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我怎麽可能不管你

打從扔掉了林柯送的花之後,蘇小洛一直很煩躁。

其實她之前沒有這麽誇張,之前林柯送花過來,她都不收,任由林柯自己捧著再自己扔,可是那天花遞過來的一瞬間,她的餘光裏麵有朱軒和梁月。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誤解她,獨獨朱軒不能。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是打從哪裏來的,很久很久以後她想起來,或許讓朱軒誤解了她的,其實就是她自己,這是後話,總之當時,她幾乎是本能地要跟林柯撇清關係,這一大捧花太能引人遐想了,她第一個想要處理掉的就是這個物證,於是,她不假思索地,很瀟灑地扔掉了這束花,然後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了這個戰場。

因為她看到,梁月正湊在朱軒耳邊說著什麽話。

他們在議論她嗎?她不知道,她很慌亂。

所有人都能對她有這樣那樣的非議,但唯獨他不行。

她正大步走在自己設定好的道路上,她不能容忍再出錯,她會變回以前那個女超人,她已經計劃好的……

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了,她近乎瘋狂地想要知道,梁月在那一刻究竟跟朱軒說了什麽。

梁月不是那種愛嚼舌根的女孩子吧?

嗯,退一步來說,就算她是,朱軒會相信她嗎?

蘇小洛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覺察到這一點的時候,蘇小洛正站在男生宿舍的門口,手裏握著手機,屏幕上停留著“豬頭”那個號碼,撥通的按鍵始終沒有按下來,她和朱軒已經不是沒有事情就可以隨便打電話的關係,就為了這樣一個小問題跑過來,他會不會生氣?而且,她要怎麽問呢?

她拚命地回想,以前每次有了矛盾,她都是怎麽化解的?

可是她還沒想好,眼前這扇門就打開了。

蘇小洛仿佛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房間裏麵煙霧繚繞的,有不少人在抽煙,正中間不知道是誰放的一張方桌,很是端正,上麵碼著麻將,有人在翻牌,嘩啦啦的聲音。

這跟她小時候老被媽媽帶去的麻將館還真像。

緊接著,一個呼聲又讓她進入了另外一個時代。

一個穿著紅色小碎花裙子的姑娘正坐在其中一個打麻將的男生旁邊,一拍桌子大聲地喊:“快呀快呀,要胡了!”

她想起電視裏麵民國那時候的麻將館來,總是有這樣的花姑娘倚在賭客的身上,大喊胡了胡了,她為自己這個離奇的聯想笑了一下,嘴角彎到一半就卡住了,再也扯不上去,那花姑娘轉過臉來看她,沒有錯,花姑娘正是梁月。

打開門的是她們班的另一個男生,看見她有些困惑:“你也來打牌?”

裏麵正打牌的一眾人回頭看向門這邊,她於是雞啄米一樣地點頭:“嗯,我聽說這邊有牌打。”說著,慢慢走進去。

胖子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低頭繼續摸牌,她進去打量了一下,看見朱軒沒有參與這個牌局,在一旁抱著電腦自娛自樂。

她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佯裝看他們打牌,眼神很飄忽地往朱軒那邊去,她盡量表現得不太明顯,卻有些憂心地看到朱軒眉頭皺得很緊,電腦屏幕上正在瀏覽的,都是一些醫院的網站。

為什麽要看醫院,難道有人生病了嗎?她心不在焉,突然想起他說過的話,他母親好像身體不太好……

她居然就保持著這個心不在焉,眼神飄忽的狀態,整整一個多小時。

打麻將的人向來是沒有什麽時間概念的,不多久,朱軒關掉了電腦,回頭來看看依然興致高昂的幾個人,說了一句讓蘇小洛想死的話。

他對著蘇小洛問:“你在幹嘛?你又不會打牌。”

“我……”她的身體縮了縮,“我不會還不能學啊。”

“那你好好學。”他側過臉去,跟梁月說:“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傳言有很多,蘇小洛曾經深受傳言所害,所以她不信傳言,但是眼前這種情況,她不由得又想起那個說是朱軒和梁月已經在交往的傳言,她不確定那是不是真的了。

梁月也站起身來,在朱軒身邊,第一美腿果然不是白叫的,蘇小洛目測了一下,這花姑娘身材比例的確很讚,紅色的花裙子在她身上,像一團輕盈的火那樣撩人。她看了看自己,為了做兼職的時候幹活方便,她穿的是牛仔褲帆布鞋格子襯衫,氣勢上已經輸掉太多,但是,這個不知死活的蘇小洛站起身來,在他和梁月離開之前,突然鬼使神差地喊他的名字:“朱軒。”

朱軒和梁月回頭看著她。

蘇小洛站在那裏,握了握拳頭,老天知道,她根本就沒有想好下一句,叫住他們了,然後呢?

