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的欲望

這是一個事實,在它被決定寫成一篇小說之前,已被決定寫成一段經文。

——題記

本錄:窺視經

大師在被送進精神病院前的一年裏,一直覺得自己活得很痛苦,甚至有些悲壯。

這大概是一九九三年,大師的城市正在成為一座具有相當聲望的國際化大都市,大師感到他的城市正被無數個不知來自於何處的霓虹燈所淹沒,而自己則像一個落難的水手被孤零零地拋在了一片礁石之上。

當然,關於礁石的說法無疑是大師充滿了靈悟的思想中一個絕妙的比喻,我們可以把它理解成大師居住的那套三室一廳的房子。當大師某天被領導告知,他的資曆和職稱已經足以讓他獲得一套如此水平的居室時,大師便從城市中心的一座石庫門房子搬到了這裏。那時候這座房子的所在地還是一個被稱為城鄉接合部的地方,每天早晨當大師被鬧鍾吵醒按常規來陽台呼吸一點新鮮空氣時,他會看到,眼前是一片綠油油的農田。盡管田裏種的隻是水稻和蔬菜,但大師還是覺得自己獲得了一種心曠神怡的感受。

然而,城市的腳步快得讓大師不得不把它誇張成一隻神奇的巨獸。隨著不久後夜以繼日的打樁聲和開進開出的載重汽車聲,大師每天早晨都能看到的那一大片綠油油的農田終於不見了。後來,大師從報紙上了解到,自己又處在了那種叫作鬧市區的地方。

現在,大師早上起床在陽台上伸伸腿彎彎腰的時候,他便會看到如下的景象:在他正麵是由來自城市各個角落的小販們自發集結成的集市,一些被大師認為毫無清秀之氣可言的中年婦女正穿行其中,為了幾分錢的出入或者多給少給一根蔥一頭蒜之類的事與那些同樣毫無清秀之氣可言的小販們唾沫橫飛爭論不休。而這時大師的鼻子裏便會鑽進一股含著甜香的油煙味。於是大師很自然地看到了自家陽台底下的一個簡易點心攤,供應的內容是豆漿、油條以及糍飯糕。那個被大師比喻成放大的老鼠似的攤主正在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喊著:“豆漿油條糍飯糕,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價廉物美真實惠。”

一想到這老鼠似的男人竟然能用如此富有韻律的方式叫賣,大師便生出一陣憤慨和悲哀,他不得不別過頭向陽台的左前方望去。那裏是一條大馬路,也是這座城市新近發展起來的又一條商業街,那些被各種各樣新奇的裝潢材料拚貼得花花綠綠的商店,終於在早上顯出了一點慵倦之態,這使慣於用各類大膽奇特的想象進行比喻的大師,自然而然地把它們想象成了一些賣笑女子。在經過一夜風情之後,她們終於在這個瞬間被她們的嫖客發現她們剝落鉛華之後的疲憊蒼老。當然大師知道,等九點過後,經過一番渲染,她們一定又會變得生機勃勃風華絕代,而嫖客們也一定會忘記此刻的不快。大師就這樣津津有味地細細思量著陽台左前方的那條馬路,漸漸有了些愉悅感。

愉悅使大師的視線很快掠過陽台的正前方,伸向了陽台的右前方,最後他的視線被一間龐大的玻璃房子擋住了。霧氣一樣的晨光正噴灑在房子一塵不染的茶色玻璃上,整座玻璃房子看上去如同海市蜃樓,而玻璃房子也正好是一座叫作“蜃樓大酒店”的五星級賓館。一九九三年的大師在這時候的神情無疑是沉鬱的,他矮小的身子站在五樓陽台上,看上去就像那座名為“思想者”的著名雕像的仿製品,讓人不由自主地因為聯想到那座偉大的雕像而對他肅然起敬,同時也因為將他聯想到那座偉大的雕像上而感到一陣辛酸。

大師用中指和食指下意識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架子,每當他心煩意亂,他就會重複這個動作。大師的心煩意亂是有理由的,大師心中原先非常確鑿的優越感終於因為眼前的一些情景而變得可疑;麵對著那座代表了大師幼年時某種天真夢想的玻璃房子,大師反而感到了一種深深的自卑。大師每天都能看到一些中外人士在這間叫作賓館的玻璃房子裏進進出出著,他們看上去好像理所當然就應該在這裏走進走出,而我們的大師卻連理所當然地每次緊貼著房子走過時,都會覺得心情緊張,連向裏麵張望一兩眼都會忍不住麵紅耳赤。根據自己淵博的學識和敏銳的洞察力,大師幾乎能毫不費力地判斷出,這些理所當然地進出於這間玻璃房子的人中最多十萬個人才會有一個大師,但賓館裏的侍應生們在看到他們時卻分明在使用一種仰視大師的態度,他們那像慢慢綻放的花似的笑容,使他們看上去非常可愛。而我們的大師卻隻能在躲躲閃閃地從馬路對麵快速經過時,才會因為他們一時的不小心被注意到,他們看大師的眼神分明是一種看猴子的眼神,這常常使我們的大師感到非常窘迫,有好幾次他已經忍不住想熱淚盈眶了。但大師畢竟還不想讓自己表現得過於軟弱,他總在最關鍵的時刻忍住了窘迫的眼淚。

