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004

薑離提出的條件對哈德百利無一害。

片刻後,哈德神色一鬆,問她:“就為了見到羅森?”

薑離答:“對。”

哈德神色不明地看著她,“你怎麽就確定我一定能知道羅森的下落?”

薑離笑起來,“羅森費盡心思把你從獄中就出來,可不是閑著無聊。與阿丹比起來,他更需要你這樣的人。”

哈德盯著她,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大笑著,連說了兩個“好”。

但是他笑罷,又說:“但是薑小姐,雖然我們沒有其他恩怨。不過,不管怎麽說,我入獄也是你害的,就這麽同意了你的提議,我這麵子往哪兒擱?”

薑離咬牙,他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想怎麽樣?”

哈德高深莫測地看著她,說:“薑小姐,你就不怕警方真的找到屍體?”

薑離陡然一怔,“你什麽意思。”

哈德笑得別有深意,“如果警方找到屍體,你會入獄,還怎麽找羅森?”

空氣越來越潮濕,散發出陰鬱的沉悶氣息

天際透亮,像裝了水的氣球撐到了極限,即將風雨欲來。

梁以澤敲了幾次門,都沒人回應。

賀維安說:“會不會還沒起來?”

梁以澤語氣有些冷,“沒起來不會應一聲嗎?”

他說完,徑直推開門走進去。房間裏收拾得幹幹淨淨,床鋪整齊。那一盤炒豬肝還擱在桌子上,未動過。

賀維安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梁以澤轉身大步走出房間,抓著農場裏的一個女人,問:“住這兒的女人呢?”

“一、一早就出去了。”女人被嚇了一跳,緊張地舌頭都捋不直。

“她一個人走的?”

女人瑟縮著點頭。

梁以澤鬆開她的胳膊,女人慌裏慌張地跑開。

野外刮起了大風,梁以澤不說話,站在灰色的天空下,腦海裏細細過濾著這些天薑離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如果她是和別人一起走的,他還沒什麽好考慮的。

可偏偏是她自己一個人。

梁以澤望著風來的方向,麵色陰沉,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

視野裏出現斯爾福的身影,他急步從不遠處向他這邊走來,說:“薑小姐,來電話說有件事想請我們幫忙。”

“薑離?她說什麽?”賀維安焦急問。

斯爾福遲疑片刻後,說:“薑小姐舉報阿丹私運槍支,企圖在以色列和加沙發動軍事行動,希望我們能摧毀他的計劃。但是她的要求是這件事我們隻能秘密行動,不能給汗尤尼斯的加沙人造成傷害。”

梁以澤看向他,“你怎麽說?”

斯爾福皺起眉,“這件事事關重大,我必須請示上級。”

賀維安怒了,“一旦你請示上級,不過半個小時,整個汗尤尼斯就會被夷為平地。你們以色列人是人,加沙人就不是人?你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這個地方,看看這裏的人,他們生活的這麽艱辛,都是你們害的!他們欠你們什麽了,要一次次被你們傷害!”

斯爾福幾番想說些什麽,可到頭來,他都不知道自己拿什麽反駁。

造成加沙如今的局勢,以色列占首因。

斯爾福鬆口,“即使我不請示上級,憑我們這些人也不可能摧毀阿丹的計劃。”

梁以澤略一思索,說:“哈德越獄這件事以色列幾乎人盡皆知,你可以利用這個名頭,請求駐紮在加沙的邊防兵援助。”

斯爾福想了想,點頭,“好,我去安排。”

“等等。”梁以澤忽然又叫住他,神色有些奇怪,“你們當時,是在哪裏找到薑離和其他人質的?”

斯爾福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說:“是在汗尤尼斯難民營。”

當時誰也沒想到,那群暴徒會將人質囚禁在最不起眼的難民營。

難民營,一個貧窮、疾病、死亡交匯下肮髒又絕望的地方。

梁以澤心裏一稟,腦海裏一瞬間劃過許多碎片。

他記得薑離說,“我以前在汗尤尼斯難民營呆過一段時間,每天都在說謊,什麽‘明天就會好起來’啊、‘以色列政府很快就會撤銷封鎖’啊,那些人也信了,但是你看,我說的話都是滿嘴跑火車,難民營還是難民營。”

——“那時候我就在想,人要是能活在夢裏就好了。難民營沒有死人,散發著惡臭的死人堆統統都不見了,一切都是幹幹淨淨的。”

——“這麽說,如果屍體找到了,不管人是不是我殺的,我都會被定罪。”

梁以澤看向斯爾福,目光淺淡得像日落之後的地平線,一片漆冷,“你們有沒有在難民營找過愛麗莎和蒂娜的屍體?”

斯爾福說:“找是找過,但是難民營每天都會有人死亡,有家人的會被安葬,沒家人的就隻能胡亂丟棄,連屍骨都保留不下來。愛麗莎和蒂娜是屬於沒有家人的,如果她們的屍體被扔在難民營,這輩子都不可能找到了。”

斯爾福說完,就去聯係駐紮在汗尤尼斯的以色列邊防兵請求援助。

而梁以澤卻站著不動,他開始回想薑離第一天被送到Ego的畫麵。他說,那時候的薑離是沒有失憶的,後來是怎麽一心認為她完全失去了那三個月的記憶?

