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就如同那個古老的傳言

如果

將你的名字埋在梧桐之下

是不是就能期待幸福出現?

——他竟然無視我的千般美好,與那個叫溪藍的整日病歪歪的小美人雙宿雙飛了。

麥樂說,莫春,早知道,我小時候,就多摔幾次貓,早日破除“迷信”認清“現實”。

麥樂總這麽大舌頭,喝酒會大舌頭,喝咖啡也會大舌頭。就連課堂上睡覺,也會睡成大舌頭。有一次“馬哲”課堂,她睡得天昏地暗後,猛然爬起,問教“馬哲”的女老師:老師,咱們這個“鄧論”什麽時候考?

那堂課,“馬哲”女老師很生氣,因為她太年輕,所以,一直對下麵的麥樂翻白眼,無知者無畏的麥樂就同她對著翻。麥樂私語,不就問錯名字了嗎?我難得來聽課!

那節課,麥樂越說越氣,然後,就扯起我的胳膊,眾目睽睽之下,大搖大擺地走出教室。

走出門後,姚麥樂齜著她的兩顆晶瑩如玉的小虎牙對我笑,莫春,剛才是不是很帥?唉,其實我心也挺虛的。不過,這肆無忌憚的感覺,就一個字,爽啊!

確實很爽!打那之後,我這個無辜少女便與麥樂為伍,加入了全國高等學府那支龐大的逃課隊伍中,時不時同姚麥樂坐在某個咖啡屋的雅座上,談談“小時候那些迷信”對我們的戕害。

麥樂最後停止了攪弄咖啡,將小小的腦袋從大大的針織衫裏掙脫出來,很是**澎湃地和我討論黃小詩她那個彪悍的後媽。

黃小詩的後媽,自打她嫁給黃小詩她爸這兩年來,我和麥樂一直沒有見過她的廬山真麵目。

一方麵,黃小詩再不敢將我和麥樂帶回家;另一方麵,我和麥樂確實不願意看到黃小詩在我們麵前,對著她後媽唯唯諾諾的模樣。

當然了,像我和麥樂這麽具有正義感的人,是不可能沒有想過替黃小詩懲治一下她這位彪悍後母的。隻是,詭異得很,命運注定我們三個人無法在地球上相遇。

第一次打算懲治黃小詩的後媽,是在兩年前,黃小詩身上第一次出現了青紫的傷痕。當時,我和麥樂趁著自習課偷偷地躲在校園的小超市裏麵吃冰棒。現在想想,自習課躲在小超市裏吃零食,應該算是我們艱苦而乏味的高中生活的一種樂趣吧。

當這種樂趣對麵是黃小詩身上那些傷痕時,麥樂像隻將要爆裂的氣球一樣,“唰”地一下從小凳子上跳起來,她說,莫春,你看咱們黃小詩都被那隻母猴子欺負成這樣了,咱倆不能再在這裏裝孫子了,一定要讓那母猴子知道咱們黃小詩是有後台的!

麥樂的話,對我來說,一般都是真理。就好比我的話,對麥樂來說,就是天條一樣。所以,當時我也無比激昂,不顧黃小詩的反對,就加入了麥樂的“懲治母猴敢死隊”。

當天下午,我們逃了晚自習,潛伏在黃小詩家樓道裏,打算在她後媽下班開門時,用塑料袋套住她腦袋,狠狠揍一頓。

結果,當有人出現在黃小詩家門口時,我和麥樂像兩隻大狒狒一樣衝了上去,不由分說地用紅塑料袋將來者腦袋套住,狂虐不已。

直到黃小詩家的門開了,一位中年婦女臉上塗著厚厚的海底泥,人鬼不分地出現,喊道,你們這是幹什麽?

我和麥樂才發現,可能禍害錯了人。所以,我們像兩隻兔子瘋跑下樓道。當時,正好有人上樓梯,也被我和麥樂給撞倒滾下了樓梯,麥樂還順勢踩了兩腳,隻聽那人鬼哭狼嚎一樣大叫。我本來是想停下拉這個無辜的人起來的,但是被麥樂扯著胳膊就給拎走了。她說,莫春,這不是你學雷鋒的時候!

隔天,黃小詩告訴我們,昨天晚上,她們小區居委會負責發放計生用品的一個老太太,被兩個歹徒捶擊在地。老太太被送回家,清醒後,大哭不已。說到這裏,黃小詩的臉微微一紅。

我和麥樂故作鎮靜地問,她哭什麽啊?

黃小詩很小聲地在我們耳邊說,老太太大哭,說自己活了大半輩子了,都不知道這世道這麽惡劣。居然還有人打劫她,隻為了打劫**!

我和麥樂的脖子都僵直了。麥樂很不屑地低聲說,我們倆要那玩意兒有什麽用啊?

我捏了麥樂一把,示意她不要亂講話,免得讓黃小詩聽出什麽來。

好在黃小詩並沒在意麥樂的話,隻是繼續說道,喏,這是老太太說的。她身上也就隻有計生用品啊。

我突然很想問問,那個被麥樂踩了的人,是怎麽一種境況了。但是黃小詩一直沒提這個消息,我也隻好將這個疑問給生生地憋回嘴巴裏了。

中午,我和麥樂借口外出洗澡,去班主任那裏請假。其實,我們是偷著去上網。

那時,麥樂神奇地網戀了。

正當她在鍵盤上翻飛著五指,樂不可支地進行著她那如花似玉的早戀時,QQ裏彈出了一條新聞,說是××省××市××小區一對小情侶,一時欲火焚身,在樓道裏打劫了一位正在往各家各戶發送計生用品的老太太,劫走了一隻**。

當然,××小區就是黃小詩家所在的小區啦,那倆被說成“欲火焚身”的情侶,就是指我和麥樂了。

我看看麥樂那俏麗的小短發,心想,莫不是昨天夜太黑,麥樂被當成了男生?