現在,大師在遠遠望向這間茶色玻璃房子時,雖然沒了路過房子時的窘迫,但也許現在大師心裏的感受更為傷心。那時正有一些被稱作大款的人,坐著小汽車趕到這裏喝早茶。“大款”是一個正在慢慢地取代“大師”的詞語,然而大師始終覺得它是一個滑稽的詞語。但是當這些大款坐著他們華麗的高級轎車來到玻璃房子前,由他們手持磚頭般大小的大哥大的秘書小姐或者諸如此類美麗的小姐陪同,大搖大擺地走進賓館時,大師才覺得這個詞其實一點都不滑稽。大師記得有一張報紙曾用整整一個版麵,來描述這些大款中的一個到城裏各式各樣漂亮的房子裏去品嚐各種早茶的事,而現在報紙給大師們的版麵卻最多隻有豆腐幹那麽大小。據報紙提供的信息,這個大款是在這個城市的股票熱潮裏一下子發達起來的。因此曾經有一個階段,我們想象力豐富的大師也曾想過用炒股票的方式讓自己成為一個大款兼大師。大師覺得憑自己淵博的學識和高深的智慧是絕對能把自己炒成一個大戶的,而且大師還在一本專門讓人測驗自己炒股能力的書中被確鑿地認為是一個炒股奇才。但當大師懷揣著自己的積蓄來到證券交易所門前時,他被交易所門口能把任何東西都吞沒其中的狂熱情景震懾了,他突然意識到炒股票隻是一些盲目的人擠在一起幹著一些盲目的事。大師不是一個盲目的人,大師也從來不幹盲目的事,因此大師最終沒有勇敢地跨出最後一步。他轉過身朝著交易所相反的方向走去,然後決定繼續去當他的大師,盡管大師每逢窘迫時,也會時常為此而後悔不迭。

在陽台上站了這麽久以後,大師突然意識到陽台下麵的人是看得見自己的。大師便開始犯愁,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麽樣的姿態,才能讓看見他的人覺得他確實像個大師。在喃喃重複了兩遍“啊,我們的世界破碎了”之後,他隻好匆匆地從陽台回到了屋裏。在關上陽台的鐵門之前,大師聽到遠處一所寄宿學校的大喇叭裏開始播放本地電台的早新聞,新聞節目的主持人正在用一種甜美得幾乎讓人以為她貌似天仙的聲音說著這樣一句話:“本次早新聞由生產蘭花牌雪花膏的蘭花化妝品有限公司特約。”這樣大師便知道了,現在的時間是七點三十分過五十六秒。大師拉起厚厚的窗簾,把陽台之外的世界隔絕了出去。

當大師走進他的書房,心情變得好多了,看著房子裏一排排疊放得非常整齊的圖書,回想著自己在這間書房裏做出的一次次偉大發現,大師的心情頓時明亮了,因而也就忽視了這間見不著光線的房間裏的陰暗。大師有一種預感,他將在他的書房裏做出他一生中最偉大的發現。大師隻有在他的書房裏才是大師,或者說大師隻有在他的書房裏時對自己的這種認識才是踏實的。在書房裏,大師的神態和動作都是飄逸的,他基本上就像一個高超的舞蹈家,正在形神合一地帶動著這個隻有十多平方米的環境轉動飛揚。他麵帶笑容閉著眼睛用食指哧溜溜地在一排排書上滑動,即使有停頓,也同樣充滿了優美的韻律,一本本書在這不露痕跡的打斷中,落到了書桌上。然後他像頓悟似的睜開眼,滿意地點了點頭,書桌上正赫然放著幾本他需要的參考書籍。你根本不知道大師是怎樣坐下的,當你感到大師正在寫作時,你才意識到大師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下了,好像他本來就坐在那裏,好像他從來就沒有站起來過。大師的筆在印著橫橫豎豎綠線的稿紙上宛轉著,如同一條飛龍在一片無邊無際的天地中飛騰翱翔,每寫完一行,大師的筆都會因為慣性向外滑去,每當這時,大師總是會微微抬腕,讓筆尖在空中畫出一條優美的弧線。一切渾然天成,如果你看到此情此景,你絕對不會想到大師平日裏竟然是一個無比笨拙的人,這個人有時連泡一袋方便麵都會因為動作走形而將開水倒在腳上,燙起一排燎泡;盡管當時看起來,那排密密麻麻地排列著的燎泡也同樣富有美感,就像一隻被剝開的石榴。

