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02

“不啦,”她說,“危險已經解除了。我——我弄到錢了。”

“狠狠掙紮了一番吧,我敢保證。你在戴上結婚戒指前,有沒有盡量克製自己?”

他對她的行為總結得很準確,她拚命忍著不想笑出來,但臉上還是禁不住露出了笑靨。他又坐下來,舒舒服服地伸開那兩條長腿。

“好了,談談你的困境吧。弗蘭克這個畜生在自己的前景方麵有沒有誤導你?他竟然乘人之危,利用起一個孤立無助的弱女子,真該狠狠揍他一頓。好啦,斯嘉麗,把一切都告訴我吧,你不應該對我有任何隱瞞。說真的,我連你最糟糕的秘密都知道呢。”

“噢,雷特,你真是個最壞的——哎,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對了,還真不能說他是在愚弄我,不過——”她突然吐露心事變得愉快起來,“雷特,弗蘭克要是能把欠賬都收回來的話,我也就什麽都不用擔心了。不過,雷特,有五十個人欠賬呢,他卻不肯去催他們還。他臉皮就這麽薄,他說紳士與紳士之間可不能幹逼債這種事。所以,我們也許還得等好幾個月,也許這些錢永遠都要不回來了。”

“噢,幹嗎用呢?他不要回來,你不夠吃用的嗎?”

“那倒不是,不過,唉,事實上我現在就急需一點錢呢。”一想起那個鋸木廠,她的兩眼就亮了起來。也許——

“要錢幹啥?還要交稅?”

“關你什麽事?”

“當然。你不是又打算哄我借錢給你嗎?對了,我對種種詭計可是了如指掌哦。我會借給你的——也不需要你不久前提供的那種迷人的抵押品,我親愛的肯尼迪太太。當然,你要是堅持提供,那也未嚐不可。”

“你真是個最粗鄙的——”

“才不是呢。我隻是想讓你放心而已,我知道那會讓你擔心的。也許不那麽擔心,但多少都有一點。我很樂意借錢給你。不過我的確想知道你打算怎麽花,我想我有這個權利。你要是拿去給自己買件漂亮的大衣或買輛馬車,那我就沒意見。不過你要是給阿什利·威爾克斯買條新馬褲,那我恐怕就得拒絕了。”

她突然勃然大怒,氣得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阿什利·威爾克斯從沒要過我一個子兒!即使他快餓死了,我也沒法讓他接受我的一個子兒!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他是那麽重視榮譽,那麽驕傲!當然,你這種人怎麽可能了解他——”

“別罵人啦。別以為隻有你會罵人。你別忘了,我可是一直通過劈裏啪啦小姐了解你的情況的,遇上樂意聽她嘮叨的人,這位好心人可是無話不談的。我知道阿什利從羅克島回家之後,就一直住在塔拉。我還知道你甚至還容忍他的妻子守在他身邊。這對你可是個考驗啊。”

“阿什利是——”

“啊,是的,”他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說。“阿什利實在是太高尚了,像我這種俗人又哪能理解他呢。可是請你別忘了,當初你在‘十二橡樹’跟他親熱時,可讓我大開眼界啊,而且似乎有跡象表明,他之後並沒有改變。你也沒有改變。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他那天的形象並不見得有多麽高大。我也並不認為他現在的形象就更高大。他為什麽不帶著家眷自己出去找工作,不再住在塔拉?當然,就算我瞎想吧,不過要是你通過塔拉來養活他,那我是一個子兒也不借給你的。在男人當中,那些讓女人來養活的人名聲可不好聽。”

“你怎麽敢這樣說?他可一直像個莊稼漢一樣在勞動呢!”她盡管很生氣,但一想起阿什利劈柵欄時的情景,便不由得一陣傷心。

“他可金貴呢。我敢說,他肯定是個造肥好手,而且——”

“他是——”

“噢,是的是的,我就說嘛。我們承認他確實盡了力,不過我想象不出他能給你多大幫助。你一輩子也別想讓威爾克斯家的人成為種田好手,或者是任何有用的人。他們那種人純粹是擺設。來,消消氣,別在意我對驕傲而高尚的阿什利說的那些粗話。真是奇怪,連你這樣固執的女人居然也會抱著這些幻想不放。你想要多少錢,打算幹什麽用?”

她沒回答,於是他便再問一遍:

“你打算幹什麽用?我看看你能不能跟我說實話。講實話,謊話都行。事實上,說實話比說謊話好。如果你對我說謊,我肯定會識破的,想想那時候你該有多難堪。你要永遠記住這一點,斯嘉麗,除了撒謊以外,我可以忍受你的一切——你對我的厭惡、你的脾氣、你的那些潑婦作風,就是不許撒謊。好了,你要錢幹什麽?”

