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一]

關於如何取得葉妙的信任、打消她的懷疑念頭,曾霆做了點功課,製定了一個周密計劃。

首先當然是物質進攻,平時曾霆沒什麽花零用錢的機會,所以小有積蓄,需要討女生歡心的關鍵時刻總能派上用場。與竹西交往時就有過成功經驗。雖然竹西在女生中算是看淡物質的,但曾霆認為,沒有女生會嫌棄男生送的禮物太貴重。

他了解到再過幾天就是葉妙的生日,這實在是天賜良機。因為之前毫無征兆,突然大獻殷勤太過反常。但如果是為了慶祝生日,就有了合理的由頭。

昂貴的生日蛋糕是必須的。由於之前有了給竹西送蛋糕的先例,他很輕鬆地確定了品牌,接著去了店裏選擇葉妙會喜歡的造型與口味。據他調查,葉妙喜歡常見的紅色玫瑰花。

當初了解到這個喜好時曾霆心中隻有鄙夷。他腦海裏已經自動將葉妙與老上海灘風塵女子的形象建立了聯係。

真是沒品味,居然喜歡那麽平庸而廉價的東西,俗氣死了,連曾宓都不如。與母親截然相反,曾宓索性不喜歡任何花草,對此毫無興趣。曾霆倒覺得,沒有喜好也比喜好爛俗要強。

不過此刻這反而暫時成了優點,因為玫瑰造型的蛋糕和裝飾都很常見。曾霆沒花多少時間就選定了。

曾霆必須討好葉妙,但絕不能讓同班同學們知道,迄今為止他依然沒有改變想法,認為和葉妙這樣的女生扯上關係是自己的恥辱。

葉妙的兩個閨蜜,竹西和紀光咲,相比起來自然是紀光咲更容易接近。事實上許多關於葉妙的喜好資訊都是曾霆不露聲色旁敲側擊從紀光咲嘴裏打聽到的。這天曾霆趁紀光咲不備偷拿了她的手機,手機沒有設密碼,他沒費什麽周折就取得了葉妙的手機號。

為了不留下痕跡,曾霆決定選擇打電話而不是發短信的方式,當然,打電話也不能使用自己的手機。放學後,曾霆去蛋糕店取了預定的冰淇淋蛋糕,然後就近找了個IC電話亭打給葉妙,約她出來。

事情進展並沒有曾霆想象的那麽順利。葉妙接聽手機時正在幾個死黨幫她辦的生日派對上。她表示不太願意離開熱鬧的派對去赴曾霆的約。更糟的是,曾霆不清楚她身邊的朋友有沒有覺察到打電話給葉妙的是自己。最讓他受不了的是,竟然沒有人邀請自己去參加這麽個派對!連於耀也沒有提過一句。但他敢斷定,這類活動是絕對少不了於耀的。

曾霆很快冷靜下來,現在不是為這種無關痛癢的小事動怒的時候,考慮到自己最近在於耀麵前總不由自主表現得憂心忡忡和自己一貫與葉妙比較疏遠這兩個因素,他沒通知自己有慶祝活動也情有可原。

“葉妙,”事已至此,他隻能順勢而為,“我約你的這件事你先不要告訴身邊任何人,你能保密嗎?”

女生不知輕重地在那邊笑著撒嬌:“到底有什麽事啊?搞得神神秘秘的。”這語氣讓曾霆聽著就火大。

“原本……打算給你個驚喜,現在成不了驚喜了。”曾霆幹脆不再躲躲閃閃,“我想送你禮物,祝你生日快樂。這樣吧……我晚上八點半在你家樓下等你。”

葉妙聽見“禮物”二字居然也不為所動,竟然還沉吟了片刻才說:“九點半吧,我這裏可能會結束得比較晚。”

局麵變成了曾霆要送她禮物,卻反而像是有求於她,她勉為其難才答應見麵。男生百思不得其解,葉妙這樣的蠢女孩本應該很好掌控才對,怎麽會突然變得這麽棘手?難道有什麽原因導致她識破了自己的詭計?