坐在我旁邊的麥樂也被這條“劫走一隻**”的QQ新聞給震撼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部,又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屁股,然後又看看我那一頭女性性別鮮明的長發,極其不滿地說,好歹姐姐我也是發育良好的一個少女啊,不像莫春你這麽空“前”絕“後”,怎麽能被看成是男人呢?

我沒有接她的話頭,隻是指了指電腦屏幕,對麥樂說,呀,你看,這消息還說,這對“年輕男女”劫走了一隻**後還將一個少年給撞出了粉碎性骨折啊。

麥樂看到這裏,小臉蛋變得有些黑,悶著聲,隔了一小會兒,她才輕輕地問我,莫春,你看,我是不是把那個小孩給害慘了,萬一他留下什麽後遺症,是不是這一輩子就殘疾了呀?

我很誠實地點點頭,我說,黃小詩怎麽就沒有報告給咱這個事情呢?不過,麥樂,要是你良心過意不去的話,我建議你去黃小詩家那棟樓看看,給那個少年付上昂貴的醫療費,如果他殘疾了的話,你就賣身給他做童養媳。然後,辦完這一切,咱倆再到警察局自首,交代咱倆是如何欲火焚身,打劫了那個老太太,劫走了那隻**。再然後,咱倆上報紙頭條,上電視新聞,上少年犯心理訪談……

我的這一番無心的話,居然把麥樂剛剛好不容易萌生的良心給掐滅了。麥樂說,算了吧,我估計我也沒有那麽大的重量吧,那小子養幾天,估計也就好起來了。

從這次“教育”黃小詩的後媽不成之後,麥樂和我再也沒有去過黃小詩那個小區。估計麥樂是懼怕被那個讓自己給踩成粉碎性骨折的少年認出來;而我,卻害怕遇見那個發放計生用品的老太太。劫走一隻**這麽彪悍的罪名,我擔當一次就可以了,擔當多了,我這個花季少女會心理變態的。

由於再也沒有去過黃小詩家所在的那個小區,所以,黃小詩的後媽,在我和麥樂的眼裏,一直就是個謎樣詭異的人物。我們對於她最清晰的記憶,也不過是那天晚上滿臉塗著海底泥時的樣子,我們都辨認不出她的五官具體是什麽型號的。後來,也不願意在黃小詩麵前提及這個女人,因為一提她的後媽,黃小詩的眼淚就流得特別順暢。

正當我沉浸在自己與麥樂為了保護黃小詩而造就的暴力高中時代時,剛剛還在熱火朝天地同我探討黃小詩那彪悍後母的麥樂同學玉手一伸,將咖啡杯“哐當”放在桌子上,兩眼放光,似乎想起了什麽。

她說,莫春啊。我終於想起了,小時候,確實有過一個“迷信”說法很對,沒有戕害過我們的思想。

我好奇地看著她。她正在興奮地手舞足蹈,跟搶銀行大獲成功一樣開心。

麥樂說,小時候,他們說,後媽都不是好人,會虐待小孩。現在,從黃小詩身上看來,這個小時候的“迷信”說法絕對是一等一得對!

說到這裏,她又忍不住開始胡言亂語道,哎呀,莫春,你說,這要是將來,白楚娶了溪藍,然後生了個娃兒,多病多災的溪藍要是死掉了,白楚再娶了你的話,你可就是一等一做後媽的料啊!

盡管溪藍出現了,我還是惦記著白楚,惦記著他對我笑的時候,眼底曾經有的滿滿的溫柔和光亮。他那雙漂亮的手,除了會畫出漂亮的畫,還會做天下最美味的雞湯。當然,這種美味的雞湯,我隻嚐過一次,還是我發燒感冒的時候。

年歲已經很久了的樣子,我還是記得。當時的白楚帶著一身雪花進門,眉梢上也掛著白白的一片,眼睛裏是一片蔚藍的顏色,漂亮的手中拎著一隻很肥的小公雞。

當時奶奶在家,但是白楚執意要親自下廚房。所以,在這棟暗黑的樓房中,我斜靠在**,聽著廚房裏乒乒乓乓的聲音。

奶奶知道,我在跟著一個年輕的畫家學畫畫。但是,她沒想到這個畫家是這麽年輕,這麽好看。於是,一貫熱心腸的奶奶湊到我麵前,問道,這小夥子多大了啊?還沒媳婦吧?沒媳婦的話,我給他找幾個吧?

我當時雖然發燒,但是好在沒有被燒糊塗了。如果被燒糊塗了的話,我一定跟奶奶說,你甭給他介紹了,等我長大了,你把我嫁給他吧!

後來,因為害怕奶奶真的要給白楚找女朋友,我再也沒有讓白楚來我家。當然,這其中更有一個小女孩不為人知的小小的自尊和虛榮——我實在不願意讓這個那麽矜貴的男子看到這樣破舊的樓棟,這樣狹小的家。

那天的雞湯真的很美味,白楚很細心地將小公雞剁得極其細碎,笑說,這樣方便入味。當時,我一直盯著他纖長的手指發呆,他很溫柔地一勺一勺地吹冷,一勺一勺地放到我的嘴邊。然後,淡淡地跟我說著一些畫室裏有趣的小事情。最後,他用略略心疼的口氣,埋怨,你這家夥,怎麽這麽不小心呢。大冬天,為什麽往水裏鑽呢?

我又不是傻瓜,沒事的話,我當然不會往水裏鑽了。我當時也是見義勇為,發揚風格而已。要說起我掉進水裏這事,也得由我弟弟莫帆的好朋友胡為樂說起。

胡為樂是典型的沒事找抽型性格,嚴重的精神分裂。從他十三歲從美國回來,出現在我視線裏開始,我就已經發現了他的這個特點。他第一次跟著莫帆到我家,看著在一邊給小狗貝勒和太子喂食的我,對莫帆說,這姑娘是你姐啊?怎麽有點大小眼,長短腿呢,好像還是招風耳。

當時,我可隻有十五歲啊,生活中剛剛出現了一個叫白楚的男子,正是我愛美心盛的時期。你想,有人這麽詆毀我,我能不生氣嗎?