可惜,不久大師的肚子餓了,大師的肚子很不雅地咕咕叫了一下,就像伴奏舞曲的最後一個音節,大師的舞蹈也隨之戛然而止,大師的飄逸頓時雲飛煙滅,大師重新又變成了那個六神無主的小男人。按照那種老掉牙電影的情節處理,這時大師的書房裏應該走進來一個非常溫馨的女人,給大師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雞蛋掛麵,並用一種和她這個人一樣溫馨的語調對大師噓寒問暖。這個溫馨的女人應該被認為是大師的妻子,然而大師還沒有妻子,因此大師的麵前並不存在一個溫馨的女人,更不存在一碗熱騰騰的雞蛋掛麵。大師已經三十七歲,這並不是說大師沒有喜歡他的女人,大師其實是頗得一些異性青睞的。大師的動作雖然笨拙,但是大師的神態富有質感,大師的談吐充滿靈感,連大師的笨拙也顯示著他的不俗,大師被認為是一個很深沉的男人。大師雖然矮小,然而大師因為他的深沉而顯得非常高大。這個時代,深沉雖然在貶值,但深沉畢竟還是一種挺不錯的品格,因此大師還是一個具有相當吸引力的男人。最近,大師好像打算跟喜歡他的女人中一個叫小張的姑娘結婚。小張姑娘今年二十二歲,大師並不認為他跟小張姑娘相配年齡太大了。按照亞裏士多德製定的標準,男的應該在三十七歲的時候結婚,而女的則應該在十八歲的時候結婚,因此不符合標準的不是大師,而是那個叫小張的姑娘。然而大師畢竟不是一個太苛刻的人,所以他準備過幾天就向小張姑娘求婚。

大師踱著方步走出了書房,又踱出了自己的房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門鎖起來。大師現在要去解決自己的肚子問題了。

大師下了樓,來到與自家陽台垂直的那個點心攤,老鼠似的男人非常殷勤地叫了他一聲“教授”,問他要些什麽。大師微微地抬了抬頭,淡淡地說了兩個字:“照舊。”然後在一張積滿了焦油的凳子上坐下,局促不安地向周圍打量,最後選擇把自己的視線停在了對麵樓上的那盆文竹上,專注地望著。老鼠似的男人給大師端來了一碗豆漿兩根油條兩塊油炸糍飯糕,小心翼翼地放在大師麵前,討好似的問:“教授,又在思考什麽高深的問題?”其實,大師當時並沒有思考什麽問題,他隻是在用視線躲避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的人群,但大師不想對“老鼠”解釋自己的六神無主,大師隻是冷漠地點了點頭,然後一本正經地喝了一口豆漿。

甜膩的漿液很快在舌麵上彌散開來,那種感覺終於使大師躁動不安的胃得到了些安慰,大師囫圇著以一口油條一口糍飯糕一口豆漿的順序進食早餐。大師的計算無疑是精確的。當他喝完最後一口豆漿時,油條和糍飯糕正好也全部吃完了。大師心滿意足地舔了舔嘴唇,在桌子上放下了預先準備好的一塊二毛錢。然後開始了他飯後總要進行的散步。

大師目不斜視六神無主地在街上走,他的目的地是郵局。今天是一張學術信息方麵的周報出版的日期,他用最簡單的語言和動作,同郵局的賣報員完成了這項交易。然後,大師又像來的時候一樣,目不斜視六神無主地回了家。

打開家門時,大師通常會感到內急。這時大師總會走進家裏的衛生間,窸窸窣窣地解下褲子,然後敦實地坐在抽水馬桶上。大師這時心裏便起了一點感觸,一旦小張姑娘作為妻子跟他一起住在這間房子裏時,他是否還能像現在這樣一點也不拘束地進入廁所,就這樣邊坐在馬桶上排泄,邊悠閑地看看報紙,而心中了無一點羞澀和出醜的感覺。

