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結束了。”

看著地上龐大的屍體,阿斯爾不無心悸的說道。死去的皮羅迪看起來甚至比他活著的時候更有壓迫感,而且他臉上的恐怖表情也實在讓人害怕。玫蘭霓絲實在忍受不了這可怕的神情,躲到一邊去了。而傑克佛裏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帶著怒意走向自己的主君。

“殿下,您實在太任性了。您可知道由於您的輕率幾乎導致了不可挽回的後果!”

傑克佛裏特竟然對阿斯爾使用了批評的口吻,這在一向極重視君臣之道的傑克佛裏特來說,還是第一次。而阿斯爾也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過失,對於部下的批評,他隻能紅著臉接受了。這時候,已經趕到現場的克瑞斯趕緊過來為自己的表兄解圍:

“啊,傑克佛裏特將軍,閣下剛才使得似乎是中京國的格鬥術吧,真是太精彩了。”

克瑞斯故意把話題岔開,好讓阿斯爾和傑克佛裏特都有台階下。傑克佛裏特體會出了他的好意,也就樂得就此收篷——畢竟,對於自己的主君是不能太過於嚴厲的。

“見笑了,克瑞斯殿下,丟失了騎士應有的風度,場麵也太殘酷了。”

“哪裏,兩虎相逢,自然是勇者爭勝了。”

“斯泰恩保克逃掉了?”

“是的,讓他逃過了裏納蘇爾河。”

克瑞斯不無遺憾的說道。而傑克佛裏特也感到很可惜:

“在這麽狼狽的局勢下仍然能夠逃脫,斯泰恩保克果然不愧為帝國的名將啊。”

此時,斯格比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殿下,傑克佛裏特將軍,邁爾考斯利大人率領著本部的軍馬渡過裏納蘇爾河,繼續追擊斯泰恩保克的殘部去了,還請殿下盡快決定方略。”

“什麽?我不是一再告誡,不要追過裏納蘇爾河嗎?”

克瑞斯的聲音隱含著怒意。

“下官也曾經苦諫過,可是邁爾考斯利侯爵不予理睬。”

“貪心而又不懂節製,那個索菲亞的降將麥蘭跑到哪裏去了?難道邁爾考斯利侯爵一點都不考慮嗎?算了,讓他去吃點苦頭好了,反正損失的也全是邁爾考斯利的直屬部下。”

克瑞斯用憤怒的口氣說出了這不負責任的話語。而斯格比有些緊張的看著統帥,不知是否當真按照這樣的指令執行。這時候傑克佛裏特在旁邊咳嗽了一聲,提醒失去控製的克瑞斯。聯合軍的統帥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笑了笑,提出了解決的辦法:

“也不能見死不救啊,隻是現在大家都很累了……”

“殿下,就由下官去……”

斯格比主動請纓,但克瑞斯搖了搖頭。他的眼光一直落在傑克佛裏特的身上,傑克佛裏特想了一想,就明白了克瑞斯的意圖——邁爾考斯利與傑克佛裏特一向不合,如果由傑克佛裏特去援救邁爾考斯利,就可以緩解兩人間的緊張關係。

“好吧,那就由我去。”

傑克佛裏特說完後就跳上了戰馬,帶著部下的騎兵向裏納蘇爾河的方向跑去。而克瑞斯則揮舞著手臂,向全軍下達了命令:

“我們勝利了!回師蘇爾雅城!”

對於好不容易渡過了國界之河的斯泰恩保克來說,這幾天來的噩夢終於結束了。然而,抬頭看看自己的部下,斯泰恩保克發出了一聲呻吟:

“這就是曾經聞名於全大陸的鐵甲騎士團嗎!”

確實,圍繞在他周圍的帝國士兵,連士兵帶將官全部算上,總共不超過一個中隊。而且個個帶傷,戰馬也都是疲憊不堪。仔細數了數,跟在他身邊的中隊長連鮑爾斯男爵在內也隻有四個人了,全部是騎兵軍官,三個步兵中隊的中隊長,一個都沒跟來。

“看來皮羅迪已經完了?”

