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蒼天有眼
崔璨做完作業，和陳嶧城一起離開機房，與冬冬約好去預定第二天排練用的舞蹈教室。
剛走近舞蹈教室外走廊，就聽見裏麵傳出男生嘹亮的對白聲：“By George, it's enormous. It's the biggest offer I ever had. ”
冬冬與崔璨交換眼神，兩人躡手躡腳湊到門邊，擠開一條門縫往裏偷看。是其他院係在排練沒錯，讓人意外的是他們也在排《窈窕淑女》。
撞車了，這不奇怪，可選的劇作範圍本來就有限，別人也能想到音樂劇要比話劇討巧。
冬冬瞄見幾個眼熟的同學：“好像是數學係。口語真流利啊，他們都已經快脫稿了。我們連選段還沒確定。”
“我們避開他們的選段就行。”崔璨也認出了韓一一，不過她沒把這當回事，繼續往辦公室方向去，寬慰冬冬，“數學係錄取線高、本來就學霸多，進度快很正常。不用漲別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
根據經驗，集體活動最大的阻力通常來自集體內部，外部挑戰隻不過起增加壓力的作用。第一次排練由於天氣的緣故，從大家魚貫而入舞蹈教室第一秒算起，就已經在高壓鍋裏。
38度高溫，教室裏空調壞了。
冬冬去物業找人修空調，估計雙休日無人在崗，二十多分鍾後她還沒回來。大家也不能幹坐著，隻好開始一邊排練一邊等待。
二十個人參加集體活動就會有二十個方向，二十種不同的意誌盤踞在悶熱如蒸籠的教室上空撕扯。
崔璨小心翼翼地代行其職，梳理選段，講解排位，指揮大家走動幾遍，牢記自己的相對位置。
顧潯也沒有組織集體活動的經驗，但冥冥中覺得這不太明智。
低氣壓放大了每個人的焦躁感，當每個人都感覺毛孔堵塞的時候，最好的紓解方式是靜坐——聽聽音樂，對對台詞。營造氛圍比追趕進度重要，喜歡逆流而上去克服艱難險阻的崔璨不明白這個道理。
當她說到“定下來之後我們再走一遍……”時，幾個同學發出不滿的抱怨聲，其中一位小聲嘟噥“一遍遍走來走去有什麽意義”。
崔璨要趕在大家都開始質疑前打消反對派的念頭，借題發揮地揪她作典型：“熟悉走位當然是為了避免正式演出的時候撞在一起。”
說話時她的餘光又瞥見另一個擅自轉身的女生：“林彬你不要擋住她們倆。”
林彬不滿：“我連個正臉都沒有，不用這麽較真吧？”
但你擋住了有正臉的角色……
崔璨忍著沒說。
“我知道很熱，大家都很煩躁，但今天既然都擠出時間來了，空調一時半會兒修不好，總不能什麽都不做白白浪費一下午。”
教室裏沒人反駁，崔璨猜想大概把大家都說服了，顧潯卻有不同看法，他覺得暫時的鎮壓隻會引起後續更多反彈，甚至可能影響以後再召集排練。
他看看手機時間，插嘴道：“要不隻留下主角對詞，其他人先散了吧？”
崔璨擺來一眼：“你讀過《三國演義》嗎？”
顧潯不明就裏，不過能預感她又要攻擊自己：“讀過。”
“我估計你忘了一些情節，你應該再讀幾遍，尤其是第七十二回。”
指責他動搖軍心。
顧潯聽明白，冷笑兩聲。
崔璨轉頭去張羅正事：“請大家再堅持一下，排完這場我們吃晚飯。”
同學們懨懨地走動歸位，林彬邊走邊小聲問身邊的女生：“第七十二回是什麽？”
“楊修之死。”
顧潯憋著口氣往下讀台詞：“How do you come to be up so far east? You were born in Lisson Grove. ”
“What 'arm is there in my leaving Lisson Grove?It weren't……”崔璨的台詞卻剛說一半就被他打斷。
“對不起，你演的是Eliza嗎？我還以為是Caesar呢。”
諷刺她獨裁。
崔璨愣了愣：“那你又在演什麽？《Julius Caesar》結局Brutus可沒好下場。”
顧潯針鋒相對：“總比Caesar被刺在第三幕開場強一點。”
話剛說到這裏，還沒能正式吵起來。冬冬就領著物業師傅進了門，聽見大家的對話似乎與排練內容無關，一頭霧水地眨眨眼：“你們，換了劇目嗎？ ”
正式爭執被延遲到排練結束之後，去食堂吃飯路上，冬冬總算搞清了前因後果，安慰道：“算啦消消氣，等吃過晚飯，空調肯定能修好。”
崔璨可不那麽樂觀：“吃過晚飯能有一半人回來就不錯了。”
“磨合期鬧矛盾很正常的，天太熱人心情也不好。”
“他們隻想交差了事，本來也沒什麽熱情。難道我樂意像趕牛一樣強迫大家群聚嗎，科技要是夠發達，克隆幾十個我，打著雞血扮演所有角色就好了，免得大家都不愉快。”
顧潯跟在後麵走，聽她腦洞大開又忍不住嘲諷：“前陣子是誰開口閉口團隊精神啊？團隊精神就是克隆幾十個你？”
崔璨停下腳步，皺眉回頭：“比起心理，我覺得你更應該去學學基本禮儀，聽牆角實在太沒品了。”
“如果人可以自由控製聽覺神經，我倒是願意主動屏蔽你的聲音。”他又裝腔作勢佯裝頓悟，“哦我忘了！你好像就有這種超能力，從來聽不進別人的意見。”
