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陸曆597年的二月初,在帝都天舞之城的卡奧斯皇帝法蘭收到了青龍騎士來自聖佛朗西斯城的報告書。雷昂在書信中報告了赤龍重裝兵團的敗北,以及紅武士卡爾達克的重傷。此外,他還提出了繼續攻略新科夫諾城的請求。與此同時,另一份由凱勒爾書寫的有關此次戰役的詳細報告書也已經直接送到了宰相夫利斯的手上——凱勒爾當然是個聰明人,預先找到老師求情。
在這之前已經聽說了帝國軍敗北消息的帝國宰相夫利斯如今終於得到了有關新科夫諾城攻防戰的詳細戰報。很快,他就被皇帝招往宮中商議。這一次除了要決定出對敗軍之將凱勒爾的懲罰以外,還要附帶決定加拉米奧的命運——後者在不久以前也返回天舞之城請罪,因為法蒂諾家的聲望而不便下獄,如今正被責令閉門思過。
“怎麽樣,賢卿對於這一次的敗北有什麽看法嗎?”
照例,皇帝首先發問。夫利斯無奈的苦笑,回答道:
“這……陛下,並非微臣庇護自己的學生,從凱勒爾送來的戰況報告來看,赤龍重裝兵團的行動實在沒有可以指責之處。甚至可以說這一次卡爾達克將軍表現出了少有的耐心和毅力,而凱勒爾在戰略和智謀上也有大大超越他平時水準的發揮。當然,也許是微臣受到了師徒關係的影響,判斷失之偏頗,還請陛下明鑒。”
不過,皇帝並沒有指責夫利斯護短:
“賢卿說的也有道理,朕的判斷與賢卿之間並無差異。但是,他們最終還是戰敗了。”
“是,因此受到懲罰也是理所當然的。凱勒爾決不會因此有所不滿,這一點微臣可以代他保證!”
然而這時,皇帝法蘭反而猶豫不決:
“赤龍重裝兵團的主官是卡爾達克,而且此次失敗的很大責任都在於他,凱勒爾一直盡心輔佐,如今反被降罪責,就是朕也感到有失公允。”
“可是,卡爾達克將軍傷勢沉重,根本就不能領罪了。若是他因此心情鬱悶而有所不測……陛下,帝國不能因此而損折大將啊!”
“說的也是,先把卡爾達克送到聖山科奧林斯的神廟中去吧,那邊的修女祭司們精通治療法術,據說甚至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就讓卡爾達克在那裏安靜修養吧。”
“是,陛下英明。至於對副官凱勒爾的懲處……”
“上一次我們好像也沒給斯泰恩保克降罪吧,他的狀況可比凱勒爾慘的多。先讓凱勒爾從國庫中領錢,重新整合軍團吧,朕以後還要借重赤龍重裝兵團的武力。”
“是,多謝陛下開恩。”
宰相夫利斯喜孜孜的代替學生感謝皇帝的寬大。本來,凱勒爾先找上他也就是求情的意思。但是隨後,夫利斯想到了另一件棘手的事情:
“但是這樣一來,陛下,我們也就無法以戰敗的罪名對加拉米奧子爵加以懲處了。”
確實,作為主要進攻力量的赤龍重裝兵團和作為輔助兵力的冰龍海騎士團同時失敗,如果放過凱勒爾而單單處罰加拉米奧,必然會引起帝國群臣的不滿。
“他的叛國罪名呢?”
皇帝當然不介意加拉米奧的戰敗,但他在乎部下的忠誠心。
“據莫拉法爾報告,那個叫穆裏斯的俘虜已經死了,現在死無對證,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宰相夫利斯很沮喪的回答,現在他感到在這件事情上自己也許用錯了人。
“死了?那個莫拉法爾竟如此無能,隻會用刑訊逼供嗎?”
皇帝果然勃然大怒,但巫師莫拉法爾連夫利斯都能對付,皇帝自然更奈何不了他。
“莫拉法爾倒是很盡職的,他用最耗精神的招魂術探尋俘虜的頭腦,然而俘虜的體質太弱,竟然再也沒能清醒過來。莫拉法爾也因此元氣大傷,現在還躺在**。”
宰相夫利斯一貫的信條是用人不疑,所以盡管莫拉法爾把事情辦砸了,夫利斯仍然代他辯護。不過,帝國宰相並不知道,使巫師莫拉法爾元氣大傷的並非招魂術,而是倉促使出的空間轉移魔法——海賊沙穆斯的那一斧子幾乎就要了莫拉法爾的老命。
“這麽說,朕竟然奈何不了加拉米奧囉?”