我一生氣,就拎著狗盆,衝他摔打過去。嚇得胡為樂倒退出門,一腳踩空,順著樓梯滾了三圈,跌得幾乎都不能動彈了。

當時,他安靜地躺在那裏,等待莫帆到樓下把他扶起,也等待著我驚慌失措地下去跟他認錯。但是,他沒想到的是,他都跌成了那個樣子,我也不放過他。我直接從樓梯上蹦了下去,又跺了他兩腳。而他的好兄弟,莫帆也隻有在一旁看的份兒,不敢上前勸我。

也就是從那天起,胡為樂對我產生了敬畏之心,他見過凶悍的女生,但是沒見過像我這麽凶悍的。

說到白楚埋怨我冬天落水,也是因為胡為樂的“沒事找抽”。他十四歲開始長胡須了,於是,在路上順便調戲那些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說她們嘴巴上也長胡須,說她們是典型的內分泌失衡。你想啊,現在的小姑娘,哪個不是厲害的主兒。於是,那些厲害的主兒,合力將胡為樂推到了路邊湖裏。

而我,恰好從那裏經過。

胡為樂不會遊泳啊,那群小姑娘也不會遊泳,我一看,撲通一下,跳進了湖裏。跳進湖裏我才想起來,我也不會遊泳啊。倒黴就倒黴在我天生熱心腸,這一點,隨我奶奶。

湖水那個冰冷啊,比肯德基裏的冰可樂還冰冷啊。

在一邊熱烈掙紮的胡為樂一看我這麽英勇無畏,慷慨獻身,可能也覺得自己死得其所了,於是也就不怎麽掙紮了,隻見浮著薄冰的小湖水冒出一串小水泡,他就沉底了。

當時,岸上的小姑娘大概是被嚇傻了,竟然直愣愣地看著我和胡為樂掙紮之後,冒著水泡沉底。

我不知道最後,我和胡為樂是怎樣被救上來的。

我當時的神經估計被冰傻了,竟然感覺滿天雪花飛舞之下,一位漫畫中才有的漂亮王子從天而降,將濕漉漉的我,從湖底溫柔地抱起,抱上了南瓜馬車,載到了溫暖而華貴的皇宮。皇宮裏的壁爐裏劈裏啪啦燃燒著熊熊的爐火,王子在眾侍者的眼前,再次很溫柔地將我抱到爐火前,正在我惆悵自己是不是要在王子深情的注視之下寬衣解帶,將衣服在爐火邊烘幹時,王子居然低下頭,俯身親吻了我。我瞪大了眼珠子不知該迎合還是拒絕或者是欲拒還迎……這時,隻聽到一聲犬吠,我便從這場華麗的昏迷中清醒了過來——睜眼一看,我已經躺在家裏的熱被窩裏了,左邊臥著太子右邊臥著貝勒,兩條狗正在爭先恐後地舔我的臉。

我一看,悲憤不已。難道夢裏的王子居然是這倆小家夥?

我揮手將它們推開,突然發現自己的右手心,緊緊捏著一枚精致異常的袖扣。內斂沉靜的銀色,浮麵上是精心凹刻的圖案,四周鑲嵌著鑽石樣光芒的寶石,如同碎裂的星辰一樣。袖扣中央浮雕著一個大寫字母“J”,不知道有什麽特別的含義。而反麵,也是極其精致的英文字標:Cartier。

這種別致典雅的袖扣,我隻在從麥樂手中搶來的時尚雜誌上才偶爾見過。

那一刻,心情突然浮沉不定起來,某些似乎遙遠而模糊的影像就在眼前晃啊晃,難道,我真的遇見了王子?

王子將我救起來後,深情地吻我的時候,發現我太過迎合了,心想,這簡直就是**嗎?就將我拋棄了;還是我太過矜持,王子心想,這不是木頭嗎?真沒趣,才將我拋棄的呢?更或者,王子看到了旁邊清秀的胡為樂,發現那才是此生摯愛,就將胡為樂給抱走了?

恰好,這時,莫帆回家,告訴我,他剛從胡為樂的病房裏回來,胡為樂被搶救過來了。我喃喃道,嚇死我了!還好王子不好這一口。

莫帆很好奇地抱起貝勒,撫摸著它的小腦袋,問我,姐姐,你說什麽胡話?是不是發燒過頭了?

我瞥了他一眼,說,小孩子,一邊去!

胡為樂康複了之後,對我是萬分崇敬,他沒想到我會這麽豪氣衝天,為弟弟的朋友兩肋插刀。他說,純潔,純潔,你不知道,你當時跳水的姿勢多麽帥啊,郭晶晶伏明霞都沒法跟你比啊!

我睨著眼睛看著胡為樂,不知道為什麽,他喊我“春姐”的時候,我總感覺他在喊我“純潔”“純潔”,他越這麽喊,我就越覺得自己不純潔。

當然,白楚來探望發燒的我,親自給我下廚燉小公雞那天,我並沒有告訴他,我是為救人而掉進水裏的。我寧願他一直認為我是不小心失足落水的。

前者和後者總是有差別的,前者太過英雄主義,像白楚這樣的男子肯定不會喜歡這種悲壯的英雄人物莫春,他更喜歡後麵那個傻乎乎的失足落水的弱女子式莫春吧。

那天,白楚在我的房間一直待了很久,反反複複用冷水帕給我退燒,他纖長的手指不時擱在我的額頭上,檢查我是否有退燒的跡象。一直到很晚,他都沒有離開。他合著手,歎氣,說,不放心年齡大的奶奶和年紀尚小的弟弟照顧你。

突然,他很奇怪地問我,莫春,你的爸媽呢?