斯泰恩保克艱難的問道。他身邊的將官立即給了個明確的回答:

“是的,大人,據後來逃回的士兵說,皮羅迪將軍與那個‘黑傑克’麵對麵格鬥,英勇的戰死了。”

斯泰恩保克無言的點頭,嘴裏默默悼念著自己忠誠的部下。不過,鐵甲騎士團的團長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人,隻過了片刻,他就抬起頭來,炯炯的目光注視著一直跟在身邊的帝國男爵鮑爾斯·安斯特列亞。

“鮑爾斯男爵,閣下似乎是從古利斯士官學校畢業的正規將官?”

“是的,下官有幸曾在那所著名的士官學校學習。”

“很好,這一次閣下給我提出了很多寶貴的諫言,隻可惜大部分都未能被采納,否則,我們也不會敗的那麽慘。”

“隻要還活著,日後總還是有機會的,大人。”

“說的好!日後總有機會的!所以,我現在任命閣下為鐵甲騎士團的副軍團長,希望閣下在今後的戰鬥中繼續向我提出有用的諫言。”

也許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提拔所嚇倒,鮑爾斯一時間竟然忘了道謝。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也沒有再推辭。或許是覺得自己是鐵甲騎士團中唯一適合擔任這項職務的吧,鮑爾斯一口答應下來:

“下官一定竭盡全力,輔佐軍團長閣下重振鐵甲騎士團的威名。”

斯泰恩保克縱聲長笑,不愧是帝國首屈一指的名將,他很快就從大敗的陰影之下解脫出來。

“赤龍重裝兵團的卡爾達克,總是為自己有一個畢業於聖城卡達印修士館的副官而自傲。如今,我斯泰恩保克也有了一個從阿古利亞古利斯士官學校畢業的正規軍官擔任副手,看那個光頭家夥以後還怎麽在我麵前神氣——如果不是他要走了科爾登斯的銀狼軍團,我們還不至於一敗塗地哪。”

“大人,現在我們怎麽辦?”

一接過任命,鮑爾斯就立即擔負起了副官的職責,對日後的前途提出了疑問:

“還能怎麽辦,當然是先到聖佛朗西斯城去,那個金發小子一定會很高興看到我的狼狽樣。不過,他是原索菲亞地區的最高執政官,我受他的節製,如今也隻有去聽候他的發落了。”

沒精打采的,斯泰恩保克做出了這樣的決定。這時,他又聽到身後傳來隆隆的馬蹄聲,竟然還有追兵追了過來。

“那群瘋子又來了,快跑吧!大人!”

說著,鮑爾斯當先催動了坐騎。雖說剛剛被提升,那也要確保鐵甲騎士團能繼續存在下去,他這個副官才有意義。若是連鐵甲騎士團都被消滅,他鮑爾斯就要成為曆史上任職時間最短的副軍團長了。

幸好現在幸存的部下都是跑的足夠快的騎兵了。斯泰恩保克帶著這批人不顧一切的向前狂奔,突然之間,鮑爾斯看見前方的一處山穀口有人在向他們招手,來不及多想,鐵甲騎士團的殘部一溜煙的鑽進了山穀。

緊跟在他們身後的正是邁爾考斯利的騎兵部隊,林斯塔王家近衛軍團中,隸屬於邁爾考斯利直屬的部隊原本有十個中隊,其中騎兵中隊六個,這幾天經過連續的鏖戰,剩下的還有近三個中隊的騎兵和兩個中隊的步兵。

這一次,邁爾考斯利的判斷失誤,拱手讓出了聯合軍的指揮權,反而讓克瑞斯立下了大功。現在他急於建立與他地位相符的武勳,所以就把麾下殘餘的所有部隊都帶來了。眼看著前方的敵軍鑽進了一條峽穀,自以為大功告成的邁爾考斯利連想都沒想,就帶著所有的騎兵追了進去。跟在後頭的步兵眼看著主官去搶功,而自己卻因為速度不夠隻能幹著急。不過,他們的悔恨沒能持續多久,就聽到衝進山穀的林斯塔軍發出了悲慘的叫聲,紛紛的從山穀中逃了出來。

“伏兵!法爾桑的弓騎兵!”