[二]

葉妙看見冰淇淋蛋糕和曾霆精心挑選的手鏈,卻還是沒有過分興奮。曾霆更加困惑,他原以為葉妙在禮物麵前會立刻繳械投降。

“謝謝你,不過這禮物我不能收,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葉妙推辭著,沒有接過去。

什麽意思?

據調查,葉妙現在應該沒有交往對象。

曾霆強作鎮定:“沒關係,你拿著吧,你有喜歡的人是你的自由,我喜歡你是我的自由,送你禮物是我表達心意的方式,我不會因為送了你禮物就從此理直氣壯騷擾你。祝你生日快樂。”

由於生怕葉妙執意退回禮物自己不好處理,曾霆沒等對方回答就與她道別了。

回家的路上他開始回憶一切與葉妙有關的過往。他見過葉妙和她外校的前男友,仔細想想她戀愛時的神情、動作,再努力回味她近期與哪個男生相處時流露出相似的神情。有了“暗戀”這個提示,其實很容易得出結論。

葉妙喜歡於耀,因為喜歡於耀,所以曾霆再怎麽努力也無法使她頭腦發熱。而現在曾霆唯一想不通的是,為什麽所有女生都喜歡於耀那個蠢貨?

[三]

幾天後,班導師通知大家交周末物理講座的聽課費。翌日一大早班長紀光咲就盡職盡責收齊了除曾霆外全班同學的費用。

曾霆不交聽課費的借口是:“早上去食堂時把錢包落在餐桌上,再回去找已經被人拿走了,現在身上一分錢現金都沒有。”

“那怎麽辦?要不先問別人借一點?”光咲建議道。

“要交兩百塊,估計他們身上也沒帶那麽多錢。我正準備向幾個人分別借一點湊起來,你等我一會兒。”

光咲點點頭。少了曾霆的那份就沒法立即去交給班導,於是她把整疊錢用牛皮紙袋包起來放進了自己抽屜裏。

第一節課間,光咲又催了曾霆一遍,可男生依然無能為力地聳著肩說還差六十,“男生都不愛隨身帶很多零用錢,在校內消費一般用一卡通就夠了不是麽?”

第二節課間按理所有人應該下樓做廣播操,但光咲放心不下大額現金,就向體育委員請了假沒去做操。等到所有同學回教室後,她把牛皮紙袋再一次往抽屜深處塞了塞,然後去了洗手間。

女廁所在教室出門右拐,光咲離開的時間也不過就五分鍾,可是,她回到自己座位後去確認牛皮紙袋的存在時,卻發現紙袋不翼而飛了。

光咲把自己抽屜裏所有書都搬上桌麵,仔細搜索了每本書的書頁間,確定紙袋沒有夾帶在其中。她脊梁掠過一陣涼意,意識到這事非同小可,立即跑到班導辦公室報告。

幾分鍾後,班導踩著上課預備鈴聲進了教室。

光咲去上廁所的時間非常短,不太可能有其他班的學生或閑雜人等進入教室準確無誤地找到錢袋的位置還迅速逃離。退一萬步說,當時教室裏人不少,非本班學生進過教室一定會引起一兩個學生注意,可是大家都說沒看見外人進來。那麽隻剩下一種可能性——本班學生作案。

丟了錢並不是讓班導最生氣的,她其實更大程度上是氣憤於自己的學生中有竊賊這件事。

稍作思考就縮小了嫌疑人範圍,剩下的查證變得非常容易。

班導氣急敗壞地將盜劫行為批判了一番,接著命令偷錢的人主動自首。教室裏空氣凝固了。一部分人低著頭盯著自己的桌麵,仿佛把視線壓得越低就能將嫌疑降到最低,另一部分人雙目失神地發著呆,手指無意義地反複卷著書頁的一角,仿佛對丟錢的事漠不關心,覺得班導在小題大做,做出這樣的神態其實也是為了降低自己的嫌疑。與此同時,他們每個人心裏都有那麽一兩個懷疑對象。理所當然的,沒有一個人站起來自首。曾霆盯著桌麵,卻在用餘光冷眼旁觀這教室裏的眾生相,不免覺得好笑。