“為什麽要聽那種幫倒忙的意見？也不知道你哪來的立場隨便宣布解散。”
“我不說散別人就不想散？你看看自己安排的排練內容合理嗎？這麽熱天逼所有人擠在不通風的室內轉圈。”
“第一次排練是人到得最齊的，以後隻會越來越少，今天不排走位還能等到什麽時候？”
“人越來越少還不是因為你組織力有問題。”
“你怎麽不說是因為全球變暖呢？”
顧潯笑著搖搖頭：“集體活動本來就是這樣，求人參與是要哄的，你以為我願意專業課跟你分一組做課題還得照顧你的情緒？克隆三個我和我一起完成作業效率最高難道我沒幻想過？你不會認為大學裏組織活動像高中那樣擺擺班委架子就能成吧。”
“我沒那麽認為，你打擊報複有完沒完了？”
“我在指出你的問題，什麽叫打擊報複？我最多是喜聞樂見你碰上二十幾個你自己，真是蒼天有眼、以眼還眼。體會到我的感受了吧？退一步說，我都能放下麵子求著你，你還不如我呢，不覺得自己不太貼合劇本人設嗎？排什麽《窈窕淑女》啊，排《馴悍記》得了。”
“我不貼人設，你貼人設？要想男主貼人設，應該排《太太學堂》才對，反正還能報自選劇目。”
冬冬見這兩人唇槍舌劍不休，長歎一口氣：“自選劇目好啊，排《椅子》吧，就你們倆，去個荒島，一了百了。”
-
陳嶧城沒參加係裏排劇，如約和韓一一、麥芒去看了結構藝術展。由於氣氛愉快，結束後三人又就近找地方解決晚飯。
啤酒是韓一一提議喝的，失策的是讓麥芒喊老板點單。麥芒聽隔壁桌一打一打地叫，為了不丟人也叫了一打，並貌似習以為常地寬慰兩位：“都是這樣，喝不完可以退。”
但店小二沒給她退的機會，把啤酒提過來放桌上後兩秒內就打開了所有瓶蓋。
麥芒撐著一籌莫展的臉。
換陳嶧城寬慰她：“……沒關係，邊吃邊喝慢慢能消耗掉。”
餐廳門口匆匆跑進幾個顧客，身上有被雨淋過的跡象，韓一一往外瞥一眼：“哦……下雨了，你們帶傘了沒？”
“沒有，但願我們吃完就能停雨吧。”
韓一一抱怨：“夏天真討厭！”
“可是我喜歡。”麥芒說，“電視劇裏的雨可不是隨便下的，要麽有浪漫邂逅，要麽有激烈矛盾。隻有當導演非得把兩個一般說不上話的人困在一起時才會調用消防車，所以再想想，下雨是不是難能可貴？”
“……你應該知道現在打在我們窗戶上這些不是消防車的功勞吧。”韓一一提醒她注意現實。
麥芒環顧四周：“考慮到這家店現在一片平靜，也有可能是拍攝途中真實下雨所以改成室內戲。”
韓一一從她手裏拿走啤酒杯，拿出手機準備發微信：“她喝多了，得叫她哥來接她，順便給我們帶把傘。”
“我和我哥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這好不容易下次雨，按照物盡其用原則，應該把鍾擺哥叫來。”
陳嶧城腦中警鈴大作：“鍾擺哥是誰？”
“她親哥的哥們，上下樓鄰居。”對陳嶧城作完介紹，韓一一又忙著對麥芒回話，“你哥說他十分鍾後過來。”
陳嶧城不禁從現在開始焦慮：“我們要做點什麽準備？她哥好相處嗎？”
韓一一揚了揚自己的手機：“她哥是IOS係統的，兼容性差，耗電量大。”
“懂了。”陳嶧城正襟危坐。
-
顧潯吃完晚飯返回教室，隻見崔璨一個人在一堆椅子中收拾扔了滿地的劇本：“怎麽回事？就你一個人？”
崔璨情緒低落地抬起頭：“不是還有你嗎？可以排《椅子》了。”
顧潯笑：“江冬燃呢？”
“她等了半天看沒人來，回寢室了。”
“你在等誰？”
崔璨翻翻白眼：“戈多吧。”
怎麽說呢，這種局麵顧潯早有預料，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因此他笑得缺乏人情味：“那……我先回了。”
崔璨懶得答話，繼續低頭收拾劇本。
就連校內廣播此刻聽起來也像冷嘲熱諷：“……周末最後的5個小時，有一則來自校氣象社的溫馨提醒，在未來的60秒到3小時內，本地區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將會產生非連續性降水，望廣大師生做好防雨準備……”
也許剛過60秒，雨勢就大到遮蔽了人的視野，這算哪門子天氣“預報”？
顧潯剛走過藝術樓下的自行車棚，離寢室樓還有幾百米距離。稍加判斷，衝回去不太現實，距離最近的可避雨建築物是洗衣社和便利店。
“交通運輸學院的數據統計表明，校園裏雨天的事故率是晴天的十三倍，為此，文學院設計了‘摔在TA的心上，不要摔在TA的腳下’標語來警示師生注意安全，避免踩到滑倒的同學……”
不是錯覺，從上周開始校內廣播的內容就變得越來越不著調。
顧潯站在屋簷下蹙眉凝望對麵高懸的喇叭。
便利店不放過任何商機，大張旗鼓地把避雨人群趕到一角，攤出了賣傘的臨時攤位。
顧潯看了眼傘架，對此嗤之以鼻，最近的陣雨很少有持續超過半小時的，這冤枉錢傻子才去花。
但隻過了兩秒，他視線又朝這邊轉了回來。有把彩虹色傘麵在一排單色傘麵中顯得分外醒目吸睛。
崔璨應該還被困在藝術樓吧。
她沒帶傘……
肯定沒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