白楚的這句話,讓我無從回答。最後,我欺騙了他,我說,他們在很遠的城市裏工作……

白楚就沒再問什麽,呆呆地看了我一會兒,淡淡地說,莫春,你好好睡一覺吧,我就在你身邊,等你睡著了,退燒了,我就走。

就這樣,我緩緩地睡著了。

白楚一直守在我的身邊,他溫柔的眉眼是那樣地清晰映在小樓的燈光裏,然後,落入了我的夢裏。

奶奶說,白楚是天亮才走的,走之前,還熬好了白米粥。說是,剛剛退燒的人,吃一點清淡的東西比較好。

奶奶問我,你在畫室裏是不是很出色啊,春兒?我琢磨著,肯定是出色!要不,你這白楚老師,也不會對你這麽掛心!

在一旁的莫帆匆忙地吃完飯,拉起書包就跑,跑之前,還在我耳邊咬舌頭,說,姐姐啊,那男老師是不是喜歡你呀?說完,在我對他下毒手之前,做了個怪怪的鬼臉就跑開了。

我落水而導致發高燒的消息,第三天才傳到麥樂的耳朵裏。

倒不是這家夥消息不靈便,隻是當時她一直在搗鼓她熱情的網戀,哪怕在高考的重壓之下,她都忙活得不亦樂乎。還是黃小詩從網吧裏把逃課在外的麥樂給綁到我麵前的。

麥樂一進門,先同我家的兩條狗,貝勒和太子,交流了一下感情,才跑到我的床前,同正在邊上溫柔地埋怨我的黃小詩會合。

她說,哎呀,那個,莫春啊,聽說,你為一個十四歲的小帥哥投湖自殺了?怎麽,你還活著啊?

我用枕頭扔了她一把,說,胡說八道,那胡為樂先被小女孩踹到湖裏的,我是下去救他的。

麥樂恍然大悟說,啊呀,原來不是投湖自殺啊,是夫妻雙雙搞殉情啊!

黃小詩對我說,莫春,你別理姚麥樂,她網戀失戀了。

黃小詩的話,讓我突然精神百倍,我幸災樂禍地看著麥樂,問道,哎呀呀呀,麥大姑娘,你居然會失戀啊?怎麽,人家看你不符合ISO9000國際標準,就把你甩了,是不是啊?

麥樂很不屑地看著我,說,嘁,怎麽可能呢?是我把那廝給甩了,太傷我這顆少女心了!

我和黃小詩麵麵相覷,黃小詩很好奇地問麥樂,聽你說過那個男孩,不是很高大的樣子嗎?不是很符合你的審美情趣嗎?你不就是希望找個高個子男朋友嗎?

麥樂的臉立刻腫得跟冬瓜一樣,她蹦到我的**來,殺氣騰騰地說道,那廝這麽長時間來,一直在給我誇耀他184厘米的身高,但是,那廝沒有告訴我,他的體重也是184斤啊!昨天,我們在黃石公園見麵啦,他說他手捧六枝百合花,我說我腳蹬一雙喜慶的紅靴子。結果,我剛到黃石公園不久,就看見遠處滾過來一隻插著百合花的巨大圓形花瓶。我仔細一數,老天,果真是六枝!果真是那廝!我一看,這體型,我就是請他喝白水,我也請不起啊。所以,我生怕他認出我來,脫下紅靴子,扛著就跑出了公園。說到這裏,麥樂幾乎是眼含熱淚,她說,莫春啊,零下的溫度,我穿著薄襪子奔跑在黃石公園的小路上啊,小風颼颼的啊……

我一聽麥樂這麽可憐,就將奶奶和白楚買給自己的補品,一股腦兒推給她。麥樂就一屁股坐在我的**,盤著腿,吃得不亦樂乎,還不忘跟我炫耀一下自己的戰果。她說,昨天不是被那個184給嚇壞了嗎,今天就跑到QQ上跟184絕交,可是184說麥樂耍了他,並沒有去黃石公園赴約,不同他見麵,害得他在冰天雪地裏等了好久。麥樂剛要回敬他,我要是見了你的麵,我這輩子都會凍在冰天雪地裏!這時黃小詩出現了,將她從這場QQ戰火中拯救了出來。說到這裏,麥樂感激地看了看黃小詩,黃小詩卻一副耽誤了麥樂大展口舌之才的內疚表情。

麥樂轉過頭來對我說,莫春啊,我從此以後再不上QQ了,我再也不戀愛啦。

這時,奶奶跑過來抱太子和貝勒,打算給它們喂飯。看到我身邊的麥樂和黃小詩,還不忘炫耀一下,說,我們莫春在畫室裏成績非常好咧,那個叫白楚的男老師非常器重我們莫春哎,在這裏給我們莫春陪了一夜的床。說完,老太太就樂顛顛地小跑出去了。

麥樂立刻眼珠子脫離了眼眶,一臉不懷好意地鬼笑,看著我,說,莫春啊,看不出來啊,這偷雞摸狗的事情你都做到自己家裏來了,也不避嫌?

黃小詩就在一邊捂著嘴巴哧哧地笑。

麥樂說,莫春,老實交代,你和那白楚白公子都發展到什麽程度了,深夜共處一室?拉手?擁抱?

我一看麥樂說得那麽起勁,就想岔開話題,免得她越說越離譜。所以,我就將那粒莫名其妙出現在我右手心的袖扣從枕頭下拿出來,放在麥樂眼前。

麥樂沒有細看那枚袖扣的樣式,隻是粗略地掃了一眼,就一臉鄙夷地看著我,說,天哪,不是這麽激烈這麽狂野吧!你把那白楚襯衫的扣子都撕扯下來啦?你不用這麽猴急吧?

