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我對古人說的話一向不感冒,老覺得人定勝天,這會兒我才明白,古人說話那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肯定不是忽悠我們這些後人玩兒。比如這“有一有二就有三”,我就深刻體會了。你永遠不要奢望人們能對自己的錯誤有深入的認識並且改正,他們會錯上加錯還覺得自己特正義。我們公司的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早料到陳冰冰給我的這幾巴掌和惡毒的言語會遭到無數議論,對於我們公司那些個長舌男女會有什麽表現我也能想到,但真的聽到了,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出乎我意料的是,這幫人這回沒在背後議論我,而是直接跑來問我。“Susan啊,那天來的女的什麽來頭兒啊?”“Susan,你要生氣我就找人給你報仇去,什麽人敢欺負我們Susan?!”“Susan,我們都不信那女的說的話,你是什麽人我們還不知道嗎,她以為她來這麽一鬧我們就相信她了?我呸!”……

就在一群人假惺惺地替我抱不平的時候,我的頂頭上司,老姑娘王雪身著粉紅色套裝妖嬈地走了過來:“Susan,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我沒回答,坐在原地發愣。這個女人,幹嘛不打電話叫我非得自己走過來?難道就是為了跟大家展示她粉紅色的新衣服?

坐了好一會兒,身邊有人捅我:“Susan,趕緊去啊,都半天了,當心等會兒火山爆發!”

我這才回過神,站起來走進王雪的辦公室。

“坐。”王雪正在修指甲,這個本來應該風情萬種的行為被王雪做起來就很別扭,我看著不順眼,索性低下頭不看了。好半天沒動靜,我也不抬頭。忽然王雪把指甲挫一扔:“看不慣我?”

我猛一抬頭,心說這女人不是瘋了吧?“我?看不慣你?沒有啊……”

“Susan,你怎麽想的我知道,多了我就不說了,就說說眼前的事兒。我沒你年輕沒你漂亮,但是至少我安分守己沒去招惹別人的老公也沒被人打耳光!你不要以為自己年輕漂亮就肆無忌憚,我們也是大企業,要名聲要臉麵的,我希望你以後注意影響。”

我心裏一翻騰,站起來就要反駁,王雪沒容我說話,繼續說:“一個女孩兒家,別動不動就抓著好幾個男朋友不放,Joe你耍夠了,又去惹別人男朋友,你年紀輕輕的,別這麽放肆行不行?哦,按理說公司是不該過問你的私人問題的,但我這也是為你好。該說的我都說完了,你出去吧。還有,你明天把新的檢測報告交給我。”

說完,她又拿起了指甲挫開始修另外一隻手的指甲。我在那邊站著,氣得手直哆嗦。我可以容忍程開罵我,可以容忍陳冰冰抽我,我甚至可以容忍同事們在背後議論我。因為這些人至少都跟我扯得上關係。可是這個王雪憑什麽用這麽惡毒的言辭說我?她憑什麽?我平時話都跟她說不上幾句,招她惹她了?誰教訓我也輪不到她呀!

於是,我怒了。長這麽大,這是我第一次這麽憤怒。但是我還沒失去理智,我在怒之前拉開了王雪辦公室的玻璃門。

“我比你年輕怎麽了?我比你漂亮怎麽了?我看不慣你又怎麽了?我跟不跟孔建洲好跟你有關係嗎?我勾引別人的老公跟你有關係嗎?我有本事呀,你嫉妒我呀?你算誰呀?輪得到你來教訓我嗎?我告訴你,在你嫁出去之前,你沒資格跟我討論什麽叫正兒八經的愛情!不過我看也永遠沒這個機會了!”說完我雄赳赳地走出了辦公室的門,隨後又加了一句:“你不是喜歡孔建洲嗎?不過他比你小二十歲,我拜托你就不要做夢了!”當時我很恨為什麽公司沒有那種可以摔得很響的門,那樣我就可以更有氣勢一點。

我確認附近的所有人都聽到了我的這番話,我確認這番話一定會在瞬間通過QQ或者微信傳遍全公司,我還確認王雪一定會臉色青紫地向上級匯報。所以,我做好了被辭退的準備。我隻是很抱歉把孔建洲拽了進來,盡管大家都在傳言王雪暗戀孔建洲,老牛想吃嫩草什麽的,可我不信。剛才實在是氣急了,說話也不過腦子。也不知道孔建洲知道了會怎麽想。

果然,我在下午便被總裁召見了。被總裁召見可不是小事,我一不是高層主管,二沒有突出的業績,總裁召見我,必是因為我犯了天大的錯誤。我勾引別人的男友,被女的找上門來大鬧,還辱罵主管領導……我真是想不被辭退都難。

反正都到這一步了,想什麽都沒用。去見總裁之前我還特意化了點淡妝。這位總裁我隻在年終晚會上見過一回,還離得老遠,我看這是唯一近距離見他的機會了。咱走也得走得體麵些,總不能狼狽地夾著尾巴逃跑或者當個落水狗吧?

