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梁雅冰的問題解決了,就算是負麵新聞再多我都不在乎了,至少我不用天天擔心有人抱著孩子來討伐我,不用老是害怕有人變著法兒地想要毀了我。

可我還是高興不起來,總覺得什麽事兒還是沒了,還得折磨我到死似的。這會兒江南又跑來了——我又住在了Q大研究生宿舍裏。他帶來的消息讓我終於知道了自己為什麽還在鬱悶。

江南說,程開要結婚了。

我坐在**愣了一會兒,隨即站了起來,拉起江南就往外走。江南叫:“幹嘛去呀你?”

“梁雅冰找個龍潭都闖了,陳冰冰這個算什麽呀?我要是不去,我就破不了‘冰冰’這個夢魔!”我一邊說一邊往外拽江南。

江南一隻手抄起我的外套,隨手帶上門,嘴裏不停地說:“你好歹提前給程開打個電話吧?你別嚇著他!”

正說著,我手機響了,我正納悶怎麽我剛換的手機號就有人知道了,一看號碼,愣了。是程開。

“喂……你……你好。”

“小樹,我是程開。”程開的聲音還是那麽柔軟和氣,跟從前一樣。“晚上想約你吃個飯,你有空嗎?”

“我……”

沒等我說可以不可以,程開那頭又說:“要不,讓我跟江南說兩句?”

我隻好把電話遞給江南,江南跟他說了幾句話之後又把電話還給我,程開說:“你家江南批準你跟我吃飯了,單獨的。”

就算是我有再強的應變能力,也無法適應程開對我說“你家江南”這樣的話。所以我拿著電話不動彈了。江南碰了碰我,我才知道這會兒該回答。我結結巴巴地說:“你……你要結婚了,我還沒恭喜你。”

程開很爽朗地笑了:“等會兒再恭喜吧。六點半,‘金鼎軒’203,不見不散。”

“好。”

掛上電話我和江南回到宿舍,我有點氣悶地問江南:“你就那麽放心我去見他?”

江南倒了杯開水遞給我,說:“我有什麽不放心的啊?那是我最好的哥兒們,他能把我老婆怎麽著啊?”

我白了他一眼:“誰是你老婆!”

江南蹲在我麵前,仰起臉看著我:“小樹,我了解你,可能比你了解自己都多。這回你去見程開,也是去了結一些以前的事兒,而不可能是給未來找麻煩。這些事兒要是不了結,你就永遠都不會完全快樂。咱們幾個糾纏了這麽些年,也該到頭兒了。程開是我最好的哥兒們,這兩年我倆完全沒聯係,可今兒一通電話一點兒都沒陌生。我們倆從來也沒從心底怨恨過對方,我知道你也是,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我不得不承認江南說得對。我這幾天不高興,完全是因為沒有搞明白程開當初為什麽那麽對我。梁雅冰的事兒我都解決了,唯獨這件事困擾我,讓我無法成為一個十全十美的快活人。我的確怨恨過程開,但那隻不過是很短的時間,我早就原諒他了。盡管我不再愛他,但他好像我的一個親人,我會不知不覺關心他,會惦念他,會希望他幸福。他也會吧?要不他怎麽會知道我跟江南在一起了?他一定是一直在關注我的情況,網上那些替我辯解的帖子,說不定就有他寫的。

“嗯。”我隻能這麽回答江南,別的詞我也說不出來了。

“那就去吧。”

“嗯。”

我堅持讓江南在金鼎軒裏找一個包間自己吃飯,就好像當初我等他一樣。江南答應了。

我到了203房間,程開早就等在那裏。我以為看到他我會陌生,可是沒有,一點點都沒有。他似乎還是高中時候的那個樣子,很斯文,很幹淨,很和氣。一瞬間我就以為自己回到了高中時代,還在跟程開做同桌。

“好久不見。你越來越漂亮了。”程開說。

我笑:“你倒是沒怎麽變。”

我們一問一答聊了很多,從我到英國留學到我出小說,聊得很開心,就好像當初的一切不愉快都沒有發生一樣,他沒有對我冷言冷語地諷刺,沒有傷害我,也沒有跟我斷絕來往。怎麽回事?難道一切都是我的幻想?

程開笑著從背後拿出我那本天藍色封麵的小說:“大作家,簽個名吧。”

我紅著臉推搪:“你這不寒磣我嘛!”

“真的,”程開不依不饒,“簽個名吧,我跟公司同事說你是我好朋友,沒人信。”

好朋友。我聽程開說這個詞真想哭。是啊,我們一直都是好朋友,特別特別要好的朋友。我們深刻地愛過對方,為對方痛過,哭過,憤怒過。但是兜了一圈之後,我們還是做回了好朋友。

我接過程開手裏的小說,掏出鋼筆,在扉頁上寫:我們結伴走過風花雪月的年少,那些歡樂和痛苦,都過去了吧?如果我傷害過你,請你原諒我,我們在很年輕的時候都會輕狂。至於你說的你的錯,千萬不要說對不起,因為,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用這本書,祭奠你我的年少。張小樹。

程開拿過書,讀完那幾行字,嘴唇抖了一下,說:“你的字還是那麽好看。”我知道他想起了什麽。他想起了我們高中時代我的那張刻著他名字的課桌。這件事後來我們念了大學我才告訴他,他一直都沒有提起,當時我還為他不在乎這件事生了很久的氣。