麥樂確實是個不留口德的主兒,我一看,她都這樣說了,我也不必和她討論那個離奇的幻覺了,關於我被一個像漫畫書中的王子的人救到皇宮壁爐邊的事情。估計她聽了後,肯定會奸笑著問我,莫春,你是不是隱瞞了什麽?那個王子是不是把你抱到了皇宮的大**,而不是壁爐邊啊?我又何苦同這個剛剛被長寬高都184厘米的正方體網友刺激壞腦袋的女人糾纏不清呢。

所以,很久之後,我都不曾跟麥樂說起這顆離奇的袖扣。問過奶奶和莫帆,他們都說,我是被120給救回醫院的。

漸漸地,我也幾乎將這個事情給忘記,忘記自己的手心,曾經有這樣一個解不開的謎。事關一次性命攸關的落水,事關一顆精致異常的袖扣。

曾經會是一個怎樣的男子將這粒精致的袖扣係在腕間袖口,從最貼近他脈搏溫度的位置,落入我的手心?他是以一種怎樣的姿態,將我從冰冷的水裏托起?又是以怎樣的姿態給了我生的希望?

後來,這個袖扣就被我用紅線掛在了胸口,一直掛著。因為我覺得,它給了我最大的庇佑。我相信,以後,它會一直保佑我平安的。

它是我的護身符。

後來,小美國鬼子胡為樂看到過這個袖扣,因為我蹦蹦跳跳的時候,不小心將這個袖扣掛件給露在了衣服外麵。

胡為樂一看這個袖扣就說,哎呀,莫春,你從哪裏弄的這個假冒偽劣的袖扣啊?說著,他就伸手去夠,當他抓到手裏時,喃喃,好像是真的。可是,莫春,你怎麽會有這麽昂貴的袖扣啊?

瞧瞧。

小美國鬼子胡為樂居然用“昂貴”一詞來形容這個袖扣。

這一點,對我這個極其拜金的女孩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安慰。我想,原來,我掛在胸口的這個“護身符”還是很有價值的。

或許,王子果真來過的。

這種關於一個少女對於一場落水之後的幻想,我都可以漸漸地不去猜測,漸漸地去遺忘。

但是,我如何也忘不了,這個叫白楚的男子,他曾是這樣眉眼生動地溫暖過我的生活。哪怕他後來,愛上了一個叫溪藍的別的女子。

本能地,這樣的羞惱之後,我會說,你去死吧!可當時,麵對著那麽好看的白楚,我硬是伸長了脖子將這四個字咽了下去,噎得我的瞳孔都快渙散掉。我依舊細著聲音,低眉順眼地對他說,我說,可能是我爹地不了解漢字的博大精深,要麽,就是他數學的排列組合學得不好,在那麽多有顏色和溫度的字中,偏偏給我排列了這麽一個差勁的名字。我說,客官,你不介意的話,就將就著聽吧!

白楚被我的話逗得眼睛裏都綻開了快樂的花朵,但是他表現得特別淡,隻是笑笑,低聲說,看不出來,你還是個蠻幽默的小姑娘嘛!

我看了看他仿佛星辰一樣的眼睛,還有用白玉精工雕刻而成的明秀臉龐,臉微微一紅,沒有作聲。我再幽默,也幽默不過他的。就在幾分鍾前,我對著超市中那副暖融融的毛皮手套發呆時,這個幽默的漂亮男子就神出鬼沒地出現,堅強而有力地將我的手從那副手套上挪開,一聲不響地將手套放入他的購物筐中,然後單手將我拉到收銀處。

很利索地,結賬,然後,還是那隻溫柔而纖長的手,拉著我,將我緊緊護在身後。走出了超市後,他將這副標價四十八元九角的手套放到我的手裏。

這一切,都恍若夢境一樣。當我仰起稚氣的臉,看著眼前這個恍若天神一樣的男子,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在他那溫柔的指尖,開出了絢爛的花朵。

他離開時,回頭對我微微地笑,你太小,別做這樣的事。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聲音溫柔得一塌糊塗。英挺的輪廓在他溫暖的聲音中變得柔軟起來,就像童話裏的小王子一樣。

其實,他可能誤會了我的意圖。雖然,我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出現在這副手套麵前,不知道第幾次將它放在手裏反複地看,也不知道第幾次將它悄悄藏到自己口袋裏。就好比這次,我那樣心驚肉跳地將它放到口袋裏,但,最終,我還是會乖乖地將它放到貨架上,然後,呆呆地望。因為,我總感覺,有一個如同秋風一樣的影子,在我的身後;有一雙傷感而冷漠的眼睛一直盯著我看。雖然,每當我回頭時,它總是猝然消失,恍若幻覺。但是,我小小的身體,真的能很強烈地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像兩道明媚的傷口一樣,張開在我的背後。讓我不敢輕易做這件無地自容的事情。

所以,那天,我拉住了要離開的白楚,將這種自己都解釋不清的邏輯講給他聽。我仰著臉,眉心緊皺,冰涼的小手,堅定地拉住他的衣角,咬著嘴唇,為自己辯解著。我就是想讓他知道,我不是他想的那種女孩。我不會偷,確實不會偷。

可能白楚被我焦急而執拗的表情嚇住了,所以,他對我笑笑,將一張名片遞給我,溫柔地說,我叫白楚,就住這附近,如果你以後需要什麽幫助,或者遇到什麽困難,一定記得來找我。

我看著卡片,淡藍色的浮光表麵,上麵寫著兩個我喜歡了好久的字:白楚。

所以,在那一瞬間,我原本緊緊握著他衣角的手,慢慢地鬆開了。歪著腦袋,對著他笑,很小心地將名片放進身後的大書包中,聲音細細地對他說,我是學生,我沒名片,不過,我叫莫春,今年十四歲啦。說完,我還故意踮起腳尖,跟眼前這個高高瘦瘦的男子比了比身高,嗯,尚在他的胸前。看樣子,我還得努力地長高,才能到他的肩膀,到他的下巴,嗯,到他的鼻梁處也是不錯的!