雷特對阿什利的攻擊讓斯嘉麗怒不可遏,恨不得不顧一切地啐他一口,並把他提供借款的諾言扔到那張滿含譏笑的臉上。她差點就這樣做了,可是常識這隻冷靜的手卻拉住了她。她強壓怒火,裝出一副文雅端莊的樣子。他往後仰靠在椅靠上,將兩腿伸到爐邊。

“要說世界上有什麽最讓我開心的話,”他說,“那就莫過於冷眼旁觀一個人的原則和金錢這樣的實利發生衝突時的思想鬥爭了。當然,我知道在你的天性中,贏的總是重實利的一麵,不過我之所以老圍著你轉,就是想看看你天性中更高尚的一麵是否有天也會取勝。要是這一天真的來了,我就會收拾行囊,永遠離開亞特蘭大了。天性中取得勝利的總是高尚一麵的,這樣的女人實在太多太多了……好了,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你到底要多少,幹什麽用?”

“我也不知道到底需要多少,”她繃著臉說,“我想買下一家鋸木廠——而且我想我能撿個便宜。另外,我還需要兩輛貨車和兩頭騾子。騾子要好的,還要一匹馬和一輛車供我自己用。”

“一家鋸木廠?”

“沒錯,要是你肯借錢給我,就讓你合股,分一半給你。”

“我要個鋸木廠幹什麽用?”

“賺錢呀!我們可以賺很多的錢,或者我可以付給你利息——讓我們看看,利息多少合適呢?”

“我看五分利就不錯。”

“五分利——啊,你是在開玩笑吧!不許笑,你這個壞家夥。我當真呢。”

“我笑的就是這個。我懷疑除了我,還有誰能明白你那張騙死人的小臉背後那個小腦袋瓜裏,究竟在轉些什麽念頭?”

“好吧,誰在乎?你聽聽,雷特,想想這是不是一筆好買賣。弗蘭克告訴我有個人有家小型鋸木廠,就在桃樹街,他想賣掉。他急需要現金,願意便宜賣。如今這一帶沒有幾家鋸木廠,而人們蓋房子的那股熱情——嗨,我們就可以把木材賣出個天價。原廠主可以留下幫助經營,掙點工資。這是弗蘭克告訴我的。要是有錢,弗蘭克自己就把它買下了。我猜他原來是打算買的,可錢卻給我付稅金了。”

“可憐的弗蘭克!要是他知道你把他給截和了,自己買了這家廠子,他會怎麽說呢?你又如何解釋向我借了錢而又不至於敗壞自己的名譽呢?”

斯嘉麗倒是沒有想過這一點,她一心想的就是鋸木廠能賺到錢。

“那我不告訴他就是了。”

“他總該知道你的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吧。”

“那我就告訴他——嗨,對了,我就告訴他說,我把鑽石耳墜賣給你了,而且我也的確準備賣給你呢,這就算是我的抵——抵什麽品吧。”

“我才不要你的耳墜呢。”

“我也不要。我不喜歡這副耳墜。其實,它們也並不真是我的。”

“那是誰的呢?”

她馬上回想起那個大熱天的中午,回想起塔拉周圍那一片寂靜,以及那個躺在大廳裏的穿藍軍裝的死人。

“有人留給我的——一個已經死了的人。現在完全可以算是我的了。拿去吧,我並不需要。我寧可把耳墜換成錢。”

“上帝啊!”他不耐煩地嚷道,“你除了錢還想過別的沒有?”

“沒有想過,”她坦率地答道,那雙尖利的綠眼睛死死地盯著他,“要是你也經曆過我所經曆的一切,你也不會再想別的了。我發現錢是世界上最最重要的東西。上帝可以替我作證,我再也不想過沒錢的生活了。”

她想起了那火辣辣的太陽,她那暈乎乎的腦袋底下枕著的柔軟紅土,“十二橡樹”廢墟後麵那間小屋裏散發出來的黑人氣味,以及那時在心裏連續不斷重複的一句話:“我再也不要挨餓了,我再也不要挨餓了。”

“總有一天我會有錢的,許許多多的錢,我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到那個時候,餐桌上再不會有玉米粥和幹豌豆了。我會有漂亮的衣服,全都是綢子的——”

“全都是?”

“全都是,”她簡潔地回答,對他言外的挖苦之意甚至都不屑為之臉紅,“我要有足夠的錢,這樣北方佬就永遠也休想將塔拉從我手中奪走。我要給塔拉蓋個新屋頂,蓋個新倉庫,再買些耕地的好騾子,種上更多的棉花,比你從前見過的還要多。韋德將從此過上富足的日子,啥都不缺。他想要什麽就有什麽。還有我的全家人,他們也絕不會再挨餓了。我說到做到,每句話都算數。你是無法理解的,你是個自私鬼。你從來沒有遇到過提包黨想把你趕出家門這樣的事情。你也從來不曾挨過凍,穿過破衣裳,為了不挨餓而把腰都差點累斷了!”

