,影響生長,這輩子就這麽高了。我仍然說不矮,不矮,要那麽高幹什麽?是寫作,又不是跟人打架。

張成環視我的書房,說好多書呀,好多我都沒讀過哩。我問你讀了些啥書呢,他說讀了七八百本,古今中外的名著,不是紙本書,而是從網上免費下載的電子書。他說,這次在深圳幾個月,沒有寫作,又讀了上百本書。我最擔心的就是他隻顧寫作,不讀書,現在看來,這個擔心是不必要了。張成說,前幾年,在沒有書讀的時候,就讀詞典,一本詞典讀了幾個月。還說讀過大學中文係的教材。張成是用心讀書的,難怪他的文字是通暢的,清順的。張成的文字是基本過了關的,可有些作家的文字並不過關呀。

張成屬於80後。看了他一些發表了的和尚未發表的作品,感到他與通常所說的80後迥然不同,是個另類。他走的是現實主義道路,是蟄伏於底層的寫作者,是草根中的草根根兒。

張成是個苦孩子,他父親去年在貴州打工,因山洞塌方被埋在裏麵了。現在靠他養活年邁多病的母親。前年他腎病嚴重了,住院治療,我托竹山縣教育局的原局長、我的朋友吳見星去看望他,後來他又到武漢治病,卻不肯告訴我,說怕給我添麻煩。

張成被竹山縣新聞辦公室約請,采寫治防艾滋病的報告文學;張成得到《武當文學》潘能軍的扶持,一次發表他幾篇作品;我的同齡文友江達介紹他加入十堰市作家協會,為他的采訪提供了可以示人的小本本兒。

竹山、十堰的土壤和水分滋養著他,竹山、十堰的文友嗬護著他。

我是半個竹山人,可對張成的窮、病、愁、才,是深深地感受到了。我想幫助張成,但能力有限,幫不上什麽忙。作品都是他自己寫的,發表作品都是他自己投稿的,我隻是惦念而已,隻是賞識而已。

聊以慰的是,中國作協鐵凝主席伸出了援手,中國社會出版社出版他這本書,向讀者推薦了張成。

正如魯迅所譯的廚川白村的《苦悶的象征》中說的“思想和金錢是相反的,愈是用出去,內容就愈豐饒;如果不發表,源泉便凋竭了”。我相信,這本書可以疏浚張成的源泉,是挽救了張成,甚至可以說是拯救一位可能夭折的天才。劉紹棠十三歲發表作品,被稱為“神童”,張成也是十三歲發表作品的,我姑且稱他一回天才,可否?

張成的作品並不土氣,他的先鋒性質,不同於一般80後的時髦,或前衛,他也沒有所謂的小資情調。張成作品的純淨、淒美、空靈,反映社會生活也有一定的廣度和深度。年齡和閱曆所限,難免幼稚。然而,“幼稚是會生長,會成熟的,隻不要衰老,腐敗,就好。”(魯迅語)這本《山的那一頭》是好看的,豐富多彩的,充滿情趣的,有的篇什還引人入勝。

田野上勞作的農民,在城裏幹活的農民工,在校的中學生和大學生,各行各業的文學青年,遇到這本書,不妨看看,會從中找到你們喜愛的篇章,會產生出些許共鳴。

若是張成有幸撞到文藝批評家、文藝理論家的“槍口”上,請您不妨瀏覽一番,說不定可以從中發現您認為的文學價值,甚至發現當今文壇所缺乏的什麽。

張成剛進二十二歲,首先是活下去,種田或打工,維持著生計,然後才是文學;從前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對於你,身體是文學的本錢。活著,才有活的文學,才有你的文學前途。魯迅說,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展;他又說,“弄文學的人,隻要(一)堅忍,(二)認真,(三)韌長,就可以了。不必因為有人改變,就悲觀的”。切記,切記。

2009年2月18日於武昌

在我們的人生裏,總有一些記憶構成生命的底色,淚水或歡笑都是抹上的顏色,就這樣如影隨形陪伴你的成長,而我生命的底色,在——山的那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