當然,這個好看的男子,並沒有感覺到我心裏那些小女孩癡癡傻傻的小念頭。他可能被我的名字給震撼住了,臉上就出現了特別驚詫的表情,漂亮的嘴唇微微地一抿,失口說出了那樣的話——莫春?你,怎麽,怎麽會叫春呢?

這個令我臉紅的男子這樣愣在我的眼前。我感覺,踮腳,抬頭,就可以將鼻梁抵住他的下巴,和他形成曖昧而溫暖的對視,感受到他溫柔而凝重的鼻息。還能近距離看清他吃驚時有些孩子氣的表情。

這種小小的近距離接觸不久,白楚被我圓滾滾的眼珠子盯得很不好意思,也覺得自己對於我名字的反應,太過激烈。所以,為了表示內疚,他就在超市門口的台階處,跟我聊了一會兒天。

我一邊背著大書包同眼前這個美好的男子聊天,一邊瑟瑟發抖,鼻涕也很不合時宜地跑出來,觀瞻眼前的美男子。很顯然,我身上現有的略略單薄的衣服很難幫我抵禦這寒冬的幹冷天氣。但是,我還是興致勃勃地一邊吸鼻涕,一邊跟他講,我說,好像這個超市在鬧鬼哎,剛才,好像有個不人不鬼的東西,一直跟在我身後哎。我走到哪裏,他跟到哪裏,好奇怪,好可怕的。

白楚笑著聽我說話,然後,仰著臉看看白茫茫的天空,又看看眼前臉蛋被凍成紅富士的我,索性伸手將自己身上的圍巾給摘了下來,將我拉到他身邊,將圍巾環繞在我的脖子上,一道又一道,像纏粽子一樣,緊緊地將我給包裹嚴實。

我傻傻地看著他,不明白這個陌生的男子,怎麽會有這麽好的心腸,對我這麽好。是不是我的樣子,真的很落魄,很可憐呢?想到這裏,我很自卑地看了看腳上已經踩得不像樣子的單鞋,悄悄地將身子往回縮。

白楚拍拍雙手,笑著說,天太冷了,要不,你告訴我,你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吧。等以後有機會,你再給我講那個超市鬧鬼的故事吧。

我搖搖頭,或者是當時突生的自尊心,讓我不願意再繼續接受這個男子給予我的那份憐憫的愛惜。所以,我倔強地拒絕了他送我回家的提議。

轉身,我踩著又冷又硬的土地,甩開步子就跑了。跑走的時候,我還不忘回頭對這個漂亮的男子喊:記住我的名字呀,我叫莫春!今年十四歲啦,很快就長大啦!

是的,我是這樣地盼望,盼望著他能記住我的名字,就像我能記住他的名字,白楚,一樣。

那天,我意外地得到了這個叫作白楚的好心男子的善意饋贈——這副我覬覦那麽久的皮手套。

因為,前些日子,莫帆這個小孩,趁寒假去一間私人作坊壓紙箱,被機器軋傷了左手。簡單包紮之後,他又跑到車站上吹著小寒風賣報紙。受傷的手上,隻戴著一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白線手套。前幾天,我回家時,看到他受傷的手,因為寒冷,開始皸裂,流膿。奶奶用辣椒水幫他擦拭,他就一邊嗷嗷地叫,看著我進門後,就忍住了聲音,隻見到豆大的汗水從這個十二歲的小男孩的臉上不停地滾下來。

開始,莫帆這個小家夥始終不肯將他的手給我看,一直像小倉鼠一樣躲藏,一邊躲一邊咧著嘴巴笑,說,沒事的,沒事的。直到拉扯中,我不小心碰痛了他,他才皺著眉頭,任由我將他的手攤開在眼前,我就眼睜睜地看著,莫帆這隻在六歲之前一直被我攥在手心裏的小手,在六年之後的今天,突然變得這樣:紅腫、皸裂、流膿。生活的所有苦澀都在他這雙幼嫩的小手上雕刻出來,作為他那麽信賴的姐姐,我卻保護不了他。

看到這一切,我的眼淚就像小石頭一樣砸下來。

莫帆有些著急,像小兔子一樣拉我,說,姐,姐,你別哭啊,奶奶說,明年你就讀高中了。奶奶說,女孩子長大了,就不能太寒磣的,否則,別人會看不起的。所以,姐,我隻是想能多賺一點點錢,讓你能穿一件稍微好看一點的衣服,我不願意別人看不起你。姐,我……

那天,我沒讓莫帆說完,他的話,就像沾著鹽水的小刀一樣,一刀傷痕雙倍疼痛。我故意扯著嗓子吼他,我說,錢,錢,錢,你小小年紀,就開始談錢!活該你的手被軋傷,活該你的手爛掉!

莫帆就一聲不敢吭,像個犯錯的小孩一樣垂著腦袋,看著腳邊的兩條小狗,眼睛微微地紅,不時地瞟向我。最終,承受不住委屈的他,“哇”地哭了起來。

可是,親愛的莫帆,原諒我的暴怒。因為,作為一個姐姐,我不願意讓你看到我無助而辛酸的眼淚。作為你的姐姐,我卻不能保護你,不能給你一個十二歲的小孩應該擁有的幸福和安逸。

那天,回到學校之後,我就一直在那個超市裏流連,因為我看上了這副毛皮手套,它讓我似乎能看到莫帆的笑臉。我想,如果莫帆有這麽一副手套的話,那麽,他手上的傷口,肯定會很快地好轉起來。