他平靜地說:“我在邦聯軍隊裏待過八個月。我不知道還有哪裏更讓人挨餓了。”

“軍隊!呸!你從來不需要摘棉花,除雜草。你從來——不許你嘲笑我!”

她嗓門一高,他便把手又放到了她的手上。

“我不是在笑你。我是笑你的外表和實際是多麽不同。我在回憶第一次見到你的情景,那是在威爾克斯家的燒烤宴上。那時你穿著一件綠裙子,一雙小小的綠便鞋,身邊圍著一大群男人,多麽得意呀。我敢說你當時連一元錢合多少分也不知道。你當時一門心思就是去引誘阿什——”

她把手從他手底下猛地抽開。

“雷特,要是我們還想相處下去的話,那就請你以後不要再談論阿什利·威爾克斯了。我們總是為他爭論不休,你根本不理解他。”

“我想你對他十分了解吧。”雷特不懷好意地說,“不過,斯嘉麗,要是想讓我借錢給你,我得保留談論阿什利的權利,我愛怎麽說他,便怎麽說。我寧可放棄收取利息的權利,也決不放棄談論他的權利。那個年輕人還有很多事情我想知道呢。”

“我沒有必要同你議論他。”她不客氣地說。

“是嗎?你有的!你瞧,我掌握著錢袋子呢。哪一天你有錢了,你也可以這樣對待別人嘛……很顯然你還念著他的——”

“我沒有。”

“哦,看你迫不及待維護他的樣子,這再明顯不過啦。你——”

“我不能容忍讓我的朋友受人嘲諷。”

“那好,我們暫時先不談這個吧。他現在對你還有意思嗎?還是說羅克島的那段經曆已經讓他把你忘記了?或者說他或許已經懂得自己的妻子是個寶了?”

一提到梅拉妮,斯嘉麗的呼吸便開始急促起來,差點兒忍不住要把實情和盤托出,告訴他阿什利是因為榮譽才不離開梅拉妮的,可話到嘴邊又給憋了回去。

“哦,這麽說,他還是不懂得欣賞威爾克斯太太了?就連牢裏的艱苦生活也沒有減輕他對你的熱情?”

“我看不出有什麽必要談論這個問題。”

“我想談。”雷特說。他的聲音裏有種低沉的調子,斯嘉麗不理解,更不想聽到。“老實說,我就是要談,並且等著你回答。這麽說,他還愛著你?”

“嗯,就算是又怎麽樣?”斯嘉麗嚷道,有些惱火,“我不願意跟你談論他,是因為你根本不理解他,也不理解他那種愛。你所知道的愛隻有——嗯,你對沃特林那種女人的感情。”

“哦,”雷特溫和地說,“也就是說,我隻能有**欲了?”

“嗯,本來就是這樣嘛,你自己也知道的。”

“現在我才明白你為什麽不願意跟我談論這件事了。原來是我這髒手、髒嘴玷汙了他的純潔愛情呢。”

“嗯,是的——差不多吧。”

“我對這種純潔的愛情倒是很有興趣——”

“別這樣討厭了,雷特·巴特勒。你要是齷齪到竟以為我們之間有過什麽不正當的關係——”

“噢,我倒從沒這麽想過,真的。這才是我對這一切感興趣的原因呢。不過你們之間為什麽就不曾有過一點不正當的關係呢?”

“要是你以為阿什利會——”

“啊,這麽說來,是阿什利而不是你在為這種純潔性而鬥爭了。說真的,斯嘉麗,你不該這樣輕易出賣自己的。”

斯嘉麗望著他那平靜而一無表情的麵孔,又惱火,又困惑。

“我們不再談這件事了,我也不要你的錢了。你給我滾吧!”

“啊,對了,你要我的錢。那麽,既然已經談到這一步了,怎麽又不談了呢?既然其中沒有什麽不正當的關係,討論討論這樣聖潔的一首情詩肯定不會有什麽害處啦。這樣說,阿什利愛的是你的心,你的靈魂,你那高尚的品德嘍?”

斯嘉麗聽了他這番話,痛苦極了。當然,阿什利所愛的正是這些東西。正因為了解這一點,她才覺得生活還能忍受下去。她了解阿什利很欣賞那些深深埋藏在她身上,唯獨他能看見的美好東西,但是為了榮譽,他隻能遠遠地愛著她。不過這些東西一旦被雷特說出來,尤其是用他那看似平靜卻暗藏機鋒的言語揭露出來,見了光,便顯得不那麽美好了。

“這倒使我想起了童年時代的理想,認為這樣一種愛在這個齷齪的世界裏也是可以存在的。”他繼續說,“這樣說來,他對你的愛就沒有摻雜著一點點肉欲了?要是你長得很醜,皮膚沒這麽白,情況還會一樣嗎?要是你沒有那麽一雙讓男人神魂顛倒,恨不得把你抱在懷裏的綠色眼睛,他還會愛你嗎?還有你那屁股一扭一扭,對任何九十歲以下的男人充滿**的浪勁呢?還有你那兩片嘴唇——噢,我可不敢屈從於自己的**欲去冒犯啊!難道說阿什利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還是說他看見了,竟然無動於衷?”

