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誕第二十三

任誕,指任性放縱之意。魏晉名士大多不拘禮法,率性而為,認為回歸自然,才是真正的風流。有些士人甚至不顧男女有別,婚喪禮節,執意我行我素。阮籍不顧“叔嫂不通問”,母喪期間縱酒,親友吊唁時仍醉態朦朧。阮籍喝酒,是要借酒澆“胸中壘塊”,而其子隻是為了追求名土風度,有意為之。總的來說,魏晉名士或借放任以避世,或在官場中保留一些個性,不失人性,其言行對反禮教來說,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但有些士人,卻認為名士無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熟讀《老子》《莊子》《離騷》即可,著實有些言過飾非。而殷洪喬上任時替親友帶信,走到半路,把信全都扔到了江裏,稱自己“不能作致書郵”,則是無良行徑。

(1)陳留阮籍、譙國嵇康、河內山濤,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亞之。預此契①者:沛國劉伶、陳留阮鹹、河內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於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

◎注釋

①契,即契會、約會。

◎譯文

陳留郡阮籍、譙國嵇康、河內郡山濤,三人年紀相仿,其中嵇康的年紀稍小。參與聚會的還有:沛國劉伶、陳留郡阮鹹、河內郡向秀、琅邪郡王戎。七人常在竹林聚會,開懷暢飲,肆無忌憚,所以世人稱他們為“竹林七賢”。

(2)阮籍遭母喪,在晉文王坐,進酒肉。司隸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喪①顯於公坐飲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風教。”文王曰:“嗣宗毀頓②如此,君不能共憂之,何謂!且有疾而飲酒食肉,同喪禮也!”籍飲啖不輟,神色自若。

◎注釋

①重喪,這裏指父母之死。

②毀頓,指因哀傷過度而損害身體。

◎譯文

阮籍為母服喪期間,在晉文王的宴席上仍舊喝酒吃肉。司隸校尉何曾也在座,他對晉文王說:“您用孝治理天下,阮籍重孝在身,卻仍然喝酒吃肉,應把他流放,以正教化。”文王說:“嗣宗因喪親而哀傷過度,身體憔悴不堪,你不和我一起來關心他,還說什麽呢!再說有病而喝酒吃肉,本就合乎喪禮啊!”其間,阮籍吃喝不停,神色不變。

(3)劉伶①病酒②,渴甚,從婦求酒。婦捐酒毀器,涕泣諫曰:“君飲太過,非攝生之道,必宜斷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當祝鬼神自誓斷之耳。便可具酒肉。”婦曰:“敬聞命。”供酒肉於神前,請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鬥解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便引酒進肉,隗然已醉矣。

◎注釋

①劉伶,字伯倫,好酒,曾作《酒德頌》。

②病酒,飲酒沉醉,醒後困乏,叫病酒。

◎譯文

劉伶酒喝多了,沉醉如病。醒後覺得口渴,向妻子要酒喝。妻子倒掉酒,砸壞酒器,哭著說:“你喝得太多了,這不是養生之道,一定要戒酒!”劉伶說:“很好。不過我自己不能戒,隻有在鬼神麵前禱告發誓才行。你趕快準備酒肉。”妻子說:“好。”於是把酒肉供在神前,請劉伶來發誓。劉伶跪著禱告說:“天生我劉伶,靠喝酒出名,一喝就十鬥,五鬥除酒病。婦人家的話,千萬不要聽。”說完,拿過酒肉大吃大喝,一會兒就醉倒了。

(4)劉公榮與人飲酒,雜穢非類①。人或譏之。答曰:“勝公榮者不可不與飲,不如公榮者亦不可不與飲,是公榮輩者又不可不與飲。”故終日共飲而醉。

◎注釋

①非類,不是同類,指身份門第不同。輩,同一類別、等級。

◎譯文

劉公榮喜歡喝酒,和他一起喝酒的,亂七八糟的什麽人都有。有人譏笑他。他說:“勝過我的人,我不能不和他喝;不如我的人,我也不能不和他喝;和我一樣的人,更不能不和他喝。”所以,他整天都和別人共飲而醉。

(5)步兵校尉①缺,廚中有貯酒數百斛②,阮籍乃求為步兵校尉。

◎注釋

①步兵校尉,官名。漢代京師置屯兵八校尉,步兵校尉掌管上林苑屯兵。

②廚,指步兵營的廚房。裏麵的酒為犒勞軍隊而釀造。

◎譯文

步兵校尉的職位空缺,而步兵營廚房藏有數百斛酒,阮籍因此請求去做步兵校尉。

(6)劉伶恒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褌衣,諸君何為入我褌中!”

◎譯文

劉伶飲酒不加節製,任性放縱,有時甚至脫去衣服,在家裏赤身露體。別人看到了譏笑他。劉伶說:“我把天地當做房子,把屋子當做衣褲,諸位為何跑進我褲子裏來呢!”

(7)阮籍嫂嚐還家,籍見與別。或譏之①。籍曰:“禮豈為我輩設也?”

