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我辭職的第二天,北京下雪了,特別大,特別好看。下雪的時候我正在搬家——我是把我為數不多的家當從孔建洲租給我的那套房子裏搬到Q大研究生女生宿舍裏。

頭天晚上我跟江南說了這事兒,江南就跑到我家裏來幫我收拾東西,說讓我住到他們學校去,很多女生宿舍都有床位,我可以住研究生宿舍。

我們收拾東西的時候梁雅冰回來了,看到我打好的包,沒有說話。後來我跟江南說我看到了她眼中的不舍,江南說,一定是我的錯覺。

搬完了東西,我一邊收拾一邊琢磨該去哪兒留學,我那個臨時的室友,江南的同學說:“去英國啊!去英國念個碩士多快,沒兩年你就回來了,要是不愛回來就再念個博士!”

我來了興致:“好申請嗎?”

那女孩說:“挺好申請的,你們學校牌子還挺亮的,現在開始申請,沒準兒明年9月份開學就能去上呢!”

“都需要什麽條件啊?”

“一筆錢,雅思成績,還有本科畢業證。雅思你考過嗎?”

“上大學沒幹別的,光考試了。雅思我分兒還挺高呢!”

“那就行!我給你說說具體的事兒啊。”接著,這個熱心的女孩開始給我講述如何申請英國的大學,詳細無比,連各個學校的通信地址都給我拿了出來。我後來得知,她本來打算去英國讀碩士的,馬上都要去了,才知道自己考上了Q大的研究生,才放棄沒去。

隨後我打個電話回家跟爹媽商量了一下,他倆倒是無所謂,反正我在北京跟在英國都是一個樣兒,都是不回家。至於那筆不小的費用,我爸說:“這一年多你在北京攢下多少錢?差多少爸給你補上,就不用你還啦!”

我心說這是什麽爸呀,還惦記讓我還錢呢?

江南在一邊津津有味地聽著我倆討論哪個哪個學校好哪個哪個學校好申請,最後他說:“聽說倫敦挺好的。”

我說:“那就倫敦!”

後來我回想了一下,怎麽想怎麽覺得我這留學決定得太草率,從決定留學到決定去哪個學校,沒一步不草率的!我這留學,就好像人家說明兒早晨吃什麽似的就給決定了,別人今兒說明天早點吃什麽,第二天還未必去吃呢,我這花十好幾萬去留學,說去就去了,真是匪夷所思啊。

我在江南的同學幫助下火速辦好了申請材料,趕在聖誕節之前寄出了申請表格,忽然覺得自己的命運似乎都在那個信封裏了,跟填報高考誌願之後的感覺差不多。

聖誕夜,江南帶我去大街上湊熱鬧,北京的人多我已經領教了四五年,可是這麽多人真是把我嚇著了。上大學的時候我從來不肯跟別人湊熱鬧過聖誕節,我最怕人多。今年我出來了,才發現原來北京是有這麽多人的,平時的擁擠啊堵車啊擱在這些人麵前那全不算什麽,我今兒才明白,原來北京人民還是很給麵子的,如果全體出洞,那就不是平時那個堵車盛況了,估計想動一動都難。

大街上有很多人在賣帶紅色小燈的聖誕帽還有仙女棒,還有很多人在賣玫瑰花,賣花的小孩抱住江南的腿說:“先生,給你女朋友買朵花吧,看你女朋友多漂亮!”江南就買了,五十塊錢啊!!買了一朵蔫了的花兒。

不過我接過花還是很高興,因為這是我第一次收到花。就算是孔建洲,也沒給我買過鮮花。“這是我頭一回收到花。”我認真地說。

江南顯得有點驚訝:“第一次?”

“是啊,第一次。”

“哈哈,”江南特別開心地笑起來,“沒想到我還能占到一個第一次。”

我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江南趕緊搖頭:“沒,沒什麽。”

等到我反應過來,江南已經跑到前麵去買冰糖葫蘆了,我很不爽地嘟囔:“還好些第一次沒給出去呢……”說完自己臉一紅,趕緊左顧右盼看看有沒有人聽見。

雖然我不知道聖誕節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可我還是跟著同學們過了好幾年這個外國節,今年這個節過得尤其開心,因為不用擔心明天要早起上班,也不用擔心還有沒做完的工作。那天晚上我有點醉,盡管我沒喝酒。回宿舍之前江南在樓下抱了抱我,我恍然覺得這是在大學時代,大一的江南在送大一的我回女生宿舍。

江南放寒假,我和他一起回家,火車上少了程開。那是六年來我們回家途中第一次少了程開。我和江南都有點沉默,不知道說什麽好。火車上人特別多,江南在火車過秦皇島的時候把座位讓給了一位老大媽,老大媽感謝完了就開始跟我倆聊天,還抓著我的手說:“閨女,你瞅你這小對象心眼兒多好!你可真有福氣!”

