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倉鼠分籠
崔璨有過誤會男生喜歡自己的前科，那可比誤闖進男廁所尷尬一百倍。
認定對方不會玩心機，也不會輕率地對待感情，建立在這樣的錯覺前提下，把對方深夜趕來聚餐的地方送自己回家、半夜接聽自己醉酒的電話陪聊兩個小時、耐心到說過的情感話題能為自己再重複一遍……這些蛛絲馬跡都當成喜歡自己的證據。
甚至去對標他聲稱的前女友，性格外向開朗，和自己好像也有幾分相似，得出結論催眠了自己——他喜歡我。
其實事後反思，所有的所謂“證據”都不過捕風捉影，是自己腦補太多了。
這種唯心主義失誤崔璨異常警惕，所以不管冬冬怎麽斷言顧潯喜歡她，她隻能信五分。
這五分的基礎有其心理學依據：真正毫無交往興趣的人，我們會盡量遠離，而不是反複纏鬥。
崔璨也不想跟他纏鬥，但人之常情，很難不把辯論賽場上的敵對帶進生活。
“辯論賽場上啊……”冬冬在她給出理由離開寢室五分鍾後才反應過來，“可你們好像是隊友。”
顧潯抽簽回來，接受了會議室裏集體矚目洗禮，揚揚手中的紙條：“高校教育應加強精英化還是大眾化，我們是正方。”
“手氣是人品的真實寫照。”崔璨吐槽道。
顧潯不以為然，猜到她橫豎都不會滿意：“這題還不簡單？高校教育當然是精英化，大眾化的叫‘九年製義務教育’。”
“精英還需要高校教育？精英不教育高校就算好的了。”她又開嘲諷。
顧潯一時語塞，轉頭問輔導員：“我們要這種連解題都不會的隊友幹嘛？”
輔導員打圓場：“出、出奇製勝，哈哈。”繼而喊二班的同學參與，“徐悅萱你先解題。”
“高校教育精英化，是指把人才往更專業的方向培養，大眾化呢，是指培養出來的人才能夠更廣泛地適應社會、服務社會。這個辯題可辯性還是很強的。”二班徐悅萱中規中矩地分析。
“顧潯，你想從哪些角度立論？”
“首先，我要重新解題。我認為精英是指在職業素養、實踐能力、人文精神和人格品質各方麵都具有卓越性，所以，能更廣泛適應社會、服務社會的人才同樣屬於精英，而大眾化，是指培養質低量多的工作人員來滿足社會運轉基本要求。”
兩個二班女生都點頭表示讚同：“挺好，走反方的路，讓反方無路可走。”
“立論……”他接著說下去，“可以從兩個角度出發。第一，未來市場更需要精英。因為社會是高速發展的，當前高校教育的對象麵對的永遠是未來的社會需求。觀察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人才體係構成，不難發現發展的總體趨勢是越來越質高量少。一些簡單的低技術工種已經開始使用能夠量產的自動機械和人工智能。”
說話過程中，崔璨沒發出任何反對聲，反而狀似認真在便簽上不停速記。
這讓顧潯分神去望了她好幾眼，心裏毛毛的。
“第二，當前社會同樣更需要精英。我們國家這樣一個轉型社會，它的職業分工精細化速度相對於經濟發展速度具有一定滯後性，各行各業的實操都不夠規範，充滿了從業人員的主觀判斷。而服務成功與否取決於服務對象的評價，服務對象的標準並不會因為職業分工不夠精細而降低，所以對人才的要求反而更高，需要人才擁有更強的綜合能力、更豐富的實踐經驗，還要有遠高於法律要求的職業道德。”
輔導員頻頻點頭，問其餘三人：“你們誰來代表反方質詢？”
崔璨當仁不讓從座位上站起來，微笑著做了個手勢：“有請對方辯友。”
顧潯跟著起身應戰，與她隔著會議桌麵對麵。
“對方辯友應該也認同，我們今天是在高校教育的框架下討論人才培養，對嗎？”
“對。”
崔璨拿起手機對著讀：“我剛才百度了高校的定義，是指——大學、專門學院、高等職業技術學院和高等專科學校的統稱。”
好歹你也查個專業詞典吧？百度百科？
顧潯一臉錯愕地看向輔導員，沒等他抗議對方不講武德，崔璨已經放下手機：“對方辯友，你的立論是建立在這個範圍內的嗎？包括高職和專科？”