皇帝有些沮喪的問道,而宰相夫利斯給了他更為沮喪的回答:
“是的,陛下。而且這件事情還要保守秘密,如果在帝國軍中傳開必將引起軒然大波,弄不好還會導致冰龍海騎士團正副軍團長間的彼此對立。”
“如果朕故意安排加拉米奧去做他力所不能及的工作,然後再借機處罰他呢?”
皇帝試探性的問道,但宰相立即正容回答:
“陷人於法,非陛下所宜為!”
夫利斯的心中暗暗詫異——以前皇帝法蘭的性格可是光明磊落,雖然禦下嚴厲,但決不會想到這種陷害的伎倆。怎麽現在……難道魔劍薩恩巴特……夫利斯的情緒猛然緊張起來,他接著說道:
“況且,根據逃回來士兵的報告判斷,加拉米奧子爵在戰鬥中還是很勇猛的;戰術能力也不差;和索菲亞人之間也絕對沒有互相勾結的跡象,因此如果沒有充分把握而貿然懲罰他……恐怕會使帝國白白損失一位有前途的年輕將官。”
皇帝法蘭笑了笑,他原本就一直很看重加拉米奧。既然現在宰相夫利斯主動提出,皇帝當然也樂得就此下台。
“既然這樣,那就先不懲罰加拉米奧卿。今後對他多加注意,重要的任務不交給他就行了。”
“是,也隻有這樣了。”
宰相夫利斯無奈的回答,他對於加拉米奧本人並無任何成見,隻是就事論事罷了。現在既然沒有明顯證據,他當然隻能就此罷手。
在解決了赤龍重裝兵團和冰龍海騎士團的問題後。第三件事,就是討論青龍騎士團提出的請求。就皇帝本人而言,雷昂提出的建議他總是很看重的,同意的可能性也很大。但是,宰相夫利斯的意見就要謹慎的多:
“陛下,雷昂將軍的請求雖然有理,但未免過於冒險,微臣以為還是小心一些為上。”
“哦?”
“陛下您看,雷昂將軍雖然表達了想要出戰新科夫諾城的願望,但他也同時述說了他對聖佛朗西斯城周圍領主們動向的不安,特別是對索菲亞叛將麥蘭的憂慮,雷昂將軍自己顯然也很矛盾。”
“那麽,以賢卿之見,雷昂卿為何要送這樣一份自相矛盾的書信來?”
“微臣以為,雷昂將軍現在確實無法單獨決定,所以才向陛下請求指示。”
“那邊不是有克勞德在嗎,那隻老狐狸,難道他也決定不了嗎?”
皇帝有些不耐煩的說道,然而夫利斯立即猜到了克勞德的處境:
“在這種問題上,就算是克勞德大約也不好回答吧——他的立場不允許他做出明確的回答。”
“好吧好吧,那麽賢卿認為應該怎麽處理?”
“以微臣的看法,陛下還是讓他小心保守聖佛朗西斯城為上,隻要守住那裏,索菲亞的形勢就不會有大的變動。另外,如果雷昂將軍的戰意過剩,陛下可讓他先鞏固帝國在聖佛朗西斯城周圍地區的統治——由青龍騎士團出兵討伐四周諸郡,應該可以輕易平定的。”
“就這樣吧,賢卿可以退下了。”
很奇怪的,以前對國事一直很盡心的皇帝法蘭竟然厭倦了政務,想要提前結束商議了。但是,宰相夫利斯還有事情要稟告:
“陛下,還有一件事情……”
“還有事?是什麽?”