我樂:“大媽,他不是我對象!”

大媽不樂意了:“還害羞啥呀!大媽都看出來了,你瞅他多疼你!”

這會兒江南端了一碗泡好的方便麵回來,往裏麵放了兩根火腿腸,對我說:“等會兒就能吃了。”

我不知道該對大媽說什麽好。他的確不是我男朋友,可是他的確很疼我。

我一回家我媽我爸就開始審問我,為啥突然想起來出國了,我就說我在公司裏老覺得自慚形穢,別人都是碩士博士,就我是個小學士。我要出國鍍金回來,那就不一樣了。我媽表示同意,可我爸還是不依不饒的:“就真沒有別的事兒了?”

我說:“我從小不愛念書,怎麽這會兒忽然愛念書了倒成了反動派啦?”

我爸不言語了。

我媽我爸隨後又跟我打聽我同學同事的事兒,我媽問起孔建洲,我說我早跟他分手了,我媽大感驚奇:“你倆不好好的嗎?咋分手了?”

我大口啃著一個蘋果:“媽!就您會驚奇啊?我比您還驚奇呢!孔建洲跟梁雅冰孩子都有了,馬上就結婚,我這還得隨禮!哦對了,程開跟陳冰冰訂婚了,我還掏了五百呢!我得趁著他倆婚禮的之前趕緊跑,要麽婚禮那五百我也跑不了!我現在是無業遊民,哪兒有錢隨禮啊!”

我這話說得滿不在乎,可在我爸我媽看來我就是虛張聲勢強作歡顏——一個是從小喜歡的男孩,一個是第一個男朋友,這倆人一個訂婚了一個有孩子了,我還能這麽輕描淡寫的?笑話!

於是我爸我媽背著我商量該怎麽安慰我,我哭笑不得的。要說孔建洲和梁雅冰這事兒我的確有點窩火,那是因為梁雅冰太讓我憋得慌了,她害我丟了工作還不得不離開北京,甚至想出那麽多惡毒的計策來對付我,還是在我沒有做錯任何事的情況下!

可是程開跟陳冰冰的事,我確確實實沒有感覺了。也許我該祝福他們,可是我就是沒感覺。他倆是好是壞跟我毫無關係,還不如我一個普通同學來得讓我關注。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裏,我爸我媽跟我說話小心翼翼,不提程開也不提孔建洲,連電視裏演北京他倆都趕緊換台。我沒說什麽,畢竟這也是父母一片苦心吧,揭穿了多不孝順。

那一段時間我過得要多悠閑有多悠閑,上學的時候我都沒這麽悠閑過。整天我除了吃飯就是睡覺,要麽就是逛街上網。我開始混BBS,開始交在倫敦上學的網友,並且開始練習英語口語。我在BBS上寫隨筆,寫很短的小說,由於天天更新不斷且我貼了幾張照得還挺好看的照片,我的讀者人數與日俱增,倆月下來我竟然在一個BBS上混得有頭有臉,成了那個壇子裏小有名氣的“美女作家”。後來我問江南“美女作家”算罵人嗎?江南說:“最好說你是美女又是作家,別把倆詞兒連一塊兒說,連一塊兒說就是罵人了。”我大徹大悟。

我把我寫的小說發給江南看,江南看完了從微信上給我發過來一張大大的笑臉,然後說:“我早說你不該學工科。瞧瞧,多有文學天賦。要不你幹脆去念英國文學碩士得了,還念什麽計算機碩士啊?”

我特別不滿地說:“江南你就寒磣我吧,你不就想說我編程沒天賦嘛!我是不如你,可也不至於一無是處吧?上大學我好歹還拿過兩次獎學金哪!你不能拿誰都跟你比啊,你是什麽人啊,簡直就是個神仙!”

江南回:“小樹,我說真的呢。你寫的東西特別能打動人。我不懂什麽叫文字技巧,我也不懂什麽叫小說結構,我就知道看你的小說我能感動。那些人沒奉承你,他們說的是真話。你寫的確實好。”

“那,以後我寫個長的吧?我寫你,寫你帥,寫你好,讓全世界的小姑娘都迷上你。”

江南發給我一個笑臉:“行啊。”

我想了想,前言不搭後語地說:“快立春了,你有地兒吃春餅嗎?”

開春兒了,我收到了江南從北京特快專遞來的大信封,大信封裏裝著小信封,小信封上印著規規矩矩的英文字:IMPRIAL COLLEGE,LONDON(帝國理工學院)

於是,我正式向我爹媽宣布我即將去留學的消息,大規模的采購開始了,大規模的歡送也開始了。

我在冰雪消融的天氣裏感覺很恍惚——我真的要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