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2

現在好了,他爹都平反了,兒子難道還有什麽問題嗎?

正在這時,程萬裏回來了,他孤身扛著行李回來的。葛紅英一年沒見到兒子,她有些不認識了。隻從程萬裏告訴她,他要紮根農村鬧革命,在那裏結婚在那裏安家。葛紅英就勃然大怒,嚴肅地告訴他:“你要是在農村結婚,你就永遠的別回來。”

葛紅英自己就出身農村,可正因為她出身農村又進入城市,親身體驗了這種差別,她才深深地了解這種差別。讓她響應偉大領袖的號召,送兒子到那裏去鍍金,她是可以答應的。可要是讓她的兒子永遠的在那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地方去生存,葛老太是無論如何不能同意的。果不其然,自從程萬裏在五道嶺落戶之後,倔強的葛老太從沒去過,包括程鯤、程鵬這對孿生兄弟的降臨人世。

現在,程萬裏回來了。葛紅英什麽也沒說,她做了最好吃的晚餐來慶賀一家人的團聚。在一家人相聚的晚餐上,程萬裏宣布了令葛紅英欣喜若狂的決定:他回來的目的是複習,複習的目的是考大學。高考已經恢複了,程萬裏要抓住他人生的這最後機會。

那曾想,程萬裏到底是程萬裏,他一舉考中了北京大學。葛紅英高興極了,沒想到,時近暮年,上天給了她這麽好的結局。程文彬平反歸來,安排在了省政府,可能要上檔案局。雖然不是什麽要職,可在葛紅英的臉上不是有光多了嗎?兒子走進了一二、九運動的發源地,當年的國子監,今日的北大。

高興之餘,葛紅英做出了令程萬裏目瞪口呆的決定,也是她看家的法寶:離婚!

她要求兒子走她的**,離婚!她的理論非常現代: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是封建傳統!人要隨著**的變化而變化,程萬裏和秦素芬本來就不是一**人。堅持的結果,必將是你終生的痛苦。

程文彬什麽也不說,二十年的時光不但使他花白了頭發,而且磨掉了他的銳氣。他對葛紅英的理論,對程萬裏的處境不置可否。

程萬裏知道自己的結婚就傷了媽媽的心,他不想再讓媽媽難過。半百的人了,一生那麽多的坎坷!而且,夜深人靜思索中,他不能不認為媽媽說的有道理。他走進北大就是鯉魚跳龍門,他這一生就高高的跳過了一個台階,他的一生再也難以和五道嶺發生什麽關係。以秦素芬的潛質,怎麽能和他在人生**上去並肩打拚?

可程鯤、程鵬怎麽辦,他們才一生日啊!想起他的兩個兒子,程萬裏心中像刀割一樣。

葛紅英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她說:“兒子你可以帶回來,媽媽替你帶。你就**讀你的書,一切事情媽媽全包了。”

這樣,在葛紅英的安排下程萬裏才終於走向了法庭。當時的中國,離婚、還是令人諱莫如深的話題。走進法庭,程萬裏還戰戰兢兢,深恐有人背後指他為陳世美。沒有老媽拽住他的手,他會轉身逃走。

哪裏想到?秦素芬沒哭沒鬧,咬著嘴唇同意了程萬裏的離婚理由。但在子女的撫養問題上,她說什麽也不同意葛紅英領走她的小鯤和小鵬,最後,葛紅英看著失魂落魄的程萬裏,幾乎當庭給秦素芬跪下,秦素芬才哭著把程鵬答應給了程萬裏。

十幾年的時光成了彈指一揮間,程文彬雖然平反昭雪,可那苦難的歲月,殘酷的鬥爭後果還是逐漸顯示出來。他的身體越來越不好,終於早去。剩下葛老太自己帶著孫兒,看著程萬裏由大學畢業,又分到了北京留在了公安部。再次結婚後,他和現在的妻子又生下一個女兒。程鵬隻好由她帶到了現在。

這些事,說起來雖是一瞬間,可漫長的時光還是使葛紅英早生華發。當然,程鵬在這消逝的歲月中已經長成了一個半大小夥子了。額角的青春痘,宣示他人生青春期的到來。他要張開雙臂擁抱燦爛青春,宣泄最美好的人生時段了。

給孫兒蓋上棉被,她順勢坐在孫子的床頭,端詳著孫子還帶有絨毛的嘴唇,心中升起一片陽光。她一點都不後悔,她不果斷地拆散程萬裏和秦素芬的婚姻,兒子難以有今天的前程。他後結婚的嶽父,在某種意義上,保障了他走進國家機關。孫兒雖然有點為難,可有他奶奶在,孫兒受不了屈。有句話說:隔輩人親!葛紅英對於程鵬,那是要星星不摘月亮。特別是年齡的增長,身體的衰弱,她更加想念不在一起生活的兒子。這思念百分之百轉到了孫兒的身上,她剩下的好時光全給了她的孫子。常常是小程鵬在前麵跑,她在後麵追。不知不覺間,孫子追大了而她也追老了。

兒子家安在北京,媳婦不接受程鵬也不接受她。她也不去,她有工資,身體又好。程文彬死後,她全部的精力都在孫子的身上,對於上不上北京她根本不在乎。

她也想她的另一個孫子,可秦素芬不原諒她,她從來沒帶程鯤來看過她。也難怪,這個離婚的媳婦沒有原諒她的理由。葛紅英也不願意回憶這段往事,淚眼婆娑的秦素芬永遠是她記憶中最難過的刺激。