她隻是不想這樣被留在後麵,看他們離開的背影而已。

“幹嘛。”

朱軒的聲音聽起來冷冷的。

“我快要做早報了,所以想問你一些關於早報的事情……”她信口胡謅起來。

他看向她的眼神帶著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打量意味,半響,他說:“我先送梁月回去,等一下回來跟你說。”

“嗯。”她應的很快,很心虛地坐回原位去,待朱軒和梁月走了之後,隨便找了個借口就跑出去了,在宿舍樓下等朱軒。

十月底的夜風很冷,倒灌進領口裏麵透心涼,蘇小洛把襯衫的領子豎起來,瑟瑟地看天空,滿目黑沉沉的,連月亮都看不到,算一算,也到了每年L市都有的霧霾季節了,這幾天天氣都不是很好。

她搓了搓手,衝掌心哈氣,明天該添衣服了。

從快到九點半一直到十一點,她等了朱軒一個多小時,他也就紮紮實實地讓她等了這一個多小時,她望眼欲穿地看宿舍樓前那條路,每一次每一次,過來的人都不是朱軒,風揚起她的頭發,像揚起一麵詭異而淩亂的紗,她縮了縮脖子,她覺得很冷。

當他終於回來的時候,看到的蘇小洛已經是在門口柱子後麵縮成一團的了。

她衝著他,語氣裏麵一種難掩的微微興奮:“你回來了。”

她居然還在笑。

他是故意出去這麽久不回來的,他以為她會等不了就回去,但是她居然一直在這裏,他皺了皺眉:“你什麽時候下來的?”

“你們剛走,我就下來了,你們宿舍烏煙瘴氣的。”

這麽冷的天,她還穿著單衣,就在這裏等了這麽久……他看著她,瞳仁裏麵的顏色比夜還要沉,倒映她過分單薄的身軀和一臉喜悅的表情,他在這一刻幾乎痛恨起她來,就算她是欲擒故縱他也忍了,然而她根本就沒有想要跟他在一起的意思!

他再也不能被她騙了。

“你不冷嗎。”他的語氣很平靜。

“還好。”她還是一臉的傻笑。

他不明白她在笑什麽,別過了視線,說:“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她想起自己之前杜撰的借口來,順勢繼續往下編:“就是我的早報,我還沒想好題材……”

“你要做早報的前提是,你得上課。”他不耐煩地打斷她,“你已經有多久沒有上課了?”

她咬著嘴唇,不能言語,低下頭感覺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正在受訓。

他覺得很沒意思,“沒別的事兒了吧?那就快點回宿舍去,這麽晚了。”

“等等……”她見他要走,忍不住伸手抓了一下他的袖口。

他站住了,心情很煩躁,“有什麽話就快說。”

“你……不要催,我正在醞釀!”她將他袖口一點布料緊緊攥在掌心,狠了狠心,索性把臉放一邊,破釜沉舟地說:“你和我一定要這樣嗎,你一定要用這種不死不活的大便臉對著我嗎?我是哪裏對不住你?我也沒拖著你沒拉著你,我還支持你找女朋友!”

他扯了扯嘴角:“這世界上,我交女朋友,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支持!蘇小洛,我可以理解你遲鈍,沒腦子,沒情商,但是,我不能容忍你這麽自私,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你想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我就得配合,憑什麽?”

她憤恨地瞪著他:“在你眼裏,我還真是一身的缺點。”

“要給你找優點,真的不容易。”他咬牙切齒地回。

“……”蘇小洛繃了一會兒,決定讓步:“好吧,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但是你一定是誤會我了,我從來沒想過要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我的意思是,咱們還是可以和以前一樣,以前不是就挺好麽。”

“你覺得挺好,不代表別人也覺得好。”他很無情地反駁:“你看,你果然隻想到自己。”

蘇小洛被噎的說不出話來,抿著嘴,努力想爭辯的話。

他抬了抬手,“你幹嘛抓我衣服。”

“你要走嗎……”她弱弱地問。

——你也要離開我嗎?

