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心碎的聲音
九月了,天氣不怎麽熱。我像很多年前一樣,小女孩兒一般走在宋樂天身邊,他走在靠馬路的一側,替我擋住來來往往的車流。那一瞬間,時間似乎倒流了,我們似乎又變成了大學生,整天無憂無慮地傻玩兒,一點兒煩惱也沒有。
我不知道大牛怎麽安頓劉星和羅濤,我隻知道宋樂天有話要跟我說,這對我來說是天下最重要的事兒。
這麽些年了,我第一次發現宋樂天的側臉很好看,他的線條很硬朗,除了有一雙好看的眼睛,還有一張巧手刻出來一般的嘴,所以他的側臉才這麽好看。也許隻有在失而複得的時候,才能發現對方身上所有的好吧。
我一直喜歡走在宋樂天身邊的那種驕傲的感覺,那會讓我很有滿足感。記得大四上學期我陪他到一家公司麵試,那天他穿了一套藏藍色西裝,頭發稍微理了理,英俊得一塌糊塗。我隻穿著平常穿的休閑夾克,跟他手牽著手,樓道裏好些穿戴整齊的白領們等待麵試,看見我倆,眼睛裏都是驚訝。宋樂天說:“他們肯定在想,我怎麽挑了這麽一個傻妞當老婆。”那天我沒臭他,因為我心裏是自豪的。
今天呢?宋樂天應該算是那種“金牌王老五”了吧?看他現在一身的成熟風度,我想我如果不認識他,還會愛上他一次——我這人俗得要命,就喜歡帥哥。要不然那回意大利一個球隊訪華,我就不會死活要了一張記者證闖進現場去,借口采訪一個德籍球星把簽名合影弄了個過癮。
“人心險惡,是吧?”宋樂天低著頭說,看都不看我。
“你猜如果今兒王燕兒在場,我能什麽反應?”
宋樂天向上扯了一下嘴角,“我估計你能找根棍子打個過癮,就跟上回打羅濤似的。”
我樂了,“我那麽野蠻呐?”宋樂天還真知道我的脾氣,就今兒這場合,要不是大牛在旁邊兒看著我,劉星也免不了挨打——可能我打不過他,但我肯定打。王燕要是在,我肯定不能掄棍子,沒準兒抽她一巴掌。我可不管飯店有沒有人,我要一生氣,就什麽都不管了。
“你以為呢?”宋樂天側過頭,揚了揚眉毛,我心裏一動。“咱回學校看看吧。”宋樂天揚手叫了一輛車,跟從前一樣橫行霸道,隻是通知我他要我做什麽,而不是跟我商量。
我忽然想起大學裏一個女孩和她男朋友吵架的事兒。好像大二吧,線代考試之前,兩人吵架了,女孩坐在自習室裏複習線代,過一會兒男孩也來了,走過去話也沒說就把女孩的筆記拿走了,女孩一急,就喊:“你幹嗎呀,那是我的筆記!”男孩頭也沒回地說:“連你都是我的,筆記算什麽!”我是眼看著那女孩由怒氣衝天變成眉開眼笑的——他多霸道啊,霸道得讓人甜蜜到死。
我順從地跟著宋樂天上了車,回到了我們已經離開很多很多年的高中。
學校變樣兒了,新修了教學樓、宿舍樓、食堂,大門也換成金壁輝煌的樣子,我差點兒沒認出來。宋樂天交車錢的時候感慨說:“現在的孩子比咱們那會兒幸福多了。”司機給他找錢,搭茬兒說:“我兒子就在這學校,交的錢也比你們以前交的多呀!”當父親的臉上都是自豪,就好像我老爸當年的表情一樣。
“變樣兒了,都認不出來了。”我說。
收發室的老大爺問我們倆幹嗎的,我說我找高二三班班主任劉翰舟老師,老大爺一聽是找劉翰舟的,笑眯眯地把我倆讓進門了。“瞧見沒有,你這兄弟還挺有人緣兒的。”我扭頭衝宋樂天笑,宋樂天又開始繃臉了。
“劉頭兒喜歡你吧?”我倆剛找了個蔭涼地兒坐下,宋樂天劈頭蓋臉就是這麽一句。
“什麽呀!”
“我早看出來了,大二那回他上北京,就是衝著你吧?”宋樂天掏出煙,點了一根,“我也不傻,你瞞著我,瞞得了麽?”
“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我驚訝極了,宋樂天從前對煙深惡痛絕,堅決不抽啊。
“人壓力大了、心煩了、無聊了、空虛了,抽煙都能解決。”他熟練地吐了一個眼圈給我看,“劉頭兒那人不錯,沒考慮考慮?”我聽不出來宋樂天這是認真的還是在跟我吃醋。我忽然發現這一年多我一點兒沒變,宋樂天卻變了太多,變得我都看不清楚他了。這不公平,他能對我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而我卻弄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麽了。
“你什麽意思啊?”