雖然很不耐煩,但卡奧斯的皇帝總算還是聽了夫利斯的報告。
“是這樣的,自從斯泰恩保克將軍和加拉米奧將軍相繼敗北以後,米蘭公國的阿爾伯特大公對我國的態度似乎有了些轉變——上一次加拉米奧子爵敗退經過米蘭港口時,他們竟然拒絕為冰龍海騎士團補給。雖然後來阿爾伯特大公親自寫信道歉說沒有辨認出帝國的軍旗,但微臣總覺得他們的態度傲慢了許多。另外,自從前幾天赤龍重裝兵團敗北的消息傳來後,我們向他們要求的糧食援助也被拒絕了……”
“行了!”
沒等宰相夫利斯說完,帝國皇帝就氣衝衝的站了起來:
“這些唯利是圖的商人,難道因為我們敗了幾次就膽敢瞧不起我們嗎!夫利斯卿,立即準備派遣征討的部隊!”
“不,不,陛下,微臣的報告並不是這意思……”
宰相夫利斯慌忙向怒氣衝衝的皇帝解釋:
“現在米蘭依然是我們的盟國,陛下暫時沒有必要征討。微臣的意思,我們寫一封信去整飭一番,讓米蘭大公阿爾伯特安分守己,也就可以了。眼下帝國的糧食和物資供給仍然大都依賴米蘭,不能輕易和他們翻臉。”
皇帝慢慢的坐下來,冷冷的哼了一聲:
“既然賢卿這麽認為,那就由賢卿寫信吧。還有什麽事嗎?”
“不,不,沒有了。”
宰相夫利斯慌忙彎腰鞠躬,慢慢的退出了會議室。
“巴格納德!”
回到宰相的書房以後,夫利斯呼喚著麾下另一名中隊長的名字——現在莫拉法爾既然臥病在床,宰相夫利斯隻能起用其他人了。
“隨時聽候命令,閣下。”
中隊長巴格納德早就等候在書房中了。和巫師莫拉法爾不同,巴格納德是正宗的修道士,也出身與聖城卡達印的修士館,但他擅長於劍和格鬥,這一點與凱勒爾倒很相像。其實,巴格納德與凱勒爾本就是好友,所以這次巴格納德專門等在這裏聽消息。
“你可以放心了,陛下赦免了凱勒爾的罪。”
“是嗎?那太好了!凱勒爾男爵本就不應該獲罪的。”
巴格納德為好友被赦免而興高采烈,但夫利斯隨即就遞給他一份公文。
“立即把這封信送到米蘭公國阿爾伯特大公的手中,一定要他親自收下。另外,你還要等他的回信。”
“遵命,閣下。”
目送部下離開,宰相夫利斯的眼中顯出憂慮之色。他早就寫好了書信,因為他預料皇帝法蘭一定會同意他的建議並把這件事交給他辦理。以前,他對皇帝的預料從來沒有失誤過,這一次也還算在掌握之中。但是,今天皇帝的態度著實令宰相夫利斯感到不安,從今以後,他似乎不再有那麽自信的把握了……帝國宰相的國書很快就被送到了米蘭公國,但並非直接送到阿爾伯特大公手中。按照米蘭的習慣,這些書信被送到直接管理日常事務的米蘭首相兼米蘭公國內唯一的軍團長兼首席外交官——銀色橡樹步兵團的德米萊斯伯爵手中。隻有他不能決定的事務才會被呈交米蘭大公審閱。不過,送信的巴格納德也並不著急——這封書信絕對屬於德米萊斯“不能決定的事務”。
果然,當德米萊斯拆閱了信件以後,當場嚇的跳了起來——雖說宰相夫利斯勸阻了皇帝發兵征討米蘭的念頭,但在國書中他可是毫不客氣的狠狠斥責了米蘭的見風使舵,並且發出了戰爭的威脅。膽小的德米萊斯自然不敢怠慢,一邊連聲向巴格納德道歉,一邊急匆匆的跑到王宮去向主子阿爾伯特大公報告去了。
然而,米蘭公國的阿爾伯特大公可不是輕易就會被嚇倒的。在仔仔細細的閱讀了兩遍國書以後,他冷笑了一聲:
“瞧吧!伯爵大人,你在這些小事情上這麽不在意,現在終於得罪帝國皇帝了。告訴我,當初閣下力勸我投入帝國的羽翼,現在,閣下是否仍然覺得光踩這一條船很安全?”