僵持了二十分鍾,教室裏鴉雀無聲。其間班導將前來上課的英語老師也趕走了。在她目前的思維中,沒有什麽事比揪出那個小偷痛罵他一頓更重要。

二十分鍾後班導終於使出了最後一招殺手鐧。

“那這樣吧,你們同桌間互相檢查對方的書包和抽屜。我就不相信小偷能這麽快把這包錢帶出這個教室!”

同學們並沒有馬上行動,而是遲疑了一陣。班導的這個要求明顯是在侵犯學生的隱私,隻要有一個人提出抗議,大家都絕對不會照做。可惜這個人遲遲沒有在期待中出現,無論誰都明白,這個時候強出頭貿然反對隻能增加自己的嫌疑。

又稍稍過了十幾秒,一些膽小的女生已經開始窸窸窣窣將自己書包裏的物品掏出來擺在桌上給同桌過目。很快全班都動了起來。

曾霆的嘴角延伸出一個不易覺察的微笑。

“欸?”於耀突然發出聲,“怎麽會在我這兒?”

全班同學的動作都停下了,一致向他投去目光。

班導挑了挑單側眉毛,對這個結果似乎有些懷疑。眾所周知,於耀應該是班裏家境最好的學生之一,沒有偷錢的動機。但她轉念一想,家境好未必父母給的零花錢就多,有時候越有錢的人反而越小氣,男生被管束得太緊小偷小摸兩下也不是沒有可能。班導回過神正色道:“這不得問你嗎?怎麽從紀光咲那兒跑你那兒去了?”

這話問得有歧義,幾個同學反應快,馬上竊笑起來。班導自然不知道光咲和於耀正在交往,因此更不懂那幾個人在笑什麽,隻是愈發慍怒,覺得這些學生壓根沒把這當回事。

“我不知道。”於耀沒聽出班導的諷刺意味,也沒覺察周圍同學不合時宜的八卦心,隻是緊鎖著眉老老實實回答,“我做完操就被趙sir叫去辦公室交待數學競賽的事了,課間壓根沒上過樓進過教室,不信你問趙sir,不信你問黃雲鵬,他跟我一起被叫去的。”

被點了名的黃雲鵬立即點點頭提供證言:“沒錯,於耀跟我一直在數學教研組,我們直到上課才跑回來,您前腳進門,我們後腳衝進來。”

不在場證明沒有任何漏洞。

班導心往下一沉,歎了口氣。她知道這下查不出什麽了,很可能是小偷怕敗露心虛,隨手就近扔進了於耀書包裏。課間的教室總是亂糟糟的,沒有人會留意誰往誰書包裏塞了些什麽,再追究下去,肯定隻能得到一大堆懷疑加猜測加臆想的“目擊證詞”。沒有直接證據,也就沒那麽容易追查了,隻好作罷。她收起錢,讓紀光咲去辦公室把英語老師喊回來上課。這場風波就算結束了。

班導自始自終沒想過這從一開始就是針對於耀的栽贓陷害。

沒有成功偷到毒藥也好,沒有打消葉妙的懷疑也好,都不如這次來得失落。曾霆大意了,之前隻一味地注重挑於耀不在現場時下手,但竟然忘了去確認他是否在現場出現過。

[四]

最近諸事不順,曾宓已經恢複健康去學校上學了。殺人計劃已然擱淺,曾霆冷靜下來開始重新反思,決定徹底放棄殺人。

他這時才想到,雖然不一定會進監獄,但隻要他殺了人,自己的人生也就跟著毀了。如果要逃避法律責任就必須裝病,這樣人人都會知道他“患有精神病”,很難說不會從此戴著有色眼鏡看他,要知道殺過人的精神病在大眾心目中都是惡魔般的存在,即使不厭惡,也至少會敬而遠之。