◎注釋

①或譏之,別人譏諷他。按照禮製,叔嫂不通問,所以認為阮籍不遵禮法。

◎譯文

阮籍的嫂子有次回娘家,阮籍去看她,出來跟她道別。有人因此技校他。阮籍說:“禮法難道是為了我們這些人製定的嗎?”

(8)阮公鄰家婦,有美色,當壚酤酒。阮與王安豐常從婦飲酒,阮醉,便眠其婦側。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

◎譯文

阮籍鄰居家的妻子,很漂亮,在酒廬旁賣酒。阮籍和安豐侯王戎常到那裏買酒喝,阮籍喝醉了,睡在這個女人身旁。那家的丈夫特別懷疑阮籍,探察他的行為,發現他自始至終都沒別的意圖。

(9)阮籍當葬母,蒸一肥豚,飲酒二鬥,然後臨訣,直言“窮矣①!”都得一號,因吐血,廢頓良久。

◎注釋

①窮,窮盡。當時孝子哭,要喊“窮、奈何”,是一種風俗。

◎譯文

阮籍在母親出殯那天,蒸了一隻小肥豬,喝了兩鬥酒,向遺體訣別,隻喊了一聲“完了!”隻號哭了一聲就口吐鮮血,身體衰頹了很長時間。

(10)阮仲容、步兵居道南,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貧。七月七日,北阮盛曬衣,皆紗羅錦綺①。仲容以竿掛大布犢鼻褌於中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複爾耳!”

◎注釋

①“七月”句,古代習俗,七月七日曬衣裳書籍,據說這樣不會受蟲蛀。

◎譯文

阮仲容、步兵校尉阮籍住在道路南邊,其他阮姓住道路北邊。道北阮家都很富,道南阮家比較窮。七月七日那天,道北阮家大曬衣服,都是華貴的綾羅綢緞。阮仲容卻用竹竿掛起一條粗布短褲曬在院裏。有人覺得奇怪,他說:“我不能不隨風俗,姑且做做樣子罷了!”

(11)阮步兵喪母,裴令公往吊之。阮方醉,散發坐床,箕踞不哭①。裴至,下席於地,哭;吊喭②畢,便去。或問裴:“凡吊,主人哭,客乃為禮。阮既不哭,君何為哭?”裴曰:“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禮製;我輩俗中人,故以儀軌③自居。”時人歎為兩得其中。

◎注釋

①“阮方”句,依喪禮,阮籍坐在**是離了喪位,箕踞而坐,也不合禮法。客人席於地,而孝子坐在**,更不合禮法。

②吊喭,同“吊唁”。

③儀軌,指禮法,禮製。

◎譯文

阮籍的母親去世,中書令裴楷去吊唁。阮籍喝醉了披頭散發,伸著兩腿坐在榻上,也不哭。裴楷到後,把墊席放在地上,哭泣盡哀,吊唁完就走了。有人問裴楷:“大凡吊唁之禮,主人哭,客人才行禮。阮籍既然不哭,您為何哭呢?”裴楷說:“阮籍超脫世俗,所以不遵禮製;我們是世俗中人,所以要遵守禮製。”時人為之讚歎,認為二人行為都很恰當。

(12)諸阮皆能飲酒,仲容至宗人①間共集,不複用常杯斟酌②,以大甕盛酒,圍坐相向大酌。時有群獠③來飲,直接去上④,便共飲之。

◎注釋

①宗人,同一家族的人。

②斟酌,斟酒。

③群獠,古代對少數民族仡佬族的侮辱性稱呼。“群獠”原文作“群豬”,今從蕭艾《世說新語研究》,作“群獠”。

④直接去上,指徑直一個接一個從甕中飲酒。

◎譯文

阮氏一族都能喝酒,阮仲容參加族人聚會,不用普通杯子,而用大酒甕裝酒,大家圍坐著,麵對麵大喝一番。有一次,剛好一群獠奴也來飲酒,於是,眾人便一個接一個徑直從甕中豪飲。

(13)阮渾①長成,風氣韻度似父,亦欲作達②。步兵曰:“仲容已預之,卿不得複爾!”

◎注釋

①阮渾,字長成,阮籍的兒子。

②作,指表現。達,即曠達。

◎譯文

阮渾長大成人,風度神韻像父親,也想學做放達的人。父親阮籍對他說:“仲容已經入了我們這一流了,你不能再這樣做了!”

(14)裴成公婦,王戎女。王戎晨往裴許,不通徑前。裴從床南下,女從北下,相對作賓主,了無異色。

◎譯文

裴成公的妻子是王戎的女兒。王戎一天清早到裴家去,不通報就進去。裴成公見他來,從床南邊下來,妻子從北邊下床,和王戎賓主相對,全然沒有一點難堪的臉色。

(15)阮仲容先幸姑家鮮卑婢。及居母喪,姑當遠移,初雲當留婢,既發,定將去。仲容借客驢,著重服自追之,累騎①而返。曰:“人種②不可失。”即遙集之母也。

◎注釋

①累騎,重騎,指同乘一驢。

②人種,生育後代的人。此處指已懷孕的婢女。

◎譯文

阮仲容先前寵愛姑姑家那個鮮卑族婢女。給母親守孝期間,姑姑要遷到遠處,起初說要留下這個婢女,但臨出發前,卻把她帶走了。仲容知道後,借了客人的驢,穿著孝服去追,兩人一起騎驢回來。仲容說:“人種不能丟掉。”這個婢女就是阮遙集的母親。

