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兄弟

第1章 少年-1

1

“窮小子!”外號“大立櫃”的呂貴,歪著膀子,斜著一隻眼招喚程鯤:“給我買盒煙!”

與他並肩而站的是猴頭八相的“跤三”:焦元亮。

程鯤看他們一眼,心中一陣陣發緊。這兩個人雖然和他不是一個班級,但他們兩個是這所青山二中的“名人”。程鯤素有耳聞,看來今天是狹**相逢了。

周六、程鯤急於回家。可這兩個人,山一樣站在他回家的**上。無奈的程鯤,隻好右轉,他想換一個方向去走這條回家的**。

“哎、、、、、、小崽子挺硬啊?”呂貴的聲音像他鼻子裏噴出的藍煙一樣悠長,裏麵滿含著他的不滿和威脅。

聲音剛落,“跤三”好像聽到了命令,他一個箭步竄到程鯤側麵,單手搭肩順勢一帶,腳下伸出一個“腿絆”。程鯤一個趔趄,半個身子栽在地上。他一隻手在地上扶了一下,身體才重新站起。“跤三”有他的“獨門絕技”,隻所以叫“跤三”絕不僅是因為他姓焦,而是他的跤摔的好,三招之內必定會使你倒人。

怎麽辦?今天遇上了這聞名於青山二中的“兩大惡人”,程鯤感覺是劫數來了。

程鯤返過身來緩緩地把肩上的書包放到了地上,無**可退,他也隻能背水一戰。畢竟他拿不出一盒煙錢,因為那是他一天的生活費!程鯤走進這所中學,還是全靠舅舅的讚助,每個月很多時候他是需要吃饅頭喝白開水來度日的。

看到程鯤的架勢,外號“跤三”的焦元亮笑了:“怎麽,想打仗?那老子就陪你玩玩。”

焦元亮敢於自稱“老子”是他根本就沒把這個農村來的窮小子看在眼裏,看他那雙開了線的破球鞋吧!

呂貴嘴裏叼個草棍,身子連動也沒動,他相信,焦元亮三招之內一定會叫這個窮小子喊“爹”。

太陽掛在遠處的天邊,這是學校附近的一條胡同。沒有觀眾,隻有他們和他。程鯤孤立無援,可他一點不害怕,因為害怕也沒有用。他鋼牙一咬,兩腿弓成馬步,兩隻胳膊平伸,眼睛緊盯著撲上前來的“跤三”。

看到程鯤的架勢,“跤三”突然意會事情不是那麽簡單。這個窮小子,招式很穩,沒有絲毫破綻。可這時,他已經不能後退,“大立櫃”在後邊看著他呢!平時,他要管呂貴叫大哥的,大哥說話他當小弟的不能不表現。於是,他踏步上前,手一搭一推之間,他就猛然一個後撤。本想借力打力,將程鯤帶個跟頭。可程鯤根本不為所動,兩腿支成的馬步穩如泰山。幾圈下來,“跤三”竟無可奈何。呂貴看著發急,他再也呆不下去,口中的草棍一吐,他趁程鯤全力對付“跤三”的時候,從後跑上一腳踢向程鯤的腿彎。

呂貴的飛腳使程鯤膝蓋一軟身子一斜,兩隻胳膊的力量失去了平衡。焦元亮乘勢身體前壓,腳下又使了個“腿絆”,程鯤被“跤三”摔倒在地。

呂貴、焦元亮合二人之力才放倒程鯤,心裏格外惱火。如此一個不見經傳的窮小子,竟然不服“管教”。二人拳腳相向,打的程鯤隻能雙手抱頭在地上亂滾。

“幹什麽?”危急之間,突然傳來一聲大喝。驚的呂貴、焦元亮抬頭一看,正是二中宮文誠、宮老師。

這個宮文誠現任二中教導主任,曾是原來的體育老師。他一手跆拳道爐火純青,拳腳功夫十分了得。社會上的大、小“驢馬”都有點害怕他。何況兩個校園裏的小流氓?呂貴和焦元亮見到是他,心中叫聲“苦”立刻撒腿就跑,腳下**起黃塵,一轉眼的功夫就銷聲匿跡。

宮文誠上前拉起程鯤,用手給他拍打身上的塵土。還好,程鯤兩手抱頭臉上沒有傷,隻是走起**來腿有點瘸。宮老師扶著他在當地轉了幾圈,他又活動了幾下,年輕人旺盛的血液循環,使他迅速恢複正常。

恢複正常程鯤立刻很有禮貌地說:“宮老師,謝謝你!”

看程鯤無大礙,宮文誠反而有些生氣:“你怎麽和這樣的人混在一起?”

聽宮老師如此說,程鯤心裏一陣委屈,加上身體上的痛楚,他剛才還能忍住的眼淚終於還是流了下來。

看程鯤不斷滾下的淚水,宮文誠也覺得自己責備的不太對勁。他給程鯤撿起書包,掛在他的肩上。然後,他拍著程鯤的肩膀說:“好了,不要哭,再有這樣的事和老師說。我來處理他們。”

程鯤是宮文誠得意弟子,在宮文誠的體育課上,越升越高的木馬沒有幾個人能跳得過去。唯有程鯤,他雙手一撐飛身躍過,兩隻眼睛沒有一點畏懼的神色。宮文誠心中暗暗讚許他這位弟子的勇氣,他也始終認為男人必須有勇氣。因此,在他的課程中經常是要給程鯤吃一點小灶。而程鯤也跟他學了一手跆拳道,這也是他敢於叫板青山二中兩大惡人的原因。

看程鯤一身的塵土,宮文誠心中更加不忍,他繼續勸道“程鯤不走了,到老師家住。讓師母給你換件衣服,做點好吃的。”

程鯤搖了搖頭,停住了哭聲,他說:“不,老師!我得回去,明天我得幫我媽幹活呢!”他向宮文誠擺了擺手,低沉的聲音:“宮老師再見!”