“廢話。”他理所當然地應:“都這麽晚了,明天還有課,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不上課啊。”

語氣裏麵,滿滿的都是嫌惡。

蘇小洛的心終於算是涼透了,她訕訕地鬆了手,後退了兩步,轉身就走。

她的頭埋得很低,腳步極快,這個點兒校園裏麵已經很安靜,她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

她一個人,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要去。

沿著這條路走過去,分岔路向兩邊,通往康泉的崎嶇石子路,和通往籃球場那邊的寬闊馬路,她恨不得要跑起來,沒有懸念地往籃球場去,小碎步邁得急促,她聽不見什麽聲音,隻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良久,她停在籃球場邊上,彎下身去抱緊自己,眼淚流下來。

她隻是不想被留下,不想隻有她一個人而已。

這樣的要求,很過分嗎?

他跟了她一路。

燈光昏暗的籃球場,他看見她突然蹲下去抱住自己,肩頭在微微顫抖的模樣,他覺得自己的心要被撕裂了。

蘇小洛雖然壓根沒長成傾國傾城的姿色,但絕對是個禍水,他覺得這樣下去,他可能真的會控製不了自己,他一直都在提醒自己不要去犯這個賤,是的蘇小洛很孤獨朋友很少,蘇小洛很可憐出生在那樣的環境中如今無家可歸,但是這和他有什麽關係?他也不是搞慈善的,不是每個無家可歸的孤獨者他都有義務去安慰的,更何況他覺得留在她身邊,每次看她毫不在意地鼓勵自己交女朋友去那副欠扁的德行,他都恨不能拿塊膠布封住她的嘴……

他聽見她的聲音,傳過來。

那是啜泣聲,壓抑的,隱忍的。

籃球場已經沒有人,而那聲音在慢慢變大,那哭聲,像是縱橫交錯的海藻濕淋淋地繞緊了他的心。

眼前是屬於他的分岔路——

可以回頭,乖乖回宿舍,洗洗睡,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或者……

或者,如他現在所做的這樣,走過去,停在她身後,然後提醒她:“蘇小洛,宿舍樓十一點半就門禁了。”

正哭的投入的蘇小洛被嚇了一跳,她慌亂地伸手抹臉,抽抽鼻子,她判斷得出這個聲音是朱軒,但是她現在並不想見他或者任何人,她的臉現在一定是花的,她還保持那個蹲在那裏的姿勢,有些滑稽,卻一時間找不到下策。

他慢慢繞到她前麵去,幹脆也蹲下來,她驚慌失措地低下頭去,他視線裏麵隻得她頭頂一堆淩亂的發,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慢慢伸出手,朝著她的臉,探過去。

她受驚地,本能地躲了一下,結果因為還是蹲著的姿勢,身體失去平衡地往後仰,結果很狼狽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先是反應了一下,繼而眼淚更一發不可收拾地落下來了,聲音嗚咽著:“你,你別管我……”

還蘊著濃濃的鼻音,她的手胡亂地在臉上擦,眼淚越擦卻越多。

他的手在半空中有一瞬的停留,然後更加堅定地,撫上她的前額,她感到他掌心的溫度,暖暖的,她聽見他的聲音傳過來,陽光一樣暖。

“我怎麽可能不管你啊……”

這句話的後半段被湮沒在接下來蘇小洛這個驚人的舉動中——

她眼淚汪汪地,一下子就朝著朱軒撲過去了,結結實實地把他也撲倒在地上,好在,他用手撐了撐,坐的算是穩當,她就這麽撲在他懷裏,緊貼著他的胸膛,把那些鼻涕眼淚一口氣往他的T恤上麵糊,她兩隻手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前襟,那哀哭聲連貫起來,聲聲刺痛他的心。

“我的衣服……”

“你到底在哭什麽呀……”

“你很重的好不好……”

他坐在地麵上,仰頭看黑沉沉的夜幕,自言自語一樣地說話,他能夠感覺到自己胸口的衣服慢慢濕透了,他這樣聽她哭泣,過了一會兒,低下頭去,伸出雙手,抱住她。

“沒事的,我還在的。”他在她耳邊輕輕道。

繼而,他又緊了緊這個懷抱,她的身形很嬌小,單薄而輕盈,他抱著她,卻找不到任何真實感,他時常都覺得,或早或晚,她會像鳥兒一樣飛走,於是他像是要說服自己一樣,又重複:“我還在你身邊的。”