為了那兩個腦子有病的女人搭上自己的人生,太不值得。曾霆能想到的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熬過高中,一考上大學就離開家。

現在曾宓每天還是像往常一樣對他惡言惡語,動輒吼聲直上雲霄。早晨離開家前,兩人在門口換鞋。曾宓沒穿校服,而是穿著一件紫色的包臀連衣裙,腿上是黑絲襪,背了一個LV的單肩大包,因為沒有拉鏈,被曾霆瞄了一眼,裏麵隻有兩本書。這副行頭太不像學生,倒是有點像去逛夜店的小太妹。不過即使是小太妹,白天穿成這樣也顯得很奇怪吧。

曾霆雖然多看了兩眼,但沒對此做任何評論,隻唯唯諾諾地跟在她身後,關門,下樓。

同小區的鄰居們看見了可能怎麽想呢?他們背地裏又會怎樣議論呢?從這個家門走出去的兩個女人,一個永遠貌美光鮮像是馬上要去走紅毯,一個永遠把自己弄得妖魔鬼怪不知“得體”二字怎麽寫。這小區裏的人大部分都在政府工作,正統得很,曾霆家絕對算是異類。

經過隔壁那一棟樓時,曾霆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光咲家的窗。

也許曾經有一天,紀光咲從窗口向下張望,正好看見奇裝異服的曾宓經過。那時候她一定會與閨蜜竹西統一戰線,認為偏袒這樣一個不良少女妹妹的曾霆太沒有原則。想到紀光咲有可能對自己印象打折,曾霆的心情突然低落下去。

如果女生們討論自己時葉妙再插上一嘴,曾霆敢肯定她不會替自己說好話。葉妙嘴上是答應了對生日禮物的事保密,實際上難保不會在閨蜜們麵前炫耀,甚至有可能故作困擾地向於耀抱怨,以此來抬高自己的身價。

曾霆估計錯了。葉妙並沒有大肆炫耀,但大家還是幾乎都知道了。本地新聞播出的當天晚上,曾霆就看見了那條“買高檔冰淇淋導致冰箱爆炸”的新聞,他的腦子瞬間麻痹。表麵上看起來新聞匿去了當事人的詳細住址和姓名,可是熟悉葉妙家庭情況的人稍作推斷就能得出結論。她家不像是舍得吃那種名牌冰淇淋的,紀光咲、竹西她們一定會追問,曾霆想不出什麽理由會讓葉妙替自己保密。

在第二天去學校之前,曾霆已經想好了對策。他不會矢口否認蛋糕是自己送的,要利落地坦然承認——用一種玩世不恭的態度,其實這樣反而會讓人開始懷疑“事情沒那麽簡單”、“一定有什麽內情”、“也許曾霆是出於別的什麽目的送禮給葉妙”。他們之所以會疑惑,是因為他們潛意識裏就不相信,非要說曾霆和葉妙有什麽關係,他們也寧可相信是葉妙勢利巴結曾霆。曾霆可不想讓她拖低了自己的行情。所以越不爭辯,越坦然,越是好對策。

他沒想到,第一個來向自己求證的人是紀光咲。準確地說,她的初衷並不是求證。

中午吃飯時,光咲眼尖看見曾霆,從很遠的地方端著餐盤穿過人群擠到他身邊坐下。

“昨天晚上的新聞看了嗎?那個吃冰淇淋蛋糕剩下幹冰放在冰箱造成爆炸的新聞,應該是葉妙家。不過昨天竹西打電話給我,猜那個蛋糕肯定是你送的,因為和你之前送她的那個是同一個牌子。太搞笑了吧?世界上買這個牌子蛋糕的就隻有曾霆一個人嗎?竹西真單純。”光咲大喇喇地笑起來。