程鯤走了,他還顯纖弱的背影逐漸消逝在宮文誠的視野。宮文誠站在原地好久沒動,他的情緒好像也受到了影響。青山二中是青山縣城內僅有的兩所中學之一,宮文誠從省城師範畢業就來到這裏。像呂貴、焦元亮這樣的學生學校有時也顯得無力。而宮文誠更覺力所不能及。

“大立櫃”父母離異,母親四十大幾,塗著紅紅的腳趾甲,噴著瓜籽皮:“臭小子,找你的老爹去,我沒功夫管你。”

於是,這無爹無娘的呂貴就成了脫韁的野馬。“跤三”有個哥哥,是青山有名的一個混混,受其感染,“跤三”自稱社會人,每天摔跤習武,使得很多學生見到他就害怕。這不,又和呂貴弄到一起,兩個人相得益彰,狼狽為奸,更使得人人頭痛。

像程鯤這樣經常受人欺負的學生,宮文誠即使是一個佐羅又能護住幾個人呢?尤其,這是孩子們的事。

2

程鵬這個早晨像每一個禮拜的早晨一樣,剛剛入夢。而夢裏的幻境讓他在**喘起了粗氣,一個張牙舞爪的魔獸讓他無可奈何。舞馬挺槍的他,被這個魔獸殺的赤身**。無奈之間,換馬再戰。一關關打過,血流成河。可魔獸打倒了再起,像個永遠的不死神將阻住了他前進的**。他兩手似乎**般的亂舞,**的腿蹬掉了身上的被。

他太累了,電子遊戲浪費了他一宿的時間,至今還在幻境中。奶奶躡手躡腳走進他的房間,看到小孫子如此,忍俊不禁的給他又蓋上了棉被。

程鵬的奶奶,程萬裏的媽媽已過花甲之年。歲月無情,當年精力**、英姿颯爽的女民兵連長今天隻不過是個風燭中的老太太。白發蒼蒼、青筋**,走起**來腦袋好像鍾擺一樣的搖動。哪兒能看出這是大煉鋼鐵中的婦女隊長,全民皆兵中的神槍手。

她叫葛紅英,本身的經曆就是中國婦女的一部傳奇。可她的命運太坎坷,上天對她一點不公平。這不公平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將程文彬送給了她。

程文彬是她們那個鄉政府的文書,建國初期少有的文化人。**黨依靠工農打天下,知識分子是鳳毛麟角。程文彬雖然隻是個高中生,可在那屆政府裏卻是倍受重視,很快地調進了省城。前程遠大的程文彬使葛紅英倍感驕傲,可等她也調進省城的時候,一件噩耗卻等待著她。

程文彬從**黨使用的知識分子變成**黨打擊的右派了!

葛紅英毫不猶豫,她要和程文彬劃清界限,她果斷地和程文彬離了婚。離婚後,她才知道了一個道理:女人哪、女人!婚姻對於女人來講是何等重要!婚姻的崩潰,使這個鐵娘子嚐到了生活的冷酷。半老徐娘,孤兒寡母,要想再嫁談何容易?

好在程文彬並不絕情,他理解葛紅英,下放到工廠勞動還有工資。他經常會資助葛紅英,也經常回來看她們娘倆。可這樣的日子也不長久,遇到無產階級**,程文彬舊事重提,被放到了內蒙大草原,學蘇武牧羊去了。兒子程萬裏是知青,他到了遙遠的青山縣五道嶺,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去了。省城裏隻剩了葛紅英自己,萬念俱灰的她百無聊賴地打發不鹹不淡的日子。

歲月流逝,山回水轉。突然有一天,右派平反了,程文彬回到了省城。一切在刹那間似乎就變了個個,葛紅英抱著兩鬢染霜的程文彬哭成了個淚人。人生怎麽這麽捉弄人呢?

好在他們還是單身,兩個鋪蓋又搬到了一起。二十年的時光像空氣一樣既摸不著看不著,又似乎無時不在。可這是怎樣的二十年哪?葛紅英學會了恐懼,她會半夜醒來抱著程文彬一陣狂叫。等她確認眼前的人就是程文彬時,她又破涕為笑重進夢鄉。

剩下來就是程萬裏了,那是葛紅英身上掉下的肉。為了響應偉大領袖的號召,她把他送到了廣闊天地去了。可知青一個個相繼回城,她葛紅英也坐不住了,到處打聽的結果,原因還是在於她倒黴鬼般的丈夫。雖然她們離婚了,可程萬裏和程文彬的血緣是誰也否認不了的。右派的兒子雖然可以成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但回城的日子卻遙遙無期。因為,有很多本來就不用教育的子女,他們要優先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