宋樂天沒理我,指著不遠處的小賣部說:“記得吧?我就是在那兒把那封信給你的。”我點點頭,他抬頭看著樹葉,又說:“以前你氣得直哭,手也受傷了,你看,這麽長的疤,夏天穿衣服都不好看了。”他拿起我的手臂,輕輕撫摸著那道觸目驚心的長長的傷疤,我渾身一顫,“今天所有的事兒都清楚了,你也甭生我氣了,你知道我從來也沒對不起你,就行了。”
“過去的事我早就不想了,沒必要再提了。”我本能地覺察出宋樂天根本不是來跟我和好的,所以他要說什麽我忽然不想聽了。
“記得以前我跟你說過什麽嗎?不管到了什麽時候,你也不能說‘我不喜歡你’,我就喜歡你一個人,無論什麽時候都是。”
我把我的手抽回來,狠狠盯著宋樂天說:“你喜歡我?喜歡我你就不應該這麽折騰我!是你說的有裂痕了沒法彌補了,讓我跟你分開,你說不去美國就不去,說丟下我就丟下我,我怎麽說你都不回頭。我好不容易聽你的了,決定不再煩你了,本來我挺好的,你回來跟我說這些屁話幹嗎呀?還嫌我不夠煩是不是啊?你不能和我在一塊兒還惹我幹嗎呀?”說著我又委屈了,想哭。
宋樂天深深歎了一口氣,“荊盈,我知道我這麽做是太自私了。我是打算讓你好好過下去,可我忍不住,我真想讓你知道我對你什麽感情,這對我太重要了。除了這,我什麽都沒了,什麽……都沒了……”
聽見宋樂天這種可憐巴巴的表白,我居然沒心軟。我冷笑了一下,“你現在多威風啊,不定多少小丫頭圍著呢吧?你們家老爺子是不是給你找了個高幹的閨女當媳婦兒啊?”
宋樂天猛地抬起頭,一雙眼睛盯住我。完了,我讓他這麽一看又完了,他說什麽我都得聽,這是我軟肋,他一看我我就玩兒完。“我不想……不想連累你。可讓我眼睜睜看著你跟別人好,我……我真他媽的受不了啊!”
宋樂天這麽一說,我懵了。怎麽?難道他真的還有隱情沒告訴我?難道他除了他說的那個理由還有其他更加重要的理由瞞著我?
“到底怎麽回事兒?你能告訴我嗎?是不是你爸真的不喜歡我?你說話呀宋樂天!”我也不生氣了,我也不傷心了,我就想知道為什麽。這會兒我知道宋樂天有苦衷,他跟我說出來,那多少年我都等,我等下去,等不著我就認了,我賭一把,贏了我就賺大了!隻要他不結婚,我就等下去。
宋樂天忽然站了起來,“不說了,你想和別人好,我……我也沒資格管你,劉翰舟真挺好的,你要真打算跟別人,就選他吧,你跟著他,我放心……”
我這時候的反應確實誇張了點兒,也許我打宋樂天打上癮了?可能是。反正我又給了他一巴掌,“宋樂天,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是男人你就給我說實話!我哪兒對不起你了你說,你不能這麽不明不白的啊!你讓我跟誰好我就跟誰好啊?你到底想幹什麽啊?”
宋樂天抬起了左手,我的心“倏”地涼了,涼得徹徹底底,以至於,活不過來了——宋樂天左手的無名指上,居然套著一隻戒指。
“荊盈,別等我,千萬別等我,你好好活著,我知道了,就心滿意足了。這不是套話兒,我是打心眼兒裏希望你能幸福,真的。”
我在一瞬間改變了主意,我不想知道為什麽了。因為,那跟我沒有關係了。
我和宋樂天有一個約定,一個關於左手無名指的約定。
高三時候,我倆一起聽過一個故事,說左手的無名指是通向心髒的手指,隻要套住它,就能套住心,所以是最重要的一根手指。我倆約定,以後的結婚戒指一定戴在左手的無名指上。我當時曾戲言,如若我不能嫁給宋樂天而要嫁給別人,就不把戒指戴在這個手指頭上,我說:“如果咱倆不能在一起,很多年以後你就看我的這根兒手指,如果上邊兒沒有戒指,那就說明我還喜歡你,你還有機會;如果上邊兒有戒指,那就說明我把你給忘了,你就想都別想了。”
不是麽?我知道他沒結婚,就算他結婚了,也不該把戒指戴在那根兒手指上啊,他說他隻愛我一個的!那麽,也就是說,他打算忘記我了。所以,沒關係了,他的一切,跟我都沒有關係了。既然他下了這個決心,那麽,算了吧。算了吧……
“你知道嗎,劉翔退賽了。”我說。
“知道。”
我沒再說話,兩行眼淚順著我的臉頰流進嘴裏。我看著多年前宋樂天塞給我情書的地方,想,劉翔輸給了傷痛,我輸給了你。劉翔輸的是一屆奧運會,我輸的卻是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