(16)任愷①既失權勢,不複自檢括②。或謂和嶠曰:“卿何以坐視元裒敗而不救?”和曰:“元裒如北夏門,拉攞③自欲壞,非一木所能支。”

◎注釋

①任愷,字元裒,晉武帝時為侍中,總門下樞要。

②檢括,檢束,檢點。

③拉攞(luó),崩塌、斷裂。

◎譯文

任愷失去權勢後,放浪不羈,不再自我檢束。有人問和嶠說:“你為何眼看著元裒被搞垮而袖手不管呢?”和嶠說:“元裒就好比北夏門,本來要毀壞,不是一根木頭所能支撐得了的。”

(17)劉道真少時,常漁草澤,善歌嘯,聞者莫不留連。有一老嫗,識其非常人,甚樂其歌嘯,乃殺豚進之。道真食豚盡了不謝。嫗見不飽,又進一豚。食半餘半,乃還之。後為吏部郎,嫗兒為小令史,道真超用之。不知所由,問母,母告之。於是齎①牛酒詣道真,道真曰:“去,去!無可複用相報②。”

◎注釋

①齎(jī),攜帶。

②無可,不必要。報,即報答、回報。

◎譯文

劉道真年輕時,常到湖澤中去打魚,喜歡唱歌長嘯,令聽到的人流連忘返。有一個老婦,看他非同一般,很喜歡他,就殺了隻小肥豬送他吃。道真吃完了,也不道謝。老婦看他還沒吃飽,又送了隻小豬。劉道真吃了一半.剩下一半,退回給老婦。後來劉道真任吏部郎,老婦的兒子正做小令使,道真就越級任用。小令史不知為何,去詢問母親,母親告訴他過去的事情。於是,他帶上牛肉、酒食之類去拜見道真。道真說:“走吧,走吧!不用再來答謝了。”

(18)阮宣子常步行,以百錢掛杖頭,至酒店,便獨酣暢。雖當世貴盛,不肯詣也。

◎譯文

阮宣子經常隨意而行,拿一百錢掛在手杖上,到酒店裏,就開懷暢飲。即使是顯貴之人,他也不肯前往拜見。

(19)山季倫①為荊州,時出酣暢。人為之歌曰:“山公時一醉,徑造高陽池②。日莫倒載歸,酩酊無所知。複能乘駿馬,倒著白接③。舉手問葛強,何如並州④兒?”高陽池在襄陽。強是其愛將,並州人也。

◎注釋

①山季倫,即山簡,字季倫,以“高陽酒徒”自命。

②高陽池,本名習家池,漢侍中習鬱的養魚池。山簡每到這裏,常大醉而歸,說“此是我高陽池也”,由此改名高陽池。

③白接(lí),一種用白鷺羽毛裝飾的便帽。接,帽子。

④並州,州名。指山西大部和河北、內蒙的一部,治今山西太原。

◎譯文

山季倫任荊州刺史時,經常出遊暢飲。當時有人為他編了一首歌:“山公時一醉,徑造高陽池。日暮倒載歸,酩酊無所知。複能乘駿馬,倒著白接籬。舉手問葛強,何如並州兒?”高陽池在襄陽。葛強是山季倫的愛將,並州人。

(20)張季鷹①縱任不拘,時人號為江東步兵。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為身後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

◎注釋

①張季鷹,即張翰,字季鷹,江東吳郡人,曾任大司馬東曹椽。

◎譯文

張季鷹任情適性,放誕不羈,時人稱他為“江東步兵”。有人說:“你可以一時放縱安逸,難道不考慮身後的名聲嗎?”季鷹回答:“與其留名後世,不如暢飲眼前一杯酒!”

(21)畢茂世①雲:“一手持蟹螯②,一手持酒杯,拍浮③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注釋

①畢茂世,即畢卓,字茂世,傲世放任,曾任吏部郎。

②蟹螯,螃蟹前麵的一對鉗子。

③拍浮,擊水浮遊,遊泳。

◎譯文

畢茂世說:“一手拿著蟹螯,一手舉著酒杯,在酒池裏遊泳,足以了結此生。”

(22)賀司空①入洛赴命,為太孫舍人,經吳閶門②,在船中彈琴。張季鷹本不相識,先在金閶亭,聞弦甚清,下船就賀,因共語,便大相知說。問賀“卿欲何之?”賀曰:“入洛赴命,正爾進路。”張曰:“吾亦有事北京③。”因路寄載,便與賀同發。初不告家,家追問乃知。

