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歲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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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塔餐廳就在古塔。

緊貼古塔腳下,毗鄰古塔公園,有人建了一個玻璃鋼的餐廳。坐在這裏自可俯瞰青山縣城,看那鱗次櫛比的樓房,看那摩肩接踵的鬧市,看那一條玉帶樣的青水河,看那沉在江水上的如火夕陽。

紅霞滿天,景色如畫,餐廳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幾乎每天都有人滿為患之慮。

程鵬開著他的三菱V6沿著那條特意修築的柏油**盤旋而上,最後,停在了古塔腳下。迎麵的古塔在晚霞中直指蒼天,青磚斑駁、古塔凋零,懸簷下吊著一個古鍾迎著秋風在發著嗡嗡的響聲。

他的對麵就是古塔餐廳,餐廳前麵的停車場上停著程鯤的普通三菱。

他今天為什麽要找他單獨吃飯呢?程鵬沒細想,但程鵬有程鵬的打算,兄弟二人各懷心腹事。

走進餐廳,一眼就看到程鯤,他便衣簡從,獨自占了靠窗的一桌。看到程鵬進門,他揚起了右手:“大鵬!”

程鯤從心裏喜歡程鵬,因為他聰明、自信,有與生俱來的一股王者之氣。而且,他很懂孝道,對於母親秦素芬他盡了一份兒子的心。可這喜歡中有一股隱隱的痛楚不時襲來,這讓程鯤坐立不安。他思索良久,他覺得必須找自己的這個小弟好好地談一談。

程鵬坐在他的對麵,第一句話說:“小哥,讓我來吧!”

程鯤擺擺手說:“別,今天讓我這工薪族也作一把東,找找感覺。菜已經點完了,你點酒吧!”

“西鳳!”程鵬點了這種烈酒,有點要和他的小哥以較高下的意思。

十大名酒中大概這酒最烈,入口濃鬱、其性如火。程鯤舉杯說道:“大鵬,我要找張振鐸,聽說你知道他的去向?”

程鯤開門見山,單刀直入。他明白,以程鵬的智商,和他兜圈子,玩**子都沒必要。尤其是當哥哥的,這顯示他對他的信任,同時也是壓力。

沒想到,程鯤以此作為他的開場白。程鵬一時間還真有些慌亂,他能說實話嗎?可要是不說實話,自己就先低了三分氣,如何去勸說程鯤呢?

他身體晃了一晃,手中的杯搖了一搖說:“張振鐸是朋友,朋友自然有朋友之道。我們是兄弟,兄弟有兄弟之道。我還是想問問你的刑警隊長做得如何,官場之**有什麽心得?”

以程鵬之機靈,這話中飽含著暗示,程鯤豈能不知?

“大鵬,其實你還是不懂哥哥。當刑警是我從事的職業,當隊長是局裏對我的評價。我隻是在認真地做,談不到什麽心得。還是談談你的朋友吧,談談你的為友之道。”

“為友之道很簡單,無非是兩肋插刀而已,尤其是不能出賣朋友。”程鵬斬釘截鐵。

“那也得看什麽樣的朋友,古時有摔琴謝知音的故事,也有割袍斷義的故事。沒有是非,沒有大義,大節,朋友是個糊塗的概念,也是容易壞事的根源。我知道你講義氣夠朋友,可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東西。比喻道德、法律、情感、傳統,職業、家庭,這許許多多的東西在我們的生活中相互交叉,相互碰撞,我們必須有所取舍。

“你的意思,關鍵時刻,我也屬於舍去的那個唄?”程鵬寸步不讓,緊盯而上。

程鵬不躲不閃,迎麵而上的一句話讓程鯤十分難以回答。按照他上麵一番話的邏輯,當然在舍去的範圍之內。可程鵬是自己的親弟弟,又坐在自己的對麵,情麵豈能不留?

程鯤費力地咽下一口酒,給人感覺好像是咽下了一根魚刺。他眨著嗆出眼淚的眼皮說:“就恐怕身不由己啊!”