“雖然不是隻有我一個人,可是竹西的預感沒錯,是我送的啊。”曾霆順勢說出了自己早已計劃好的台詞。

[五]

曾霆既然已經放棄了殺人計劃,就沒必要再顧及葉妙的想法,如果沒有殺人這件事的後續發生,就算被目擊在實驗樓附近亂轉又有什麽文章可做?曾霆沒必要和葉妙扯上關係,事後連看都不再看她,即使在走廊上遠遠看見她迎麵走來,也會伺機拐彎避開,仿佛葉妙突然患上了即將不治身亡的傳染病。這現狀在葉妙看來一定覺得比當初看到他在實驗樓準備撬開窗戶更加奇怪,曾霆決定完全不理會她的想法,反正如果在大多數人麵前表現良好,隨她怎麽發表看法也不會有人讚同。

他一點也沒覺察到自己對葉妙的無視,與母親對曾宓的無視有相似的性質。對於自己無力控製的人,他們隻能采取逃避的對策。他從沒有意識到,自己與母親的軟弱和消極是一脈相承的。他甚至都沒能發現母親的消極。

上大學後有一次,曾霆和光咲為了小事發生爭執,光咲認為曾霆在自己說話時總不接話,形不成交談,是一種不尊重人的表現。

曾霆說:“我本來就是這樣。吃飯的時候,走路的時候,我都想要好好休息,你說話是你的自由,我發呆是我的自由。這有什麽可指責的?我父母在家時除了生活必需的對話,也很少交流,可是他們都過了半輩子,不也很幸福嗎?”

“你認為你媽媽很幸福?”光咲冷笑道,“世界上哪有家庭幸福的女人會一天到晚想著往外跑?說白了,不就是因為在家待著太壓抑無趣才會撇下家人獨自出去尋找樂趣嗎?說得好聽點是旅遊,說得不好聽就是流浪。”

曾霆瞪大眼睛望著女生啞然失語。

他從小到大一直認為母親過得無憂無慮,因為智商低,所以沒有煩心事,隻知道花錢享樂。做兒子的從沒考慮過,母親隻是一個消極的、可悲的人。

曾霆唯一比母親強的地方在於,他並不會永遠順著曾宓。

仿佛知道了殺人計劃已取消似的,接下去的一周,曾宓有些變本加厲歇斯底裏的發展趨勢。放學後曾霆先到家,曾宓忘了帶鑰匙,到家後也不按門鈴,就猛捶門。曾霆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去給她開門了,卻還是遭來她劈頭蓋臉的痛罵。

“你老年癡呆啦?開個門這麽慢!這點破事都做不來真是廢物!”

曾霆起初懶得跟她較勁,嘟噥了一句就轉身準備回房。

誰知曾宓還要追著他吵架:“你剛才說什麽?你再說一遍!別以為我沒聽見!你有種再說一遍。”

曾霆終於忍無可忍,停下腳步。

電視裏的專題節目說,家暴都是由於縱容造成的。如果一個人在對方開始撒潑觸及底限的第一次就予以強硬的反擊,肆無忌憚的反複撒潑局麵將不會延續,也就不會衍生為長期家暴。

顯然,被他一貫認定的“智障”、“腦殘”、“精神病人”罵成是“廢物”,已經嚴重超過了曾霆的底限。他大聲地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我比你找的那個肥豬相的老流氓強一萬倍。”

曾宓起先是沒聽見的,否則此刻不會因為這句話太過勁爆而目瞪口呆。

她記得自己明明把男友藏得很好,沒有讓家人見過。

為什麽曾霆會突然提到他?而且“肥豬相的老流氓”雖是惡毒攻擊,但第一次見他的人很難不產生這樣的聯想,曾宓已經差不多習慣了。

這男友是曾宓的軟肋。她居然第一次忘了虛張聲勢地吼叫,也找不到反駁的說辭。隻是愣在原處,直到曾霆進了他自己的房間也沒做出任何反應。

自這時起,曾宓的心中才真正起了惡意。

[六]