◎注釋

①賀司空,即賀循,會稽郡山陰人。曾任武康縣令,後召補太子舍人。

②閶(chāng)門,姑蘇城門名。

③北京,指京都洛陽。賀、張二人都是吳人,當時稱洛陽為北京。

◎譯文

司空賀循到洛陽就職,擔任太孫舍人一職,經過吳地的閶門,在船上彈琴。張季鷹不認識他,在金閶亭上,聽見琴聲清朗,下船找賀循。二人談論起來,彼此投契,非常高興。張季鷹問賀循:“你要到哪裏去?”賀循說:“到洛陽就職,正在趕路。”張季鷹說:“我也要到洛陽。”於是,張季鷹就和賀循一起,順路搭船。張季鷹事先沒告訴家裏,直到家裏追尋,才知道他去洛陽了。

(23)祖車騎①過江時,公私儉薄,無好服玩。王、庾諸公共就祖,忽見裘袍重疊,珍飾盈列。諸公怪問之,祖曰:“昨夜複南塘②一出。”祖於時恒自使健兒鼓行③劫鈔,在事之人亦容而不問。

◎注釋

①祖車騎,即祖逖,死後贈車騎將軍。

②南塘,秦淮河南岸。塘,堤岸。

③鼓行,擊鼓行進,指明目張膽、無所顧忌。

◎譯文

車騎將軍祖逖到江南時,無論公家,還是私人,都很貧乏,沒什麽名貴服用和玩物。有一次,王導、庾亮等看望祖逖,見他皮袍一疊一疊,室內擺滿了珍奇名貴的東西。眾人感到奇怪,就問祖逖,回答說:“昨天夜裏又到南塘走了一趟。”那個時候,祖逖常派人公然搶劫,當權的人對他也寬容,不追究。

(24)鴻臚卿孔群①好飲酒。王丞相語雲:“卿何為恒飲酒?不見酒家覆瓿②布,日月糜爛③?”群曰:“不爾。不見糟肉④,乃更堪久?”群嚐書與親舊:“今年田得七百斛秫米⑤,不了麴糵⑥事。”

◎注釋

①孔群,字敬休,東晉時官至禦史中丞。

②瓿(bù),小甕。

③日月糜爛,即指時間短。

④糟肉,用酒或酒糟醃製的肉。

⑤秫(shú)米,高梁米。

⑥麴糵(qū niè),酒曲,這裏指用酒曲釀酒。

◎譯文

鴻臚卿孔群好酒。丞相王導對他說:“為何經常喝酒?難道沒見酒店蓋酒壇的布,過不了多久就腐爛了嗎?”孔群說:“並非如此。您難道沒看見糟肉,反而更能耐久嗎?”孔群寫信給親友說:“今年田地裏隻收到七百石秫米,不夠釀酒用的。”

(25)有人譏周仆射①與親友言戲穢雜無檢節。周曰:“吾若萬裏長江,何能不千裏一曲②!”

◎注釋

①周仆射,周顗,字伯仁,任尚書左仆射。其人縱酒**,蔑視禮法。

②“吾若”句,以長江的彎曲比喻自己行為的偏差。

◎譯文

有人譏諷尚書左仆射周顗和親友言談玩笑,粗野駁雜,有失檢點。周顗說:“我好比萬裏長江,怎能**也不拐個彎兒!”

(26)溫太真位未高時,屢與揚州。淮中估客摴蒱①,與輒不競。嚐一過,大輸物,戲屈,無因得反。與庾亮善,於肪中大喚亮曰:“卿可贖我!”庾即送直,然後得還,經此數四。

◎注釋

①摴蒱(chū pú),一種古代博戲,以擲骰、看骰色而定輸贏。博戲中用於擲采的投子最初是用樗木製成。又由於這種木製擲具係五枚一組,所以又叫五木之戲,或簡稱五木。

◎譯文

溫太真官職還不高的時候,和揚州、淮中的客商賭博,總賭不過人家。有一次,大大輸了一筆錢,錢都輸光了,沒法回去。他和庾亮關係很好,在船上招呼庾亮說:“來贖我!”庾亮立刻送錢過去,溫太真這才得以脫身。這樣的事情他經曆了許多次。

(27)溫公喜慢語①,卞令②禮法自居。至庾公許,大相剖擊。溫發口鄙穢。庾公徐曰:“太真終日無鄙言③。”

◎注釋

①慢語,指信口開河,胡言亂語。

②卞令,即卞壺。曾任尚書令。

③“太真”句,當時風氣以傲慢放縱為達。

◎譯文

溫太真喜歡信口開河,胡言亂語,尚書令卞壺以禮法自居。兩人到庾亮那裏,互相攻訐。溫太真出口粗穢,庾亮卻徐徐說:“太真整天出言不俗。”