斯嘉麗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在果園裏的情景:阿什利兩臂哆嗦著將她緊緊摟在懷裏,那張嘴狂熱地吻著她,似乎永遠不想讓她離開。想到這裏,她不禁臉紅了,而臉紅是逃不過雷特的眼睛的。

“這樣,我就明白了,”他的聲音裏帶有一點近似惱怒的激動,“原來他愛你,僅僅是因為你的心呢。”

他怎麽敢用他那肮髒的手指來搜刮秘密,使她生活中唯一美好而神聖的東西反而顯得齷齪了?現在他正沉著冷靜、意誌堅定地準備突破她的最後一道防線,他所需要的情報伸手可及了。

“是的,就是這樣的。”她一邊喊,一邊強迫自己忘記阿什利的嘴唇。

“親愛的,他恐怕連你有沒有心都不知道呢。要是吸引他的真是你的心,他就不必對你嚴加防範了,不必要那麽辛苦地讓這種愛保持‘神聖’(我們可以這樣說吧?)。他如今可以安心了,因為一個男人完全愛慕一個女人的心靈,而同時又不失尊嚴,忠實於自己的妻子。不過,對於阿什利來說,他既要保全威爾克斯家的名譽,又垂涎你的肉體,那一定很難受吧。”

“你總是以你自己的小人之心來度君子之腹!”

“哦,我從來不否認我垂涎你的肉體,如果你是這個意思的話。不過,感謝上帝,我對名譽這類玩意兒倒是不在乎。凡是我想要的,能到手的我就拿,所以我用不著跟魔鬼或天使去搏鬥。你給阿什利建造了一個多麽快樂的地獄啊!我簡直要可憐他了。”

“我——我替他建造了一個地獄?”

“對的,就是你!你的存在對他而言是一種永恒的**,但是他跟家族裏的大多數人一樣,為了保全所謂的榮譽,他隻好揮劍斬情絲。在我看來,這個可憐的家夥似乎愛情和榮譽兩失了!”

“他沒有失去愛情!……我的意思是,他愛我!”

“他愛你?你回答我,然後我們今天的討論就到此結束,你也可以拿到錢,然後哪怕扔到陰溝裏,我也不管了。”

雷特站起身來,將抽了一半的雪茄扔進痰盂裏。他的動作跟亞特蘭大陷落之夜時一樣,帶有異教徒的放肆勁兒和受到壓抑的力量,既陰險,又有點可怕。“要是他真愛你,又怎麽會讓你跑到亞特蘭大來弄這筆稅金?我要是讓心愛的人來幹這種事,我會先——”

“他不知道呀!他沒想到我——”

“難道你就沒想過他應該想到的嗎?”他幾乎壓抑不住聲音裏的怒火,“真要像你說的這樣,他愛你,他就應該知道你在絕望的時候,會幹出些什麽事來。他哪怕把你殺了,也不該讓你跑到這裏來——不找別人,偏偏來找我。真是天曉得!”

“他真的不知道!”

“要是沒人告訴他,他自己就猜不出來,那就說明他從來不了解你和你那可貴的心。”

他真不公平!好像阿什利會讀懂別人的心思似的。好像阿什利事先知道了,就能阻止她來似的。哎呀,她突然意識到,阿什利真的能夠阻止她來的。隻要他在果園裏給她一丁點兒暗示,說總有一天情況會有所變化,她便絕不會想到要來找雷特。在她臨上火車的時候,他隻消說一句溫存的話,哪怕臨別前的一個擁抱,也會使她回心轉意的。可是他隻談到了名譽。不過——難道雷特說對了?難道阿什利真的不知道她的心思嗎?她趕緊把這個不忠的想法甩掉。當然,他沒有懷疑她。阿什利永遠也不會猜到她竟然會想做這樣不道德的事情。阿什利太高尚了,絕不會有這種念頭的。雷特隻是想破壞她的愛情罷了,他正拚命要把她最珍重的東西毀掉呢。總有一天,她惡狠狠地想,等到她的店站穩了腳,鋸木廠經營良好,她手裏有了錢,她會讓雷特·巴特勒為他給自己帶來的苦惱和屈辱付出代價的。

雷特站在她跟前,俯視著她,暗暗偷著樂,剛才激動的情緒已經平息。

“這一切究竟與你有什麽關係呢?”她問,“這是我的事,是阿什利的事,與你無關。”

他聳了聳肩膀。

“不過有那麽一點,斯嘉麗,我對你的忍耐力深感敬佩,不想看到你在重壓下精神崩潰。就說塔拉吧,它本就是一副需要男人來挑的重擔。再加上你那位有病的父親,他永遠也幫不上你什麽忙了。還有那些姑娘和黑人。現在你又有了個丈夫,或許還要加上劈裏啪啦小姐。即使阿什利一家不要你照料,你的擔子已經夠重的了。”

“他不需要我照料。他幫忙——”

“哦,看在上帝分上,”他不耐煩地說,“我們別再談這個了。他什麽忙也幫不上。他現在靠你,將來還得靠你,或者靠別人,一直到死。我已經不想談他了……你到底要多少錢?”

