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切都太奇怪了

這是春節前戰戎最後一次見到小靜,話雖如此,春節後她也沒出現。數著日子過了三周,她沒有如期回家。和其他所有同學一樣,截止開學,他沒見過她。

開學第一天,崔璨到得比平時早,但她坐在樓下花壇邊啃完早餐粢飯,上樓進教室時譚皓已經在座位上了。

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有些遲疑。

上學期最後幾天她下決心對他不理不睬,誰讓他跨年夜態度那麽差勁。可寒假裏聽祁寒提起譚皓的遭遇,又對他狠不下心生氣了。

這才知道原來譚皓的父親是癌症患者,治療費用把整個家庭都拖垮了。早先聽小靜絮絮叨叨什麽“像你這樣家境的女生有沒有可能和我這樣家境的男生交往”,崔璨完全沒重視,還以為譚皓的家境和自己差不多,普普通通,這也算和小靜家差異巨大了,壓根沒往貧困方麵聯想。她還暗忖男生怎麽這麽怯懦,自己還有跟小靜做閨蜜的自信呢。

老實說,認識一年半,譚皓從來沒讓人感覺出身於貧困家庭。

知道這些背景,再回想那天晚上他**的心跡,就不覺得那麽可怕了,反而能夠理解,他大概是處於極度矛盾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方麵放不下親情,另一方麵又被沉重的生活壓力拖垮。

但又增添了點可怕的是,他前夜剛詛咒家人,第二天父親就真的去世了。崔璨已經無法想象這對一個人的衝擊該有多大。

讓女生更加心生同情,他沒能應對好四天後的考試。這是她第一次見譚皓的能力範圍內出現重大失誤,她原以為他總是冷靜得近乎冷漠,可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在他前座緩慢坐下後,她斟酌著,回頭問:“你還好嗎?”

他從課本上抬起頭,淡然一笑:“沒事,以後再考就是了。”

崔璨竟從他的神色中覺出一絲輕鬆,能夠理解,時間流逝,親人過世的悲痛已經不那麽濃厚,取而代之的是體會到解脫。

崔璨正若有所思,倏忽瞪大眼睛。

小靜從後門進了教室,外套裏是海藍色的製服,還是原來的模樣,隻是頭發剪短了十公分左右。可似乎還是有哪裏變得不同。她臉上掛著燦爛的笑,還離得很遠已衝崔璨招招手。

崔璨回她一個微笑,卻很快僵在臉上。

小靜不帶一絲猶豫地在譚皓身邊落座,在男生下一秒投來的詫異目光中甚至道了聲“早”。

那是她的座位沒錯。

崔璨不明白是她這麽做是因為和自己的隔閡,還是她和譚皓關係比表麵情侶更進一步了。

心裏有點堵,歎著氣轉了回去。

震驚在祁寒進教室後又重演了一遍。男生不知為什麽自己坐了大半個學期的座位突然被占了,但又不敢細問,戰戰兢兢地試著把書包往前座放下去,沒人反對。

祁寒回頭小聲問一句:“身體好了嗎?”

女生彎著眼睛點點頭,一點也不回避他的視線。

祁寒竟怔了怔,慌張又錯愕地把目光轉開。

崔璨很快發現小靜的怪,在於她精神狀況太好了,甚至算得上活躍活潑,這當然是好事,隻是習慣她溫柔憂鬱的朋友一時無法適應。

中午吃飯時,小靜從選科教室去了食堂,和衛葳麥芒她們坐一起,崔璨一進門她就主動招呼她坐過來。

這種事自認識以來從未發生過,以前小靜甚至很少在公共場合發出兩米外的人能聽清的聲音。

崔璨一頭霧水地打了飯與她們匯合,落座前小靜正和麥芒兩人拿著手機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笑什麽呢?”

“我們政治班有個人忘帶寒假作業,發語音微信讓他媽幫忙把作業送來,錯發到地理班級群裏了。”衛葳給崔璨解釋前情,“因為是上課時間,沒人敢跟他說話,他就連發了六條還帶撒嬌賣萌。最後地理老師回了他,你知道新挖來的地理老師吧?那個不笑的高冷姐姐,現在教我們班。一下課整個班都炸鍋了,一群人單開了群模仿他撒嬌。”

崔璨聽她外放了兩條語音,笑:“真尷尬,要是我今天就直接回家不上課了。”

“人家雖然嗲,可有顆強心髒,下午第一節就是地理課。”

換了新的地理老師,崔璨又有些忐忑,不知對小靜而言是壞事還是好事。

她上學期沒參加期末考試,成績還停留在前幾次月考次次墊底拉低均分的記錄上。新老師接手或許先入為主就留下壞印象。

但地理課後體育課時,崔璨觀察,小靜依然延續著早晨以來違和的高興勁,沒受任何影響。

課間從操場回教室路上碰見陳嘉驁,準確地說,是男生半靠在欄杆上等崔璨。

他也覺得古怪:“黎靜穎為什麽開朗得讓人心裏發毛。”

崔璨邊走邊說:“我剛才查了查,如果她在服用抗抑鬱藥,情緒高漲一些是正常現象。”

陳嘉驁如釋重負地笑:“和嗑藥一個性質啊,我覺得我也需要這種藥。”

崔璨白他一眼:“你別胡鬧。”

後兩節課,小靜回到了競賽班,和崔璨坐同桌,又讓人捉摸不透了。不過據崔璨觀察,她和譚皓的關係確實比以前親近不少,小靜話多了些,男生有問必答,對話內容局限在數學題上,可崔璨就是覺得他們像真情侶,以小靜的角度並非表麵敷衍。

事已至此,能做的隻有調整自己心態視而不見,崔璨同樣不明白的還有小靜和戰戎的關係,經過一個寒假說放下就放下了麽?