(28)周伯仁①風德雅重,深達危亂。過江積年,恒大飲酒,嚐經三日不醒。時人謂之“三日仆射”。

◎注釋

①周伯仁,據記載,過江後他經常喝醉,隻有姐姐死時清醒了三天,他姑姑死時,清醒了三天。

◎譯文

周伯仁品行好,聲望高,並且深知國家治亂之理。過江以後,連年豪飲,曾一連三天不醒。時人稱他為“三日仆射”。

(29)衛君長為溫公長史,溫公甚善之。每率爾提酒脯就衛,箕踞相對彌日。衛往溫許亦爾。

◎譯文

衛君長任溫嶠的長史,溫嶠待他非常友好,經常興致來了,就提著酒肉到衛君長那裏去,兩人伸開腿對麵坐著,一喝就是一天。衛君長到溫嶠那裏時,也是這樣。

(30)蘇峻亂①,諸庾逃散。庾冰時為吳郡,單身奔亡,民吏皆去,唯郡卒獨以小船載冰出錢塘口,籧篨②覆之。時峻賞募覓冰,屬所在搜檢甚急。卒舍船市渚,因飲酒醉,還,舞棹向船曰:“何處覓庾吳郡,此中便是!”冰大惶怖,然不敢動。監司見船小裝狹,謂卒狂醉,都不複疑。自送過浙江,寄山陰魏家,得免。後事平,冰欲報卒,適其所願。卒曰:“出自廝下,不願名器③。少苦執鞭,恒患不得快飲酒。使其酒足餘年畢矣,無所複須。”冰為起大舍,市奴婢,使門內有百斛酒,終其身。時謂此卒非唯有智,且亦達生。

◎注釋

①蘇峻亂,指鹹和二年蘇峻與祖約起兵作亂之事。

②籧篨(qú chú),粗席子,用竹子或葦子編成。

③名器,官爵和車服等標誌等級的器物。

◎譯文

蘇峻發動叛亂,庾姓一族全都逃散。庾冰時任吳郡內史,單身逃亡,郡內百姓和官吏都跑完了,隻有郡衙裏一個差役用小船載他到錢塘口,用席子遮蓋著他。蘇峻懸賞搜捕庾冰,各處搜查,情況非常緊急。差役把船停在市鎮碼頭上,上岸買東西,趁機喝得大醉後回來,舞著船槳說:“還到哪裏去找庾吳郡,這裏就是!”庾冰聽了,非常恐懼,可是不敢動。監司看見船小艙窄,認為是差役醉後胡說,不再懷疑。差役親自把庾冰送過浙江,寄住在山陰縣魏家,終於躲過了一場劫難。後來平定了叛亂,庾冰想報答那個差役,滿足他的願望。差役說:“我是差役出身,不羨慕那些官爵器物。從小當奴仆,隻是發愁不能痛快喝酒。如果讓我後半輩子有足夠的酒喝,就行了。”庾冰給他蓋了一所大房子,買來奴婢,讓他屋裏常備有上百斛的酒,一直到老。當時的人說:這個差役不隻有智謀,而且為人達觀。

(31)殷洪喬作豫章郡,臨去,都下人因附百許函書。既至石頭,悉擲水中,因祝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喬不能作致書郵!”

◎譯文

殷洪喬任豫章太守,離任時,京都的人托他帶去一百來封信。他走到石頭城,把信全都扔到江裏,並且禱告說:“要沉的自己沉下去,要浮的自己浮起來,我殷洪喬不能做送信的郵差!”

(32)王長史、謝仁祖同為王公掾。長史雲:“謝掾能作異舞。”謝便起舞,神意甚暇。王公熟視,謂客曰:“使人思安豐。”

◎譯文

長史王濛和謝仁祖同在王導手下任司徒掾。王濛說:“謝掾會跳一種特殊的舞。”謝仁祖就起來跳舞,神色自然,意態悠閑。王導仔細地看,對客人說:“他讓人想起安豐。”

(33)王、劉共在杭南①,酣宴於桓子野②家。謝鎮西往尚書墓還,葬後三日反哭。諸人欲要之。初遣一信,猶未許,然已停車。重要,便回駕。諸人門外迎之,把臂便下。裁得脫漬,著帽酣宴。半坐,乃覺未脫衰。

◎注釋

①杭南,即航南,朱雀橋南,指烏衣巷。杭,同“航”。

②桓子野,桓伊的小名。

◎譯文

王濛和劉惔在朱雀橋南邊的桓子野家暢飲。這時,鎮西將軍謝尚從叔父、尚書謝裒的陵墓回來,安葬後三天還要回祖廟哭祭。大家得知此事,邀他宴飲。派人送信去請,他沒答應,卻已經停車不前;再去邀請時,立刻掉轉車頭來了。大家出門迎接,挽著他的手臂下了車。進門後,剛脫下頭巾,還戴著便帽就入座。酒至半酣,才發現還沒脫孝服。

(34)桓宣武少家貧,戲大輸,債主敦求甚切。思自振之方,莫知所出。陳郡袁耽①俊邁多能,宣武欲求救於耽。耽時居艱②,恐致疑,試以告焉,應聲便許,略無慊吝。遂變服,懷布帽隨溫去,與債主戲。耽素有蓺名,債主就局曰:“汝故當不辦作袁彥道邪?”遂共戲。十萬一擲,直上百萬數。投馬③絕叫,旁若無人。探布帽擲對人曰:“汝竟識袁彥道不?”