“不,不,公爵大人,我們還是應該盡快備戰為上。”
德米萊斯哆哆嗦嗦的說道。曾經見識過帝國皇帝的威嚴,現在德米萊斯的膽子比以前更小了。對於手下的驚恐,阿爾伯特隻是哈哈大笑:
“蠢貨,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他們隻是威脅而已,並沒有當真動手的打算。”
“這……您能肯定嗎?大人。”
“當然!”
阿爾伯特滿不在乎的說道:
“我第一眼就看出他們的意圖了。現在,回答我,首相閣下:你認為到底是否有必要繼續與帝國合作?”
“這……公爵大人,如果不同他們合作,那麽戰爭……”
德米萊斯畢竟及不上他的主子精明,仍然被夫利斯的虛聲恫嚇所迷惑。
“蠢貨,如果帝國打算動武,又豈會寫信來通知,現在他們的物資供應仍然有很大一部分依賴我們,我根本就不怕他們動武。我隻想問你,因為你是負責所有實際事務的:隻同帝國一家合作是否能幫助我們米蘭商人獲得最大的利益?”
“這……雖然近來我們的交易量擴大了不少,但帝國軍對我們的物資要求越來越多了,稅金也越收越高,下官已經不止一次的後悔當初勸大人您選擇了帝國一方……”
“好啦,閉嘴吧,看來我有必要換個聰明點的首相了。”
阿爾伯特很不高興的打斷了德米萊斯。事實上他早就在心中有了決定,一再提問隻是為了考校德米萊斯的思慮,而且,他很失望的發現:米蘭首相的政治考量已經大不如前了。
米蘭大公的態度可把德米萊斯嚇壞了,他跪倒在地上,涕淚橫流的哀求:
“大人,下官無能,還請大人教導……”
阿爾伯特大公冷冷的哼了一聲:
“你知道最近科夫諾商人們支持的南十字軍剛剛擊敗了帝國的赤龍重裝兵團嗎?”
“是的,聽說了,大人。”
“科夫諾的商人一直和我們米蘭競爭,他們的商隊雖然不能來北方交易,但我們也一直無法插手大陸南方的貿易。隻是最近帝國軍在卡德萊特平原會戰勝利以後,我們才得以把勢力範圍擴展到索菲亞的南方地區。但是最近冰龍海騎士團的潰敗又使得我們喪失了大陸南方的海上貿易權。”
“您是說……科夫諾人支持南十字軍是想和我們米蘭競爭貿易權?”
“當然了,否則他們也不會舍得花那麽多錢供養一支軍隊了。”
“那麽您認為現在我們還要繼續支持帝國軍?”
“不錯,卡奧斯帝國雖然軍事發達,但他們國中大多數的將官對於經濟卻是一竅不通,那些人隻注重於戰爭的勝負,卻從來不在意腳下的土地和供養他們的糧食物資供應。而我們米蘭可以滿足他們的需要,為他們填補他們力所不能及的經濟空白。最終,卡奧斯帝國也許能控製大陸的政治和軍事,但是他們將在經濟上受我們米蘭的控製!這就是我們米蘭人的發展之道!”
“是,是,大人英明。下官無能,未能體會大人的苦心……”
米蘭大公阿爾伯特對於德米萊斯的諂媚之言毫無興趣,他頓了頓,繼續接著說下去:
“當年索菲亞王朝在我們米蘭的支持下擊敗了科夫諾王朝,從而使科夫諾的貿易地位一落千丈。而我們米蘭趁機奠定了大陸第一貿易港口的地位,此後的百年間可算是財源滾滾。但是,近幾十年來索菲亞的首相克勞德全力支持科夫諾人,大大影響了我們米蘭的收益,所以我才決定支持卡奧斯帝國擊潰索菲亞,其間的重要性,又豈是物資稅金就能比擬的!你這個蠢貨隻關心一些蠅頭小利,卻耽誤了大事!”
“大人恕罪,大人饒命啊!”
德米萊斯痛哭流涕,磕頭如搗蒜一般,他現在是真正在為他的前途和命運擔憂了。看到部下的醜態,阿爾伯特很不滿意的哼了一聲,但卻也無可奈何——不管怎麽樣德米萊斯對他還算忠誠,而在利益為最高原則的米蘭公國就算是一條忠心的狗也不是那麽容易找到的,所以他撤換德米萊斯的話也隻是嚇唬他而已。
“好啦,別再裝出這副醜態了,如果我有心撤換你就不用對你費那麽多唇舌了!”
