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離鄉-2

兒子的錄取通知書是和程萬裏的信一起由郵遞員送來的,看到兒子喜悅的臉色,秦素芬將程萬裏的信放到了自己的兜裏。等沒人的時候她拿出來看,秦素芬看到那封信是給兒子的。她思索良久,終於還是交給了程鯤。她說不清是為什麽?她曾經將程萬裏開始匯來的錢用剪刀剪成了碎片,可後來不知怎麽她又改了主意,將這些錢攢了起來。麵對這封信她也拿起了剪刀,可後來她終於還是交給了它應該收到的人手中。

說人是複雜的,也許這就是秦素芬的複雜吧!

“媽!”程鯤走近蹲在她的身邊說:“來,媽!你歇會兒,我來。”

支持秦素芬走過十六年風雨歲月的就是程鯤,這個失去爸爸的孩子是那麽懂事。從他能拿動那個水瓢時起,他就跟在秦素芬的後麵給院子裏的豬喂食。讓他上學,他的學習成績永遠是班級裏的前幾名。每年寒暑假,程鯤都是媽媽最好的幫手。但秦素芬盡量不讓他插手,她希望兒子和他爸爸一樣考一所好的大學,有好的前程。

回過頭來,她看到兒子的眼中也全是淚花。她什麽也沒說,默默地站起將灶坑前的活讓給了兒子。

離開五道嶺是天空還掛著啟明星的淩晨,舅舅開著他的農用卡車來到程鯤的門前,他要親自送他的外甥到車站。直達省城的公交車非常的早,程鯤必須早早趕到車站。

媽媽早已經起床,她給兒子包的餃子。不知那輩的規矩,出門遠行吃頓餃子發發腳,出行順利。熱氣騰騰中,秦樹東闖進了屋子:“姐!吃餃子不召喚我?”

“那還能少了你的,這不專門給你下的嗎!”秦素芬回答。

多年來,秦素芬最感謝她這個弟弟。她疼愛地將一盤餃子端到他的跟前,秦樹東卻從兜裏掏出二百元錢遞到程鯤的眼前:“拿著,**上花。”

等他們拿著行李出得門前準備上車時,門口竟是黑壓壓一片了。幾乎是五道嶺的全體老少爺們來給小程鯤送行。

山裏人就是這麽樸實,他們將小程鯤看作是五道嶺的驕傲。什麽是中專,什麽是大專,他們不管,程鯤就是他們眼裏的金鳳凰。小孩子從他們眼皮底下長大,他們知道這孩子的稟性,知道這孩子指定會有出息,他們來送他,希望他為五道嶺爭光。

這時,大山的東方還沒出現那天亮時有的魚肚白,星光下分不清人們的眉眼。可這份情意,還是壓的小程鯤跪在地上給鄉親們磕了個頭。那時,他就從心裏暗暗發誓: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不能忘了這塊樸實的黑土地,不能忘了這裏的鄉親。

秦樹東的農用卡車冒出了黑煙,發動機一陣狂鳴,小程鯤和鄉親們揮著手離開了五道嶺。

青山至宜陽川的公交車是青山客運站最好的大客,這時已經打著了火,發動機響著均勻的聲音等待著它的旅客。由於開學,這一趟車竟然是以學生為主。前來送行的大部是全家出動,望子成龍啊!中國人的傳統。

天色已經大亮,人堆裏程鯤一眼發現了樊明高和鄭紹鬆。他知道,他們倆是和他一樣被省公安專科錄取。共同的命運使他們非常興奮,他們高興地抱在了一起。樊明高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樣,長的又高又瘦,同學中曾有人管他叫“仙鶴”。鄭紹鬆濃眉大眼,人長的很標致。他有一副好歌喉,經常上台表演個節目什麽的。原來聽說他要考戲劇學校,不知怎麽成了公安專科學校的錄取生。

三個人似乎有許多話要說,一時又不知說什麽,就是對著臉樂。樊明高的父母都在銀行上班,他母親給三個人一人一瓶礦泉水說:“你們以後要互相照應,到了學校互相幫助,誰欺負你們可不能幹。”

樊明高一樂說:“沒事,我們的程支書會少林武當功,我們就跟他混了。”

樊明高和程鯤一個班級,屬於他的團支部,因此,他稱程鯤為支書。程鯤有禮貌地對樊明高的母親說:“放心吧大嬸!我們都是一個學校出來的,我們在外就是兄弟。我們一定會互相照應的,明高的一棵汗毛也少不了。”

終於,這輛車在那麽多人的簇擁下,在送行人揮動的手臂中,開出了青山客運站。

青山,一個小小的縣城,一個長白山南麓的小小盆地。四麵環山,一江中流,要想駛出這裏,公交車隻能在山間盤旋。

在越轉越高的公交車上,看到漸行漸遠的小城,看到送行的越來越小的人影,程鯤不禁鼻子一酸。別了、故鄉!

