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分手吧

《基督山伯爵》裏邊常常用的一個比喻是“即使一個霹靂打在他的腳下,劈開一個深淵,地獄就在深淵之底大張著口,也不會像這個始料不及的消息一樣,對他產生那麽迅捷、電流一般、使他目瞪口呆的效果。”我一直佩服大仲馬,這會兒更加佩服——他怎麽知道我那時候的感覺呢?

我壓根兒就沒往這上邊兒想過,這對我來說太突然了。我愣在原地,甚至忘了問宋樂天一句“為什麽”。我知道宋樂天是為了最近這幾個月我無法無天的歇斯底裏,我知道他實在受不了我動不動就把王燕拿出來質問他,我很想很想告訴他,我錯了,我會改,這場合我是應該掉兩滴眼淚博取同情的,沒準兒宋樂天一後悔就收回剛才說的話了。可我哭不出來,真哭不出來。

我盯著宋樂天,不哭不笑也不說話,我的腳又不會動了,跟上回在劉星家裏一樣。

宋樂天咬咬牙,說:“荊盈,你知道嗎,這一段時間我過得很辛苦,我知道你一直忘不掉那件事兒,不管什麽場合,你都能想起來,這不怪你我知道,可這件事已經變成了咱倆沒法跨越的障礙,你不覺得,咱倆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嗎?”

宋樂天這話說得很中肯,也沒錯。我早就感覺到我們倆之間有了不一樣的東西,摸不到看不著,可是怎麽也抹不去。

“你是……不再愛了?”我不輕易說這個愛字,除非萬不得已。

“不。”宋樂天斬釘截鐵,“我就是不想我們之間破裂到兩敗俱傷再分開,你懂嗎荊盈?”

說實在的,我懂。可是為了這個要分手,我不明白。我爭強好勝慣了,沒法開口服軟,隻死死盯著宋樂天的眼睛,“你……確定嗎?”

宋樂天半天沒吱聲兒,最後聲音極小地說了一個字,“嗯。”

怎麽形容我當時的感覺?絕望。

嗯,是的,我很絕望。漫長的等待之後,等來的竟然是滅頂之災。我想到了宋樂天跟我吵架,跟我不講理,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是來跟我談分手。

宋樂天看著我,“我先走了,今天,你自己回家吧。”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我站在原地,無論如何也沒法相信,那個前幾天還說要跟我結婚的男孩子,今天竟然就這樣丟下我不管了。

“宋樂天!”我大喊,宋樂天停住腳步,“你就是因為這些跟我分手嗎?”

宋樂天回過頭,“是。”

“你就為了最近這些矛盾就否認了我們五年多的感情嗎?”

宋樂天說:“荊盈,你冷靜點兒吧,你比我明白,我們之間的這些裂痕是沒辦法彌補的。我盡力了,可是,你給我這個機會嗎?那天你衝到我家裏,劈頭蓋臉地說了那些話,荊盈,我真覺得我不認識你了,那還是我那個敢愛敢恨豁達無私的荊盈嗎?你問問自己,你還是那個荊盈嗎?為什麽你不問問我前一天晚上去了哪裏?你是不是早就認定了我設好了局騙你?既然如此,我們在一起還有什麽意義呢?”

我心虛了。因為我這兩天也在檢討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那……你那天晚上……是什麽事兒?”

宋樂天沉痛地說:“已經沒關係了。”

我知道宋樂天說的對,可還是不甘心,“我會改的!”

“你不會的。我太了解你了。荊盈,趁著我們還彼此珍惜,還是分開吧,真的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對你對我,都不好。”他掏出手機,翻出一條短信給我看,那是不久之前我發給他的,短信寫的是:青春就是這樣,因為不懂,因為沒有雜念,所以對感情的要求特別高,而最終隻是失望。

“你看,你說的多好。”說完他走了,頭都沒有回一下。

一想到以後我不能跟宋樂天在一起了,我的心就像被丟進了沸騰的開水裏,疼得我倒抽冷氣。可我沒恨他。我是愛他的,我覺著這輩子我不可能再這麽去愛一個人了,我覺著我把我的感情在他身上用光了。

我心情奇差,越想越生氣。我想著宋樂天以後可能會跟別的女孩在一起,就更生氣。我一生氣就愛吃東西,抱了一大堆水果幹果在麵前,一頓狠吃。大牛就是這時候來的電話。

“荊盈,我回來了。”

“你回來幹嗎來了?不上班兒了?”

“趕上周末就飛回來了,上天把我叫回來的。你……你倆又怎麽了?”

我聽大牛這麽一問,委屈開了,“我哪兒知道怎麽了啊?就這麽完了,我委屈我找誰去啊?!”

大牛歎了一口氣,在電話那頭猶豫了一下,說:“你先別委屈了,上天跟劉老師一塊兒跟‘老八件’喝酒呢,劉老師不知道怎麽知道的這事兒,非把他拽出去喝酒不可,當時我跟上天一塊兒三好街逛呢,要不我都不知道你倆的事兒。我沒攔住,你來看看吧。”

我一愣。劉翰舟是怎麽知道這事兒的?我連大牛都沒告訴啊,他怎麽可能知道的?