“還記得上學的時候吧?那會兒你寫的毛筆字總被掛出來展覽,我和江南的字兒寫的不好看,老師還說讓我倆跟你學學怎麽寫字兒呢。”

“記得啊,你倆因為字兒不好看沒少挨說。可你倆學習好,老師寵著你倆。”

程開翻著手裏的小說:“你那個編輯挺有心的,找的幾個模特都挺俊俏。這女孩兒還真有點兒像你。那會兒咱學校也是這麽綠的樹,這麽大的操場,這麽舊的樓。”

我點頭:“隻不過咱們的校服沒這麽好看,灰禿禿的,男生的像鐵路工作人員,女生的像賓館服務人員。”說完我笑了,程開也跟著我笑。

“這男孩兒,”程開指著有點像江南那個男孩說,“很像江南。一看就是個癡心的人。”他合上書,使勁低著頭,說:“小樹,你跟江南在一起,我,很開心。”

“什麽?”

“我說,你跟江南在一起,我很開心。”他抬起頭看著我,我看到了他眼裏的淚水,“我沒辦法給你的,江南都能給你。”

我聞言一抖。

“小樹,我很抱歉我對你說過那些傷害你的話,其實,我隻不過想告訴你,也告訴我自己,我們是不可能的。我沒法給你幸福。我是個懦弱的人,你說的對,我永遠都把別人擺在自己前麵。我不願意連累你。的確是有人跟我說過你的種種不好,我借著這件事兒就去訓斥了你一頓。其實,那些話我一個字都沒有相信。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完美的。”

我哭了。我是情不自禁地哭了。原來程開從來沒把我看的那麽不堪,原來他還是疼我愛我信任我的。原來那些,都是誤會吧?就算不是誤會,我也不在乎了,至少我知道程開從未把我想的那麽無恥卑鄙。這樣,就夠了。

“小樹,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愛江南?”

我問我自己,我還愛程開嗎?或者,我是不是真的愛他愛了那麽久?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愛江南的呢?難道就是從我到英國開始?後來我明白,我對程開的愛到了最後剩下的就是不甘心和不服氣了,那是對陳冰冰和對命運的不服氣。至於江南,我想,我很早就開始愛他了吧。從他答應孔建洲不再追我開始,從他告訴孔建洲我的愛好開始。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開始不能沒有他了。隻是,我很糊塗,一直都不知道。

我擦幹眼淚,點頭:“是的,我愛他,很久很久了。”

程開笑了,一如多年前他的微笑,幹淨真誠。

“那個什麽,”我有點扭扭捏捏地說,“周六我在圖書大廈簽售,你,你能來嗎?”

程開樂得自己喝了一杯啤酒,興奮地說:“去啊,肯定去!我帶我媳婦一起去!”

我萬分欣慰地對程開說:“你終於愛上陳冰冰了?”

程開摸了摸頭頂:“算是吧。我覺得我這種人比較適合日久生情。”

我也不知道程開對我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愛著我,但是他說的話我一直都相信,從未懷疑過,希望他是真的幸福。

程開回身從包裏拿出一張CD,遞給我:“送你。”

我接過來一看,是莎拉·布萊曼的專輯。

“我知道你喜歡她的一首歌,托人從國外買來送給你。”

我揚了揚那張CD:“這算什麽禮物啊?你要結婚,該我送禮才對吧?”

程開笑:“算是恭喜你小說的成功的賀禮吧。”他雙手交叉握住,又說:“Time to say googbye。”

“什麽?”

“我說,咱們可能是該跟過去告別了。”

我長出一口氣:“我還當你要跟我告別呢!嚇我一跳!”

程開大笑,把一隻雞腿放在了我盤子裏。

吃完飯程開要送我回家,說他剛剛買了車,我跟他一起站在他的新車旁邊,由衷地說:“我終於相信你幸福了。瞧瞧這車,又升職了吧?”

程開靦腆地笑笑:“比起你大作家,我算什麽呀?”

“你就寒磣我吧。”

“上車吧,送你回Q大,免得江南擔心。”

我看著程開,笑笑,掏出電話,給江南撥了個電話,兩分鍾後江南從“金鼎軒”大門裏走了出來,程開張著嘴指了指江南又指了指我,說:“怎麽回事兒”

江南說:“你也不邀請我,我隻好自己訂了個房間吃飯了。等你們倆該說的都說完了,我再跑出來見見你。”他用拳頭在程開肩頭捶了一下,“一年多沒見,你就一點兒都不惦記我?”

程開哈哈大笑:“你是大男人,我要惦記你不出事兒了啊?”

看著他們倆親密無間的樣子,我可真開心。我們三個,從許多許多年前就這樣了,中間發生了這麽多事,終於又回到原來的樣子了。真好。

晚上回去的路上,我跟江南說:“孔建洲和程開現在都挺幸福的,一人守著一個冰冰。你說,他們是真的幸福嗎?”

江南低頭笑笑:“程開選擇陳冰冰是為了他自己還有陳冰冰,孔建洲選擇梁雅冰則全是為了你。”

“啊?”

“算了,不說這事兒了。我看他倆還都挺幸福的,你不覺的老孔成熟多了嗎?他幹的不錯,已經是部門主管了。”

我不說話了。孔建洲,程開,求求你們不要再愛我,求求你們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