多年了,她不去打聽秦素芬,秦素芬當然也不會來省城。程鯤和程鵬也幾乎沒見過麵,親兄弟已經素昧平生。就像火車道上的兩個道軌,雖然同樣經曆人生的歲月,但可能永遠碰不到一起。

可那天奇怪的是,程鵬在他的夢中碰到了一個似他又不是他的人。那人幫助他擊敗了魔獸,闖過了十六關。他拽著那人的衣襟,讓他再教他打一遍。那人卻將他推開了,告訴他:少玩點遊戲。程鵬有些惱怒,他說:奶奶都不管我,你是誰?那人說:我是你哥!說完那話,他竟轉身消逝了。程鵬躍身去追,身體在空中飛翔卻掛在一個樹杈上。他怎麽掙也掙不脫,原來是奶奶按著他的手,召喚他:“吃飯!”

朦朧意識中的程鵬非常的不耐煩,他掙脫奶奶一轉身又重新睡去。正在葛紅英無可奈何之際,有人敲響了房門。

“當、當”有節奏的,非常輕柔的聲音。

“誰呀?”葛老太打開了房門。突然,她眼前霞光般一亮,如一株豔麗海棠般的少女出現在她的門口。

姑娘長發披肩,眉臥春山,眼浮秋波。和外邊的春天一樣,她已經換上了連衣裙,光光的露在外麵的胳膊告訴人們,北國之春已經漸漸遠去。她**輕啟,銀牙一閃開口叫道:“奶奶!”

葛紅英一愣,姑娘認識她!她老眼昏花,正要再一次仔細看去。姑娘卻向她伸出手來,大方地說:“我叫歐陽秋雪,程鵬的同學。”

3

歐陽秋雪!名字好豁亮!而更豁亮的還是她展現在葛老太麵前的磅礴青春。人生最豁亮的大概就是她的青春;磅礴的無邊無際的青春好時光。十六歲啊!剛剛打開青春的大門。如果問誰最富有,十六歲的少年最富有。她擁有時間,擁有未來,擁有人生最寶貴的財富。她就像人們剛剛打開的一座金礦,黃金般的時間儲備,充足地讓葛老太目瞪口呆。

歐陽秋雪就像一株春天裏的白楊,在葛老太打開的房門前婷婷玉立。她的背後是春天的燦爛的陽光,她的身上是藍白相間的連衣裙,她的兩條玉臂象牙般閃光。兩隻穿著肉色絲襪的秀腿伸在一雙高跟皮鞋裏,挺拔秀美的身材,豔麗絕倫的臉龐,造物主使她完美無缺地出現在葛老太的麵前。一刹那間,年過花甲的葛老太怎能不慨歎歲月的流逝?人生的消磨!

看葛老太的神情,歐陽秋雪悠然一笑。她收回她的手,落落大方的繞過尚在發愣的葛紅英,“擅自”走進程鵬的房間。

葛老太終於回過神來,她想上前止住這個歐陽秋雪。可不知為什麽,她搖搖頭長歎一聲,竟然走回自己的房間。

歐陽秋雪熟悉這裏,葛老太不在家時她來過。她根本不管程鵬是不是在夢鄉之中,她上前推了程鵬一把說:“起來,懶鬼!”

程鵬無奈地掙開眼睛,發現是歐陽秋雪,他一激淩坐了起來。

“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趕緊起來陪我上公園!”歐陽秋雪發布了第二道命令。

程鵬晃晃頭,他想起來了。歐陽秋雪曾經告訴他,5月22,這是她的生日。他也答應她和她上公園給她照相的。於是,程鵬捂著被嘻皮笑臉地說:“那你出去一下,我穿衣服。”

歐陽秋雪不例外地說了一聲:“討厭!”,可她還是身子一扭出了程鵬的房間。

程鵬家是三家平房,前邊有個小院落。這在宜陽川市是一筆不小的財富,所謂的房地產,其主要就是地產。他們家的這塊地皮雖然算不上黃金地段,可在日新月異般發展的宜陽川市,絕對像騎在牛背上的股票那樣是每天都在升值。葛老太深知這一點,好多次動遷她都拒絕了。望著滿頭白發,搖著腦袋的葛老太,許多打著這裏主意的開發商都知難而退了。在高樓林立中,這兒的一片地絕對像群山中的一塊盆地。

歐陽秋雪站在盆地的中央,看著周圍拔地而起的高樓,她心中略感奇怪。但她想不了那麽多,她想的還是室內的程鵬和今天她的生日。

秀美如畫的歐陽秋雪,絕對是宜陽川市28中的校花級人物。在她的書本裏,書桌裏經常會有莫名其妙的條子。歐陽秋雪來者不拒,均報回眸一笑。這使很多人願意圍著她轉,願意為她而服務,程鵬也是其中之一。

在這眾多的追求者中,程鵬是最得地利的一位,因為他們同桌。歐陽秋雪桌裏的很多條子都被他提前清理,而由於同桌的關係,歐陽秋雪和他的來往自然要頻繁。借個筆,用張紙,程鵬是慷慨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