◎注釋

①袁耽,字彥道,陳郡陽夏人,爽朗不羈,官至司徒從事中郎。

②居艱,居喪,守孝。

③馬,即籌碼。

◎譯文

桓溫年輕時,家境貧寒,有一次賭博輸得很慘,債主催得很急。他考慮辦法自救,卻又想不出。陳郡的袁耽英俊豪邁,多才多藝,桓溫向他求救。當時袁耽正在守孝,桓溫擔心引起疑慮,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袁耽隨口就答應了,沒有絲毫的不滿和為難。袁耽於是換了孝服,把戴的布帽揣起來跟桓溫走,去和債主賭博。袁耽賭技一向出名,債主不認識他,笑話他說:“你是故意扮成袁彥道吧?”便和他一起賭。一次就押十萬錢,一直升到百萬。每擲籌碼就大聲呼叫,旁若無人。贏夠了,他才從懷裏摸出布帽來擲向對手說:“你終於認識袁彥道了?”

(35)王光祿雲:“酒正使人人自遠①。”

◎注釋

①自遠,疏遠自己,忘掉自己。

◎譯文

光祿大夫王蘊說:“酒能讓每個人忘掉自己。”

(36)劉尹雲:“孫承公狂士,每至一處,賞玩累日,或回至半路卻返。”

◎譯文

丹陽尹劉惔說:“孫承公生性狂放,每到一個風景勝地,就連續賞玩幾天,有時回到半路又轉身重返。”

(37)袁彥道有二妹,一適殷淵源,一適謝仁祖。語桓宣武雲:“恨不更有一人配卿!”

◎譯文

袁彥道有兩個妹妹,一個嫁給殷淵源,一個嫁給謝仁祖。有一次他對桓溫說:“真遺憾,沒有妹妹可以許配給你了!”

(38)桓車騎在荊州,張玄為侍中,使至江陵,路經陽歧村,俄見一人持半小籠生魚,徑來造船,雲:“有魚,欲寄作膾①。”張乃維舟而納之。問其姓字,稱是劉遺民。張素聞其名,大相忻待。劉既知張銜命②,問:“謝安、王文度並佳不?”張甚欲話言,劉了無停意。既進膾,便去,雲:“向得此魚,觀君船上當有膾具,是故來耳。”於是便去。張乃追至劉家。為設酒,殊不清旨③,張高其人,不得已而飲之。方共對飲,劉便先起,雲“今正伐荻④,不宜久廢。”張亦無以留之。

◎注釋

①膾,細切的魚,指生魚片。

②銜命,奉命。劉遺民是隱士,知道張玄是官場中人,就不和他談了。

③清旨,清澈、味美。

④荻,蘆葦一類的草。

◎譯文

車騎將軍桓衝任荊州刺史時在江陵鎮守,當時張玄任侍中,奉命到江陵出差,途經陽歧時,看見一人拿著半小筐活魚,走到船旁,說:“有點魚,想托你們切成生魚片。”張玄就叫人拴好船讓他上來。問他的姓名,自稱是劉遺民。張玄聽過他的名聲,非常高興,殷切款待他。劉遺民知道張玄是奉命出差後,問:“謝安和王文度都好嗎?”張玄很想和他繼續交談,劉遺民卻無意停留。等把生魚片拿來,就要走,說:“剛才得到這點魚,估計您的船上一定有刀具,因此才來。”於是就走了。張玄跟著追到劉家。劉遺民擺上酒,酒很濁,味道也很不好,張玄敬重他,不得已喝了幾杯。剛和他一起對飲,劉遺民就站起來,說:“今天正砍蘆葦,不能耽誤得太久。”張玄也沒有辦法留住他。

(39)王子猷詣郗雍州①,雍州在內,見有②,雲:“阿乞那得此物!”令左右送還家。郗出覓之,王曰:“向有大力者負之而趨。”郗無忤色。

◎注釋

①郗雍州,即郗恢,字道胤,小名阿乞,曾任雍州刺史。

②毾(tà dēng),彩紋細毛毯。

◎譯文

王子猷拜訪雍州刺史郗恢,郗恢還在內室,王子猷看見廳上有毛毯,說:“阿乞怎麽得到這樣好的東西!”便叫隨從把它送回家裏。郗恢出來找毛毯,就到處找。王子猷說:“剛才有個大力士背著它跑了。”郗恢聽後,也沒有一點不滿之色。

(40)謝安始出西戲①,失車牛,便杖策步歸。道逢劉尹,語曰:“安石將無②傷③!”謝乃同載而歸。

◎注釋

①戲,遊樂,這裏指賭博。

②將無,表示揣測的語氣,相當於“恐怕、大概”。

③傷,指喪氣。

◎譯文

謝安初次到西邊去賭博,輸掉了車子和駕車的牛,隻好拄著手杖回家。路上碰見丹陽尹劉惔,劉惔說:“安石應該沒到損傷吧!”謝安於是搭他的車回去。

(41)襄陽羅友①有大韻,少時多謂之癡。嚐伺人祠,欲乞食,往太蚤,門未開。主人迎神出見,問以非時,何得在此,答曰:“聞卿祠,欲乞一頓食耳。”遂隱門側。至曉,得食便退,了無怍容②。為人有記功,從桓宣武平蜀,按行蜀城闕,觀宇內外,道陌廣狹,植種果竹多少,皆默記之。後宣武漂洲③與簡文集,友亦預焉。共道蜀中事,亦有所遺忘,友皆名列,曾無錯漏。宣武驗以蜀城闕簿,皆如其言,坐者歎服。謝公雲:“羅友詎減魏陽元④!”後為廣州刺史,當之鎮,刺史桓豁語令莫來宿,答曰:“民已有前期,主人貧,或有酒饌之費,見與甚有舊,請別日奉命。”征西密遣人察之,至夕,乃往荊州門下書佐⑤家,處之怡然,不異勝達。在益州,語兒雲:“我有五百人食器。”家中大驚。其由來清,而忽有此物,定是二百五十遝烏樏⑥。