“不要……留我一個人……”

蘇小洛的聲音,夢囈一樣,緩慢而含糊。

蘇小洛感覺最近這段日子,自己還真是多災多難的,恰逢換季流感猖獗的日子,她今年也很不爭氣地感冒了,從男生宿舍回來的第二天就開始發燒。

兼職那邊請了假,她的頭暈暈乎乎的,但還是堅持著起了床,今天就兩節課,她想了想,很別扭地糾結起來,一方麵她很想趁熱打鐵去教室借著上課的機會跟朱軒說兩句話,這樣八成就能完全化解兩個人之間不冷不熱的狀態,畢竟昨天晚上他已經低下了他傲嬌的豬頭,另一方麵,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昨晚她是去找朱軒和解的,並不是去丟臉的,但是,她就那麽抱著豬頭哭了大半天,硬是用眼淚鼻涕在他的衣服上畫出一塊地圖來,到回宿舍的時候,他還在怨聲載道。

蘇小洛扳著指頭算了算,她沒在別人麵前哭過幾次,就這麽幾次,還都在他麵前哭完了,她頹唐地歎口氣,這說明什麽?說明老天給她和豬頭的設定也絕對不是一對兒,女孩子在要戀愛的對象麵前不都是要保持良好形象的嗎?

她在豬頭麵前,簡直就沒有形象可言。

思忖再三,她還是收拾起書本,決定硬著頭皮去上課,周葉一看很高興,答到的光榮任務落在她身上,周葉樂嗬嗬地去會男友了。

所有人都是見色忘義的,一旦有例外那一定是色已衰,她慨歎著,出了門。

還沒走到教學樓,她被一輛車攔住了去路。

這是一輛閃亮亮的蘭博基尼,蘇小洛不太懂車,但是眼前的車子鋥光瓦亮的,她疑惑地看,車裏的人打開車門,下了車。

蘇小洛翻了個白眼,調轉了方向繼續走。

來者是林柯。

他擋在蘇小洛麵前,皺了皺眉:“這麽不歡迎我?”

“你還真是玩不厭啊。” 她不耐煩了。

“誰知道呢,也許哪天就厭了,但是目前為止我覺得還是挺有意思的。”他渾身透出一股痞子的氣息,看著她笑:“今天我家轟趴,我來接你。”

“我又沒說要去。”她往側麵挪,想要走,他也挪過去繼續攔著她。

“我也沒在邀請,我是在陳述,我,來,接,你。”

他一字一頓地道。

“沒興趣。”她板著臉,有種想要抽他的衝動。

“陸昭也會來,還有那個顧佳佳,顧佳佳肚子已經很大了,我聽說你們學校還有人跟我一樣,還不清楚陸昭幹的這缺德事兒呢,嘖嘖,你說,一個家政阿姨的女兒,他也能搞上,這事兒要是被他老師同學知道了要怎麽看他?哦,你說你不去我家是吧,那沒辦法啦,我隻好帶著顧佳佳和陸昭一起來學校找你……”

“你在威脅我?”她挑了挑眉,打斷他的話。

“你幹嘛要把我想的那麽壞,我隻是想帶顧佳佳和陸昭來找你玩而已。”

她白了他一眼,“你當我傻啊,有去你家的功夫我還不如打電話給陸昭告訴他別掉進你的陷阱。”

“打吧,蘇小洛,你真是個小孩子,你知不知道陸氏跟我們林氏有多少合作項目?你覺得陸昭會隨隨便便因為你一通電話來得罪我?你別忘了我是誰。”

她瞪著他,心想,誰能忘得了你是誰,就憑你每三分鍾就要提醒一下對方你是誰的執著,也沒人忘得了。

林柯看她不言語,緩緩歎口氣,“算了,我還是直接帶他們來找你好了,看你不信的樣子……”