可是,這本來平常的願望,卻因為於遠方這個男子六年前的不辭而別,變成了天大的奢望。沒有人知道,莫春的心裏,對於遠方藏著太多的仇恨,這種仇恨解不開,扯不斷,撕不爛。

如果,他還在的話,那麽,母親不會改嫁,而我和莫帆,也不會這麽早地嚐到生活的苦。

那天,超市中,就當我幾乎下了決心為莫帆偷到這副皮手套時,這個叫白楚的男子出現了,那麽溫柔而堅決地,將手套放進他的購物車裏;又是那麽堅決而溫柔地,將我帶離了那個超市,帶離了極有可能改變我命運軌跡的一次舉動。

因為他這一次好心的施救,幫當年那麽無助的我實現了給受傷的莫帆買一副皮手套的奢望。

所以,即使“你去死吧”這句話,是我一貫的口頭語,即使我可以對自己的好朋友都說得這麽順暢,但是,對於白楚,我確實從來也沒有說過。即使在有一天,他身邊出現了那個叫作溪藍的甜美而安靜的女子,我都沒有舍得對他說這麽一句,白楚,三舅姥爺的,你去死吧!我舍不得如此咒罵自己喜歡的男子,真的,真的舍不得。

我一直沒向白楚提及關於莫帆和皮手套的那場心酸往事,因為我相信生活總會變得美好起來。比如現在的我,跟著白楚學了那麽久的畫,雖然不會像天資聰穎的他那樣出色,但是,偶爾我可以給雜誌畫畫插圖或者封麵,賺取一些畫稿費,讓生活變得溫暖體麵一些。

我也可以多少有閑餘的錢,給自己買一雙不多貴卻足夠舒服的鞋子;也可以給奶奶買點不多貴但是比較營養的小補品;還可以給莫帆買一些力所能及的小東西。雖然,這一切,都蠻微小,改變不了根本的問題,但我覺得很滿足。

因為於遠方的離去,導致家境一度艱難,所以,莫帆讀書也比較晚,因此十七歲我讀高三的年齡,莫帆才剛剛讀高一。所幸莫帆十三歲時,胡為樂這個大齡的“小美國鬼子”歸國了,因為他在美國,漢語水平比較差,十三歲的他也隻能讀五年級,做一個五年級的大齡少年。

後來,他放眼全班這麽一看,就發現在教室的某個角落裏,還坐著一個很華麗的和自己塊頭相仿的大齡少年!這個少年就是我弟弟莫帆。

所謂人以群分,物以類聚。

當年,這倆華麗的大齡少年,就在相視的一瞬間,碰撞出了友誼的電石火花。

胡為樂跑到莫帆麵前說,嘿,我叫胡為樂,剛剛從美國回來,漢語一般般,爸媽怕我學習跟不上,就讓小姑姑將我送到小孩子堆裏來念書。不說那麽多了,很高興認識你!

要說,莫帆不愧是我弟弟,還是很具有幽默細胞的,他仰著稚嫩的臉,看了看胡為樂身上光鮮的衣服,又看了看自己一身寒磣的衣服,歎氣,我叫莫帆。其實,我也很想跟你解釋一下為什麽我這麽大的年齡還讀五年級,我本來想編個理由,學學你,說自己從日本啊或者德國什麽的回來,但是,你看看我這身衣服就知道了,我若上飛機,那空姐們一準將我扔太平洋裏去。所以,我隻好跟你說,我剛從火星回來。你就湊合著相信我吧。

胡為樂一聽,非常高興,覺得這個小孩比較有語言天賦,自己跟著他,漢語水平也會有大段位的提高。所以就對莫帆伸手道,很高興認識你!莫帆。

莫帆也笑,對胡為樂開玩笑地說道,如果你能將你腳上的耐克借給我穿的話,我也會很高興認識你的!

胡為樂一聽,毫不含糊,直接將腳上的耐克鞋一遭兒脫了下來,隨後,又毫不客氣地將莫帆腳上那雙冒牌的雙星鞋給扯了下來,穿在自己腳上。然後,衝莫帆嘿嘿一笑,說,現在,你可以很高興地認識我了吧。

好朋友就是這麽煉出來的!

我總結了一下,胡為樂將莫帆征服成為好朋友的步驟如下:第一,電石火花的相視,造成莫帆心理上的期許;第二,語言上的率先出擊,造成莫帆的被動局麵;第三,行為上的失常豪放,造成了莫帆誤以為此小孩神經不正常,所以,同情心勃發。由此,迅速同胡為樂結為兄弟,打算好好保護這個精神不正常的小孩。

胡為樂當天就將自己的精神不正常發揚得更加光大,他跟莫帆說,自己之所以被父母遣送回國,就是因為,在美國,有兩個小洋妞,為了爭搶他做男朋友而大打出手。他的父母雖然在國外那麽久,但是思想上還是很東方的。一看,自己的兒子竟然要發生早戀行為了,為了杜絕兒子遭受洋妞的荼毒,兩夫妻毅然將兒子遣送回國內,托親戚代為照料。

莫帆一聽早戀兩個字,臉都紅成紅蘋果了,他問胡為樂,那倆美國小女孩,為什麽要爭奪你啊?有什麽好處嗎?

胡為樂說,沒什麽好處,就是做我的女朋友。

莫帆繼續紅著臉蛋潛心求教,成為你女朋友好幹嗎啊?

胡為樂很同情地看著眼前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傻瓜,說,不好幹什麽,就是牽牽小手啦,擁抱一下啦,還可以親親。

莫帆的腦袋低得更厲害了,當下,他就認識到了,眼前這個從美國回來的小孩,不僅大腦不正常,而且還是個流氓。所以,莫帆在認識胡為樂的最初,將他定義成:從美國回來的腦袋不正常的小流氓!