大師的憂慮很快被轉移了,他看到報紙上登著一篇批評大師王明的文章,王明大師是大師搞研究的那個領域裏的另一個大師,他的年齡及地位和我們的大師差不多,都屬於那種年輕的大師。我們的大師對王明大師一向不滿,因為大師認為王明大師根本就是一個偽大師,沒有什麽真才實學,他成為大師隻是因為他是學術界一個著名老泰鬥的兒子。王明大師最令我們大師氣惱的一件事,是他曾寫過一篇批評大師的文章。大師從來不反對別人批評他,但大師認為批評得有根據,而王明大師對他的批評一點根據都沒有,事實上王明大師不是在批評,而是在罵大街,在王明大師的罵詞中,大師看得出王明大師壓根就沒有讀過他的文章。因此,總的來說,大師是討厭王明大師的。而現在這張重要的學術性報紙登了一個權威人士對王明大師的批評,這讓大師非常高興,權威人士的批評可能預示著王明大師大師生涯的終結。這時大師想起了中國革命史中另一個也叫王明的人,大師同時還想到了一個叫毛澤東的人。補充一下,我們的大師名叫侯澤東。盡管此王明與彼王明,毛澤東與侯澤東是截然不同的人,但我們的大師還是從名字的相似中獲得了一種精神上的快感。

呼啦啦的水聲宣告著大師出恭結束,大師又可以覺得自己是一個拋開了低級趣味的高尚的人。大師在整理了自己之後,認為自己似乎應該到單位裏去一趟。盡管大師所在的單位並沒有要求過像大師這樣的人物,每天都去報到一次,但大師還是覺得無論如何自己總還是單位的人,畢竟單位給自己工資和房子。因此,到單位去,對他來說是應盡的義務。更何況大師每天很少有時間不在家裏,因此到單位去也意味著他的生活能變得更豐富多彩一點。這樣,大師在這一天又一次出了門,在步行了十五分鍾,並窘迫地閃過那間茶色玻璃房子之後,大師來到了一個公共汽車站。很快,大師感到自己像隻麻袋一樣被塞進了一輛公共汽車,過了一段時間,他又像隻麻袋一樣被從車上扔了出來。現在,隻要穿過一條馬路,他便能進入他的研究所了。

大師來到研究所後,便被領導找去了。領導讓大師看了一封信,信是用英文寫的,寫信的是美國的一家學術機構,他們請研究所向他們派遣一個訪問學者,去他們那裏講學,他們在信裏指明了最好能派我們的大師去。大師看完信後,心情是激動的。他很高興,竟然連美國人都知道他的大名,而且從信中的措辭來看,在美國同行的心目中,他也是一個大師。同時,大師還知道一個學術界人士都心照不宣的說法,即掙“洋分”要比掙人民幣容易,而且含金量還高。大師雖然心裏很高興,但大師不是一個喜形於色的人。大師隻是把信還給領導,並且淡淡地一笑。大師絕對不會想到領導接下來說出的一番話,竟會讓他的心情沉重。領導和藹可親得甚至都有一點慈祥,他叫了大師一聲“小侯”,然後便在繞了好幾個大彎之後,要大師放棄這個出國的機會,把它讓給那些老同誌。領導告訴大師,老同誌們都已經上了年紀,任勞任怨地幹了一輩子,卻連一次出國的機會都沒有,而小侯大師還年輕,而且前途無量,以後出國的機會還很多,所以不如發揚一下風格。領導很有信心地斷定,大師是一個風格高尚的人,從來不跟別人斤斤計較。總之,大師是一個真正的好人。

“小侯,你看怎麽樣?”領導最後這樣問。接著大師便感到自己的頭在上下晃動,大師其實是想說“不”的,但領導的那番話說得幾乎無懈可擊。大師不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人,大師覺得如果自己反對這個建議,就會使自己顯得庸俗並且名利心過重,大師不是一個庸俗的人,也從來沒什麽名利心,所以大師隻好接受了這個建議。

大師從領導那裏出來,陸續走訪了研究所裏的幾個知己,向他們發著同一個牢騷。在知己麵前,大師總是能說一點出格的話。大師認為領導的這種做法對他顯然是不公平的,而且那些所謂的老同誌並沒有像領導說的那樣勞苦功高,他們搞了這麽多年的研究卻什麽成果都沒有,還總是倚老賣老地阻礙年輕人前進的道路。大師研究所裏的知己們都對大師的遭遇表示了同情,也跟大師一起發了點牢騷。幾遍牢騷過後,大師便覺得自己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就回到了自己辦公室。這時大師對剛才的出言不遜有些後悔了,罵人雖然有助於損壞老同誌的形象,但同時也把大師自己的形象給破壞了,隻要那些知己回去一細想,一定會發覺大師也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而大師實際上真的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

大師懊惱地翻了翻辦公桌上寄給自己的一大堆信件,隨便拆了其中的幾封念了一念。有一封信引起了他的注意,來信邀請他參加一個國內的學術研討會,目的地是一個風景秀麗的海濱旅遊城市。根據邀請信上提供的線索,大師預計了一下將會有什麽人參加這個會議。大師覺得自己可能會碰上一個叫小黃的女士。小黃是個三十出頭的女士,如果大師的稱號也能授予尚未老得讓人忘記性別的女士的話,那麽不久的將來,小黃女士也一定會成為一個大師的。大師對此深信不疑。