逃出來的騎兵身上個個都帶著傷,有更多的人全身上下插滿了箭矢,象個刺蝟般倒在了山穀口。

“中計了!”

驚慌失措的步兵們悲慘的叫著,不知是應該繼續向前還是回頭逃跑。正在狼狽的時候,一隊索菲亞的騎兵旋風般越過了他們身畔,為首的將官一身純黑的甲胄,連戰馬都是黑色的,就象是一條黑色的閃電。

“傑克佛裏特將軍來了!”

好不容易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林斯塔軍終於有了希望。果然,沒過多久傑克佛裏特就護著滿身浴血的邁爾考斯利從山穀中退了出來,後者身上就象是落滿了紅色的雨水一般。而逃出來的林斯塔騎兵已經不足原來的四成了。

“多,多謝了。”

驚魂未定的邁爾考斯利結結巴巴的向黑衣的猛將道謝。而傑克佛裏特隻是簡單的點了點頭:

“克瑞斯殿下很擔心侯爵閣下的安全,所以派我來接應閣下,我們還是盡快回去吧。”

“當,當然……想不到那個斯泰恩保克這麽狡猾,居然預先在索菲亞的境內留下了伏兵。利用我們對於索菲亞地形不熟的弱點加以反擊。”

傑克佛裏特笑而不答,邁爾考斯利這樣說純粹是為了推卸責任罷了。斯泰恩保克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部署——他自己差一點都落在聯合軍的手中,哪裏還有餘力再設下圈套對付追兵呢。按照傑克佛裏特的推論,麥蘭的伏兵隻是他獨立行動的後果罷了,至於斯泰恩保克恰好跑進了麥蘭設伏的地點,也隻能視之為巧合。

確實,就在傑克佛裏特和邁爾考斯利走上回師之路的時候,山穀內的斯泰恩保克正在和麥蘭發生激烈的衝突。

“混蛋,麥蘭,這幾天你跑到哪裏去了!”

斯泰恩保克一看見叛逃的索菲亞將官就滿腔怒火,若不是麥蘭的臨陣脫逃,他還不至於落的這麽悲慘。

然而,自認為又一次救了斯泰恩保克的麥蘭對於這樣的指責卻是滿心的不悅,他低聲但是堅決的反擊:

“斯泰恩保克閣下,如果我的部隊隨著本隊一起行動,其結果隻會落得與鐵甲騎士團一般下場而已。正是由於我在三天前竭盡全力的阻擋,閣下才免於當場被俘的命運。而今天,如果不是我的埋伏,閣下也一樣逃脫不了林斯塔軍的追擊。現在,閣下居然指責我的行動,未免太忘恩負義了吧。”

言辭激烈,不但沒有再使用下級應有的謙稱,甚至公然指責斯泰恩保克不知好歹,明顯是不把已經遍體鱗傷的鐵甲騎士團放在眼裏了。

“混蛋,你……”

斯泰恩保克氣的說不出話來,伸手去拿掛在馬背上的鋼矛槍,這時候他才發現雙槍已經少了一支,這也提醒了他現在雙方的實力對比已經不同往常了。這時候,副官鮑爾斯也在背後輕輕的拉住了他的衣角,顯然是在提醒他注意到這一點。斯泰恩保克勉強抑製住自己的怒氣,哼了一聲,說道:

“這件事情暫不追究,現在我們需要補充一些士兵,侯爵閣下盡快給我們提供一些武器裝備。”