栽贓於耀偷錢未遂之後,曾霆曾無數次在紀光咲麵前構陷於耀。那些陰損到骨頭縫裏的壞話被他用盡了。他處心積慮,隻希望日積月累的失望能讓紀光咲終有一天徹底對於耀絕望。

可是沒過多久——在曾霆認為他們倆還處於熱戀階段的時候——光咲就和於耀毫無征兆地突然分手了。

分手的理由誰也不清楚。曾霆扮演知心朋友的角色想從於耀口中撬得內幕,於耀卻三緘其口不漏任何風聲。

最後曾霆隻能自以為是地認定,肯定是自己的挑撥離間起了作用。

曾霆沒有對立刻追到紀光咲抱有期望,主要是因為紀光咲和於耀分手的原因撲朔迷離,如果馬上和紀光咲開始交往,很可能會讓外人猜測自己在他們倆的關係中扮演了第三者的角色,對於一個男生來說,這犯了不講義氣的大忌。

他依舊在她身邊扮演著青梅竹馬的好朋友,沒有進一步發展的跡象。紀光咲好像也沒什麽戒心,也許是因為不久前曾霆給葉妙送蛋糕的事情,讓他看起來對光咲毫無多餘的想法,反而讓光咲安心。

期末考試期間,曾霆開始打聽陽明中學的補習班信息,得知他們學校禁止補課之後又轉而四處打聽他們學校的名師接不接“私活”。然後在紀光咲麵前有意無意地多次提及。

“這英語老師雖然不是高考命題組的,但聽說高考命題組有兩個老師都是他的學生。”

“欸——?那不是很厲害麽?”

“當然厲害了。如果直接是高考命題老師,可能還要刻意避嫌,事先把題漏出來,事後被人揭發還是要負責的。可是命題組老師的老師就不一樣了,事先從教過的學生那裏得到了命題方向,就算再怎麽泄題也不為過。”

光咲聽著他的話有點愣神,過半晌才說:“……唔,我倒不認為那麽優秀的老師會為了錢而泄題。不過既然能教出兩位命題組老師,他一定講課很好。”

雖然和曾霆預想的過程不太一樣,但結果好像還不壞:“這麽說你同意了一起去這個老師家上課咯?”

光咲答應了,她好像並不擔心補課費的來源。一般的家庭總會無條件支持兒女在學業方麵花錢,比如上補習班、購買參考書等。可是曾霆家卻不同,他向父親申請補課經費可是頗費了一番周折。

自從曾霆沒考上陽明,父親的論調就變成了:“差不多學好課堂上那點功課就行了,你又不是讀書的料,將來總是要接手我的生意的,還不如趁放假多看看學學。”

所以最後,曾霆還是不得不坦白“紀光咲也去那個老師家補課”。父親猶豫了片刻,從抽屜裏取出錢給他,但臉上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神態。如果當時就能讀懂那神態的隱藏含義,也許就不會出現後來的那麽多麻煩了。

[七]

補課老師雖然在陽明中學任教,但家卻不在陽明中學附近。曾霆和光咲每天結伴同行去補課,還是得坐半個小時的車。有一天補課之後,曾霆把父親的司機打發走,說要帶光咲去一個好玩的地方。

出租車開到郊區,進入一個新建的大型購物中心,裏麵空空****沒什麽人。

曾霆提議:“我們找個咖啡廳,先喝點東西吧?”