罵人的話直衝嘴邊。他在加給她種種侮辱,在把她內心最寶貴的東西掏出來,踏上一隻腳之後,他居然以為她還會要他的錢呢!

不過罵人的話終究沒有說出來。要是能夠傲然拒絕他的條件,讓他滾出店門,那該有多痛快呀!不過隻有真正大富大貴、生活無憂之人才能夠這樣任性。隻要她還貧窮,她就還得忍受這樣的場麵。不過,等到她有了錢——啊,多麽美好而令人興奮的一個想法!——等她有了錢,凡是不喜歡的,她都絕不再忍,她隻做想做的事,甚至對人禮貌不禮貌也得看人家是否讓她高興呢。

我要把他們全都送到哈利法克斯去,她想,頭一個就把雷特送去!

想到這裏,她激動得那雙綠眼睛閃出了光芒,嘴角也浮現出一絲絲笑影。雷特也微微一笑。

“你真是個可愛的人,斯嘉麗,”他說,“尤其是在你動壞腦筋的時候。隻要能看看你那個可愛的酒窩,如果你想要,我情願給你買十三頭騾子。”

前門打開了,站櫃台的男孩一邊走進來,一邊剔著牙。斯嘉麗站起身來,披上圍巾,將下巴底下的帽帶係緊。她已經打定主意了。

“你下午有空嗎?能不能現在就陪我去一趟?”她問。

“去哪裏?”

“我想讓你趕車送我到那家鋸木廠去。我答應過弗蘭克,不單獨趕車出城。”

“冒雨去鋸木廠?”

“沒錯,我現在就要把鋸木廠買下來,省得你變卦。”

他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那麽大聲,把櫃台後麵的男孩嚇了一跳,好奇地看著他。

“你難道忘記自己又結婚了嗎?可不能讓人看見肯尼迪太太同大流氓巴特勒一起趕車出城,要知道我可是進不了上等人家的客廳的。你難道不顧自己的名譽了?”

“名譽,胡說八道!我得趕在你變卦之前,並且趁弗蘭克還沒有發現我打算買之前,就把廠子弄到手。別這樣慢吞吞的了,雷特。一點小雨算什麽?我們快走。”

那個鋸木廠!弗蘭克一想起它,便要歎息一番,埋怨自己當初不該向她提起。她將耳墜賣給了巴特勒船長(不賣給別人偏偏賣給他!),而且不同丈夫商量就把廠子買了下來,這已經很不對了;而更過分的是,她還不把廠子交給丈夫去經營。這看來還真不妙,似乎她壓根兒就不信任他,也不信任他的判斷力。

弗蘭克同他認識的所有男人一樣,認為男人見多識廣,妻子就應該聽丈夫的,凡事都由丈夫拿主意,而不應該自作主張。他本來可以容忍大多數的女人自行其是,女人就是些小可愛,對她們的癖好遷就一點也不會有什麽壞處。弗蘭克的為人生來溫和文雅,對妻子能遷就就遷就。他會欣然滿足某個嬌小可人兒的傻念頭,最多隻會憐惜地責怪她愚蠢和奢侈。可是斯嘉麗決心要幹的那些事情,他卻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譬如說那家鋸木廠吧,在回答他提出的一些問題時,她麵帶微笑地告訴他,她自己準備經營這個廠子時,他簡直嚇壞了。“我自己做木材生意。”這是她的原話。弗蘭克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刻所感到的恐怖。她自己去做生意!這真令人難以想象。在整個亞特蘭大,還沒有哪一個女人在做生意呢。事實上,弗蘭克也從沒聽說過別的地方有女人做生意。如果說在困難時期,女人不幸要被迫賺點錢來貼補家用的話,她們也總是悄悄地做些適合女人身份的事情——要麽像梅裏韋瑟太太烤餡餅,埃爾辛太太和範妮畫瓷器,或者做針線活和收留寄宿者,要麽就像米德太太那樣到學校教書,邦內爾太太那樣教音樂。這些太太們是在賺錢,但卻像女人應該做的那樣,留在家裏幹活賺錢。讓女人離開家庭的保護,冒險跑出去進入粗魯的男人世界,同男人在生意上競爭,同男人廝混在一起,受人侮辱和八卦……尤其是當她並非迫不得已,有一個能夠讓她過得舒舒服服的丈夫的時候,這絕對不行!