“荊盈,你幹嗎呢?我瞅劉老師那眼睛要是能殺人,上天早死好幾回了,你快點兒過來吧,回頭兩人再打起來。哎,不跟你說了啊,不能把他倆單獨留那兒,我得去打岔去。”大牛說完掛了電話。

我坐在原地愣了愣神,站起來蹬上皮鞋出了門,奔著“老八件”就去了。

我到了“老八件”,看見大牛、宋樂天、劉翰舟三個人正在那兒熱火朝天地聊足球,桌上擺著三屜小籠餃子,一大盤醬排骨和一鍋沙鍋老豆腐,邊兒上桌子底下已經七八個空酒瓶子了,仨人還在喝,沒有停的意思。宋樂天顯然沒想到我會來,表情在一瞬間由興奮轉成了愕然,手情不自禁地一哆嗦,啤酒灑了一桌子。

“劉頭兒,我聽說今兒你請客啊,不夠意思啊,不叫我。”我一邊放書包一邊坐下,服務員幫我拿來碗筷,我又管她要了一個酒杯。

劉翰舟沒說話,仔細地在我臉上尋找著什麽,我估計他是在找我受傷的痕跡。我是個不善於掩飾的人,這幾天晚上我天天哭,這會兒眼睛可能還是腫著的,怪不得宋樂天看我的眼神裏多了好多內疚——可能是心疼吧,我猜的。

我扭頭問宋樂天:“二嫂,這幾天怎麽樣兒啊?”宋樂天痛苦地望著我,可我裝沒看見。是,我是不恨他,可我心裏堵得慌,我就是想讓他嚐嚐痛苦的滋味,我就是覺得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我覺得我怎麽折磨他都應該,“怎麽著,新嫂子見著麵兒了嗎?啥時候領出來遛遛,讓咱也見識見識。”我是故意的。因為我到現在也不肯相信宋樂天跟我分手了,思來想去,我覺得他是有別人了。今兒當著大牛和劉翰舟的麵兒說出來,就是為了把宋樂天的實話逼出來。

劉翰舟“呼啦”一下子站起來,伸胳膊就要揪宋樂天的領子,讓大牛給攔住了。我以為最先發火的肯定是大牛呢,沒成想是劉翰舟。大牛皺著眉頭看著宋樂天,等著他給一個解釋。宋樂天可能也有點兒懵了,我能看出來,他直冒汗,額頭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珠,這種情況通常隻有他從球場上下來我才能看見。

這會兒我覺著我挺陰損的,本來大牛是讓我來勸架的,結果我來了就點火。

“喲,劉頭兒,你不是比大牛知道得還早嗎?不知道為什麽吧?跟你說,我也不知道,我是猜的,要不是因為有個比我好的千金小姐,宋樂天他能舍得我嗎?樂天兒,是不是啊?”

宋樂天死死攥著拳頭,臉色發青,咬著牙愣是一句話也不說。我又說:“我今兒來不是白來的,我跟你們說件事兒。”我一仰頭喝了一杯酒,擦了擦嘴,繼續說,“我簽證下來了。宋樂天,你的也差不多了吧?咱倆還一起走嗎?”

我硬撐也撐到極限了,再也撐不下去,想說刻薄的話損損宋樂天也說不出來,我看著宋樂天,眼睛裏又帶了淚水,“樂天兒啊,往後別忘了我。”我真怕啊,我怕宋樂天把我給忘了,那我真就什麽都沒有了。既然我不能和他在一塊兒,那他在心裏給我留一個別人代替不了的位置,我也知足了。

“非走不可?”大牛問我。

我淒然一笑,“那你給我出個比這好的主意得了。”

劉翰舟悶頭一杯一杯地喝酒。大牛火辣辣地盯著宋樂天,忽然,他拽住宋樂天的袖子,“樂天兒,好歹也認識這麽些年了,到底咋回事兒你說明白了,別到最後連個明白話兒也沒有,窩囊不窩囊啊!你小子得有點兒良心,你這麽著對得起荊盈嗎你?”大牛這麽說,證明他和劉翰舟誰都沒從宋樂天那知道這件事到底為什麽發生。我想,宋樂天是不想替自己辯解,而把生殺予奪的權力都留給了我。

我看著宋樂天,等著他給我一個理由。

宋樂天憋著,低著頭,死也不說話。

“還有機會重新開始嗎?”這已經是我能夠說出的最軟的話了,我希望宋樂天能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那麽,我們就可以當做以前的不愉快全部都沒有發生過。

宋樂天低著頭,輕輕地卻斬釘截鐵地說:“不能。”

“宋樂天,你把頭抬起來。”我說。宋樂天抬起頭,那一雙清澈的眼睛望著我,我第一次看不懂他的眼神了,“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為什麽跟我分手?是因為那個你所說的裂痕嗎?”

宋樂天咬著嘴唇看著我,說:“是。”

我“騰”地站起來,揚手就是一巴掌——這一巴掌真打宋樂天臉上了。我不知道我怎麽下去手的,按說我看見宋樂天那雙眼睛就沒脾氣了啊,我怎麽就能下去狠手打他呢?我寧可打我自個兒也不能打他啊。可我還是給了他一巴掌,並且在抓起書包奪門而出之前,衝他大喊:“你給我記著宋樂天,從今往後我不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