他剛上車,還沒來得及關車門,副駕駛旁邊的呃車門就被打開了,蘇小洛坐上來,很利索地關門。

“走吧。”她說的義無反顧的,眼睛看著前方,似乎並不在意駕駛座上的人。

蘇小洛此生,是第一次參加上流社會的下流聚會,到達目的地之前她做過無數的心理建設,多麽華麗或者多麽奢靡,但是去了之後,覺得也就那樣,林柯家的房子是很華麗——這棟歐式現代風格的別墅有大大的前廳,共三層,後院還自帶遊泳池,房子前麵有大大的花壇,人挺多,忙著玩遊戲的,忙著喝酒的,忙著彼此吹噓的……蘇小洛一進去就開始四下打量,尋找陸昭的蹤影。

林柯跟在她身後,眼眸暗了暗。

四周的人都在跟林柯打招呼,一邊調侃著,以為蘇小洛是他新歡,還指指點點,林柯毫不在意,蘇小洛更不在意,她忙著找人。

從前廳到後院,她打了三個來回,沒有見到陸昭,她惱火地回頭看林柯:“你騙我?”

“你還真是,我說什麽你都信啊。”他揚起嘴角,心情很好的模樣。

“我要走了。”她鬱悶地往出跑。

“哎,別,陸昭等一下就來,”他在狹長的樓道裏麵伸出腿來攔住她,“你先自己玩一玩,等一下他嘛。”

她一臉猶疑地看了看林柯,也斷定不出他話的真假,幹脆掏出手機來打電話給陸昭,結果,占線。

算了,等就等吧,也不至於少一塊肉,她伸出手,食指很筆直地對著林柯:“我就等一個小時,陸昭要是不來的話,我就走。”

他點點頭:“嗯,你自便。”

打定主意等,蘇小洛也就很閑散地四下逛了逛,不得不說,她確實是個缺心眼的姑娘,四周的人都對她指指點點,甚至連音量也不控製地在議論她,說什麽她大概是林家大少的新玩物,還說什麽林家大少現在口味變化好大之類的,她麵不改色心不跳地聽著,中間,還有個小姑娘過來送香檳,蘇小洛開了開眼,這姑娘居然穿著女仆裝!

她早就知道林柯是個變態,但是她沒想到,居然變態到這種程度。

帶著對眼前這位女仆深深的同情,她從盤子裏麵端了一杯香檳,道了謝,然後找了個角落的地方坐下來喝。

那杯香檳,蘇小洛隻喝了不到二分之一的時候,開始覺得頭暈,她蜷縮在轉角沙發裏,最開始,很沒當一回事,最近,因為神經衰弱的問題,她時常覺得頭暈,但是漸漸的,她的視線變得很朦朧了,麵前的景色浮光掠影一樣地恍恍惚惚,她使勁兒地用右手掐在自己左手合穀穴的位置,本以為可以緩解一些,然而,沒有任何作用。

這種昏昏沉沉的感覺越來越嚴重,她也不敢站起來走動,直到她在人群中,看到慢慢走過來的林柯。

他走得很慢很慢,視線匯聚在她的臉上,他的嘴角揚起一個得意的弧度,雙眼隱約可見促狹的光,那是一種盯著獵物,宣告戰爭結束的眼神。

蘇小洛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渾身發冷。

她還是太天真了,她總是會忘記林柯和在學校裏麵的學生是不一樣的,甚至和那些走在街道上的正常人是不一樣的,林柯身上,背負著曾經殺過人的傳言,對付她這種小角色,其實都不用大張旗鼓,什麽送花獻殷勤之類的,不過都是玩玩,現在……

才算是真的對付起她來。

她用手支撐著桌子,想要站起身來,可是渾身都沒有力氣地往下倒,桌子上的酒杯被她打翻在地上,她喘息粗重地抬頭,四周的人都在看著她,而林柯走過來,主動伸出手扶她,他似乎是說了什麽話,但是她聽不清楚,她推了他一把,手上沒有一點兒力氣,她的所有感官都開始緩慢地停止工作了,困意濃重地襲來。

不能睡……

林柯試圖抱起她來,她微弱的掙紮似乎讓他很不滿意,她推不開他,就拚了命地往一旁閃躲,結果自己重心不穩地跌倒在地上,地板上還是她方才打碎了的酒杯,那些玻璃渣子或輕或重地劃破她穿著的襯衣,刺痛她的皮膚,有一塊,在手的位置,深深地卡進她的手背。

痛覺一瞬間洶湧襲來,她眼前清楚了一些,看見四周的人正在很快地,帶著嫌棄的眼神退散開來,隻有林柯,站在她跟前,居高臨下地打量她。

血腥味兒和香檳的味道混在一起,她抽抽鼻子,看見手背上的傷口那裏,殷紅的血正流出來,她此刻居然不覺得暈了,隻是還沒有足夠的力氣站起來,隻能在地上很不雅地蠕動,她聽見嘈雜的聲音,是有人在說話。

“喂,你不是說那個藥很快就會讓她睡過去嗎?”