弗蘭克原本希望她隻是開開玩笑,逗逗他,哪怕這個玩笑不太得體,但是他很快便發現她是認真的。她果然將鋸木廠經營了起來。每天她比他起得還早,趕車去桃樹街,常常要很晚才回來,那時他已經鎖上店門,回劈裏姑媽家吃完晚飯了。趕車到鋸木廠要跑很遠一段路程,隻有不讚成她的彼得大叔護送,路過的樹林裏又都是些自由黑人和北方佬流氓。弗蘭克沒法陪她去,店鋪占去了他的全部精力和時間,但在他表示反對時,她隻簡單地說:“要是我不盯住約翰遜那個狡猾的家夥,他會偷賣我的木料,把錢裝進自己的腰包。什麽時候我找到一個信得過的人來幫我經營了,我就不必經常到那裏去了。到時候,我就可以在城裏賣木料了。”

在城裏賣木料!那可是最糟糕的了。她確實時常從廠裏騰出一天時間來兜售木料,碰到那樣的日子,弗蘭克就希望能躲到店堂後麵的黑屋裏,誰也不見。他的妻子竟然在賣木料!

人們對斯嘉麗議論紛紛,說不定也在議論他呢,說他居然允許妻子幹這種不體麵的行當。弗蘭克在櫃台上遇到一些顧客,聽他們說“我剛才看到肯尼迪太太在……”時,他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大家都不厭其煩地告訴他她幹了些什麽。大家都在談論蓋新旅館的地方所發生的事情。原來湯米·韋爾伯恩正準備從另一個人手裏買木料時,斯嘉麗恰好趕車經過那裏。她立即從車上爬下來,當著那些正在築地基的愛爾蘭工人的麵,直截了當地告訴湯米他上當了。她說自己的木料質量更好,也更便宜,為了證實這一點,她把一長串數字心算一下,當即給他作了估算。她闖入一群陌生的幹粗活的工人中間,已經夠糟糕了,更糟的是一個女人居然敢在大庭廣眾下顯示她那樣善於算計。當湯米接受了她的估算並給了她訂單以後,斯嘉麗仍不急著悄悄離開,反而繼續四下閑逛,同愛爾蘭工頭,一個名聲很壞,凶狠的矮個子男人約翰尼·加萊格說話。整個城鎮對此非議了好幾個星期。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從鋸木廠賺了錢。沒有哪個男人會因為老婆這樣不合婦道的舉動賺了錢而感到自在,而且她也從來沒有把錢全部或部分拿出來,交給丈夫用在店鋪上。大部分的錢都寄到塔拉去了,而且她一封接一封地給威爾·本提恩寫信,告訴他應該如何花這些錢。她還告訴弗蘭克,等塔拉的修繕工作完成之後,她準備將錢放貸生利,當然抵押是少不了的。

“我的老天!我的老天呀!”弗蘭克一想起這一點,便感歎不已。女人壓根兒就不該懂得什麽叫抵押嘛。

斯嘉麗這幾天滿腦子都是計劃,不過對於弗蘭克來說,這些計劃一項更比一項糟糕。她甚至提出要建一家酒館,地址就選在她家被謝爾曼燒毀的倉庫上。弗蘭克倒是不反對喝酒,但是這個主意他卻激烈反對。開酒館可不是什麽好生意,很不吉利的,名聲幾乎跟出租房子開妓院一樣壞。至於到底為什麽壞,他也說不出個道理來,所以,斯嘉麗對他那站不住腳的主張隻能報以“胡說八道”四個字。

“酒館最好出租了,亨利叔叔說過,”她告訴他,“租酒館的人總是按時交租金。你瞧,弗蘭克,我可以用賣不出去的次等木料建一家造價低廉的酒館,從中獲取可觀的租金,靠這些租金和廠裏賺來的錢,再加上抵押貸些款,我就可以再買幾個鋸木廠了。”

“寶貝兒,你可不需要再買鋸木廠了!”弗蘭克嚇得大喊起來,“你該做的就是把手頭那家賣掉。它可把你累壞了,而且你知道找自由黑人幹活會有多麻煩……”

“自由黑人當然不行,”斯嘉麗表示讚同,但是對賣廠子的暗示充耳不聞,“約翰遜先生說,他隻有等到早晨來到現場時,才曉得那一幫人是否都到齊了。黑人是再也靠不住了。他們幹上一兩天便不幹了,一直等到工錢花光了才又回來。這幫人很可能一夜之間全走光的。我越看這個解放運動,越覺得它是在犯罪,它實際上把黑人都給毀了。成千上萬的黑人壓根就不幹活,我們廠裏能雇到的那些人也都懶懶散散,無精打采的,根本派不上用場。要是你為了他們好,罵他們幾句,打當然更談不上了,‘自由人局’便會像鴨子抓大甲蟲那樣,向你撲過來。”

“寶貝兒,你沒讓約翰遜先生揍那些——”

