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回到家裏,孔建洲默默地收拾東西,梁雅冰幫忙他拿出換洗衣服,手腳利落地幫他裝起來:“又出差啊?這回上哪兒?”

孔建洲抬眼看了我一下,很小聲地說:“我搬走。”

梁雅冰大驚:“什麽?!”

我站起來:“他要搬走。本來我說我搬的,他不讓。”

梁雅冰看看我又看看孔建洲:“你們倆幹嘛?”

我和孔建洲相對無言,誰也沒有說話。梁雅冰急了,推了孔建洲一把:“孔建洲你缺心眼啊?哪有倆人不鬧別扭的,你認個錯兒不就完了,挺大的男人還鬧離家出走?”

孔建洲扭頭繼續收拾東西,還是不肯說話。這邊梁雅冰又拽住了我:“親愛的,你就原諒他一回吧,他那個人的確有點兒油嘴滑舌,但他沒壞心眼兒啊,對你也是真心好……”

我打斷梁雅冰:“小雅,你說的我都知道。所以我讓他追尋幸福去了。”

梁雅冰臉色一變:“什麽意思?”

“分手了,”我拍了拍梁雅冰的肩膀,“我們分手了。”

火爆的梁大小姐立馬蹦了起來:“孔建洲你還是不是人?在這種時候鬧分手?你腦袋讓門擠了?!你是不是還嫌小樹不夠難受啊?”

我把梁雅冰拽住:“小雅,小雅,你聽我說,是我提的。”

“你?!”

“對。我覺得孔建洲跟我在一塊兒不開心。”

梁雅冰又蹦了起來:“他說的?”隨即扭頭問孔建洲:“孔建洲是不是你說的你不開心?你不開心早幹嘛去了?有毛病啊費心費力追她?追到了怎麽不對她好?不開心?為什麽不開心?!”

我又拽住她:“是我,我也不開心。孔建洲知道我心裏有個別人。”說到這,梁雅冰才不跳了,愣愣望著我。孔建洲顯然沒有想到我會當著他的麵承認我的心另有所屬,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我知道我這回是把孔建洲給徹底傷了,不過這樣也好,要斷就斷得徹底點兒,省得拖泥帶水的。

這種尷尬的氣氛讓我非常難受,我不知道怎麽跟梁雅冰解釋,也不知道怎麽麵對孔建洲,隻想盡快逃出這裏。

程開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來的。我覺得是他解救了我,從前都是他一次一次把我往火坑裏推,說到解救,這還是第一次。

程開說他想找我談談,我馬上答應,也沒細想他為什麽會這個時候打電話給我。等我出了門上了出租車,才有空想,這程開怎麽會避開陳冰冰給我打電話?他又有什麽事非得跟我談?當時我唯一的想法就是:程開那邊出事了,除了我,沒人能解決。

我到了飯店的時候,程開已經坐在包間裏等我了,桌上放著一盤紅燒鮑魚。我坐下,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故意滿不在乎地問:“這香菇怎麽一股腥味兒啊?讓他們換一盤!”

程開笑著說:“這個是鮑魚。你以前不老說沒吃過嘛,今天我發工資,請你吃。”

我放下筷子,板著臉說:“有事兒說事兒吧。”

程開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小樹,你……你怎麽了?”

“沒怎麽。”

“可是……可是你以前……”

我大怒:“沒有以前!不要跟我提以前!你現在是有事兒求我才找我的吧?你和陳冰冰出事兒了才想起來我!你什麽時候把我擺在第一位過?你就仗著我喜歡你你就肆無忌憚地欺負我!我告訴你程開你少跟我提以前,我再也不會像以前對你那麽好了!現在我不愛你了,不再愛你了!”我哭了。這是多年以來我第一次跟程開談起“愛”這個字。盡管這是我倆心照不宣的事情,但我們誰也沒有提及。我想,這是唯一的一次了吧。

程開愣住了。好半天,程開才開口:“小樹,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今天我找你就是想告訴你,你再給我點兒時間,我……我會離開她。你知道,如果我現在離開,她就要死要活的,我……”

我軟下來:“程開,你一輩子都是這樣把別人擺在第一位。除了我。”

“不!小樹,你知道你在我心裏是最重的,我唯一愛的人就是你!”

我一愣。程開,我等你的這句話等了好多年,可是,為什麽你要在我不不再愛你的時候才說出口?“晚了,”我說,“程開,晚了。我剛才告訴你了,我對你死心了。”

程開臉白了:“不會,不會的!”

“會的,為什麽不會?我是經曆過生死的人了。程開,”我頓了頓,鼓起勇氣說:“那件事以後,我看開了很多東西。太費力才能得到的東西,我不想去爭取了。更何況,我們都清楚,我們不適合對方。對我來說,你太軟弱;對你來說,我太淩厲。既然這樣,我們就算是在一起了也未必會長久,隻不過一直沒機會在一起,所以才會糾纏這麽多年。你說是不是?”

程開低著頭,不說話。

“程開,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了,對方是什麽人你我心裏都清楚,隻不過我倆從來沒擺出來談過。我承認我對你有很深的感情,這種感情以前是愛情,現在不是了。”

程開顫抖著聲音問:“為什麽?”

“因為我在差點被人強暴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些東西我認為很重要,其實不重要。”這是我出事後第一次跟人講起我當時的感覺。我想,也隻有麵對程開這樣多年相知的人,我才能下決心說出口吧。

程開端起水杯,我看到他的手有些抖。我心底的柔情差一點又被他喚起,我告訴自己,不能一錯再錯,程開不是我的幸福。比起孔建洲,他甚至連一點安穩都無法給我。於是,我站起來:“程開,我好不容易不再愛你,你就放了我吧。請你,也求你,不要愛我。”

扭頭出門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了程開的淚水。我意識到,我今晚跟我的初戀訣別了,而且是兩次,一次精神上的初戀,一次實際意義上的初戀。

回到家裏,孔建洲坐在客廳裏等我,一個皮箱擺在他身邊。我看了有些心酸,卻硬忍著什麽都沒有說。孔建洲沒有站起來迎接我,隻淡淡說:“明天開始,我每天在樓下等你,你別去擠車。”

“不用了。”

“我不跟你爭。反正我每天來,坐不坐車是你的事。”

我本來打算進房間,聽到孔建洲這麽說,轉身走到他麵前,蹲下望著他的臉說:“你在補償我?還是在可憐我?你內疚?”我沒猜錯的話,孔建洲無法接受這樣分手的結局,盡管他的確是解脫了。但他不可能忘記我出事後他下意識地躲避和嫌棄,他也不可能不對我內疚。“你不必內疚,”我說,“我沒怪你,任何男人都差不多。”隨後我站起來往自己的房間走。

孔建洲沒有任何辯解,隻說:“明天我來接你。”

我沒有回頭,在關上門的時候,聽到了大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我心痛地想,我和孔建洲,這下徹底沒有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