“好、說的好!”程鵬意外的大叫一聲,猛地喝幹了手中的那杯西鳳。“小哥,你說的好,兄弟正是身不由己。”

說話間,夕陽沉落、暮靄四合,遙遠的江流隻剩下一條亮帶。青山縣城亮起萬家燈火,恰似綴滿的一地繁星。程鯤想起在哪本書中曾經看過的一句話:這萬家燈火都是一樣的,可每一盞燈火下麵的故事卻是不一樣的。那麽,他們這個曾經破碎的家庭會演繹出什麽樣的故事呢?此刻,程鯤手中的杯感覺格外沉重。

看程鯤語塞,程鵬說道:“小哥,何必如此認真?職業是暫時的,親情和友情可是永遠的。”

“職業對一個人來講是暫時的,可對於整個社會來講,它卻是永遠的。不會因為我的離去而沒有警察,也不會因為你和我的親情使警察的職業有所改變。”

輪到程鵬語塞,他接觸的這夥朋友,他手下的這些小弟。走進監獄的,死於非命的,程鯤在於不在都改變不了他們的命運。

“既然職業是暫時的,你為什麽不利用這個職業呢?我們可以合作嗎!我可以用我手中的錢來為你運作,讓你來負更大的責任,讓你在仕途上平步青雲。這有何不可?”

“錢不是萬能的,這個世界有錢所達不到的領域。”

程鵬再一次語塞,從程萬裏到程鯤,程鵬都感到有一種難以交流的東西。為什麽?難道警察這個職業就打造了一個不盡人情的靈魂?

好像是回答程鵬心中的疑問,程鯤說道:“警察這個職業在有些人的心目中是很冷酷的,其原因就是因為它執行的是法律賦予的使命,這使命本身是無情的、冷酷的。因為法律是人們在社會生活中必須遵守的規則,這規則就如一架高壓電網是不能觸及的。這甚至是不能以警察個人的意願為轉移的,他自己本身必須也要接受這電網般的規則。”

“哥、別給我講這些大道理,兄弟是粗人,我就知道竊宅者賊,竊國者候。事情還是看你做得大不大,老鼠成精,貓也拿不著。”

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墨藍色的天空中,升起了一輪新月。盡管月兒不圓,可銀色的光線射在玻璃鋼的櫥窗上,映著程鯤的眼簾中,仍然是帶著一絲清冷。

秋天,公園裏的遊人比不了夏日。極目之處,除了燈火已經看不到行人。 餐廳毗鄰有一家卡拉OK歌廳,隱約有歌曲傳來:

千年寂寞風幹成一捏兒古茶

誰能分辨哪是茶葉哪是茶花

或許心有靈犀的人才能看透它

這心有靈犀的人在哪

千年寂寞風幹成一捏兒古茶

泡開它需要多少春秋冬夏

或許萬種柔情方能泡開它

這萬種柔情出自誰家

不泡也罷不泡也罷

泡得開唐詩宋詞泡不開秦磚漢瓦

不泡也罷不泡也罷

泡得開晨鍾暮鼓泡不開驛**風沙

不想也罷不想也罷

想來想去還是獨在天涯

不想也罷不想也罷

再想上千年又是一捏古茶

月光下,歌聲悠長中伴著某種蒼涼,蒼涼中又帶著一種無奈。突然之間,兄弟二人都似乎喪失了當初到這裏來的興趣。意興索然中,程鯤默默地自飲了一杯,那邊程鵬也是一飲而盡。一瓶西鳳好像沒起什麽作用,程鵬伸手在空中打了一個響指喊道:“服務生!來酒!”

程鯤正要擺手製止,他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拿出一看是宮文誠電話。宮文誠在電話裏說“給你透個消息,根據上麵的要求和我省的形勢,省廳刑警總隊要成立一個打黑除惡辦公室。省廳考察了全省各區縣的刑警隊長,你是人選之一。抽時間和你媽告個別,作一下思想準備吧!”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程鯤心頭一怔,這使他暫時忘記了對麵的程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