一想到會在那個美麗得讓人還能記得浪漫的城市裏碰到小黃女士,大師便欣然決定參會。關於大師和小黃女士之間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麽曖昧的事屬於大師和小黃女士的個人隱私,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是不會把大師的隱私隨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絕對不。

總之,大師最後坐上了開往那座美麗城市的列車。大師坐的是硬臥,本來以大師這樣的身份,大師是可以坐軟臥的,但大師覺得自己還年輕,還沒到非坐軟臥不可的年齡,因此大師決定坐硬臥,這樣大師便可以按規定獲得軟臥與硬臥差價的百分之七十,大師想用這筆額外的收入來買一套非常貴重的精裝書。大師很苦惱自己的計算竟能達到如此地步,大師覺得自己已經不是幾年前的那個大師了。大師不再純樸。

大師用食指和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架子,轉了一個身。他便看到對麵的鋪上正躺著一個姑娘,姑娘長得很漂亮,在非常有禮貌地向大師微笑。大師也笑了笑。大師基本上屬於一個賈寶玉主義者,這是一種非常古典的浪漫主義者,他們認為浪漫存在於跟優美的女**往的過程中,這種交往在過去表現為一起賞一賞花月弄幾首絕句妙詞或者再行一行酒令之類的,在現在則表現為談論人生、愛情以及崇高的藝術,在這些人士中流行著這樣一句名言:女人是一本最偉大的書。他們以讀聖賢書行萬裏路的態度,廣泛地與所有他們認為不俗的異**往,這是一件非常風雅的事,常常會讓人產生一種自己乃故事中人的感覺,在獲得種種快樂之後,還能覺得自己終於逃離了這個濁世,便大有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自豪。雖然故事之外,濁世還是濁世,我們這些與“紅樓夢”無緣的人還得在此苦苦掙紮,並在許許多多大師的教導下,時不時天真地想要去改變這個世界。在大師麵前我們是愚頑的,我們的浪漫沒有基礎。而大師的浪漫卻有一個現實的支點,我們的世界畢竟還存在著不少令我們感到可親可愛的異性。現在,大師鋪位對麵的那個姑娘無疑就是其中一個,於是,很自然的,大師獲得了一段旅途中的浪漫。

大師和姑娘在經過一番自我介紹和寒暄之後,便熟絡了起來。在此期間,大師處在了主導地位,他一開始就讓姑娘感到他是一個不同凡響的人,他的談吐不僅新鮮,而且幽默,在此基礎上還顯現著深刻。姑娘開始被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男人吸引了,她在這個男人的引導下,敞開心扉,與大師談起了人生、愛情以及崇高的藝術。姑娘一個個單純而幼稚的提問使大師心情激動,一方麵大師發覺姑娘確實是個純潔的人,另一方麵大師覺得自己的學識和智慧終於又一次為自己的浪漫提供了機會。大師充滿自信地談論著人生、愛情以及崇高的藝術。姑娘聽著,幾乎感動得快要流淚了。她覺得大師的這番話,就像一本關於人生和社交之類的雜誌,姑娘很愛看這一類雜誌,所以姑娘很崇拜我們的大師。處於被崇拜狀態中的大師跟書房中的大師一樣飄逸,你會發現大師其實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大師有趣而不輕薄,大師有趣而又深沉。這樣一個人是不能不讓我們愛戴的,姑娘也愛戴我們的大師,她甚至已經在心底暗下念頭,隻要大師稍有表示,她便會毫不猶豫地投入大師的懷抱,這也是大師策劃的所有浪漫故事中所預期的效果。然而這個浪漫的故事是個不完整的故事。旅途是短暫的,列車很快駛入了那個美麗的海濱城市,大師和姑娘沒有時間來為我們的猜測提供答案,甚至沒來得及依依惜別,便被站台上匆匆出站的人流淹沒了,像兩個小小的泡沫,很快被衝散了。

在火車站的出口處,大師非常順利地與專程來接他的會議工作人員相遇了,然後大師坐上了一輛紅色桑塔納,被送到一個海濱療養所。在療養所裏,大師與小黃女士又一次重逢了。重逢總是喜悅的,大師和小黃女士赤著腳手牽著手在沙灘上逛了整整一個下午。如同我們在所有關於海灘的寫意鏡頭中所能看到的那樣,在經過一番充滿了感傷情懷的對話之後,大師和小黃女士便起了一點頑皮之心,他們用手掬起一汪汪海水向對方潑去,然後互相追逐著,一起滾入海水中。當他們從海水中出來後,便趁著對方身上的潮濕,用海灘上的細沙一把一把地往對方身上糊著,直到把彼此糊成一個沙人。如果麵對著其他人,大師是不會幹這種他一直認為非常幼稚的事的,但在小黃女士麵前他卻沒有了這種顧慮。小黃女士的智慧幾乎和他一樣高,在小黃女士的麵前他不必保持身份,特別是當小黃女士的表現和自己一樣莫名其妙的時候。