然而,對於這樣命令式的口吻,麥蘭也已經不願意再接受了。他冷笑了一聲,回答道:

“很抱歉,軍團長閣下。我們法爾桑土地貧瘠,人口稀少,我們這一次為了阻止林斯塔軍的追擊,士兵們已經是傷亡慘重,所以現在我們自己還要忙著休整,實在抽不出力量來幫助鐵甲騎士團。聖佛朗西斯城的資源充足,又是由帝國的雷昂將軍控製。閣下還是直接回聖佛朗西斯城恢複補給為上。”

“……”

斯泰恩保克帶著鐵麵罩,看不出他的臉色,但是從他全身上下都在微微顫抖來看,鐵甲騎士團的軍團長已經憤怒到了極點。站在他四周圍的帝國士兵本也都感覺出了這一點,他們都緊張萬分的悄悄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兵器上,不過看看四周,全都是麥蘭的部下,帝國的士兵們誰都不敢抱著生還的把握。

這時候,鮑爾斯男爵終於開口了,他不得不開口,因為這關係到在場所有帝國士兵的生命。

“大人,我們還是先回聖佛朗西斯城再說吧,雷昂將軍應該可以給我們一些幫助。”

一邊說著,鮑爾斯一邊半強迫性的拉過了斯泰恩保克的韁繩。帶著憤怒的上官離開了這片山穀,斯泰恩保克這一次很難得的沒有反對,事實上他也知道現在絕不是發怒的時候,所以就默認了鮑爾斯的舉動。心驚膽戰的,帝國軍士兵魚貫離開了峽穀,他們都很擔心已萌生叛意的麥蘭會突然下令剿殺。幸好,法爾桑的領主隻是在口舌上對帝國有不尊敬的行為,他倒還沒有把言辭轉化為真實行動的打算。

不聲不響的看著帝國的士兵消失在峽穀口,麥蘭的副官瑪考利走到了上司的麵前,這個一向樂天派的家夥這一回居然緊緊皺著眉頭:

“侯爵,斯泰恩保克對於我們很不滿意,他回去以後一定會對我們不利的。”

“當然,我也不指望他去為我們唱讚歌。”

“那我們為何還要放他們離開?現在把他們這麽一圈……神不知,鬼不覺……我們可以說鐵甲騎士團被林斯塔人打的全軍覆沒了。”

麥蘭搖了搖頭,否定了副官的建議。

“現在我們已經背叛了索菲亞,必須依仗卡奧斯帝國的強勢生存,如果連帝國都背叛了,那我們就不得不全靠自己了。這一次的會戰結果,說明了索菲亞的勢力仍在,而想在索菲亞和卡奧斯這兩大勢力的夾縫中求生存,憑我們現在的勢力恐怕還是太難了。再說,青龍騎士雷昂決非無能之輩,他不會聽從斯泰恩保克的一麵之詞就懲罰我們,但也不會輕易的被我們欺瞞。”

“如果青龍騎士真的討伐我們呢?”

瑪考利很不放心的問道。

“那時候,隻有再投降林斯塔了。我們手上的兵力不足以單獨和兩大勢力中的任何一個對抗,但是無論我們投向哪一方,另一方勢必會感到麻煩吧。想來他們也不會輕易逼我們做出對他們不利的決定。”

麥蘭自信的笑著,對於自己擅長於審時度勢的本領,麥蘭一向是很自傲的。

等到傑克佛裏特和邁爾考斯利兩人追上聯合軍的本隊時,阿斯爾他們已經差不多要抵達蘇爾雅城了。克瑞斯看見狼狽不堪的林斯塔軍團長,並沒有向他發脾氣,隻是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

“來的很及時啊,正好可以趕上凱旋式。”