男生勉強笑笑保持風度：“……包括。”
“請問對方辯友，你覺得我這個解題怎麽樣？”
顧潯懶得看她小人得誌，催促：“能進入盤問了嗎？”
不知為何，連輔導員都十分樂於看顧潯吃癟，人人臉上洋溢著吃瓜看戲的喜悅。
崔璨盤問道：“對方辯友談到服務成功與否取決於服務對象的評價，請問醫鬧是否能說明醫生的服務是失敗的？這種失敗是否是因為醫生的能力、經驗或者道德不達標造成的？”
“醫鬧確實不能說明個體醫生的服務不達標，而是醫療行業長期不夠規範造成了社會大眾對全行業的不信任感，這就是我說的‘通過教育提高全體醫生——”
崔璨沒等他說完就打斷：“那麽對方辯友的意思是，你為我做心理治療，我聽了很想打你，是因為我對心理學不夠信任對嗎？這種不信任是全行業人才不達標還是你不達標造成的？”
成了人身攻擊。
顧潯被氣笑：“是因為高校教育還沒有培養我成為精英，這就是我方觀點，精英化的——”
崔璨再次打斷：“那你告訴我精英化怎麽讓我信任你，難道我進校討厭你，畢業就會喜歡你嗎? ”
這叫什麽辯論？太荒誕了。
顧潯笑著歎氣，被帶進溝裏：“對方辯友你告訴我一個前提就是，不管我接受精英化教育還是大眾化教育，你都不會喜歡。”
輔導員按住太陽穴插進話：“等等等等一下同學們，我以為我隻是單純的耳鳴，直到我聽見了婚禮進行曲。”
崔璨和顧潯偃旗息鼓坐下去。
兩位二班女生意味深長地對視了一眼，開局不利，她們對此有自己的猜測。
公選課後的課間，冬冬剛抱著課本走出教室就被兩位二班同學纏住打探。
“你們班崔璨和顧潯什麽關係啊？”
“就是同班同學嘛，隻是平時容易吵起來而已。”冬冬語氣中帶著司空見慣的淡定。
“而已？我覺得他們倆火藥味不是一般的濃啊。”
“隻要沒打起來都算輕的。”冬冬停住腳步，略作思考，“不過，就算真打起來，我也不覺得奇怪。”
“這麽嚴重？是搶了獎學金、選拔名額還是對象？”
“隻是像倉鼠不能同籠，生態規律使然。”
兩位辯論隊友交換眼神，備受困擾。
“可是他們繼續這樣，我們的辯論準備根本進行不下去啊。”
另一個直接開口谘詢建議：“有沒有辦法能緩解一下，起碼在比賽準備期間暫時放一放個人恩怨。”
要對症下藥嘛……
冬冬一邊下樓一邊用動物世界的解說語氣笑言：“先分籠處理，然後在受傷部位塗上雲南白藥，受傷嚴重的建議送寵物醫院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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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韓一一在教學樓前順利追上了陳嶧城。
“你沒來上經原課，老師點你名了。”
“缺席一次老師不會記住我的。”陳嶧城滿不在乎，近幾天他常翹課去接受哲學的熏陶，“話說你參加最近的辯論賽了嗎？”
“沒有。”
“為什麽？”
“emmmm……”
事實上，在數學專業課之前，經濟係和數學係的學長們已經就“韓一一代表哪個係參加辯論賽”展開過激烈的辯論。
進行過一輪追究什麽才是主修的無聊battle後，他們注意到了韓一一本人在場，並企圖逼她表態。
“我覺得……”牆頭草韓一一在正反雙方間來回打量，“都行。”
兩個院係代表麵麵相覷，沉默許久，終於達成“雙方都不率先使用韓一一”的共識。
可憐韓一一就這樣被除名了。
“其實我真上賽場也未必就有多強，高中又沒受過係統訓練。”
“麥芒呢？”
“她也沒受過訓練，所以才格外劍走偏鋒。晚上有哲學對國關的辯論，你去看看好了。”
麥芒自己倒沒提過，似乎在她心目中辯論賽的重要程度不高。
不過這正中陳嶧城下懷：“幾點？”
“八點。”