“是,是,謝謝大人……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德米萊斯說著就想溜出去,但卻被阿爾伯特一聲斷喝阻止了:
“等等,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是,是,大人有什麽吩咐盡管說。”
“聽著,立刻籌集一批物資運往帝國本土。而且,從今以後,你要盡力滿足帝國的一切要求!不準再怠慢他們的使者!”
“是,下官一定照辦!一定照辦!”
德米萊斯一邊擦汗一邊點頭哈腰的退了出去,然後帝國宰相夫利斯派出的使者巴格納德就莫名其妙的受到了極為豐盛的款待。不過,在德米萊斯退出以後,阿爾伯特大公又轉向了另一道門:
“看到了麽,莫利菲閣下,您的機會來了。”
從門背後走出白鳥商團的副團長,滿臉精悍之色的劍士。
“大公閣下,感謝您給我這樣的機會。”
“您也看到了,德米萊斯已經不適合再擔當首相的職責了,現在,是培養年輕人的時候了。瑟爾瑟斯的白鳥商團太小了,委屈了閣下的大才,現在還是我們米蘭這邊更有實質性的東西。”
“全靠大公閣下的提拔。”
莫利菲淡淡的回答,顯然對這問題不感興趣。不過,米蘭的大公並不生氣,他臉上顯出了和善的笑容,和剛才對待德米萊斯的態度完全不同:
“你能肯定那位克瑞斯殿下是個聰明人嗎?”
“是的,克瑞斯殿下完全懂得經濟在治理國家中的重要性。而且,對於米蘭的財富和大公的慷慨,克瑞斯殿下也一直是相當仰慕的。”
“很好,那麽您現在可以到碼頭上去了,我們約定好的貨物已經放在那邊了。別忘了,莫利菲閣下,我是非常器重閣下之才華的。”
“是,我謹代表克瑞斯殿下再次感謝您的慷慨大方。”
莫利菲行了個禮就打算離開,這時阿爾伯特的眼光突然轉到了窗台邊的巨大繡花窗簾上,那窗簾有些微微的抖動。他突然想起了什麽,追上去問道:
“請等一等,莫利菲閣下。聽說克瑞斯殿下是個非常俊秀的美少年?”
莫利菲愣了愣,隨即回答道:
“是的,大人,但是……殿下他對於女性從來都不假以辭色。”
米蘭大公喜歡用美人計,這也是很有名的。似乎是察覺到了阿爾伯特的意圖,莫利菲又加上了這一句。不過,阿爾伯特並不泄氣:
“那索菲亞的王子阿斯爾呢,也是個可愛的年輕人嗎?”
“這……”
莫利菲略微猶豫了片刻,還是做出了回答:
“阿斯爾殿下是個非常隨和的少年,甚至可以說……有點軟弱——所有的事務都由克瑞斯殿下和傑克佛裏特將軍決定。”
阿爾伯特的臉上顯出滿意的神情。
“啊,是這樣啊。好的,麻煩閣下了。”
米蘭的大公甚至親自降尊迂貴的送莫利菲出門,然後,他回頭以和他那肥胖體型極不相稱的敏捷速度衝向還在抖動的窗簾,一把抓住了藏在裏麵的偷聽者。臉上又換了一種笑容,和他剛才麵對莫利菲的又完全不同:
“莉蓮娜,我的小寶貝,又在偷聽爸爸的公務事了!”
他伸手從窗簾後麵拉出了一個小姑娘,隻有十二三歲的年紀,皮膚就象雪花一般晶瑩透明,海藍色的眼睛要比阿爾伯特收藏品中最華麗的寶石還要純淨。
“你的那些漂亮女伴們呢?她們怎麽不陪你玩兒?”
“那都是些傻姑娘,我不喜歡她們。他們會分享大家看我的目光。”
小姑娘的聲調中帶著孤獨與高傲——過份驕傲似乎是阿爾伯特家族的傳統。
“別擔心,寶貝兒,沒有人會比你更美麗可愛了!”