然而,出乎克瑞斯的預料,當他們回到蘇爾雅城的時候,得到的並不是熱烈的歡迎式,而是鋪天蓋地的哭聲和責罵聲——弗雷坎大主教已經在北陸原收回了大量的屍體,在北陸原會戰中,聯合軍的傷亡數字要遠遠超過帝國軍的傷亡,而這些大都是林斯塔的士兵。死者的家屬和親人們此時都聚集在城門口,為死去的親友送葬。聯合軍的返回使得這些人的悲痛轉變成了對戰爭指揮者的憤怒。他們聚集在城門口,向著幸存下來的人們發出了憤怒的聲討:

“克瑞斯殿下,我的兒子是為了你們王族才送命的!”

“我的丈夫也死了,為什麽殿下你卻活著!”

“我們本來一直和平的生活著,如果不是索菲亞人到來,我們根本不必和帝國作戰的!”

“為什麽要犧牲那麽多林斯塔人的生命來維護索菲亞的王子?請回答我們,克瑞斯殿下!”

……

諸如此類的責問不絕於耳。對於這些因悲痛而失去了理智的民眾來說,這樣的指責多少都帶了些個人的情緒和不合理的成分,但是還有不少指責是難以回答的。最初的時候克瑞斯還試圖爭辯,他大聲的叫喊著:

“大家不要誤會了,你們是為了保衛林斯塔才作戰的。你們死去的親人正是為了保護你們才犧牲的……”

然而,無論克瑞斯的辯才如何高超,他都無法和一大群失去了理智的人爭論——隻要他一說話人們就用震天的喊叫聲掩蓋了他的聲音。原本平民們的指責隻是為了發泄憤怒而不是為了弄清事實,他們根本就不願聽克瑞斯的申辯。特別是當某些別有用心之流,如邁爾考斯利等人,把克瑞斯在北陸原會戰中堅持使用林斯塔軍消耗鐵甲騎士團戰力的部署泄漏出去以後,民眾的不滿就更加明顯了。

“克瑞斯殿下竟然用林斯塔人的鮮血澆灌土地,而讓索菲亞人收獲勝利的果實,殿下出賣了林斯塔!”

“索菲亞人究竟給了你什麽好處!”

“這個殿下是跟著索菲亞人一起來的,他到底有沒有林斯塔的血脈……”

……

各種可怕的猜測和推想都提了出來,而當少數人把怨言轉化為具體的行動後,蘇爾雅城城門前的秩序就陷入一片混亂了。擁擠的人群堵塞了城門,而且有不少人從地上揀起石頭向騎在馬上的克瑞斯,傑克佛裏特等將官砸去,阿斯爾的臉上也挨了一塊石頭,嘴角都被砸破了。無可奈何之下,傑克佛裏特隻得指揮麾下的士兵們進行彈壓。把阿斯爾等人安排進運輸車裏,然後派士兵強行分開人群,衝出一條路來,好不容易進了城。

克瑞斯原本興高采烈的騎在馬上,走在隊伍的前頭,可是現在他成了眾人攻擊的目標,不得不和阿斯爾一起鑽進了運輸車上的帳篷裏。他的身上倒沒挨到石塊,但平民的態度對克瑞斯的打擊可要比石塊大的多了。他用手捧著頭,把臉深深的埋下去,阿斯爾和玫蘭霓絲試圖安慰他,但兩人都不知該說什麽好。帳篷裏呈現出死一般的沉寂。

到了王宮門前,仍有不少人跟在後頭叫嚷責罵,眾人隻得在士兵們的保護下進入了林斯塔王宮。一向堅強的克瑞斯在這種時候竟然變得那麽虛弱,甚至連走下車的時候都是阿斯爾攙扶他的。當他慢慢走向宮門的時候,突然有一個小男孩衝破士兵的封鎖,衝到了克瑞斯的麵前,用童稚的聲音尖叫起來:

