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狼與狽-2

為了這個目標,他們離開那座縣城,日夜兼程直奔謝爾蘇。

謝爾蘇已經不是春天的謝爾蘇。當初,熊燦、任建賴以逃走的青紗帳,也已枯黃。熊燦和任建熟悉的通向鎮中的柏油**有些空曠,秋風卷起陣陣落葉,更增加秋的寂寞和悵惘。

他們能記得,他們的槍是放在醫院的太平間後麵的草垛裏。這麽長時間了,能不能有閃失?他們誰也不敢保。熊燦決定讓任建先去探一下**。

那晚,正好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間。熊燦找個地方給任建把風,任建沿著太平間後邊他所牢記的小**向草垛摸去。他走得很小心,彎著腰,手在前邊探著。到了跟前,他左右看看,聽了聽,沒什麽動靜。他開始順著草垛向下摸,第一、第二、第三,到了藏槍的地方。他開始趴在地上,盡力伸手向草垛裏掏去。突然,“哈哧!”一聲,此時 此刻不亞於雷鳴般的聲音,在他頭上炸響。

任建魂飛魄散,全身緊緊地伏在地上。這時有個老鼠洞,他也會拚命擠進。可是,過了很久。在任建的感覺裏,好像過了一個世紀似的漫長,這個世界仍然是萬籟俱 寂。任建這才慢慢抬起頭來,努力睜大他的雙眼,向發出聲音的草垛上方看去。

這個夜晚雖然沒有月亮,卻是繁星滿天。而時過午夜,一輪船兒般的月牙也從東方升起。任建的眼睛在黑暗裏久了,已經可以辨出模糊的圖案。

可這一看,更使任建毛骨悚然。原來,草垛上坐著一個人。那人頭如亂草,正一動不動地麵對著他。急切之下,也許是恐懼。任建顫著聲音,從胸膛裏喝出:“誰!” 那人仍然沒動,隻是嘴裏發出“嘻嘻!”的笑聲。可這一笑,卻使任建狂跳的心髒平複下來。“瘋子!”任建從胸腔裏吐出了一口氣。可這一口氣吐出之後,任建卻有些著惱。他探手從草垛下拽出那支藏匿已久的半自動步槍,又找到子彈。“嘩啦”一聲子彈上膛,槍口就對準了草垛上的瘋子。

“你幹什麽?”熊燦看任建這麽久沒回,急忙跑過。看 到此,他趕緊拽住任建,低聲喝道:“快走!”兩個人又順 太平間後邊的小**,跑出了這塊是非之地。

第二天,熊燦到街上的漁具商店買了一把釣魚竿。他利用釣魚竿的袋子,裝進了鋸掉槍托的半自動步槍。收拾好這一切之後,熊燦問任建:“上哪兒?”

任建瞅著熊燦說:“大哥!你說上哪兒,我就上哪兒。咱倆這輩子命拴在一塊啦! “熊燦眼睛有些閃亮,他一擺手中的釣魚竿袋子說:“好!那我們就上參市。”

在熊燦和任建作出決定的時候,田大闊早已回到了參市。但他沒在參市停留,而是乘車直接到了距參市8公裏的黃泥小鎮。這裏有他的老宅,有他的原配,有他原配給他生的女兒。

回到老宅,自然有一番風波。不過,田大闊曆經滄桑,早已沒了百萬富翁的脾氣。沒了脾氣就好商量,原配一陣嗆白,他臉不紅不白。他利用史可蘭給他的錢買了許多吃的、用的,農村的人直爽又善良。原配的老伴不能不原諒他。於是,田大闊終於有了安身之處。

人沒有了錢就沒有了光環,田大闊落魄歸鄉,沒有幾個人搭理他,也沒有幾個人拿他當回事。黃泥小鎮十分平靜地接受了這位故人,而黃泥小鎮距參市又有一段距離。因此,他的歸鄉暫時還沒有引起什麽人的特別注意。

可沒有多久,田大闊災星沒退。有人找他來了,那就是他大興安嶺的結義弟兄,熊燦和任建。

熊燦絕非是輕易決定到參市來的,在他的思考裏,長白山綿延起伏、橫亙千裏。其中,森林密布、溝壑縱橫,藏起個人來如藏起個螞蟻一樣容易。更何況這裏物產豐饒,不管是夏日的植物,還是冬日的動物,都可以延續人的生命。他心裏有一個打算,萬一不行,就到這深山老林裏,憑手中的槍和警察周旋。因為他知道他罪行有多深,他也知道他已為法律所不容。這就是他到參市來的真實想法。但他沒和任建說,好在不用說。他定的事,任建一定照做。

二人晝伏夜行,風塵仆仆來到黃泥小鎮是一個秋日的下午。早在大興安嶺,熊燦就知道這是田大闊的家鄉,是他發跡的地方。麵對這個小鎮,熊燦發現它並沒有什麽驚人之處。隻不過,群山環抱,極大地束縛了人們的視野。小鎮上唯一可稱得驚人之處,是有一所特大的和他本身不太相稱的人參市場。而現在又正是人參收獲的季節,因此,狹窄的鎮中公**上車水馬龍,上麵承載的全是成麻袋的人參。天南海北的客人,一起雲集這黃泥小鎮。使人參 收獲季節的小鎮,大有應接不暇之意。

市場門前擺著一些熟食和小吃,熊燦和任建買了幾串烤肉,和賣烤肉的大嫂搭訕起來。這個大嫂土生土長,她認識田大闊,她知道田大闊是這個小鎮上發跡最早的人。她坦率地告訴熊燦:“我前天還看到他呢!沒錢了!看樣子是沒錢了,要不然他也不能回來。什麽東西還是原裝的好啊!”這個大嫂很能發揮,一說起來很難收住。熊燦適當截住她的話頭:“他現在住哪兒?”