課間她抽空給戰戎發了消息:小靜來上學了,你知道嗎?

對方飛快地回了個問號,又接著追問:她怎麽樣?

聽這意思,小靜回校根本沒知會他。

崔璨納悶:她很好。不過……你和小靜吵架了?徹底分手了?

戰戎回:沒有啊,隻是她去住院後就失聯了。

一切都太奇怪了。崔璨是沒聽說過什麽抗抑鬱藥物還帶更換男友的功能。

戰戎接了崔璨的消息後也心生疑慮,聽她之後的描述,小靜恢複了健康和自由,可她沒有主動聯係自己,按理說,上了一天課,就算沒手機也可以借朋友的報個平安。

他按捺不住,放學前去聖華等著她。

天氣尚未轉暖,學生們湧出門口時依然天已黑了。他怕錯過小靜,沒瞻前顧後,直接守在學校大門口。

小靜家的車到了,她還沒出來,門口不能停車,那車又轉了彎開往別處,像以往一樣在附近兜圈。

沒過多久,女生和崔璨一起從學校裏走出來,在戰戎看見她的同時,她也看見了戰戎,不等男生做出什麽反應,她居然主動熱情地揮揮手說:“真巧啊。”

男生和早晨崔璨的反應雷同,當即愣住。

而崔璨則又愣住第二次,“真巧啊”是什麽意思?

小靜拉開停在麵前的車門,催崔璨:“不搭順風車嗎?”

崔璨回過神,來不及做更多思考,隨她匆匆上了車。

戰戎一頭霧水地看她們離開,給崔璨發消息:什麽情況?

崔璨回:我也沒搞懂,今天的小靜雖然心情很好,但特別奇怪。你先不要輕舉妄動,明天大課間來一趟側門,我們一起問問她吧。

到第二天大課間這段時間,戰戎等得分外煎熬。一個月不見,小靜看起來沒怎麽變,隻不過或許因為精神好,神采奕奕的樣子,黑眼圈也消失了,看起來又漂亮了些。

看向自己那一瞬,他能感覺到她眼神有些陌生。

可她開口說“真巧啊”,意味著也並非沒認出自己是誰。

處處透著矛盾古怪。

出操後崔璨借口訂了奶茶,把小靜拖到側門等外賣。聊了不一會兒,戰戎從欄杆上翻下來,小靜嚇了一跳,認出是誰後又笑起來:“你怎麽又來我們學校了?”

男生蹙一蹙眉,這句話他也沒聽懂:“我來看你啊。”

“我?”小靜歪著頭,“看我幹什麽?”

戰戎被問住了。

崔璨撓撓頭插嘴道:“小靜,你……之前不是住院了嗎?我們都聯係不上你。”

“我知道啊。但為什麽特地來學校看我?”

“他是你男朋友啊。”崔璨說。

“前男友。”小靜認真糾正。

戰戎擰著眉:“什麽時候又分手了?”

“籃球賽後,你失憶了嗎?”

“……”在那之後好像確實沒認真談過複合,戰戎無言以對。可後來的事她怎麽都能不認賬呢?

崔璨試圖理清思路:“小靜你蠻奇怪的,你現在服的是什麽藥?”

“我沒吃藥,已經停藥了。”

“那之前吃的是什麽藥?”

小靜報了兩種,又補充說:“但主要是MECT治療,藥物隻是輔助。”

崔璨掏出手機搜索這種治療的資料,見副作用中列第一的就是失憶,驚恐地抬頭指著戰戎問小靜:“你還記得他是誰嗎?”

“當然,”女生一臉錯愕,“戰戎啊。”

崔璨努力再冷靜點:“你有感覺自己忘了些事嗎?”

“……可能會有吧,但沒有忘記重要的,到現在沒發現忘了什麽能影響生活的事。”

崔璨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追問下去。

戰戎朝崔璨使了個眼色,問小靜:“你能把上學期九月以來比較重要事情列舉一遍嗎?”

小靜聽話地按順序說下去,從和戰戎開始交往,到運動會和集體舞比賽,食物中毒事件,連月考都算上了……

“什麽?”崔璨轉頭問戰戎,“我去你家那天你們才開始交往,然後交往第一天你們就……”

男生無奈地提醒:“崔璨,重點。”

崔璨找回重點繼續問小靜:“你還記得集體舞比賽你沒參加嗎?”

“嗯。”

“那你為什麽沒參加呢?”

突如其來的風吹得她幾乎睜不開眼,小靜背過身皺眉想了好一會兒:“不太記得了,很重要嗎?”

崔璨和戰戎四目相對。

她把更衣室事件忘記了。

一切古怪都有了解釋,她坐回以前的座位是因為不記得調換過,她每天都笑得那麽開心是因為不記得被傷害過,她明知道戰戎是誰,待他卻像待普通朋友,隻不過談了一場短暫的校園戀愛又早已分了手。

因果關係是最基本而客觀的邏輯。

起因成了一個黑洞,它吞噬了所有曆經的感覺、情緒與心聲,隻留下平靜的時間,平靜的生活,平靜的交集,環繞她構成堅固的空殼。浩劫中溫暖的光當然也一並被奪取,如同不曾來過。

他一瞬間就懂了這意味著什麽。

寒風中少年的聲音是透明的質地:“不重要,你忘了最好。”