一邊哄著自己的寶貝獨生女兒,莉蓮娜公主。阿爾伯特抱著孩子回到花園去了。不管在外人的眼中他是一個如何冷酷無情的公爵,至少在自己女兒的眼中,阿爾伯特決心扮演一個好父親的角色。
聖城卡達印,地下神殿。
這裏就是當年“卡達印城之奇跡”所發生的地方。在這古老的地下神殿中,人類獲得了無比強大的十二件聖兵器。而且,就在神殿中央的祭台上,曾經插著那無與倫比的聖劍蘭特貝爾克。直到如今,祭台正中依然有著深深的劍孔。
不過,眼下這地下神殿已經被作為米爾斯教派的神聖之地而加以崇拜。每年,都有無數的人從大陸各地趕來朝拜,他們把這裏作為生命裏的唯一寄托,甚至有些虔誠的信徒不惜耗盡全部的財產和畢生的生命一步一叩的爬到這裏來朝聖,就為了到這裏來祭拜這塊被稱為“神跡石”的大石頭祭台。
此外,這裏還是米爾斯教派的最重要集會之地,每當遇到重大需要決定的事務時,教派中所有的長老們就會在這裏商討事務,據說這樣可以得到米爾斯神的護佑和點醒。不管怎麽樣,這些年來米爾斯教派的勢力越來越大,早已成為了大陸上最流行的教派。阿倫西亞大陸上的絕大多數國家,包括卡奧斯、索菲亞和阿古利亞這三大軍事強國在內,都把信奉米爾斯神作為國家正統的宗教信仰。當然,這中間聖城卡達印的修士館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修士館中培養出大量的軍事和參謀人才,這些人在大陸各國中往往都出任到首相、宰相或是軍團長的高位,他們的地位自然會影響到這些國家的宗教信仰。卡奧斯的宰相夫利斯、索菲亞的首相克勞德都屬於這種情況。
此刻,在石頭祭台旁,正圍坐著米爾斯教派的幾位最高長老。至高無上的教皇米魯迪斯以及他的兩位紅衣主教都在其中,還有一些雖地位超然,但平時並不參加日常會議的長老們。他們默默的圍坐在桌旁——教士們就算是開會,也總是沉默寡言的。
過了很久,教皇米魯迪斯終於說話——如果他不說話,是絕對不會有人先開口的。
“怎麽樣?對於克勞德主教的提議書,諸位有什麽意見嗎?”
沉默再一次籠罩了會場,又過了很久,才有人說話:
“那個叫海因的少年,不久前才剛剛得到了正規教士的地位。如今竟要升他做主教,未免也太快了些。無論是年紀還是資曆,他都還沒有到適合成為教區主教的地步。再說,科夫諾的愚民們一直都沉溺在金錢和欲望的泥潭中,多少年來我們派往那邊的主教沒一個能做長久的,讓這麽一個年輕人管理又能有什麽用呢?”
紅衣主教索南斯的年紀很大了,意見自然也以謹慎穩妥的居多。但是,另一位紅衣主教,在教會中屬於少壯派的費瑟爾斯意見卻與他相左:
“索南斯主教的意見,未免有些迂腐了。確實,自從克勞德被調往聖佛朗西斯城以後,長久以來我們在科夫諾教區都沒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出任主教。但是如今,既然在那裏有一個讓眾人佩服的教士,正好順水推舟的讓他成為主教。隻有這樣,米爾斯大神的榮光才能照耀那塊物欲橫流之地。”
“年輕人的欲望正是最強烈的時候,而米蘭、科夫諾這兩處則是大陸上生活最靡爛、欲望**最多的地方。那裏的愚民完全不知米爾斯神的偉大,終日醉生夢死,以滿足物質和欲望為生活的唯一目標。過去我們派往米蘭的幾個主教不都被認為是年輕有為的人才嗎?結果呢,反倒陷進了欲望的深淵中不能自拔,最後竟成為了阿爾伯特的走狗。現在,那個叫海因的年輕人隻有十幾歲,少年人心誌總是不堅定的,是否又會成為可恥的叛教者呢?”