“當然沒有啦。”她不耐煩地回答說,“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要是我敢這樣做,北方佬就會送我進監獄的。”

“我敢打賭你爸這一輩子也沒揍過黑人。”弗蘭克說。

“嗯,隻揍過一回。有一次爸打了一天獵回來,馬夫沒有把馬刷幹淨,挨了打。不過,弗蘭克,那時候可不同呢。現在這些獲得自由的黑人就得另當別論啦,對他們中的某些人來說,一頓狠揍也許大有好處。”

弗蘭克不僅對妻子的主張和打算感到吃驚,同時對他們婚後幾個月來她的變化也大為詫異,她已經完全不是當初他娶她為妻時那個溫柔甜蜜而女人味十足的人了。在追求她的那段短短時間裏,他從她對生活的種種反應、無知、羞怯和柔弱來看,他曾經以為她是自己認識的女人中最有女性魅力的;如今她的種種反應卻都是男性化的了。盡管粉紅色的雙頰、酒窩和迷人的微笑都還在,但她說起話做起事來,活脫脫是一個男人。她說話的聲音幹脆果斷,遇事當機立斷,沒有一丁點女孩子的猶豫不決。她一旦確定自己需要什麽,就像個男人似的通過最簡捷的途徑去追求,而不是用女人所特有的那種躲躲閃閃的迂回辦法。

弗蘭克以前並不是沒見過潑辣的女人。亞特蘭大像所有南部其他城市一樣,也是有一些女人,是誰也碰不得的。說到威風,誰能比得過那位矮胖的梅裏韋瑟太太?說到趾高氣揚,誰比得過文弱的埃爾辛太太?而說到手腕心計,誰又能比得過滿頭銀發、聲音甜美的懷廷太太?不過無論這些太太們為了達成心願而采取什麽樣的手段,那些畢竟還是女人的手段。不管是真接受還是假接受,她們自始至終都對男人的意見洗耳恭聽。她們講究這種禮貌,顯得聽男人的話,這一點是重要的。可是斯嘉麗隻聽她自己的;別人的話壓根兒聽不進去。她辦起事來跟男人一模一樣,這也就難怪全城的人都在對她議論紛紛了。

“而且,”弗蘭克苦惱地想,“也許還在議論我吧,竟然讓她這麽不守女人的本分。”

此外,還有那個巴特勒,他經常到劈裏姑媽家來,這是最最丟臉的事。弗蘭克一向討厭這個人,即使在戰前和他做生意的時候,他也討厭這個人。他經常感到苦惱,當初就不該將雷特帶到“十二橡樹”,把他介紹給自己的朋友。他之所以看不起雷特,一是因為後者在戰爭期間做投機生意時的冷血,二是因為他沒有參軍。雷特在邦聯軍裏服過八個月役的事隻有斯嘉麗知道,因為雷特曾經裝著害怕的樣子,央求她不要向任何人泄露他這件“醜事”。弗蘭克最最看不起他的是他抓住邦聯的金子不放,而像布洛克海軍上將這樣的老實人,遇到同樣的情況,就將大量的金錢都歸還給了聯邦國庫。不過不管弗蘭克喜歡還是不喜歡,雷特都是劈裏姑媽家一位常客。

他是打著看劈裏姑媽的旗號來的,姑媽也沒覺察出什麽異常,並對他的來訪還自鳴得意。不過弗蘭克卻感覺很不舒服,認為吸引他來的並不是劈裏小姐。小韋德雖然在大多數人麵前都很怕生,卻偏偏非常喜歡他,甚至叫他“雷特叔叔”,這讓弗蘭克十分惱火。弗蘭克不由得想起戰爭年代雷特曾在斯嘉麗身邊獻過殷勤,那時人們對他們便有過議論。他想如今人們對他們的議論可能更不像話了。弗蘭克的朋友們盡管對於斯嘉麗辦木廠的事直言不諱,可誰也沒有勇氣對他說起這類事情。盡管如此,他還是注意到邀請他和斯嘉麗吃飯或參加宴會的越來越少了,來拜訪他們的人也越來越少了。斯嘉麗對大部分鄰居們都不喜歡,就是她所喜歡的那幾個,也由於廠裏的事情太忙而顧不上去看望,因此很少有客人來訪的事並不讓她煩惱。但是弗蘭克卻深切感受到了。

弗蘭克一輩子都受著一句話的影響:“鄰居們會怎麽說呢?”現在他妻子因不守禮節而引起了這麽大的震動,他對此卻毫無辦法。他覺得人人都在非議斯嘉麗,都看不起他,怪他容許妻子“有失婦道”。在他看來,她做了那麽多丈夫不應該允許做的事情,可是他要是不允許她做,勸阻她,甚至批評她,那麽一陣暴風雨就會劈頭蓋臉潑下來。

“唉,唉,”他無可奈何地歎息,“我從未見過哪個女人像她這樣容易發狂,而且那麽持久!”