“前邊第一個胡同,第一個鐵門就是。”

小鎮不大,田大闊又是名人。熊燦和任建很容易就敲響了田大闊的院門。

田大闊這次回來,心靈上受到很大的震撼。他沒想到他的原配,原來那麽願意計較的黃臉婆,這麽容易就原諒了他。當他躺在自家的土炕上,看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 他發現這十幾年的人生就像一場夢。夢醒之後,他還是原來的他。結婚時,他找木匠做下的高低櫃仍然佇立在牆角,一切就和昨天一樣。那麽多的金錢,那麽多的輝煌,那麽多的成功,全都是過眼雲煙。

他也有朋友,也有三親六故。因此,他很容易就知道了“錢豐”,知道了“錢豐”血案。他聽得冷汗直冒,腳心發涼。遠在異地他鄉,遠在大興安嶺的一時激憤,釀成了如此大的人間慘劇。他害怕了,他夜夜驚夢,坐立不安。他想再次離家出走,可到哪兒去呢?他已兩手空空,外麵的世界是那麽好闖?

他心裏飄著一絲僥幸,熊燦遠在濱城,危險還離他很遠。可他良心卻得不到一絲安寧,他不敢到市裏,不敢離開小鎮,甚至家門也很少出。他心中暗暗禱告,希望“錢豐”和過去的金錢一起消失。

當年的田大闊也不是多麽凶狠。但他自以為,他的一生再也不可能回參市。因此,借刀殺人,他不必麵對現實,他就采取了錯誤的做法。可誰能想到人生無常呢?他不但回到參市,而且,回到參市就無**可走。難道這是天老爺在冥冥之中的安排?

人生要是沒有錢、沒有情、沒有仇、沒有恩怨該有多好!可那是人生嗎?

田大闊專門搭車去了一趟距此20公裏的仙人洞長白山**寺。那寺廟依山而建,飛簷吊梁、紅木綠瓦。每日鍾聲如磐,善男信女絡日不絕。

田大闊點著高高的線香,虔誠地跪在蒲團上,心中暗暗禱告,讓厄運遠去。來世願做牛馬,以釋前懲。禱告完畢,他睜眼看了一下大雄寶殿。隻見金裝**威嚴端坐,五百羅漢神態各異圍繞其周。他們似乎都在責難田大闊罪孽太重。田大闊一陣暈眩,再一次跪倒蒲團,磕頭如揖。

“阿彌陀佛!施主請起。”一聲仿佛天邊傳來的悠長的聲音,喚醒了田大闊。

田大闊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僧,單掌合十,呼喚於他。田大闊這才發現,山風冽冽、夕陽如血,天色已近黃昏了。

“施主有心煩事,盡可講來。老衲看可否一點迷津?”老僧麵色紅潤,聲若銅鍾。

田大闊心中一震,猛然覺得,這倒是個好去處。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師傅!能否收留小民?”

老僧一驚,他早就看出田大闊舉止異常。現在他又如此急想出家,他豈能引火燒身。他單掌合十,再次勸道:“施主,不要心急。如和佛家有緣,自然有人渡你。此時,哪能草談此事。現在天色不早,山門就要關閉,請施主先回,改日再來。”

田大闊這才從地上爬起,他也覺得此事提的過於著急。於是,他向老僧一揖,告別了這座神靈居住的**寺。

可他做夢也沒想到,燒香沒有送鬼,鬼已進門了。

35

田大闊推開家門,女兒告訴他:“爸!你來客人啦!”

客人?田大闊心中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果然,他一進裏屋的門,就看到熊燦菱形眼睛裏射出的目光。當他一接觸那目光,“嗡”的一聲,他腦袋大了許多。眼睛飛出了無數星星,他腿一軟,整個身子癱倒在地。

老伴正在廚房為大闊的客人安排晚間的夥食,看到大闊進門栽倒。她急忙扔下手中的鐵勺,過來拽起田大闊。 熊燦和任建也一起上前,任建緊緊按住田大闊的人中,一陣人慌馬亂。

當然,大闊沒有什麽大事。隻不過一陣急火攻心,一會也就醒來。醒來的大闊緊緊抓住熊燦的手說:“兄弟,你怎麽來了?”這話實際上是一語雙關,既說給熊燦聽,也是說給自己。

熊燦握住大闊的手說:“大哥,外邊的世界不好闖,這不投奔大哥來了嗎!”

“好!好!”田大闊無話可說。”吃飯,吃飯!”他轉身吆喝老伴。

其實,老伴不但炒好了菜,還燙了一壺當地產的老白幹。田大闊將熊燦、任建讓到炕裏,他盤腿打橫作陪。田大闊善酒,熊燦更善酒。但田大闊今天的酒喝得是七上八下,熊燦找上門來,怎麽辦?於義,他們是拜把子兄弟。於情,熊燦在哈爾濱拉過他一把。熊燦做此大案,犯下彌天大罪,豈不是他田大闊的主使?他怎能逃此疚?可於理,他田大闊應到此為止,決不能再和熊燦去同流合汙。於法,他更應亡羊補牢、回頭是岸。

人生在世往往如此,情、理、法、德,相互交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