夕陽西下,海灘和大海籠罩在一片淒涼的紅光之中,這種情景總會讓人多愁善感,大師和小黃女士這對沙人忽然不約而同地哭了起來。也許他們兩個近來都遇到了一些不順心的事,這樣一個環境終於可以使他們借景生情,感時傷懷。在接下去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們除了流淚就再沒說一句話,隻有潮聲在他們身邊嘩嘩響著,海水隨著這聲音漲了起來,終於把他們浸在裏麵,他們身上的沙子漂在了海水裏,他們的眼淚滴在了海水裏。

在一輪明月從海上升起時,大師和小黃女士手牽著手離開了海灘,他們徑直進入了小黃女士的房間。

在接下來的一些時間裏,大師和小黃女士的所作所為,將使我為他們保守隱私的努力變得毫無意義。大師和小黃女士是一對情人,他們之間的戀情從一開始便帶著一些性解放的色彩。他們兩個相識時,大師還沒有成為大師,而小黃女士還是某大學的研究生,他們的相識純粹是因為小黃女士所在學校召開的一次學術會議。那次會議中小黃女士協助她的導師負責了會議的接待工作,還沒有成為大師的大師正好被歸入了小黃女士的接待範圍。最初的時候,大師數次不拘小節的笨拙舉動引得小黃女士忍俊不禁。小黃女士因此對大師印象深刻,於是當大師在那次會議上朗讀他第一篇重要的論文並引來注目的時候,小黃女士決定當晚去拜訪大師。小黃女士來到大師的房間,他們由彼此關心的學術問題開始,漸漸討論起人生、愛情以及崇高的藝術,後來他們便喝了一些酒。酒是大師在火車上喝剩的劣質白酒。後來小黃女士進了衛生間,等到從衛生間出來時,小黃女士已經一絲不掛,她那時候看上去就像一個嬰兒,嬰兒一樣的小黃女士投入了大師的懷抱,或者說大師把嬰兒一樣的小黃女士抱入了懷中。如果嚴格地說來,他們以後的行為,即使不是墮落的,至少也是輕浮的。因此大師第二天清醒過來之後,對自己昨天晚上的行為是後悔的,那時候大師還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人,因此他想對他昨天晚上的行為負責。大師沒有想到小黃女士當即對大師的一本正經表示不能理解,小黃女士讓大師說實話,昨天晚上他們相處的時候是不是很快活。大師支支吾吾地說:“不錯,很快樂。”“我也很快活,”小黃女士嚴肅地說,“所以我們誰也不欠誰的,而且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我們知道我們正在幹些什麽。”小黃女士的表態,讓大師在詫異中油然而生竊喜,盡管大師對自己的竊喜感到別扭,但大師還是真的竊喜了,大師感到一塊沉重的石頭正在從心口往下落去,就像蘋果落在牛頓大師的頭上,使牛頓大師頓悟了萬有引力定律一樣。這時,小黃女士又蛇一樣地纏了上來,大師把自己徹底地放鬆了,任由自己的欲望像速食湯料似的在他們水一樣的行為中彌散稀釋。

這次奇妙的經曆,讓大師在以後的歲月裏熱衷於參加各種各樣的學術會議,並製造著各種各樣和小黃女士的邂逅重逢。性行為在他們每次的重逢中變得像握手一樣輕而易舉,像學術討論一樣得心應手。大師發現自己已經迷上了這種連他自己都認為有些墮落的重逢,最後大師不得不用隱喻來解釋自己的墮落。小黃女士就像美麗而燦爛的罌粟,而自己則是錯誤地闖入這片罌粟地的蜜蜂,他終於被罌粟迷人的花香所陶醉,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來到這片罌粟地,來解決自己的毒癮。大師的隱喻使大師的墮落感降到了最低點,並由此而產生了一種審美效果。

現在,大師和小黃女士都已經把自己被海水浸濕的衣服脫了下來,擁抱在一起。借著從窗外照進來的朦朧月光,我們會發現,我剛才那個關於大師把小黃女士抱入懷中的說法至少是不確切的。大師的矮小使我們根本不能想象他能把高大健壯的小黃女士抱入懷中,大師想把小黃女士抱入懷中的努力,反而會使我們發現,蒼白得毫無血色的大師顯得那麽可笑,他的舉措使他看上去就像一隻雙手緊緊攏著一棵大樹並掛在上麵的猴子。關於大師和小黃女士接下來的一些舉動,我不想再讓大家繼續窺探;如果我是一個攝影師的話,那麽我會讓鏡頭暫時閃出,定格在窗外細軟的白色沙灘上,閃著綠光的海水一層又一層地塗抹在沙灘上。激昂的潮聲使大師和小黃女士本來應該顯得粗俗的喘息聲變得輕柔而渺茫,而我們則在如此的音畫效果中實地進行著一些充滿了意**意味的想象。