光咲有點詫異,但還是跟著他四處轉悠。這個購物中心剛剛建成,設施還不算完善,再加上地處偏僻的郊區,其中很多店鋪為了縮減開支都暫時沒有開張。他們找了幾圈也沒找到一個咖啡店,隻好在麥當勞裏歇歇腳。

光咲覺得這個局麵太奇怪了,為什麽兩個人要大費周折打車到郊區來吃麥當勞。不過她什麽也沒說。曾霆幫他和光咲各要了一個套餐,兩人很快就吃完了。

接著就繼續在附近像散步似的亂逛,曾霆一直說著些不著邊際的話。光咲以為他肯定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說,便也不催他,慢慢聽著。兩人不知不覺走進了一片別墅區,曾霆似乎對環境非常熟悉,很快就找到了一個涼亭,兩人又在涼亭坐下休息。

“曾宓最近還好嗎?”

光咲的問題讓曾霆一驚,他腦子裏飛速閃過光咲與曾宓有過交集的種種可能性,哪知道光咲隻是過於無聊沒話找話罷了。

“她啊?她還好,不過最近交了男友,比較少在家待著,回來得比較晚,你最近看見她了嗎?可能看見的不是她。”

“我說嘛,好像很久都沒見她了。”

曾霆鬆了口氣。他突然想起,如果自己如計劃所願殺了曾宓和母親,紀光咲得知後會是什麽反應呢?覺得自己是個英雄,還是冷血殺人魔?

多半是後者吧。

他自詡了解紀光咲。這個女生長在正常又正統的家庭,對自己這種家庭長大的孩子肯定不能理解。無論是從外表看就是不良少女的曾宓,還是內心陰暗對家人起殺心的曾霆,紀光咲一定都會以看怪胎的眼光去看待。

如此想來,幸好沒有實施殺人計劃。

“你到底喜歡竹西還是葉妙?”

“什麽?”曾霆這才回過神來。

女生在石桌對麵漲紅了臉,隔了兩秒,才重複了之前的問題:“我想問你一件事,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到底喜歡竹西還是葉妙……這樣,我才能繼續發問。”

“如果非要我選的話……我會選……你。”

“欸?”光咲的臉更紅了。

“我隻是從理論上而言。一個是已經決裂的前女友,一個是有點反感的女人。和她們相比,作為朋友的你當然是我比較喜歡的那個。”

“哦……這樣……我是想問,如果我的家人曾經做過傷害你的家人的事……比如,這麽說好啦,如果我媽媽就是導致曾宓的病沒有妥善醫治的那個醫生,這種情況下,你還會……”女生臉上的紅暈還沒有褪去,“唉,你之前的理論說法太讓人難為情了啦,反正就那個意思吧,你還會和我做朋友嗎?”

男生被女生窘迫局促的表現逗笑了:“曾宓的病,醫生沒有責任。她那隻是營養不良綜合症的後遺症,醫術再高明也避免不了,除非她事後接受整形。”

“以你們家的經濟條件,接受整形應該很容易吧?”光咲暫時忘記了自己原本在糾結的事。

“曾宓她自己不願意。說是怕疼,不想做手術。不過我看實際上她是想以那些傷疤為借口繼續任性下去。如果傷疤被修複了,就不會有人再同情她縱容她了。”

曾霆以不屑一顧的口吻談論曾宓,讓光咲深感意外。之前竹西與曾霆鬧分手時,她可是見識過曾霆對曾宓的同情和縱容。明知自己的感情被妹妹利用和踐踏,卻還是一味忍讓,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呢?

女生陷入了沉思。

安靜了半晌,曾霆抬起頭用關切的語氣詢問道:“要不要找個地方喝點茶?”

光咲先前在麥當勞灌了一大杯咖啡,接著又在涼亭呆坐了不短的時間,此刻實在是一點也不想繼續無聊地坐著喝茶。但她估計,這次到了喝茶的地方,曾霆應該就會步入正題,把想說的話說出來了。

曾霆帶她在別墅區的小徑上駕輕就熟地穿梭著,偶爾還發表幾句評論“你看這家的花園,養護得非常好”、“這家就不行了,雖然花種得多,但是雜草叢生,看起來很淩亂”、“這家把院子都做成水泥地麵,估計是還想再封了花園做個涼亭吧。”

光咲隻是跟著,搭不上話,她不明白曾霆幹嗎要跟她討論這些,他們又不是準備合資買房前來看房的。

繞到一戶花園後麵,曾霆站定了,回頭問她:“你覺得這家怎麽樣?”