哪怕有時一切都很順利,可令人吃驚的是,這位在屋裏獨自哼著歌兒、充滿深情又很調皮的妻子,會突然搖身一變成為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隻要他說一聲:“寶貝兒,我要是你的話,就不會——”暴風雨立馬就會襲來。

隻要她那雙黑眉在鼻梁上方蹙一個尖角,弗蘭克便會哆嗦起來。斯嘉麗具有韃靼人的壞脾氣和野貓的凶勁兒,一旦發作起來,她就會口無遮攔,也不管自己的話有多麽傷人。在這種情況下,家裏總是籠罩著烏雲。弗蘭克便會早出晚歸。劈裏就會像兔子找地洞躲起來一樣,鑽進自己的臥室,韋德和彼得大叔就會躲到車房裏去,而廚娘則留在廚房裏盡力壓低嗓門唱讚美詩。隻有奶娘能沉住氣,忍受得了斯嘉麗的壞脾氣;奶娘同傑拉爾德·奧哈拉的火暴性子打交道有好些年頭了,已經百毒不侵了。

斯嘉麗也並不想發脾氣,她其實很想成為弗蘭克的好妻子,因為她喜歡他,感激他為救塔拉而慷慨解囊。但是他老是以不同的方式在考驗她的耐心,直到她實在忍無可忍。

一個聽任她騎在頭上作威作福的人她是絕不會尊重的,而他不管是對誰,遇到不愉快時總是那麽畏畏縮縮,這讓她惱火,讓她無法忍受。既然錢已經不成問題,她本來也可以不在意這些事情,甚至快快活活地過日子,可是許多小事證明弗蘭克既不善於做生意,又不讓她成為一個好生意人,這就難怪她常常生氣了。

在戰前那些太平日子裏,弗蘭克或許能夠做一個成功的商人,可是如今,她覺得他已經古板到了令人憎惡的地步,還在頑固地想照老規矩行事,而這些老規矩早已隨舊時代一去不複返了。他壓根就不具備冷酷無情的新時代所需要的侵略性。斯嘉麗自己倒具有這種侵略性,也想施展它,不管弗蘭克是否願意。他們需要錢,她正在賺錢,賺錢是很辛苦的。照她看來,弗蘭克最起碼不應該去幹涉她那些正在取得成功的計劃。

由於她缺乏經驗,經營這個新廠可真不容易。如今的競爭比剛開始時更加激烈了,因此她每天晚上回家總是筋疲力盡,心事重重,而且苦惱不已。在這種情況下,每當弗蘭克帶著歉意地幹咳一聲說:“寶貝兒,我可不會幹這種事”,或者“寶貝兒,我要是你,就絕不會幹這種事”,斯嘉麗隻能強壓怒火,但她經常壓不住。要是他自己沒有勇氣闖出去多掙點錢回來,他為什麽老是找她的茬呢?而他找茬的又盡是些可笑的事!在這種年頭,就算她不像個女人,又有什麽關係?更何況這個不是女人應該幹的鋸木廠正在賺錢,賺他們——她自己和家人以及塔拉,還有弗蘭克——所急需的錢!

弗蘭克需要休息和安靜。他在那場戰爭中太認真,已經把身體弄壞了,此外戰爭還斷送了他的財產,讓他變成了一個老頭兒。他對於所有這些都不後悔。經過這四年戰爭之後,他對生活隻求平平安安,和和氣氣,周圍是親善的麵孔,處處受到朋友們的讚許。他不久便發現家裏的安寧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那就是得讓斯嘉麗隨心所欲,不論她想幹什麽都依她。他感到累了,便事事順著她,求個安寧。有時他在寒冷的黃昏從外麵回來,斯嘉麗會微笑著替他打開前門,在他的耳朵、鼻子或其他某個不合適的地方吻一下,或者晚上在溫暖的被窩裏感覺到她的頭睡意蒙矓地偎在他肩膀上,那時他認為這個代價還是很值得的。隻要斯嘉麗能隨心所欲,家庭生活就可以過得非常愉快。不過他所得到的安寧是空心的,徒有其表而已,因為他付出的代價是放棄了婚後生活中他認為是正確的一切。

“女人應該多關心自己的家和家人,而不應該像個男人那樣在外麵閑**,”他想道,“她要是有一個孩子——”

有時他半夜醒來,聽到身邊有蒙著枕頭的輕輕抽泣聲。他第一次醒來感覺到她啜泣得連床都震動了的時候,曾驚恐地問過她:“寶貝兒,怎麽啦?”可是她卻用一句“噢,別管我!”把他給頂了回去。

是的,有了孩子她便會快樂起來,便會讓她的腦子擺脫那些與她不相幹的傻事。有時弗蘭克暗自歎息,覺得自己抓到了一隻熱帶鳥,它一身光焰,色彩斑斕,但對於他來說,隻要有隻鷦鷯也就行了。事實上,那會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