◎注釋

①羅友,字宅仁,襄陽人。

②怍(zuò)容,羞愧的臉色。

③漂洲,當為“溧洲”,即今江蘇溧水中之洌山。

④魏陽元,即魏舒,字陽元,官至司徒。

⑤書佐,刺史的屬官,主管起草文書。

⑥烏樏,有格子的不上油漆的黑色食盒,多用於清貧之家。

◎譯文

襄陽羅友,為人風雅,年輕時別人都覺得他傻。有次他聽到有戶人家祭神,想就去飽餐一頓,去得太早了,人家還沒開門。主人出來迎神,看見他,就問:還不到時候,怎麽在這裏等。羅友回答說:“聽說你祭神,想討一頓酒飯罷了。”說完,便閃到門邊躲著。天亮,得了吃食走了,一點也不感到羞愧。他記憶力強,曾隨桓溫平定蜀地,占領成都後,巡視整個都城的宮殿樓閣裏外,道路寬窄,所種果木竹林多少,都記在心裏。後來桓溫在溧洲和簡文帝相會,羅友也參加。談到蜀地情況,桓溫有所遺忘,羅友都能一一列舉,沒有絲毫錯漏。桓溫拿出登記四川城市形勢的簿冊對照核驗,都和他說的一樣,令人讚歎佩服。謝安說:“羅友哪比魏陽元差!”後來羅友出任廣州刺史,前往赴任時,荊州刺史桓豁讓他晚上來住宿,他回答說:“我已有了約會,那家主人貧困,可也破費錢財置辦酒食,和我交情很深,不能不赴約,請允我以後再遵命。”桓豁暗中派人觀察,到了晚上,果然見他往荊州衙門裏的一個書佐家去,在那裏處得很愉快,和對待名流顯貴沒什麽兩樣。羅友任益州刺史時,曾對兒子說:“我擁有可供五百人用餐的食具。”家人聽後大驚。他向來清廉,怎會突然有這種用品,所以定然是指二百五十套烏黑的食盒。

(42)桓子野每聞清歌①,輒喚“奈何②!”謝公聞之,曰:“子野可謂一往有深情。”

◎注釋

①清歌,沒有樂器伴奏的唱歌。

②奈何,怎麽辦哪。《古今樂錄》中說:“奈何,曲調之遺音也。”即一人唱,眾人喚“奈何”幫腔相和。

◎譯文

桓子野聽到別人清歌,總是幫腔呼喊“奈何!”謝安聽見了,說:“子野可以說是一往情深。”

(43)張湛好於齋前種鬆柏。時袁山鬆出遊,每好令左右作挽歌。時人謂:“張屋下陳屍,袁道上行殯①。”

◎注釋

①“張屋下”二句,古人認為鬆柏是栽在墳邊的,挽歌是送喪時唱的歌,故有此說。陳屍,指安葬死者。行殯,指舉行葬禮。

◎譯文

張湛喜歡在屋前栽種鬆柏。當時袁山鬆外出遊賞,喜歡叫隨從唱挽歌。人們說:“張湛是房前停屍,袁山鬆是在道上出殯。”

(44)羅友作荊州從事,桓宣武為王車騎①集別,友進,坐良久,辭出。宣武曰:“卿向欲谘事,何以便去?”答曰:“友聞白羊肉美,一生未曾得吃,故冒求前耳,無事可谘。今已飽,不複須駐。”了無慚色。

◎注釋

①王車騎,指王洽。卒贈車騎將軍,故稱。

◎譯文

羅友任荊州刺史桓溫從事,有次桓溫聚集大家給王洽送別,羅友前來,坐了很久才告辭。桓溫問:“你剛才想和我商討公事,為何這就要走呢?”羅友回答:“我聽說白羊肉味道鮮美,這輩子還沒機會嚐過,所以冒昧請求前來罷了,其實沒什麽事要商量。現在已經吃飽了,就沒有必要再留下。”他說這番話時,全然沒有羞愧的神色。

(45)張驎①酒後,挽歌甚淒苦。桓車騎曰:“卿非田橫門人,何乃頓爾至致②?”

◎注釋

①張驎,即張湛,小名驎。

②“卿非”二句,相傳挽歌起於田橫門人,他們在田橫自殺後唱挽歌以寄托哀思,故桓衝有此一問。乃,竟然。頓爾,突然。

◎譯文

張驎酒後唱起挽歌,聲調非常淒苦。車騎將軍桓衝說:“你不是田橫的門客,怎麽突然淒苦到了這種地步?”