“克瑞斯殿下,你出賣了林斯塔!你出賣了我的爸爸和媽媽!偉大的米爾斯神會懲罰你的,讓你也失去媽媽和爸爸。等著吧,一定會有懲罰……”

聲嘶力竭的指責者立即被士兵們拖開了。過了片刻,驚慌失措的衛士隊長跑到克瑞斯麵前道歉:

“真是抱歉,殿下,那孩子的父親在北陸原戰死了,他的母親知道消息後也自殺了,這孩子現在有些瘋癲,請您不要介意。”

“不要介意……嗎……是不必介意,上天早就懲罰我了……我早就沒有了母親,父親大人也……”

克瑞斯微微張開嘴,似乎是想微笑,但他突然之間吐出了一大口鮮血,一頭栽倒在地上。周圍響起了一片驚叫聲,離他最近的阿斯爾慌忙攙扶住他。克瑞斯的神誌仍然很清醒,低聲說道:

“告訴他們,放了那孩子。您也不必太擔心,親愛的表兄……”

“這一次還說隻是鼻子出血嗎!”

阿斯爾生氣的叫道,同玫蘭霓絲一起把克瑞斯抬了起來,送進了王宮裏。

克瑞斯此時的樣子非常可怕:原本一頭燦爛的金發似乎也失去了光澤;鮮豔的紅嘴唇此時也失去了血色;甚至就連任何情況下都浮現在嘴角的笑意也不見了,代之以深深的悲哀神情;克瑞斯的精神骨架似乎被一下子抽掉了,整個人都虛脫了。而且,從進入王宮大門開始一直到被送入他的臥室,克瑞斯都沒有說過一句話。進了自己的房間後他堅持不肯躺在**,而是在椅子上坐下,仍保持和帳篷裏一樣的姿勢——雙手插進頭發裏,把頭深深的埋起來。

王宮裏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出現。就連預先被送回的克拉裏克王都沒有來迎接自己凱旋的兒子。如果是過去,小心謹慎的克瑞斯一定會對這種反常形勢大為小心,早就派出人手了解情況了。而現在,他似乎已經完全陷入了半昏睡狀態中,對於周遭的一切都不聞不問,警戒的職責就落到了傑克佛裏特的身上。

傑克佛裏特敏銳的感覺到王宮內的形勢不大對勁,他試圖找一個林斯塔人了解情況,可是就連邁爾考斯利等將官都找借口溜的無影無蹤了。偌大的一個林斯塔王宮,傑克佛裏特竟然找不到一個了解情況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些宮女侍從,他們說剛才都被命令待在屋裏不得隨意走動,也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為何克拉裏克陛下沒有出來迎接自己的兒子,這總應該知道吧!”

顧不上尊敬女性的騎士規則,傑克佛裏特幾乎是在憤怒的大叫了,嚇壞了的宮女終於結結巴巴的說出了一些情況。

原來,幾天前克拉裏克王由於在戰場上受到了驚嚇,又一直沒有得到好好的休息,被送回來以後就生病了,現在正在靜養,甚至不知道克瑞斯返回的事情。而蘇裏奈王妃本來還一直在宮裏主持的,後來士兵跑來報告了城門口的騷亂,王妃就失蹤了,還命令所有的宮女侍從不得離開自己的屋子。

了解了情況以後,傑克佛裏特站在走廊上思索——現在可沒人能給他出謀劃策了,凡事又得全部依靠自己,自從遇到克瑞斯以後,傑克佛裏特還是第一次麵臨這樣的處境。

“戰爭剛剛結束,王妃又想要打什麽壞主意,未免太快了吧。”

抬起頭,傑克佛裏特看到了站在庭院中挺直身體的索菲亞士兵,他感到放心多了——不管什麽時候,有軍隊在手的人總是掌握住主動權的,突然之間,他腦中靈光一閃:

“不管王妃想要幹什麽,沒有軍權是不行的,而現在手中尚有軍隊而又願意服從王妃調遣的,隻有邁爾考斯利一人。”