當我們的鏡頭再次回到小黃女士屋內的時候,大師和小黃女士已經平靜地躺在了**。房間裏的彩色電視機打開著,正在播放一部香港出品的槍戰言情片。大師趁著小黃女士緊張地觀看大結局的時候,偷偷打量著躺在身邊的小黃女士。小黃女士白皙的皮膚使大師輕而易舉地發現小黃女士的毛孔粗大汗毛濃重,大師根據自己浩瀚無邊的學識中某個生理學觀點,判斷出小黃女士是一個性欲很強的女人。大師很高興為“那個”觀點找到了一個確切的證據,大師也很高興為充滿了肉欲的小黃女士找到了一個精妙的解釋。激動之餘,大師不禁把手伸向了小黃女士肥碩的**,大師把自己當時的感覺形容成正抓著兩個和得精軟的麵團。小黃女士對大師的舉動無動於衷,並提醒大師注意看電視。大師這才發現電視上播放的內容已經變化了,電視上正在播放著我們可以毫不猶豫地稱之為黃色錄像的內容,大師估計這可能是療養院工作人員的一時疏忽。大師的眼睛已經被電視上的畫麵吸引住了。本來正確的做法,大師應該是閉上眼睛的,至少大師應該在臉上露出一點鄙夷或者驚怒的神色來,但大師當時的神色卻是激動的。大師在激動之餘,甚至還這樣想到,自己與小黃女士以前的所作所為是缺乏想象力的,自己如果能和小黃女士試一試電視上的動作該有多好啊!這種想法使大師忽然感到口幹舌燥。但是大師終究沒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小黃女士,大師隻是盡可能地用眼睛捕捉電視上的每個畫麵,直到療養院的工作人員及時改正了他們這次錯誤的播放。當電視畫麵重新呈現為清新健康的內容時,大師和小黃女士的眼神中都有些失望。就在這時,大師的耳朵聽到小黃女士對他的召喚:“來,我們試試吧。”大師不禁有些感動,每次總是由小黃女士提出一些他想說而又覺得很尷尬的話題,大師覺得這正是小黃女士最具魅力的地方,這甚至可以被稱為一種高尚的品格了。大師渾身哆嗦著向小黃女士靠攏去,並說:“好吧,就試試吧。”

現在又到了鏡頭該閃出的時候,這次我想還應該再進行一點剪輯,這樣我們便在第二天的會場上又見到了我們追蹤的對象——大師和小黃女士。這是療養院的一間中型會議室,這裏的沙發上正襟危坐著我國人類訓詁學界百分之四十的精英,大師和小黃女士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這可以從他們所坐的位子上推斷出來,他們的位子與會議室正前方的那個紅條幅正好構成一個非常標準的直角,紅色的條幅上寫著“第三屆中國人類訓詁學學術討論年會”等幾個大字,大字之下按目前的慣例還有某某公司某某企業讚助等小字。吊燈柔和的白光滑過紅色條幅,把條幅上的紅色染到了條幅下的大師和小黃女士身上,大師和其他坐在條幅底下的老少同誌一起肩並著肩,顯得友好而不過分親昵。

應該說,在會議的前半段時間裏,大師的心情是非常不錯的。直到一個叫雷哲的青年出來朗讀論文,大師的心情才變得緊張起來,或者說有些沉重。這叫雷哲的青年,在他的論文中提出了這樣一個觀點:好人和壞人其實是一回事。這叫雷哲的青年不僅讓大師緊張起來,也讓整個會場沸騰了。青年雷哲的論點無疑是驚世駭俗的,而雷哲對觀點的論證卻是非常符合“人類訓詁學”界的學術規範。麵對這個抑揚頓挫地朗讀論文的雷哲,大師忽然感到自己落後了。本來,在過去的十年裏,在這種場合擔當這種令人耳目一新角色的一直是我們的大師。我們的大師此時此刻腦子裏一直在追問這樣一句話:“難道我真的老了嗎?”幸好這種英雄遲暮的感覺並沒使大師喪失理智,大師知道對青年雷哲的質疑和反駁是無聊的,隻會使自己顯得愚頑不化。在青年雷哲發完言後,大師第一個站出來發了言,對青年雷哲表示了讚賞,大師甚至還用了一句“人類訓詁學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來形容青年雷哲。然而,我們都知道,大師的話是言不由衷的,大師當時心裏正在盤算如何證明自己的思想並未老化,並如何重新站到那個令人注目的焦點上去。大師在等待,等待腦子裏閃現一個震驚世界人類訓詁學界的觀點。