雖然,莫帆後來跟我講起胡為樂的時候,滿臉堆滿了對於這個“從美國回來的腦袋不正常的小流氓”的鄙夷,但是,我隱隱約約地能感覺到,莫帆大概還有比這小流氓更“流氓”的問題想要問胡為樂,隻不過他不好意思問出口。估計如果他的臉皮夠厚的話,他當天一定很想問胡為樂,怎麽個牽牽小手法啊?怎麽個擁抱法啊?怎麽樣親親啊?

所以,當這兩個大齡的少年小流氓湊到一起後,生活並不是很單調,並沒有因為年齡問題,而顯得鬱鬱寡歡。相反,兩個人,生活得是風生水起。

莫帆讀高中之後,就變得比較讓人不省心了,他的老師總是隔三岔五地呼叫我一次,所幸的是,莫帆讀的高中,就是我所讀大學的附屬中學。就算去聆聽他班主任批評,我也是很方便。我可以先到某個咖啡廳裏去喝上半杯咖啡放鬆一下心情,都不會遲到。

其實,本來,這所高中也是我就讀的地方。因為白楚的出現,令我放棄了所有宏偉的目標和理想,一頭紮進了這所大學——因為我舍不得離開白楚所在的城市,也顧不得它是一流大學還是二流學院。兩年前,十七歲,那個每天都要擺撲克算一算自己與白楚未來的年齡,我是不夠清醒的。而麥樂,也因為分數不夠報考學校的分數線,被調劑到這個學校。

而黃小詩,之所以被放養到這個學校的原因,是高考填誌願那天,她那寶貝後媽臨時決定,不讓她讀大學了。所以,她的誌願表就由我來代填了。你想,她既然不讀大學了,我根本也不需要費腦筋給她報誌願,直接就copy了自己的。誰知道誌願表交上去之後,黃小詩又神奇地從她後媽的鐵蹄之下逃脫出來了。所以,黃小詩枉費成績斐然,也隻能跟著我和麥樂在這所神奇的學校裏混日子了。

黃小詩決定繼續讀書那天,神情很凝重。她對我和麥樂,一字一句地說,屬於我的東西,我一樣也不會少!

我和麥樂在一邊,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黃小詩這個一向柔聲柔氣的女孩,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有些莫名,卻自有深意。

反正,那一刻,我有種很不安的感覺,我覺得我當初不應該這麽馬虎地給黃小詩報誌願,之於這個,我又多了一份內疚。

說了這麽多,也做了那麽多,本來因為白楚而選擇的這所大學,在現在看來,倒成全了莫帆這個小渾蛋。

莫帆的班主任教語文,而很多像莫帆這樣的小男生,似乎語言神經都不夠發達。所以,當他的班主任,將莫帆的語文試卷擱到我眼前時,我看了半天,臉都憋腫了,卻不敢在春蠶園丁麵前笑。

試卷上的詩詞填空,讓我前所未有地遭遇了莫帆這個渾蛋的貧乏精神世界——試卷上的上聯:我勸天公重抖擻;莫帆給的下聯是:天公對我吼三吼。試卷上的上聯:蚍蜉撼大樹;莫帆填寫的是:一動也不動。試卷上的上聯:西塞山前白鷺飛;而我的寶貝弟弟填寫的是:東村河邊烏龜爬……

我低著腦袋說,我回家後,一定嚴格要求莫帆,每天給他布置古詩詞讓他背誦。其實我挺想為莫帆狡辯的,他填得很有道理的,蚍蜉撼大樹,確實是一動也不動的。莫帆還是蠻有邏輯能力的。像我語文這麽好的小姑娘,以前也犯過錯誤的,試卷上的“英雄寶刀未老”,我對了個“老娘風韻猶在”,淪為了全班同學的笑柄。

但是,為了早點結束精神改造,奔赴與白楚的約會,我不得不在春蠶、園丁、蠟燭、靈魂工程師麵前低眉順眼。

因為是周末,所以,離開辦公室時,我順便將莫帆帶到一邊象征性地訓斥一頓,然後跟他說,讓他放學後,去咖啡廳找我和麥樂。

因為滿腦子惦記著今天傍晚要同白楚去看畫展,就忽視了莫帆臉上淡淡的不開心的表情。甚至在他欲言又止喊我姐時,我也沒問他怎麽了。

溪藍是我的痛處,被麥樂無情地點中。

其實,本來是我約白楚去看畫展的,我說我有很多東西需要向他請教。鬼都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我隻不過想和他單獨待一會兒。

麥樂的話,揭了我的老底,我惱羞地衝她冷哼了幾聲,皮笑肉不笑地說,得了,三舅姥爺的,我們姐弟倆再文盲,也比你這個“太陽照著三個和尚”的牛人強!

關於這典故,發生在我和麥樂高考前夕。

那時的麥樂因為幫我查“一見鍾情”的愛情典故,疏忽了平時的學習,所以一次測試中,麵對著“丁玲的土改長篇小說的名字是什麽”的填空題愁斷腸子,我就偷偷回頭衝她展示性感嘴型:太陽照在桑幹河上。

伶俐的麥樂就屁顛屁顛地寫在試卷上:太陽照著三個和尚。

就在我和麥樂相互譏諷為樂時,胡為樂闖了進門,本來,我一看到莫帆的好兄弟胡為樂就頭疼。我第一頭疼的就是他粗著嗓子喊我“純潔”,第二頭疼的是他見了我喝滿是泡沫的卡布奇諾咖啡時曾說,“純潔”,你看,卡布奇諾多像我吐的一泡大唾沫啊!

天知道,我當時多麽恨他!當時,我剛剛開始跟著因酒吧駐唱而變成暴發戶的麥樂學小資,就被他一句話毀滅了我喝卡布奇諾的所有欲望。

我將臉擱到一邊,生怕胡為樂發現我,嘴巴裏還念念有詞道,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結果他還是一邊擦汗,一邊彩旗飄展地衝我跑過來,鼻子裏夾雜著濃重的哭音,春姐,春姐,莫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