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秀才

明季〔1〕，蝗生青兗間〔2〕，漸集於沂〔3〕，沂令憂之。退臥署幕〔4〕，夢一秀才來謁，峨冠綠衣〔5〕，狀貌修偉，自言禦蝗有策。詢之，答雲：“明日西南道上，有婦跨碩腹牝驢子〔6〕，蝗神也。哀之，可免。”令異之。治具出邑南。伺良久，果有婦高髻褐帔〔7〕，獨控老蒼衛〔8〕，緩蹇北度〔9〕。即爇香，捧卮酒，迎拜道左，捉驢不令去。婦問：“大夫將何為？”令便哀懇：“區區小治〔10〕，幸憫脫蝗口。”婦曰：“可恨柳秀才饒舌，泄我密機！當即以其身受，不損禾稼可耳。”乃盡三卮，瞥不複見〔11〕。後蝗來，飛蔽天日，然不落禾田，但集楊柳，過處柳葉都盡。方悟秀才柳神也。或雲是宰官憂民所感〔12〕，誠然哉！

【注釋】

〔1〕明季，明朝末年。

〔2〕青兗，指明代青州府（現屬山東省青州市）與兗州府（現屬山東省兗州市）一帶。

〔3〕沂，明清沂水縣，明至清初屬青州府，現屬山東省臨沂市沂水縣。

〔4〕署幕，指縣衙後縣令住所內。

〔5〕峨冠，高冠。

〔6〕牝（pìn）驢子，母驢。牝，鳥獸的雌性。

〔7〕褐帔（pèi），粗布帔巾。帔，類似於今天的披肩。

〔8〕老蒼衛，灰白蒼老的驢。衛，驢的別名。

〔9〕緩蹇（jiǎn），即“蹇緩”，這裏是指行進緩慢。北度，向北而來。

〔10〕小治，小的政事。

〔11〕瞥（piē），突然。

〔12〕宰官，周代塚宰的屬官，這裏特指縣官。

【簡評】

古代生產力低下，加之農耕文明須靠天吃飯，旱澇與蟲災時時威脅著一方百姓的生活。《明史》卷二八《五行一·蝗蝻》：“崇禎八年七月，河南蝗。十年六月，山東、河南蝗。十一年六月，兩京、山東、河南大旱蝗。十三年五月，兩京、山東、河南、山西、陝西大旱蝗。十四年六月，兩京、山東、河南、浙江大旱蝗。”明末崇禎間北方共發生五次蝗災，竟有四次包括山東。在史書中，蝗災與旱情又往往結伴而行，無異於雪上加霜，故有所謂“旱蝗”之稱，後果嚴重，甚至導致人人互食。可見在古代蝗災的嚴重性。明清時代，全國許多地方有八蠟廟、蟲神廟、劉猛將軍廟的祭祀，皆與蝗災盛行相關。有些地方還崇奉蟲王爺，據說這位神靈可以保佑一方不受蝗災的侵擾。清王士禛評此篇雲：“柳秀才有大功德於沂，沂雖百世祀可也。”也是古人在農業天災麵前無能為力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