呂貴被勞動教養,學校裏開的大會。一名身穿製服的警察大聲念得勞動教養決定書,然後,兩名警察像抓小雞一樣抓過呂貴,並給他戴上了鋥亮的手銬。平常在同學們麵前凶神惡煞般的呂貴,在警察的麵前垂著頭,像失去了筋骨的綿羊一樣。

程鯤坐在前排,他發現警察的腰間別著包著紅布的手槍。臉色嚴峻,沒有絲毫表情。程鯤覺得他們很威風,這和呂貴平常的威風是兩種風格,兩種感覺。呂貴和“跤三”那是張牙舞爪的威風,有著狼、蟲、虎、豹般的邪惡。而警察的威風中有股正氣,讓人敬畏的正氣。

6

歐陽秋雪大吃一驚,她端著一個臉盆在女寢的走廊處透過玻璃窗看到了一個人,她立刻停住了腳步大張了嘴喊出了一個聲音:“程......”

當然這聲音她隻能喊出一半就咽了回去,因為那是不可能的。程鵬不可能出現在這兒,他在另一個地方。

進入公安專科學校的歐陽秋雪,在這個時刻,麵對一個和程鵬那麽相象的人,不能不想起他來。

程鵬並沒有走進這所學校,他也不想走進這所學校。他對警察不屑一顧:“警察?誰當警察?雷子?條子?我不玩那個。”他對歐陽秋雪揮揮手繼續說:“你去吧,女警察是時尚,我讚成。”

其實,程鵬自己知道他無法走入任何一所學校。從初中二年開始,他的學習成績急劇下降。網吧、遊戲廳成了他主要的“學習場所”,所有的科目鮮有及格者。他能上哪所學校?想自費上高中,校長都直搖頭。

暑假期間他又遇到了林野,林野還騎著他的“大賽”。不過,後屁股上沒了“皮蛋”鄒得。看到程鵬,他騎著摩托車在程鵬的眼前兜了一圈。漂亮的“大賽”,閃著炫目的光澤在程鵬的麵前劃了一個半圓。說心裏話,除了眼前這個林野讓程鵬心中發煩之外,這台漂亮的“大賽”還真叫程鵬羨慕已久。

他也聽說過,這類摩托決非國產,大部是飄洋過海的產品。不管是“川奇”還是“鈴木”,功率強勁,速度飛快。特別是它的造型,讓性喜張揚的程鵬感受到它特殊的誇張。它前低後高,使駕駛員整個的身體都要附在車上,再戴上一個頭盔,渾然一體的“大賽”,本身就讓人感受到一種青春和力量的宣泄。

林野不知在哪兒還搞了一套賽車服,這使他從大街馳過,引起無數的回頭率。

林野在程鵬麵前轉了一圈後,“嗄”的一腳刹車,然後他又轟了一下油門。摩托車好像吼了一聲,停在了程鵬麵前。他摘下頭盔,染黃的板寸和菱角分明的臉出現在程鵬麵前。林野18歲了,真正的成年人,何況他還早熟呢?

看到是預料中的林野,程鵬還是一陣緊張。雖然上次交手沒分什麽勝負,但這個林野名聲在外,程鵬還是兩腿微弓,雙手攥緊了拳頭。

林野卻哈哈大笑,對著程鵬雙手抱拳:“兄弟,上來轉一圈。”

不打不相識,程鵬可也不懼,他縱身一跳坐在車的後座。這車前傾的厲害,無奈的他幾乎是趴在林野的身上。林野的摩托車技術屬實不錯,他在數秒鍾內已經將摩托車的速度提到了160,而且,時速表的指針還在往上躍動。身旁的樹木、樓房、如水的車輛像一道黑光從他的眼角閃過。程鵬一點也不害怕,倒是興奮的心中狂跳。太刺激了!程鵬就喜歡這樣,喜歡這足夠刺激的飛車。

突然,摩托車向右一拐進入了一個人員稀少的大廣場。林野繼續加速,體格笨重的“大賽”此刻就像一匹矯健的千裏馬,在一望無際的廣場上開始揚蹄狂奔。也別說,這個林野的摩托車騎的是真不錯,轉彎時,他的身體幾乎貼到了地皮。油門的控製,身體的傾斜都恰到好處。

程鵬緊伏在林野的背後,雙手緊緊抱著他的後腰,任摩托車左翻右轉。所有的景物在他眼前全是一綹輕煙。

也許是太刺激了,程鵬在林野的身後興奮地吼叫起來,一旦摩托車進入直道,他會雙手伸開舉向空中。林野瞅準一個機會,摩托車猛地一拐。車身突然的晃動並沒有甩下得意忘形的程鵬,他雙腿挾緊像挾著一匹駿馬,身體柔和地順著摩托車的傾斜舞弄他的身姿。

林野心中暗暗驚愕:這個小子夠“野”!

林野急馳中稍微降速,然後猛地一個急刹車,玩了一個原地調頭。“大賽”來了一個180度的急轉彎,林野一腿著地穩穩地站在了那兒。

再看程鵬,他已經在摩托車站住的刹那,雙手一按從摩托車上跳下。他興奮地向林野豎起大拇指:“林哥、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