(46)王子猷嚐暫寄人空宅住,便令種竹。或問:“暫住何煩爾!”王嘯詠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

◎譯文

王子猷曾暫住別人的空房,叫人種上竹子。有人問:“暫住一時,何必這樣麻煩!”王子猷歌詠良久,才指著竹子說:“怎麽可以一天沒有這位先生呢!”

(47)王子猷居山陰①。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傷惶,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①山陰,縣名,浙江省紹興縣。王子猷棄官東歸,住在山陰縣。

②剡,剡縣,在浙江省嵊縣。有剡溪可通山陰縣。

◎譯文

王子猷住在山陰縣。夜下大雪,一覺醒來,打開房門,叫家人拿酒來喝。眺望四方,一片皎潔,於是起身徘徊,誦讀左思的《招隱》詩。忽然想起戴安道,當時戴安道在剡縣,子猷便連夜乘舟去尋訪。船行一夜才到,但他到了戴家門口,沒有進去,而是原路返回。別人問他為何如此,王子猷說:“本是趁興而去,興致沒有了就回來,何必一定要見到戴安道呢!”

(48)王衛軍①雲:“酒正自引人著勝地。”

◎注釋

①王衛軍,即王薈,任會稽內史,進號鎮軍將軍,死後贈衛將軍。

◎譯文

衛將軍王薈說:“酒能把人引入一種美妙的境界。”

(49)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舊聞桓子野①善吹笛,而不相識。遇桓於岸上過,王在船中,客有識之者,雲是桓子野。王便令人與相聞,雲:“聞君善吹笛,試為我一奏。”桓時已貴顯,素聞王名,即便回下車,踞胡床,為作三調②。弄畢,便上車去。客主不交一言。

◎注釋

①桓子野,即桓伊,小名子野,曾任大司馬參軍,後任豫州刺史。《晉書》說他“善音樂,盡一時之妙,為江左第一”。

②作,吹奏。三調,指三支曲子。

◎譯文

王子猷坐船進京,船停泊在碼頭上,沒有上岸。聽說桓子野擅長吹笛子,可是並不認識他。恰巧桓子野從岸上經過,同船的客人中有認識桓子野的人說,那正是桓子野,王子猷便派人傳話說:“聽說您擅長吹笛子,請為我奏一曲吧。”桓子野當時已做了大官,知道王子猷的名聲,於是掉頭下車,上船坐在胡**,為王子猷吹了三支曲子。吹奏完畢,就上車走了。賓主雙方沒有交談一句。

(50)桓南郡被召作太子洗馬①,船泊荻渚②。王大服散後已小醉,往看桓。桓為設酒,不能冷飲,頻語左右令“溫酒來!”桓乃流涕嗚咽③,王便欲去。桓以手巾掩淚,因謂王曰:“犯我家諱,何預卿事!”王歎曰:“靈寶④故自達!”

◎注釋

①桓南郡,即桓玄,小名靈寶,桓溫之子,二十三歲,始任太子洗馬。

②荻渚(dí zhǔ),小洲名,近秦淮河。

③“桓乃”句,因桓玄父名桓溫,王曰“溫酒來”,犯其父諱,故流涕嗚咽。

④靈寶,即桓玄,小明靈寶。

◎譯文

南郡公桓玄應召任太子洗馬,坐船赴任,途中停在一個長滿蘆葦的小島上。王大服五石散後有點醉意,去探望桓玄。桓玄為他安排酒食,他不能喝冷酒,於是一再吩咐隨從說:“讓他們溫酒來!”桓玄聽聞低聲哭泣,王大想走。桓玄拿手巾擦淚,對王大說:“我隻是犯了家諱,與你有什麽想幹呢!”王大讚歎說:“靈寶確實曠達!”

◎注釋

①“阮籍”二句,道出了阮籍與司馬相如的根本不同之處在於,阮籍喝酒,是以酒來澆滅心中的不平之氣。

◎譯文

王孝伯問王大:“阮籍與司馬相如比怎樣?”王大說:“阮籍心裏藏有不平之氣,所以總是借酒澆愁。”

(52)王佛大①歎言:“三日不飲酒,覺形神不複相親。”

◎注釋

①王佛大,即王忱,字佛大,也叫王大。其人嗜酒,連日不醒,因酒而死。

◎譯文

王佛大歎息道:“三天不喝酒,就覺得形神不再相依。”

(53)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

◎譯文

王孝伯說:“做名士不一定要有奇才,隻要能悠閑無事,盡情飲酒,熟讀《離騷》,就可以了。”

(54)王長史登茅山,大慟哭曰:“琅邪王伯輿①,終當為情死!”

◎注釋

①王伯輿,即王廞,字伯輿,琅邪人,曾任司徒左長史。王恭起兵,他正逢母喪,王恭任他為吳國內史,令他起兵聲援,他即響應,以為可乘機取富貴。不料幾天後,王恭罷兵,命他再去服喪,他大怒,回軍討伐王恭。兵敗流亡,不知所終。

◎譯文

長史王伯輿登上茅山,非常傷心,痛哭道:“琅邪王伯輿,終歸要為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