紅衣主教索南斯的聲調中帶著深深的恨意。神殿中一時沉默下來,神殿裏的人都知道紅衣主教索南斯當初有兩個非常被器重的學生,就是為米蘭大公阿爾伯特精心布置下的聲色犬馬陷阱所迷惑以至觸犯了教規。後來一人自殺身亡(在米爾斯教派的教規中,就連自殺也是被列為嚴格禁止的戒條之一);而另一人不但叛離了教會,甚至反過來與教會為敵。這件事情對索南斯的打擊非常大,所以他後來再也不相信年輕人。
然而,另外一位紅衣主教,費瑟爾斯的情況和索南斯完全不同。他從一出生就被送到聖城卡達印的修士館中學習,年紀很輕就成為了教區主教,此後爬上大主教、紅衣主教之位也都是一帆風順。所以他對年輕人的看法自然與索南斯大不一樣:
“如果是從清心寡欲的修士館中被直接派到這種熱鬧繁華之地,當然很難保證不被**。然而,這位海因教士從小是在一樣富麗繁華的聖佛朗西斯城長大,而且他已經在新科夫諾城住了很長時間,完全經受住了**的考驗,這還不足以證明他的堅貞麽?”
索南斯立即抓到了另一個破綻:
“他並不是出身於修士館的教士,任命一個不是修士館出身的人做主教,以前似乎並沒有這樣的先例哪!”
但是,索南斯疏忽了一個重要的史實,反倒被博學的費瑟爾斯抓住了話柄:
“哼哼,看來索南斯主教確實年紀大了,竟然忘掉了阿爾方斯主教大人的先例。”
索南斯頓時被辯駁的啞口無言,隻得在心中抱怨自己的疏忽——卡奧斯帝國的白龍聖騎士團,軍團長阿爾方斯,確實並非出身於聖城卡達印修士館的教士。事實上,阿爾方斯本來甚至不屬於米爾斯教派。他是另一個古老教派的大祭司,這個教派與米爾斯教派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他們是多神教,還曾經是卡奧斯帝國的國教。他們以科奧林斯山脈上的神殿為聖地,供奉阿倫西亞大陸上原有的許多神祗,如海神波瑟斯、美神托莫索斯、太陽神阿波羅、月之女神瑪塔衣奴等等都是他們供奉的對象,米爾斯神也是其中之一,但並不作為最高的神祗來崇拜。不過,隨著出身於聖城卡達印之修士館的教士在帝國國內身份的逐步提高,卡奧斯帝國最終還是接受了大陸上通行的米爾斯教派作為國教,而原有多神教中地位最高的大祭司阿爾方斯也終於接受了米爾斯教派的洗禮,被任命為主教。
當初這樣安排當然是為了安撫人心——象阿爾方斯這樣有地位的祭司不可能再從修道士做起,而他對米爾斯教派的支持與否將決定帝國境內眾多信徒的信仰方向。因此上一任教皇做出了這違反常規的決定。
不過,現在這個例子正好被費瑟爾斯用來反對索南斯的意見。
“更何況,是克勞德主教親自推薦的人選,難道他還會看錯人嗎?”
費瑟爾斯又提出了一點有利之處。克勞德以他的實績在教派中獲得了很高的威望,是競爭下一屆紅衣主教的最有力人選。費瑟爾斯的年齡,經曆都與克勞德類似,與他的交情也相當不錯——他們在修士館的時候就是好友,後來也一直保持了良好的關係。如今克勞德的要求費瑟爾斯當然會盡力支持。
索南斯很不高興的哼了兩聲,但也提不出什麽反對的意見。過了一陣子,才有氣無力的說:
“教區主教的人選合適與否關係到我們教會的聲譽,可不是輕易就能判斷的。歸根到底,這件事情還是要教皇陛下親自決定。”
“當然,但是教皇陛下在做出決定以前,想必也樂於聽到一些正反兩方麵的意見吧,而你我正好擔當了這職責,不是嗎?”
