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考慮一下

類似的裂痛,黎靜穎不是第一次經曆了,按理說應該有點免疫力。

可她還是在強撐著道了晚安之後,一掛電話就淚如泉湧。

在那麽短短幾分鍾裏,她其實沒設想過戰戎的反應,也許是因為信任,也許是因為熟悉,好像他順理成章就應該不假思索地笑著答應“可以啊”,一如既往的沒心沒肺,她也不會放在心上。

怎麽也沒想到他會說“我考慮一下”。

就像譚皓問“不想和我試試嗎”時自己的回答,她很清楚,隻是當時麵對對方一腔赤誠拉不下麵子拒絕的回避和拖延。

回避和拖延本身就是拒絕。

甜言蜜語他並非不會給,但仔細想來,那都是自己和他發生關係之前。正因為有了前後對比才顯得現在的自己特別可悲。

戰戎深深知道自己喜歡他,也明白無論他做什麽,自己也拿他沒辦法。

譚皓說得一點也沒錯,他的叛逆很幼稚,聲稱不與父母為伍,依然是個受保護的小孩子。

理想主義的小孩子,失去自己討厭的混賬父母做後盾,他尚且還能說一句“靠我自己也能讓你過得很好”,可如果也同時失去小靜父母的支持,他連一個夢幻的肥皂泡也吹不出來。

正如崔璨看準的那樣,懶惰、逃避、膚淺都是人的天性,順應人性總是更容易點。

對他要求太高了嗎?

他可能不知道,她什麽要求也沒有,不過是希望他像以前那樣調皮地笑起來,給點輕飄飄但溫暖人心的寬慰。

如果被提問的人是譚皓,他絕對不會這樣回答。

倒不如說那正是他期待已久的方向。

但關鍵是,小靜這才無比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永遠不可能問譚皓這個問題。

她寧願一個人。

小靜自打被戰戎傷了心就情緒低落,沒留意崔璨比她更心情沉重,明顯得連陳嘉驁都看出來了。

“你怎麽回事?”男生掂著兩張物理試卷,“這題我都做對了。”

崔璨從他手裏把自己的考卷拽回來,不耐煩道:“我又不是神仙,當然會錯。”

“低級錯誤。而且你整天愁眉苦臉的幹什麽?”男生邊說邊扔來一個小圓麵包。

崔璨盯著包裝袋愣了會兒,拿起來拆了,上午第四節課後,還真不是一般餓。

“譚皓和戰戎都不參加競賽集訓。”她慢慢咬著麵包,奶黃的香味溢出來。

“祁寒呢?”

女生詫異地抬起頭看過來,陳嘉驁自己一拍腦袋:“他沒參賽資格是吧。”

祁寒聽見動靜,回過頭,看見崔璨在吃麵包,知道是陳嘉驁給的,腆著臉伸手:“我也要。”

陳嘉驁又翻了一個出來。

“譚皓戰戎不參加不是好事嗎?你少倆競爭對手啊。”

祁寒跟上了劇情,笑著說:“你不懂女生,她們就是連上廁所也要結伴的物種,沒伴不行。”

“你才上廁所要結伴。”崔璨瞪他。

“那你說,你是不是見不著熟人,一想到要獨自麵對東海附的魔鬼就心裏發怵啊?”祁寒笑嘻嘻幫忙剖析內心,“但你理性思考,東海附比皓哥甜甜強的也就兩個人,皓哥甜甜本身也是魔鬼啊,特別是甜甜。你非要捆綁他倆一塊兒去幹嘛。”

“什麽叫‘特別是甜甜’?”陳嘉驁問。

“去年他女朋友考試前夜找他通宵吵架,再加上謝井原殺了個回馬槍,不然他肯定進前六了。”

“後院著火啊,活該,”陳嘉驁笑,轉頭對崔璨說,“聽懂了,他倆不參加對你是好事,你應該回家放煙花。”

崔璨心裏煩,找不出話來反駁他們,感覺沒有人能懂自己含混不明的心境。道理她都懂,就是抑製不住鬱悶。

這樣的鬱悶也不是一朝一夕突如其來的,從小她就感到老沒法融入人群,同齡女孩子最常見的話題總是關於最近流行的電視劇和好看的明星,偏偏這兩樣她都不感興趣。她們不愛帶她玩,她也不愛一問三不知地往她們中間紮。和男生倒可以一起打打遊戲,但遊戲也造不出什麽共同話題。

本以為在競賽這領域,大家算誌同道合,結果到頭來一頭熱的隻有自己,這不是多了少了競爭對手能概括的。

“不過他倆為什麽都退賽啊?”陳嘉驁好奇問祁寒。

祁寒想起來就樂,半開玩笑地說:“因為禍國殃民黎靜穎唄。”

“黎靜穎不讓參賽?”

祁寒搖搖頭:“心思都在黎靜穎那兒。”

“牛逼啊黎靜穎,兩校數學組克星。”陳嘉驁對兩位仇家這種自廢武功的行徑是喜聞樂見的,笑聲嘹亮到讓走進教室的“神仙姐姐”抖了一抖。

崔璨沉默地加速咬著麵包,忽然想明白了,原來又回到興趣點的老問題上。男生們除了遊戲,還都對漂亮女生感興趣,而不是競賽。

小靜認為有必要把話對譚皓說清楚。但他這些天不知在忙些什麽,每天一下課就不見人影,有時候知道他被老師叫走或者去打球了,更多時候就是單純的失蹤。

也許是錯覺,小靜覺得他在躲避自己。

午休時他回了教室,但很快又空手離開,沒拿書本文具。

女生趕在他再次消失在走廊盡頭前追出去:“譚皓!我有事找你。”

他在陽光直射的區域轉身,打了個招她往旁邊去的手勢,白紗布在光線中異常耀眼,從裏麵往外滲的血跡也夠醒目。

她沒來由地心慌,走近後問出的第一句話變成:“你沒事吧?”