想通了了這一點,傑克佛裏特很快就找到了對策。他立刻下令拜倫貝克前往邁爾考斯利侯爵的住所附近,監視住這個不怎麽安分的軍團長。然後,親自安排索菲亞士兵接管了林斯塔王宮裏的防務。派人站在阿斯爾、克瑞斯和玫蘭霓絲等人的臥室外警戒,甚至連克拉裏克王的臥室他都考慮到了。

然而,做完了這一切以後,傑克佛裏特就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了。現在,他才真切的感受到,克瑞斯之所以重要,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智謀,還因為他的自傲與堅定給了其他人無比的自信心。當傑克佛裏特掃視四周的時候,他才發現幾乎所有的索菲亞軍都和他保持了相同想法——失去了克瑞斯領導的索菲亞軍個個都顯得無精打采。

然而,這位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成為了索菲亞人精神支柱的將官此時正坐在桌旁發愣。在專程來探望的阿斯爾眼中,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克瑞斯沒有在考慮問題,或者其實他是想到了太多的事情,但阿斯爾當然無從得知。

終於注意到了阿斯爾的存在,克瑞斯慢慢的抬起了頭。他的臉色已經比剛才要好的多了,嘴唇也恢複了一些血色。看著滿麵關懷之色的表兄,克瑞斯的臉上呈現出一絲淡淡笑容:

“多謝你這麽關心我,親愛的阿斯爾表兄。您臉上的傷好些了嗎——那些忘恩負義的家夥”

“克瑞斯,平民們隻是一時的衝動,你不必太在意的。很快,他們就會因為他們的魯莽而向你道歉了。”

阿斯爾本想委婉的勸說克瑞斯放寬心,但他實在沒什麽談話經驗,所以還是一開始就說出了主題。

克瑞斯微微搖頭:

“林斯塔的民眾長期以來生活在和平中,他們喜歡的是象父親那樣平和的君主,善戰的人決不是他們心目中的主君。隻是,我嘔心瀝血取得了戰爭的勝利,保住了林斯塔國家的尊嚴,卻也絕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報答——看來這個國家並不適合我,雖然她是我的祖國,但是,從小的時候我就被這個國家和他的當權者們拋棄了,而且,現在她也並不歡迎我回來。”

對於克瑞斯突然發出的怨言,阿斯爾頗為吃驚的問道:

“怎麽會這麽想呢,克瑞斯,畢竟……”

金發的美少年斷然揮手,阻止了阿斯爾的話語。現在,克瑞斯似乎又恢複到那個冷漠自信的聯合軍統帥了。

“好了,親愛的表兄,我所指的不僅僅是這一件事,有很多事情您是不知道的……”

阿斯爾閉上嘴,等待著克瑞斯的說明。然而,克瑞斯卻突然轉變了話題:

“您曾經敕封我為索菲亞王國的書記官,並代理索菲亞軍的軍師職務,現在這道人事令仍然有效吧?”

阿斯爾大為迷惑不解,克瑞斯身為林斯塔國的王子,為何要拘泥於索菲亞國的官職呢。

“當然,可是……”

“很好!”

克瑞斯打斷了他的言辭,接下來的動作更令阿斯爾吃驚:克瑞斯突然站了起來,向著阿斯爾單膝跪倒,用極為堅定而且不容反駁的聲音發下了這樣的誓言:

“我克瑞斯·安路達·佛瑞裏希以安路達家族先祖的名義起誓,今後微臣一定會竭盡全力的輔佐陛下,為陛下盡綿薄之力!”

阿斯爾目瞪口呆,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以“陛下”相稱,盡管這稱呼日後將順理成章的成為臣下對他的敬稱,但是,第一個對他以“陛下”相稱的,竟然是林斯塔國的王子。而且,從被人稱呼為“陛下”到成為名副其實的君主,阿斯爾還要走過漫長而艱苦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