“……有什麽關係,現在這樣也不錯,你看她掙紮的模樣,好像蚯蚓哦,哈哈……不行,讓我拍一張,這光景也不常見……”

“她手上的傷口好像還不淺呢,要不要先處理一下?”

“處理什麽啊,死不了人,就算死了,不是還有林柯他老爹善後呢,誰讓這姑娘膽子這麽大,招惹誰不好,偏偏招惹林老大呢……”

“對了,林柯,你不是給陸昭發了邀請嗎,萬一陸昭來了……”

“你們去兩個人,在外麵攔著點兒陸昭吧。”

最後一句話來自於林柯,蘇小洛吃力地喘著粗氣,側過頭,在不知道哪裏的閃光燈快速的一閃中,看見他正彎下身來,表情困惑地盯著她看。

“蘇小洛,你真是個特別的姑娘,我放了那麽多藥在你酒裏,還想讓你陪我這些兄弟玩玩的,結果你居然給我一個意外驚喜,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嘖嘖……痛嗎?你不知道我看你這樣有多心疼,不過看你傷口流這麽多血,加上藥效,你睡著也是早晚的事,你幹嘛不讓自己輕鬆一些呢?”

“你知道嗎,你真的跟我認識的那些姑娘很不一樣,不會害怕我,也不會巴結我,不……嚴格來說,你是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裏,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麽?就是你那副其實明明一無所有還敢高姿態嘲笑我的模樣。你說我沒本事,我有權有錢的都是我爸?你說的一點兒也不錯,可是怎麽辦呢,就算這樣,我的起點還是比你高,你看你現在這副模樣,你就是被我踩在腳下的螞蟻,你不放我在眼中是吧?那我就讓你什麽也看不見,隻能看到我這個陰影……”

她咬了咬嘴唇,意識再次不由自主地變得渙散,林柯的話被打斷了,後麵一個男生慌張地跑過來說是陸昭在門口跟攔著他的人打起來了。

趁著林柯轉身跟別人說話的空兒,她拚盡全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在桌子上摸到了餐盤裏麵一把切牛排用的刀子,然後不假思索地就往自己左手的小臂劃過去。

麵前的四五個男生,都目瞪口呆。

“林柯,她在自殘啊!”

“是寧死不屈嗎?還真有點兒意思!”

“喂,她流好多血哎,不會真的掛掉吧……”

隻是站在那裏已經耗費蘇小洛太多力氣,她無法辨別這些語言是來自於誰,在疼痛換得的一絲絲清明裏,她開始腳步踉蹌地慢慢往出走,她覺得自己走了很久,耳邊還斷斷續續有人說著看熱鬧的話語,她痛恨這前廳為什麽這麽大,好像永遠都走不完一樣。

這一次,林柯什麽也沒有做,隻是站在那裏,看著她,那些人都看著她,有人拿起手機來拍她。

每一步,血順著她的手臂,滴落在地板上,描成了她掙紮的軌跡,寧死不屈?開什麽玩笑,她劃傷自己,是為了活下去,才不是為了死,她怎麽可能死在這裏?

她這一生,唯一引以為傲的一點,就是她一直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做著活下去這件事,累過,疼過,哭過,掙紮過……但,從來也沒有放棄過自己。

大廳的門被打開了,迎麵而來的光亮裏,她看到一個人的身影。

是陸昭。

他也受了傷,似乎還不輕,他的臉頰是腫的,嘴角還有血跡,他朝著她飛奔過來,然後她落入一個懷抱裏麵,她聽見他在焦急地喊她的名字,在問她什麽問題,但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看到可以依賴的人,她終於放下心來,濃重的倦意讓她再也睜不開眼。

然而,她還是很痛的,隨著血液的流失,她感到自己的靈魂也正在迅速地被抽離自己的軀體。她很想問問他,她是不是要死了,可她連這個問題也沒能問出來,她再次感到屬於她的黑暗,這黑暗,並非從外界,而是從她內心而來,將她侵蝕的體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