荒原上的風越來越疾,越過農田,越過記憶。梁以澤冷眼看著天邊泛起的陰雲,然後快步朝停在路邊的汽車走去。

賀維安在身後叫他的名字。

他不理。

斯爾福打完電話,握著手機,也看過來。然後他緩緩地、慢慢地擰起眉,一秒後,回頭衝在棚子裏玩牌的警探大吼:“都別玩了!出發!”

警車追著前麵的汽車呼嘯而過,激起陣陣黃沙。

不明真相的居民,疑惑地探頭看一眼,然後又司空見慣地去忙自己的事。

難民營的空氣真的很糟糕,連風都卷不走死亡的氣息。

薑離坐在車裏,很久都沒動。她在等,等耶路撒冷的警察按著她說的,去摧毀阿丹的計劃。她想著,阿丹現在在做什麽?梅厄被抓了,他一定絞盡腦汁在想用什麽借口去騙哈德。他那人空有一身蠻力,沒什麽頭腦的。不然她被綁架後,也不會司機逃不出來。雖然最後失敗了,但是她認為這是男人和女人力量懸殊導致的。

她又想起梁以澤了,最近她總是會想起他。這會兒,他應該已經知道銀行搶劫案和耶路撒冷那場暴動是同一夥人了吧。

這是她猜的,他應該很早就開始懷疑了。

她想起哈德剛剛說的話,他說:“如果警方找到屍體,你會入獄,還怎麽找羅森?”

她忽然有些急躁,手握在方向盤上,又鬆開。她猶豫著,雙手握成拳放在方向盤兩側,手指不停的摩挲。過了會兒,她終於下定決心了,握住方向盤,一腳踩下油門。

汽車疾馳而去,有難民從帳篷裏探出頭看,她視而不見。

到達一片荒蕪的戈壁灘。

風將荒原上的雜草吹的一晃一晃,到處都是怪石嶙峋。遠處,還可以看見難民營的帳篷。

薑離下了車,走到一處高高隆起的地方,風將她的衣服吹得緊緊地貼在身上。

她低頭看著一塊不大的石頭上的斑斑血跡,然後慢慢蹲下身,輕輕地撫摸著石頭。

她說:“對不起啊,再等等,馬上我就可以送你們回家了。”

風肆意地吹打著她的長發,根根發絲都纏繞在她的臉上。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站起身,回頭,霎時僵住。

麵前,數隻槍口對著她,她卻不在乎。目光緊緊地凝在那道修長的身影上,一時間,她感覺風更猛烈了。

梁以澤盯著她,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從震驚轉為驚恐,再慢慢化為羞愧……

他一步步朝她走去,耳邊風聲呼嘯,他每靠近一步,薑離就向後退一步,直至退無可退。腳下踩到礫石,摔倒在地,手掌托住一塊石頭。

她看過去,目光一下子迷離。血跡斑斑的石頭,兩個人的名字卻清晰可見——愛麗莎和蒂娜。

梁以澤蹲下來,漆黑的瞳仁緊緊地盯著她的臉,“我想聽你的解釋。”

薑離抬起頭,神情平淡,問得卻是另一個問題,“阿丹呢?”

梁以澤抿緊唇,不答。

薑離忽然抓住他的衣服,固執地問:“阿丹呢?”

賀維安看不下去了,說:“斯爾福已經聯係了以色列駐紮在汗尤尼斯的邊防兵,阿丹跑不了的。”忽然又想到什麽,他又加了句,“汗尤尼斯的加沙人不會有傷亡。”

薑離泄了氣,整個人癱坐在沙地上。不一會兒,她笑了起來,沒有任何情緒的笑。

梁以澤隻盯著她看。

斯爾福向身邊的人示意,很快有兩個警探過來,給薑離戴上手銬,她也不掙紮。

另外一些人去挖高高隆起的小山。

梁以澤盯著她,說:“我不信是你。”

薑離說:“我知道。”

她知道,他要一個理由。可以的,她可以慢慢說給他聽。

隻是今天她很累了,很累很累。

肩膀上的傷口也出奇地疼,她感覺腦袋脹得難受。

賀維安站在她麵前,低頭看著她,她抬起頭衝他笑,他也笑。

然後,她漸漸陷入昏迷。

昏迷前,她想起剛剛哈德對她說的話,他說:“但是薑小姐,雖然我們沒有其他恩怨。不過,不管怎麽說,我入獄也是你害的,就這麽同意了你的提議,我這麵子往哪兒擱?”

現在好了,她也入獄了了,算是兩清了吧。

耳邊似乎還傳來警探的聲音,“警長,找到屍體了……很多……”

遠處,英俊的男人通過望遠鏡看過去,目光鎖在薑離的身上,再上移,落到梁以澤的臉上,輕笑,“你有沒有告訴薑離,我回香港了。”

哈德回答:“說了,她似乎很震驚。”

男人的視線落在賀維安的臉上,忽地一頓,不知想到了什麽,他靜下來,問:“藥方拿回來了嗎?”

“拿回來了。”哈德掏出U盤,“不過,這份藥方不是已經沒用了嗎?”

男人接過U盤,笑了,“這個世界上,有一個詞叫‘天賦’。也許別人需要花10年才能達成的目標,有人或許隻需要幾小時的功夫。”

哈德點了點頭。

男人收起望遠鏡,回頭看著哈德,說:“再去查一查,看薑離有沒有備份。別小瞧了這個女人,阿丹不是兩次都砸在她手裏了嗎?”

哈德看向遠處的薑離,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