陳嶧城不僅自己積極，還找借口把顧潯崔璨也拖去陪他觀戰，美其名曰要“知己知彼”。
崔璨倒是在觀眾席上吃吃零食自得其樂，顧潯嫌辯題陳舊吐槽多多。
辯題是“信息全球化會不會衝擊本土文化”，哲學係反方。
此刻正方一辯正在發言：“……我們已經論證了信息全球化確實會對本土的價值觀念、審美情趣、文化藝術甚至宗教信仰造成衝擊，請問對方辯友怎麽否認這些事實？”
反方三辯麥芒從容起身：“對方辯友告訴過我們，社會思想變開放是因為本土保守價值觀受到全球信息化衝擊。請問對方辯友，我國曆史上男子‘居母喪飲酒食肉’、女子‘杯觴路酌，冒夜而返’是不是比現在還開放？這種開放跟信息全球化有什麽關係呢？”
正方二辯反駁：“我們的辯題是‘信息全球化是否衝擊本土文化’，而不是‘本土文化變革是否都是信息全球化造成的’。”
“那請問對方辯友，為什麽認定當代社會思想變開放就是因為信息全球化衝擊造成的呢？說不定是因為本土群眾‘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造成的呢！”
前排觀眾笑起來，稍稍亂了正方陣腳。
三辯起身後耐心等笑聲平息：“那對方辯友怎麽解釋隨著信息全球化加劇，混血臉成為亞洲女生整容範本？難道這不是審美情趣受衝擊的證明嗎？”
麥芒笑嘻嘻道：“對方辯友知道在歐美國家眯眯眼動作是一種侮辱亞洲人的行為嗎？這不是正好說明無論你怎麽整容，都對歐美國家本土文化形成不了衝擊嗎？”
前排觀眾又笑了。
正方三辯沒坐下去：“那你能證明，十年二十年以後，隨著信息全球化加深，歐美國家依然會認定眯眯眼是亞洲人的容貌特征嗎？”
麥芒反應很快，聳聳肩把話題扯歪：“所以我認為，時光流逝會對本土文化造成衝擊。”
“對方辯友又為何對，”正方一辯的前半句因為觀眾笑聲收不住而模糊不明，“迪士尼大片對影視藝術造成的衝擊避而不談呢？”
麥芒：“不好意思，今年我國院線電影票房榜前十都是國產片，我不知道你指的衝擊體現在哪裏。”
正方一辯：“票房並不能體現文化藝術方麵的衝擊。”
麥芒：“那我國觀眾喜歡迪士尼公主也並不影響文成安樂山陰平陽公主的傳奇被影視化呀，兩者衝突嗎？”
正方一辯非要鑽牛角尖：“我想對方辯友應該知道我指的是漫威文化。”
陳嶧城不禁疑惑，為什麽對方會在麥芒麵前提超能英雄自殺呢？平時不看校報？
接下去自然成了麥芒的主場。
學校裏辯論強的高手有幾個，可是現場氣氛一般沒這麽喜感。觀眾樂個沒完，韓一一總結麥芒的風格：“她辯論就像說相聲。”
挺投機取巧的。
崔璨確實沒受過辯論訓練，隻能聽出熱鬧，回寢室買燒烤一路都在唧唧歪歪打退堂鼓：“辯論賽咱們還是棄權吧。哲學係這麽厲害，自由辯論一打四，隊友都懶得站起來。”
顧潯不以為然，心裏有數，麥芒邏輯天賦還行，可不是專業選手。雖說東大人才濟濟，但這可是“新生辯論賽”，大部分學霸高中忙應試，除了東海本地幾個重視素質教育的高中畢業生，知戰術皮毛的都少。
崔璨就是典型代表，吵架她亂拳打死老師傅，動真格辯論完全不上道。
男生覺得麥芒也沒到令人聞風喪膽不戰自敗的地步，隻能說對手太弱：“很正常，正方論點漏洞百出，麥芒知識麵廣、擅長轉移話題談自己擅長的，但是她打不出深度。”
“說得好像你能打出深度？沒兩輪就撞上了，與其找虐不如趁早棄權。”
“你不想參加可以自己退出，幹嘛代表我們放棄？”
崔璨咬著串串口齒不清：“好啊，我退出。”
“那多謝你提高了我係獲勝率。”
女生翻著白眼嗤笑。
“不如打個賭吧。”他提議道，“我覺得我們辯論沒你能贏，你那個舞台劇反而會輸……如果沒我的話。”
崔璨愣了愣：“你這是要退出舞台劇的意思麽？”
顧潯挑釁地勾起嘴角：“打賭嘛，當然條件要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