費瑟爾斯與索南斯一向不合,即使在這種事情上費瑟爾斯也一點都不肯吃虧的做出尖銳回應。
兩位紅衣主教的意見完全對立,以他們的身份之高自然也不會有其他人與他們辯駁了。因此,眾人都把目光射向了坐在議席正中間卻一直沒有開口的教皇米魯迪斯,他的意見將是最後的決定。
又沉默了許久,教皇米魯迪斯終於開口了:
“卡奧斯和索菲亞,同樣都是信奉米爾斯神的國家,但卻陷入到了互相殘殺的狀況中。這些同樣受到米爾斯神光輝照耀的的子民們卻為了世俗的權力而互相傷害,權力者之間的紛爭又威脅到了無辜平民的安全,使無數虔誠的信徒白白喪失了生命。”
米魯迪斯看了看四周。盡管他說的話與現在的議題毫無關係,但周圍所有的人都很恭敬的低下頭,一副聚精會神聆聽教義的樣子。米魯迪斯滿意的點了點頭,繼續下去:
“幸好,聖佛朗西斯城的克勞德主教,當年修士館中最優秀的學生,他深切體會到了米爾斯神的教誨,他的果斷決定避免了一場屠城的殘禍,聖佛朗西斯城子民得以保全。而我們米爾斯大神的榮光也得以繼續照耀著那虔誠之地——當年的古阿古利亞王朝早就接受了我們米爾斯教派作為國教,作為後繼者,索菲亞的子民當然也更能夠深切體會得到米爾斯神的教誨。”
教皇米魯迪斯說到激動之處,他站起來伸出雙臂,似乎是在感謝神明的佑護。而周圍所有的教士趕緊跪下祈禱:
“願米爾斯大神的榮光永遠普照大地!”
米魯迪斯對於教士們的虔誠感到很滿意,他靜靜的站了許久,直到教士們念完一遍祈禱文之後才繼續發言。好不容易,他的發言連上了正題:
“然而,同樣是起源於古阿古利亞王朝,科夫諾人卻一直無視於米爾斯神的教導。正如剛才索南斯教士所說的:科夫諾人貪婪而不知節製;殘忍而不懂寬恕,他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追求物欲上。即使是在接受了索菲亞王朝統治後的新科夫諾城,科夫諾商人們的貪婪和愚昧也絲毫都沒有改變。”
教士中間低聲的響起了一陣附和之聲。本來在教皇說話的時候偷偷議論是被看作大逆不道的,但現在教皇米魯迪斯的發言引起了共鳴,他也無意阻止教士們的議論。確實,直到今天新科夫諾城中居然沒有興建起一座哪怕是最小的教堂,這讓卡達印的教士們極為憤怒,但也無可奈何——自從受科夫諾人尊敬的克勞德主教被任命為王國首相調離新科夫諾城以後,聖城卡達印幾次向那邊派去的主教都遭科夫諾人戲弄而狼狽離開了。雖說科夫諾人沒有象阿爾伯特大公那樣腐蝕拉攏派去的教士,但他們卻用各種手段誘使新上任的主教破戒,然後大肆宣揚以為笑料。一連幾次之後,就再也沒有教士敢到那裏去了——在那裏不但主教作不長,就連名譽也很難保得住。所以米爾斯教派數十年來一直都沒能在新科夫諾城建立起權威。
“那些人不信神明,不知懺悔。即使是對當年的克勞德,科夫諾人尊敬他也並非是出於信仰,而是對克勞德個人智慧的折服。”
教皇米魯迪斯一針見血的指出了問題的實質,接著又提出了解決之道:
“現在,那個年輕的教士海因也和當初的克勞德一樣。他使科夫諾人敬服的原因也不是信仰,而是他統兵作戰的能力——他保護了他們,所以科夫諾人對他感恩戴德。他們不會也不敢捉弄這位年輕而手握兵權的教士,對於我們來說,這就足夠了!”
米魯迪斯又一次站起來,做出了最後的決定:
“不管世俗的權力如何分配,我們偉大的米爾斯神必須是唯一絕對的信仰。不管聖佛朗西斯城的城主是誰,克勞德都牢牢的控製住了教區居民的精神信仰。新科夫諾城也應該是一樣的——給那位海因教士頒發委任狀,任命他為新科夫諾城及其周圍地區的主教。這是最能保障我們教會利益的措施,也是米爾斯神的旨意。”
“遵從偉大的米爾斯神之教誨。”
所有的教士都站起來再一次祈禱——米爾斯神的旨意當然是沒有人能夠反對的,而作為米爾斯神在人間的代理,教皇的旨意自然也就是米爾斯神的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