整整一個下午,大師都被這搜索枯腸的等待折磨著,大師顯得六神不定,而小黃女士對青年雷哲的幾次注視,無疑也加劇了大師的不安。現在的大師基本上就跟行走在街道上的大師差不多,這無疑是大師所有的狀態中最糟糕的一種狀態。如果我們把大師的每個狀態比作一個個房間的話,那麽大師現在正處在一間肮髒的地牢裏。大師在這時非常真誠地希望,能有個救世主來解脫自己,讓自己重獲幸福感。盡管救世主這個概念早在很久以前就被大師否定了,但越過無限漫長的時光,卻在大師最絕望的時候,死灰複燃了,大師正在心中這樣想:“難道我真的要自來處來,再歸來處去嗎?”

晚上,大師被邀請參加了一個招待酒會。組織酒會的是本次會議的讚助人之一,一位本地著名的農民企業家。酒會是在一家豪華海鮮酒樓裏舉行的。如果不是被人用車接到這裏並被非常恭敬地請進去的話,大師是絕不敢走進一家形象如此奢華的酒樓的,大師甚至連透過玻璃櫥窗偷偷往裏張望一下的奢望都不敢有。但現在大師卻真的進入了這樣一個地方,並確確實實坐在了其中一個大型包房的真皮沙發上。沙發真軟,大師甚至以為自己已被真皮底下的海綿裹了起來,如同陷在一片沼澤之中。大師隻好任由這被裹起來的感覺沿著臀部和後背爬滿全身,他覺得自己正在變成一個窺視者,在戰戰兢兢地窺視這陌生的地方。包房的角落放著一部二十九英寸的進口彩色電視機,屏幕上正有一些因為年輕漂亮而讓人覺得可愛的男女在向大師這樣一些人表演著什麽叫作浪漫的愛情。大師根據自己訓練有素的觀察力,判斷出這些人的表演是訓練有素的,很職業。總之,大師知道這一切都是做出來的,是假的,大師不喜歡這類矯情的東西。所以,大師隻好把自己黯淡無神的眼光從電視屏幕上收了回來,然後,又讓它們往整個包房擴散去。大師看到幾個年輕的到會研究人員正手執話筒,在電視屏幕上逐漸變綠的字幕提示下,動情地唱著。大師還看到了這個包間裏有兩三個陌生的穿著亮麗衣服似乎是服務人員的小姐,正在根據演唱者的需要進行伴唱。雖然這隻是一九九三年,但廣見博識、被認為不出門便知天下事的大師知道這幾個人正在從事著一種全新的職業,據說這還是一個收入很高的職業。因此大師就很想不通,陪人唱歌這種事充其量隻是在玩,大師想不通“玩”竟然也能成為一種職業。大師想著想著便看到有服務員從外麵走了進來,正在為晚宴進行著準備工作。服務員的動作和最後桌上呈現出來的情景是那樣和諧並且整齊,使大師的心也被他的所見感染了,心裏油然生出了流暢的感覺,大師惶惑而緊張的神經在這一刻終於緩和下來,他長長地舒了口氣。接著,大師便跟所有人一道被請上了飯桌。大師盡可能讓自己的神態和動作顯得老練沉著,並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行動和周圍的人保持一致,因此當周圍人的眼光被某種**引向包房突然敞開的大門時,大師也跟著他們一起向門口望了過去。大師看到一個臉色黝黑的鄉下漢子正在一些人的簇擁下,信步走入包房,大師還看到簇擁著鄉下漢子的人群中竟然有小黃女士,大師這才想起,今天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小黃女士了。大師從身邊人的竊竊私語中,了解到鄉下漢子正是今天做東的農民企業家,大師同時還了解到鄉下漢子是一個擁有上百萬家產的富翁。大師對大家竟然用如此崇敬的目光打量那個鄉下漢子很不以為然。大師生活在一個鄙視鄉下人的城市裏,在那個城市裏人們根深蒂固地認為,即使城市裏最卑微的市民都要比一個最高貴的鄉下人更具優越感。鄉下人總是鄉下人,大師在心裏為農民企業家做了蓋棺定論。於是我們的大師便能非常淡然地把目光從眾人眼光的焦點上撤回來,自得甚至有些心曠神怡地看著電視屏幕上正在播出的一段MV。真的,大師在這一刻一下子表現出他是個與眾不同的人,讓我們這些庸俗的人不得不感歎:“大師真是一個獨特的人啊!”“除了大師,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人能有這樣的表現呢?”“大師就是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