光咲原本不懂裝潢,隻是覺得這花園裏有花有池塘有魚有涼亭,比別家都大一點,也更生機盎然一點。照實說了自己的感受,看得出曾霆也有同感。

男生滿意地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院門,再領著光咲從後門進到屋裏。

女生站在玄關處,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曾霆沾沾自喜地對她說:“進來吧,這也是我家的房子。”

光咲愣了一愣,差點笑起來。

原來費了這麽大周折,弄了這麽多鋪墊,搞得神神秘秘的,最後曾霆隻是想帶自己看看他家別的房子。光咲一直知道曾霆不喜歡他家現在居住的地方,但對於在那個小區土生土長的光咲而言,她並不覺得別處會比那兒更有家的感覺。

可曾霆顯而易見,是拿別處當家的。

從他進入別墅開始,話就變成了平常的兩倍多,言語間每個字都透著興奮和喜悅,他領著光咲把整棟樓參觀過一遍,最後才進了茶室喝茶。

“剛才沒讓你看的那個房間是曾宓的。她很注重隱私,我們一般不敢隨便打開她的房間。”曾霆有所隱瞞的是,曾宓的房間一般會像豬窩般肮髒淩亂,隻能給自己家丟臉。如果他剛才背著光咲偷偷開過曾宓房間的門,就會發現這棟別墅並不是隻有他和光咲兩個人。

事實上,曾宓自從傷愈複課就沒有再去過學校,不僅沒參加學校的暑期補課,連期末考試也沒參加。大多數時間,她和她的男友就泡在自家的別墅裏。反正父親忙於賺錢,母親忙於社交與旅行,他們上次來到這個別墅還是曾宓過五歲生日的晚上,一家人和和樂樂地吃蛋糕,還找出撲克玩了爭上遊,對於曾宓來說,那已經是記憶之外的事了。

男生一邊像模像樣地擺開茶具開始泡茶,一邊老神在在說道:“我一般不領朋友到我這個家來,連於耀也沒來過。一般人我領來幹嗎呢?不會說任何好話,隻會嫉妒。自己過得好沒必要讓無關緊要的人知道,你說是麽?”

光咲點點頭,有點受寵若驚,她有點詫異,自己在曾霆心目中究竟算什麽級別的朋友?

在這樣一所富麗堂皇的屋子裏,曾霆頓時覺得底氣足了,也敢說之前說不出的話:“光咲,我一直喜歡你,你應該知道的吧?我喜歡你,不是朋友的那種喜歡,這不是以前的玩笑話,是正經的告白。你應該能明白吧?”

女生愣住了。

對方左一個“你應該知道”,右一個“應該明白”,好像她不知道不明白就是智商有問題似的。可是她的確很不明白。

喜歡是什麽?麵對對方時脈搏依然踩著平日裏那種半死不活的節律,這也能算喜歡?

正經的告白又是什麽?難道幾分鍾前還在避嫌說“我和你隻是朋友”,幾分鍾後就能立刻變得情深意重?

光咲心裏還在懷疑這一切,卻忍不住微笑著點點頭。這個點頭的意思不是別的,不是心領神會,不是接受告白,而是愚鈍又勉強的條件反射,但實際上,她有點被曾霆繞進去了。等她回過神來,已經是好幾天後,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曾霆的女友。

真的是莫名其妙。

事後回想,也許是因為當時光咲潛意識異常想從與於耀分手後的消極情緒中逃離出來。

當曾霆終於得知光咲與於耀分手的原因後,即使自負如他,也不止一次地懷疑過,自己從來沒有走進過光咲的心中。

大四那年他們分手時,說話永遠以“我”作主語的曾霆才想起問光咲:“你有沒有喜歡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