譚皓愣了愣,注意到對方視線停在自己手上才反應過來:“哦,沒。你本來想說什麽?”

“我想說……”被倒逼催促著,反而讓她有點緊張起來,打好腹稿的話完成得結結巴巴,“你問我想不想試試,我覺得……沒有必要。我不是非得要一個男朋友……”

“我讓你感到壓力了嗎?”他突然出聲打斷。

“欸?”

“那不是我的本意。沒關係,你不想要就不要,當我在單戀就好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譚皓在她困惑無措的目光中從外套裏掏出手機攥在手裏,“我可能知道你為什麽自殺了。但你有勇氣來麵對嗎?”

“為什麽?”女生隻是機械地重複。

“你先想想自己有沒有準備好來麵對。因為……你一旦知道,我也沒本事讓你再失憶一次了。後續還有些要處理的問題。”

她轉頭看看走廊玻璃窗外樓下操場上跑動的人群,和自己所處的陰涼處像兩個世界。

老實說,被戰戎“當胸紮了一刀”後,她有種失血過多後麻木感。

“來吧。”她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男生。

“臨死還想著節能減排這種理由很難說服我,你說事先沒去過禮堂休息室是因為你忘記了。你去過,”他把手機裏的照片打開在她眼前,“這時候你躺的沙發,我去看過了,是禮堂休息室的深綠色絲絨醜沙發。”

她默默看了一眼手機,還給譚皓。

“你猜錯了,這不是發生在自殺前,是發生在自殺時。而且,我沒忘。”

譚皓微怔,跨了兩步拽住掉頭就走的女生:“不管什麽時候發生的,你這反應平淡得反常了吧。”

“不然我該怎麽辦?我隻能認了,也長了教訓。安眠藥吃少了死不掉是生不如死的,還有自殺的話記得把門鎖好,世界上有善有惡,不是每個路過的人都有義務救你,了解了。”

“把門鎖好?”譚皓歎著氣扶額,“你還真能給自己找錯。”

“這件事我不想提了。”

“不想反擊嗎?我一個個問過去,找到當時作惡那兩個人了。”

女生訝異地重新抬起頭。

“大課間出操後到休息室來,我把人拎過去,你自己處理。”

後麵兩節政治地理課,小靜又上得渾渾噩噩,腦袋裏鈍鈍的痛感一陣陣擴散。

衛葳不是第一個在休息室發現黎靜穎的人,淩晨校園活動散場後不少懶得回家的男生滿學校遊逛,尋找能暫時歇腳的地方。有人記得休息室有軟沙發找過來發現了她,隻是沒想到她會自殺,和陳嘉驁一樣以為她喝酒醉倒了。

這就是衛葳後來出現時看見她衣冠不整的原因。

衛葳以為她被毆打而產生的痕跡,不知為什麽,男生們好像天生就知道,是吻痕。

她皮膚很白,深色校服領口邊一點若隱若現的痕跡讓兩個男生像打了雞血,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眼。解開所有衣扣和內衣又看見了更多,不拍照留念實在太浪費了。

小靜當時已經隱約有意識,聽得見他們零星的對話,感覺得到他們在做什麽,也知道他們拍了照片,隻是醒不過來,全身沒有一處肌肉聽從調遣。

衛葳出現後如何把麥芒支去打電話,如何幫自己把衣服穿好,她也全都知道。

此刻忙著抄筆記的同桌一抬頭,被她盯得心裏毛毛的:“你幹嘛?”

“謝謝你。”

“你已經說四遍了。”對方語氣裏嫌她囉嗦,嬌俏的眼睛擺回筆記本上,“崔璨說過,女生要幫女生。”

大課間,小靜在休息室見到了那兩個男生,其貌不揚的樣子,不醜也不覺得猥瑣,平時走在校園裏不會特別到多看兩眼,隻不過眼下說一句停半句去謹慎觀察譚皓表情的神色使他們顯得有些懦弱。

她要一個道歉。

等他們磕磕絆絆把道歉詞說了一遍,她才說:“請跪著道歉。”

兩個高一學弟驚恐地看向譚皓。

譚皓臉上沒表情,連支著沙發靠背的姿勢都紋絲不動。

兩人隻能無奈地跪下重複一遍,話說到一半,小靜拿出自己手機對著他們拍了照,頭也不回地出了休息室。

室內密不透風,連扇窗都沒有。走出來後經過小花園,畫麵幹淨空氣清新,灰色的視野中,目之所及,點染上新生的綠。

譚皓抄著口袋不緊不慢跟在後麵:“你平時很孤傲。如果他們覺得有0.01%的可能性你會和他們交往,都不會跟風侮辱你。”

她停下來看著他:“我沒孤傲,我隻是孤僻。”

他笑了笑:“漂亮女生孤僻就是孤傲。”

剛才在裏麵聽了半天劇情,他大致了解了,那兩個男生並沒有對她身體造成什麽實質性傷害,是自己想歪了。

“是戰戎?你們睡過?”

女生輕輕點頭。

他垂下眼瞼沉默半晌,不由得攥了攥拳,兀自冷笑:“他到底在想什麽,自控力這麽差。在學校裏親個臉就已經傳成那樣了……不知道站在你的角度想想?腦子呢?”

歸因不應指向戰戎,是自己拖著自卑的殘軀竭力迎合,一步步走到了這裏。

她控製住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卻控製不住移開視線猝然落下的眼淚。

開口前,心理防線頃刻崩潰。

“可能我就是太下賤,不值得被愛吧。”

心沉下去,但話說出來,輕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