我正畫眉毛呢,QQ上江南發過來一條消息:程開陳冰冰今晚訂婚。

我一隻眉毛畫的很好看,另外一隻還沒畫的時候看到這個消息,真是有效果。如果有人拍到我這會兒的樣子,貼網上去,別人肯定以為是photoshop修出來的,太詭異了。

我沒回話,江南又發過來一條消息:給你帶5000塊錢過去,夠不夠?

我在那時候特別怨恨江南,我心說江南你能不能別這麽了解我?你就是吃準了我不願意看見他倆幸福的笑臉。我真是不喜歡江南這麽對我,你既然對我這麽好,還抱著梁雅冰幹嘛?

我手裏捏著眉筆敲字:你怎麽知道我不去?我偏去!

江南回:別逞能了。

我想了想說:你告訴程開,紅包本來是10000,但他結婚的時候我不能空手,所以分兩次給。

江南說:你現在跟他還有這麽多話說?

我:有,怎麽沒有?

江南:你現在不愛不恨,已經沒感覺了。這是最狠的。

我:跟你有關係嗎?你愛說不說,我還有事兒呢,不跟你說了!

隨即我惱怒地把江南阻止了,愈發地怨恨他幹嘛這麽了解我的心事。他說的對,我對程開已經無愛無恨了,我對他毫無感覺,連普通朋友也算不上。我已經不關心他的喜怒哀樂,他愛怎麽樣怎麽樣我半點感覺都沒有。這就是終極境界了吧。這麽些年,我總算是解脫了。

想著這些,我又高興起來,所謂因禍得福,我擺脫了對程開的感情,多值得慶幸啊!於是我又很開心地開始化妝,化完了才想:我為什麽化妝來著?想了半天想起來了,我靠,總裁還等著我呢!!

總裁辦公室裏,我看見了我們風度翩翩的中年總裁。他有點胖,還有點謝頂,可是卻非常帥——我應該可以用這個詞來形容他。可能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都這樣。他長了一臉福相,有點像“大富翁”裏的大福神,如果站在那兒,好像隨時都能跟你抱拳說句“恭喜發財”之類的話似的。我看著他有點眼熟,卻想不起來除了年終晚宴上還在哪兒見過他。

我昂著頭,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要殺要剮隨便你吧!誰知道總裁先生站了起來,伸出右手對我說:“張小姐,你好啊。”

我一愣,趕緊也伸出右手:“您好……”

“坐。”他示意我坐下,“我聽說了一些你的事情。”

我趕緊低下頭。其實我還是理虧。

“你很有個性啊。不怕失去工作?”

“怕。”

“那為什麽還敢那麽做?”

“忍無可忍。”

他笑了起來,“張小姐,我見過的女孩兒不少,你這樣忍無可忍的女孩兒我也見過不少,可是,我怎麽總覺得你哪兒不太一樣呢?”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一直在叫我“張小姐”而不是大家都在叫的“Susan”。這個總裁先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除了今天上午那件事,我還聽說了有關你的其他事。”他微笑著說,“你覺得,孔建洲這個人怎麽樣?”

我心裏一緊。完了,孔建洲還是被我牽連進去了。良心發現的我趕緊替孔建洲辯解:“他是個好人啊,工作認真努力,頭腦聰明,反應敏捷,從不遲到早退,從不耽誤工作,是公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副主任……”

還沒等我說完,他開始哈哈大笑:“他真有你說的這麽優秀?”

我趕緊雞吃米似的點頭:“是啊。”

“那你為什麽要跟他分手?”

我徹底迷糊了:“……您,什麽意思?”

“我是說,既然他在你心裏這麽優秀,你為什麽還要跟他分手呢?”

我瞪著眼睛看了總裁一會兒,惱羞成怒地吵吵:“您要是想辭退我就直說,我犯了什麽大錯兒也犯不上兜售自個兒的隱私吧?您好歹也是個知識分子,怎麽那麽愛打聽這些跟您沒關係的事兒啊?”

我還以為我這麽一犯上總裁大人能叫保安進來把我這小潑婦架出去呢,沒想到他依然微笑地望著我,一點兒變化都沒有:“怎麽沒關係呢?建洲跟我地關係很深呢!”

我懵了。這在公司裏頭,除了我連名帶姓叫孔建洲之外,所有的人都叫他Joe,他的大學同學叫他老孔,“建洲”這兩個字,除了我叫過那麽一次,我還從未聽誰這麽稱呼過他。怎麽回事兒?孔建洲是總裁的親戚?我這才大徹大悟地想起來我們的總裁大人名叫孔翔雲。當時我心裏就一個想法:好你孔建洲,有個親戚當總裁都捂得這麽嚴實,怪不得你升得這麽快!“您……是孔建洲的……叔叔?”

總裁大人搓搓大手,依然微笑且風度翩翩地對我說:“我是他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